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丰尴尬地挠了挠头：“确实没想到会这么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霍长风几乎结冰的目光中，突然生出一种偷了东西被抓现行的窘迫。
霍长风握着汤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是吗？”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将汤碗重重搁在桌上。
“都先趁热吃饭吧。”
姚静兰招呼着众人坐下，让陆景丰不要客气，喜欢什么就自己夹。
霍长风向来是个能隐藏好自己情绪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姚静兰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
可坐在霍长风身边的穆晴萱却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情绪异常。
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喉结随着咀嚼动作剧烈滚动。
穆晴萱咬了咬唇，往他碗里夹了根油麦菜。
筷尖碰到他的碗沿，发出细碎的响。
霍长风抬眼，眸光晦暗不明，眼底翻涌的暗潮让穆晴萱心头一紧。
穆晴萱用眼神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霍长风只是吃掉了那根油麦菜，避开了穆晴萱的视线，没有回复。
穆晴萱皱了皱眉。
刚想仔细问问，又反应过来现在场合不合适，便压下心头的疑问。
等到吃完饭，姚静兰招呼着陆景丰让他先住在家里的客房，夜色太深了，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陆景丰下意识地看向穆晴萱，直到穆晴萱也点头后，他才安心地答应下来。
“谢谢穆同志，谢谢奶奶。”
穆晴萱再一转头，发现霍长风已经独自把碗筷洗完，又回到了卧室。
她急忙追进去，问：“老公，你怎么了？”
霍长风瞥了一无所知的穆晴萱一眼，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捏了捏口袋里的物什。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却又无处可发。
“没事。”他的声音闷得像塞了团棉花
“你明明有事！”穆晴萱的声音里带上了怒气，
他喉结滚动，想说“我只是吃醋”，却说不出口。
明明八年前，和穆晴萱有过一场缘分的人，是他。
根本不是那劳什子陆景丰。
霍长风解释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霍长风抿了抿唇，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
沉默许久才摇摇头，声线低得像是浸了水的纸：“我没事儿。“
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穆晴萱的眉头拧成细结，指尖触到他腕间冰凉的皮肤：“你……“
霍长风突然起身，木椅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他下颌线紧绷，急切地想要换个话题：“时间不早了，我去给你烧热水洗澡吧。“
话音未落，他已快步走向门口。
穆晴萱盯着他仓促的背影，心里涌现出一股无名火。
明明这两天是霍长风在一直躲着她，她都没生气，怎么霍长风现在反倒生起气来了？！
“霍长风！“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明明是你躲着我，现在反倒摆脸色？“
男人的背影猛地僵住，手指在门把手上攥出青白的指节。
屋外隐约传来姚静兰的大嗓门，混着他压抑的叹息：“我没有
......“
“没有什么？“
穆晴萱大步走到他面前，仰起脸看他。
霍长风的目光突然躲闪。
他张了张嘴，穆晴萱却突然转身：“算了，你不想说，没人强迫你。”
“水不用你烧，我自己去。”
穆晴萱拿了几件干净的衣服。。
她站在卧室门口，手指悬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落下。
可等了半晌，也没等来霍长风的半句话，她咬了咬唇，用力拧动把手推开门，木门与门框碰撞发出一声闷响，摔门离去。
姚静兰把陆景丰招待好，正准备吹灯睡觉。
突然，房门被人打开。
听见动静，姚静兰抬起头，看见穆晴萱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哟，这是怎么了？”姚静兰放下针线，往床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大半夜不睡觉，跟个游魂似的晃荡。”
穆晴萱没搭话，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就往里钻。
稻草和棉花填充的床垫发出细碎的声响，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奶奶，今晚我要和你睡。”
姚静兰眼角的皱纹因笑意堆成一团，却故意板起脸，伸手推了推穆晴萱的肩膀：“你都多大的人了，不去跟你老公睡，跑来找我这个老婆子凑什么热闹？”
穆晴萱裹着被子往床角缩了缩，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鼻音：“别在我耳边提霍长风那个臭男人，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姚静兰手里的动作一顿，目光在穆晴萱泛红的耳尖上转了转。
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耳垂，轻轻一拧：“少在这儿跟我装糊涂，你们小两口吵架归吵架，别拿我这把老骨头当挡箭牌。说说，他怎么惹你生气了？”
穆晴萱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眼睛瞪得滚圆：“奶奶！你怎么知道……”
话未说完，又泄了气般垂下头，手指绞着被角嘟囔：“反正他今天一整天都阴阳怪气的，问他怎么了又不肯说，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啊……”
