谁能想到一个偌大的皇朝,国库里只有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再想想,连孙三娘那种小喽啰都敢向苏清妤要一万两银子的贿赂,由此可见官员贪污受贿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
所以付清玄执政后第一件事便是整顿吏治,虽有外力阻碍,但凭着城府手段,他的政策卓有成效,只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实在太多,光给小皇帝办经筵就用去了将近十万两银子,如今又出了灾情,听说需要拨款二十万银子,户部尚书头都大了,不得已只能求见傅清玄,与他商议此事。
户部尚书一直向傅清玄诉苦,说拨了赈灾款就发不出官员的俸禄了,请求降低赈灾银子数目,奈何傅清玄分文不肯降。最终,傅清玄与他商议,暂时用粮票、布匹以及柴火等实物代替俸银,发放给官员们,户部尚书对此有些担忧,要知道自先帝即位后,朝廷便不再以实物折俸,若突然实施此举,定然引起官员的不满,届时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只是傅清玄心意已决,户部尚书也无可奈何,只能忧心忡忡地离去。
傅清玄接过吴峰替苏清妤转交的一万两银票,想到官员俸银之事,不由长叹一口气,“她呢?”
吴峰禀报道:“陆夫人已经走了。”
走了?傅清玄拿着银票的手微滞。
吴峰看到他似乎有些出神,便又补了句:“陆夫人知晓大人政务繁忙,不愿意打扰您,将东西交给属下后,便坐马车离去了。”
傅清玄很快便恢复如常,他微颔首,好像并不在意似的,随口一问:“她哪里来的一万两银票?”
吴峰一怔,“属下并不知晓,陆夫人并未说明。”他顿了下,又试探性地问:“可要属下去查一查?”
傅清玄点点头,“查吧。”
吴峰问言心中诧异,他其实就只是问一问,他以为大人会说不必,毕竟他对苏清妤私下发生的事情一向不怎么在意,而这次他连想都不曾想,就点头得如此干脆。难不成是觉得这银票来路不明从而有些担忧?
傅清玄抬眸看了吴峰一眼,见他呆立不动,“还有事?”
吴峰回过神,见他眉眼间浮起疲惫之色,忙道:“无了。”言罢退出书房。
傅清玄打开了匣子,从里面拿出玉扳指看了眼,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轻叹了口气,他并不喜欢收人礼物,而且这玉扳指一看就知颇为贵重,还是等下次见面之时还给她吧。
傅清玄心系国事,放回玉扳指便不再多想,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
秦王的寿宴到了,沈姚华和萧嫣然同来陆家接苏清妤去庄园。一见到她们二人,苏清妤就不禁想到那日醉酒之事,心中有些尴尬,又担心萧嫣然想起她醉酒之言。
“些许日子没来,你这屋子竟焕然一新了,本郡主喜欢……”萧嫣然话音一顿,只因发现了墙壁上的字画,她细细地观摩了片刻,回头与苏清妤道:“这傅子衿……可是傅大人?”
苏清妤坐在椅子上正与沈姚华说话,问言脸上掠过抹不自然之色,心中有些后悔将那幅字画挂在墙上。
“原来那幅字画是傅大人的作品?我之前却未曾注意到,只是让元冬随意从我的嫁妆箱里找了一幅画挂上去,免得那里空荡荡的不好看。”
沈姚华从苏清妤的微妙表情中已然看穿一切,她唇角微扬,却不戳破她的谎话。
萧嫣然不疑有他,她直勾勾地盯着那幅画,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一些关于傅清玄的事情,可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是什么事,只能作罢。
她转身回到二人身边坐下,看着苏清妤的脸,脑海中忽然蓦然闪过一些画面,而后杏眼圆瞪,一脸震惊地看着苏清妤,“我想起来了,你……你喜欢傅大人!”
苏清妤呼吸一滞,脑子也顿时一片空白,萧嫣然是十分确定的口吻,而不是疑惑,看来她已经想起来那夜发生的所有事情,这让苏清妤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幸好沈姚华在一旁替她解围:“嫣然,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萧嫣然皱了皱眉头,看向沈姚华:“你也知道此事?”
沈姚华点点头。
萧嫣然当即拍桌而起,小嘴一撅,“敢情就只有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给我说清楚。”她盛气凌人,一副被人背叛的愤怒模样。
苏清妤愕然,而后有些难为情地望了眼沈姚华。沈姚华对苏清妤当年喜欢傅清玄的事也稍有了解,得到苏清妤的点头同意后,她便将当年的事告诉了萧嫣然。
“我听说你妹妹与傅大人有点瓜葛,不想你与他也有瓜葛。比起你妹妹,我更希望你与傅大人有瓜葛。”萧嫣皱着眉头听完后,对着苏清妤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苏清妤额角一抽,无奈地道:“郡主,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已是有夫之妇,怎能与傅大人有任何瓜葛?”
萧嫣然眯着眼睛定定地打量着苏清妤秀丽的面庞。
苏清妤被她盯着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目光,端起茶抿了一口,借此掩饰心中的窘迫。
萧嫣然忽然冷笑一声,“你既知自己是有夫之妇,为何还对他念念不忘?”
苏清妤耳根一热,头不觉往下低去,心虚地辩解:“我何时对他念念不忘了。”
“本郡主又不是傻子。”萧嫣然蓦然伸出双手,捧起苏清妤埋低的脸,逼迫她面对自己。
“郡主……”苏清妤对上她愤怒的双眸,内心一惊,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掰开她,萧嫣然却死死地捏着她的脸蛋。
沈姚华看不过去,伸手过去她手扯掉。
“说话便说话,别动手动脚。”沈姚华轻斥道。
苏清妤抚了抚被她掐红的脸颊,无奈地叹气。
“谁叫她撒谎?那夜她哭成那副鬼样子,还说不是念念不忘?”萧嫣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接着道:“要本郡主说,你干脆和你夫君和离算了,这样你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傅大人了?好过成天在那瞎想。”
和离?追求?苏清妤身体一震,只觉得听到了很荒唐的言论,可当她仔细一想,却又觉得不是那么荒唐……更荒唐的事她都做过了不是么?
萧嫣然见她眉头紧蹙,双眸有着惊色,不由伸出一根手指往她额头上一推,瞬间把苏清妤戳醒神。
“郡主……”傅清妤无奈地伸手揉了揉额头。
对萧嫣然而言,她想要的东西必须要得到,不喜欢的东西根本不会去忍受,所以她不明白苏清妤为何总是那样约束自己,这不能做,那也不做,这样活着多么无趣。
“你在犹豫什么?这种事情还需犹豫?你夫君,傅大人这两人不用对比都知晓哪个好了。”萧嫣然说着扭头看向沈姚华,寻求赞同,“华姐姐,你觉得呢?”
沈姚华头疼,将难题又甩给了苏清妤,“我觉得谁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妤儿的想法。”
苏清妤沉默,她不想回答,然而心里的答案早已无比清楚,正如萧嫣然所说,连想都不必去想。
“嫣然,傅大人喜欢的是我妹妹。”苏清妤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于是转移了话题。
萧嫣然一抚额头,甚是无语,“他喜欢你妹妹又如何?你妹妹如今不是死了丈夫么?也没见他求娶她啊,只要他没娶妻,你便有机会让他喜欢上你。你照本郡主说的准没错,先与你夫君和离,和离之后再想办法让傅大人钟情于你,你若觉得自己办不到,本郡主帮你,就算下药本郡主也要把他送到你的床上不可。”
苏清妤听着萧嫣然惊世骇俗的话,头皮发麻,面红耳赤,额角不由浸出细细密密的汗。
而萧嫣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仍旧自顾自地说:“下药不行的话就叫华姐姐动武力把人绑了,你先将他强了再说……”
沈姚华听得额角一抽一抽地,“嫣然,你这……有些过了。你不是一向很敬畏傅大人么?”
萧嫣然双手一摊,无可奈何道:“我是敬畏傅大人,不过为了某人的幸福,本郡主也只能赴汤蹈火了。”
倒也不必。苏清妤暗忖,伸手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把傅清玄压在身下为所欲为的画面。不过,萧嫣然的这些话倒是让她开始考虑与陆文旻和离的可能性。
她先前是希望陆文旻能够飞黄腾达,加官进爵,而她作为他的妻子能够与有荣焉,身份地位上可以恢复往日的尊荣,可这真的能够让她幸福么?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她突然对此产生了很大的怀疑。而且她如今已经拿回了嫁妆,她还有三处房屋,还有田庄,她完全没必要再待在陆家,受陆老太太的气,还得管她叫母亲。作为一个女人,当真就不可以独自生存?以前她是认为不可以,可如今她却觉得是过去自己所学的那些纲常伦理束缚了她。
萧嫣然一直等着苏清妤说话,岂料她一直在发呆,便有些生气,“你说话,哑巴了,你到底和不和离?”
沈姚华出口斥责:“嫣然,你别逼妤儿。”
萧嫣然皱眉不悦,“怎么,你不同意她和离?”
沈姚华看了眼苏清妤,见她神色纠结,不由叹了口气,虽说劝和不劝离,不过对沈姚华而言,苏清妤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是希望她和离的。
“这种事还是得妤儿自己拿主意吧。”沈姚华此刻也不想让她为难,便道。
萧嫣然问言冷哼一声,“好么,敢情就本郡主一个恶人了,罢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本郡主不管了。”言罢起身离去。
沈姚华无奈地看着萧嫣然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随后扭头看向苏清妤,本想说点安慰的话,却见她冲着自己温婉一笑,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但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走吧,不是要去庄园么?”苏清妤面前平常道。
沈姚华点点头,二人起身去找萧嫣然。
苏清妤、沈姚华和萧嫣然坐上马车,来到了庄园。
这座庄园山水绿树萦绕,虽是夏日,却十分清凉,是一个避暑胜地。
萧嫣然嫌太阳毒辣,让车夫直接赶着马车进了庄园。一路上,她与苏清妤都没有说一句话,她在生她的气。
对此,苏清妤有些无奈,和离毕竟不是小事,这位郡主想一出是一出,仿佛这是什么过家家的游戏。
“庄园已经到了,你们二人还要这样互不搭理么?”沈姚华再次当起和事佬。
萧嫣然瞟了苏清妤一眼,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本郡主说了那么多话,都说累了,要说也是她说。”
苏清妤明白萧嫣然这是需要她递给她台阶下了,于是唇边浮起淡淡笑容,“郡主,我上次来的时候看到这里一片很大的湖,里面种了很多荷花,这会儿该开花了吧。”
萧嫣然轻哼一声,“瞧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苏清妤唇边笑容微滞。
萧嫣然见状懊恼,又下意识地找补:“是开了,你想看的话,我们现在就去看吧。反正我爹爹的寿宴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苏清妤重绽笑靥,微微点头。
三人来到湖畔,却看到前面的水榭已经有一帮人在那里赏荷,衣冠华贵,鬓影衣香,应当是应邀前来参加秦王寿宴的宾客。
往湖中看去,只见荷叶田田,荷花烂漫如锦,荷香馥郁,还有小舟荡桨穿梭在荷花间,舟上坐着容貌姣好的少女,如银铃般好听的歌声悠悠地传来。
“被人占据了好位置。”萧嫣然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下了马车,三人同走向水榭。
苏清妤看到了苏迎雪,她独自一人倚在栏杆处赏荷,也不与同行的姐妹们说话。
自从上次与苏迎雪在庄园里分别后,苏清妤就没再与苏迎雪相见过,想到赵慧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沉了沉眸子。
苏清妤思索了下,扭头与她们二人道:“我想去找迎雪说几句话,她与我母亲皆在临猗坊,我有东西托她转交母亲。”她找了个借口,免得萧嫣然不高兴。
萧嫣然看了眼水榭里的苏迎雪。当即不屑地高扬下巴,“去吧,最好帮本郡主告诫一下她,叫她莫要再接近我兄长,不然有她好果子吃。”
这郡主真当自己是流氓了。苏清妤心里无奈,却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姐姐,今日乃是秦王的寿辰,你怎么也过来了?”
苏清妤与苏迎雪二人远离了人群,来到石舫旁边。
苏清妤看了眼远处的萧嫣然与沈姚华,二人正在赏荷花,不曾看他们这边,便收回目光:“是郡主邀请我来的。”
“郡主如今是拿姐姐当闺友了啊。”苏迎雪手执团扇轻摇着,目光落在苏清妤的身上,只见她淡妆素抹,一袭雪色薄纱裙,虽挽着已婚女子的发饰,但发髻却只戴了几只珠花,这令她整个人显得清丽脱俗,又年轻不少。
她这位姐姐突然间好似变了个人,不止神情举止,连衣着打扮都不似以往那般保守持重。
苏清妤无视她语气里的讥讽,淡淡道:“郡主叫我告诫你,莫要再接近她的兄长。”
苏迎雪面色微变,随后冷笑:“姐姐叫我前来,原来只是为了帮郡主带话儿?你是把自己当做郡主的下人么?”
她尖酸刻薄的话语并未令苏清妤生气,她面不改色道:“你可还记得张兰兰?”
苏迎雪脸上神色有微妙的变化,被苏清妤捕捉到,“她与我说了一些事。”
苏迎雪神色很快就恢复如常,只是目光不敢与苏清妤直视:“姐姐,我根本不知道张兰兰是谁,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苏清妤微微一笑,缓缓地说道:“是么?可是她说,她与你很熟,当年她将我打算送傅大人香囊的事告诉给了你,你就编造了一个谣言,说我和人打赌要用香囊戏弄傅大人,又故意将这谣言散布出去,让傅大人听到,就有了后面他丢掉香囊的事情。”
苏清妤铿锵有力的语气令苏迎雪慌乱起来,加上感觉被人出卖,她不禁反驳:“她胡说八道,明明就是她嫉妒你,不想让你称心如意,才想出来的主意。姐姐,你被她挑拨离间了!”
苏清妤胸中涌起一股愤懑的情绪,很明显,不论苏迎雪是不是主谋,她都参与其中,“迎雪,我真没想到出卖我的人竟然是你,而你先前还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亲姐妹,要携手共进,枉我还信了你的话。”
苏迎雪连忙抓住她的手,着急地解释:“姐姐,你别相信张兰兰那个恶毒女人的话,当年真的是她散布的谣言,我有劝过她的,可她不听。”
苏清妤观察她的面色,“我与她是闺友,她为何要害我?”
苏迎雪皱着眉头道:“她表面上与你要好,但其实都是假的,她嫉妒姐姐你,只因她家境一般,容貌也没你好,还是庶出。”
苏清妤回忆过往,却没找到张兰兰嫉妒自己的蛛丝马迹,是她掩藏得太好?还是苏迎雪从头到尾都在撒谎?
苏迎雪攥紧苏清妤的手臂,“姐姐,真的,你一定要信我。”
苏清妤定定地看着她慌乱的神色,已经懒得再去问散布她和其余人一起嘲笑傅清玄的谣言是谁做的,反正这其中必有她苏迎雪的手笔,她没忘那谣言中还有苏迎雪替傅清玄说话这一件事。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如今计较也无法弥补任何错误,苏清妤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浓浓的疲惫与无力感,她甩脱苏迎雪的手,冷漠道:“我再无法信任你。你好自为之吧。”言罢转身而去。
苏迎雪怔怔地望着苏清妤的背影,片刻之后,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冷笑。
的确,就算她不是主谋,她也参与了其中。嫉妒之心谁没有?难道她苏清妤就没有?就算当年她与傅清玄有误解,她也的的确确地欺负了傅清玄,她凭什么露出一副就她最无辜的模样?
宴会已经开始,苏迎雪与几名临猗坊的姐妹在石舫里等候召唤,同为罪臣之女,她和苏清妤却有着不同的命运。苏清妤作为尊贵的客人受邀参加秦王的受邀,而她却要在宴席上为客人们跳舞助兴,还要侍酒卖笑,这凭什么?
石舫四面都是透花窗,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吹不散她心头的郁闷。
她独自一人坐在透花窗下,其余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偶尔朝她投来一眼,眼里有些不曾掩饰的轻蔑。苏迎雪被孤立了,这源自于之前的落水事件,坊中的人都认为她是故意为之,为的是吸引萧祈安的注意,从而攀龙附凤。
她就是故意的又如何?她们有本事也这么做啊,在背地里闲言碎语算什么。
苏迎雪冷笑一声,不愿意与她们共处一室,便起身走了出去。
远处的飞阁,灯火通明,风送来丝竹管乐之声,她眸中露出厌恶之色,扭头往不远处的池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