姚静兰看着穆晴萱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从床头柜摸出一块桂花糖塞进她手里。
她伸手替穆晴萱理顺乱翘的头发，语气突然放软：“傻丫头，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你爷爷走的那年，我们还因为一筐柿子闹过别扭……”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那张泛黄合影上。
穆晴萱顺着姚静兰的目光看过去，照片里的爷爷还没来得及长出白发，奶奶的眼角也没有这么深的皱纹。
尽管是相片，也能看出两人的浓情蜜意。
“奶奶，”穆晴萱轻声说，“其实我也不怎么生气了……就是他那个死样子，明明心里有话却不肯说，急死人了。”
姚静兰轻轻拍了拍穆晴萱的手背：“等明天天亮了，你俩好好谈谈。夫妻之间啊，最怕的就是隔着一层窗户纸，你不捅破，我不捅破，最后就成了一堵墙。”
穆晴萱撇了撇嘴，沉沉地应了一声。
姚静兰说着要赶穆晴萱走，却还是主动将她抱进怀里。
祖孙俩靠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穆晴萱打了个哈欠，眼皮渐渐发沉。
姚静兰伸手熄灭煤油灯，屋子里陷入一片柔和的黑暗。
兴许是年纪大了，睡意不重。
秋夜的虫鸣在窗棂外织成细密的网，姚静兰躺在床上，听着身边穆晴萱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合不上眼。
她心里忍不住想着穆晴萱和霍长风小两口的事情。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敲。
“奶奶……”
是霍长风用气音喊了一声。
姚静兰挑了挑眉，起身开门。
“奶奶。”霍长风的声音低沉，气音里带着明显的忐忑。
他垂着眸，不敢看姚静兰的眼睛，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板。
姚静兰抱臂站在门口，故意把声音放冷：“你还知道错？我看你啊，是翅膀硬了，连自家媳妇儿都敢给脸色看。”
霍长风喉结滚动，抬头时眼里布满血丝：“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明天会和萱萱道歉、承认错误的。”
他刚刚在屋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穆晴萱回来，心里彻底慌了。
姚静兰看着平时成熟稳重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心里的怒火渐渐软成了叹息。
她侧过身，默许霍长风进屋，却在看见他走向床铺的身影时，突然伸手拦住：“小萱睡熟了，别吵醒她。”
“不会的。”
霍长风轻声说，脚步轻得像片羽毛。
他在床边蹲下，目光落在穆晴萱蜷成一团的身影上，嘴角微微扬起——她睡觉总爱缩成小猫的模样，这习惯在哪儿都没变。
他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她发烫的耳垂，心口猛地一软。
穆晴萱在睡梦中嘟囔了句什么，霍长风立刻屏住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她腰下，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膝弯，轻轻将她抱起来。
姚静兰看着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知道他用了全力在控制力道，生怕惊醒了怀里的人。
“奶奶，我先带她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
霍长风转身时，穆晴萱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梦中都不自觉地在他宽阔的怀里找了个让自己舒服的位置。
“年轻真好啊。”
姚静兰笑了笑，重新躺回床上。
晨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穆晴萱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迷迷糊糊转了个身，手肘碰到冰凉的床单，这才猛地睁开眼睛。
熟悉的红木梳妆台、床头柜上惯用的香薰，无一不在提醒她。
她竟躺在自己的卧室床上。
“霍长风……”
她嘟囔着，撇了撇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柔软的被面。
昨夜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她记得睡前明明是在奶奶的房间。
可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霍长风趁着她熟睡，把她抱了回来。
她伸手摸向床的另一侧，果然早已没了温度，只留下淡淡的雪松香气萦绕在鼻尖。
穆晴萱又往被窝里缩了缩，盯着床顶的帐幔发起呆来。
窗外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阳光也越发刺眼，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洗漱完毕，穆晴萱慢悠悠晃到堂屋，才发现陆景丰已经走了。
她一脸错愕。
姚静兰头也不回地解释道：“长风天还没亮就把陆警官送走了。”
“这么早？”
穆晴萱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
“难不成他是吃醋了？”
她喃喃自语，心跳不自觉加快。
原来昨天晚上他的别扭、莫名其妙的脾气，都是这个原因？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穆晴萱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脸上的表情愈发古怪。
晨光斜斜照在她脸上，映得她耳尖微微发红。
她伸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在心里暗暗腹诽。
堂堂霍家少爷、研究所里受人瞩目的霍主任，竟然还跟人吃飞醋，也不嫌害臊。
吃过早饭，穆晴萱搬了个小板凳，蹲在庭院里处理昨天采摘回来的中草药。
紫苏叶、车前草、忍冬藤被分门别类铺在竹匾上，阳光晒得叶片微微卷曲，散发出阵阵清香。
姚静兰戴着老花镜，坐在一旁帮忙把透骨草剪成小段，嘴里还念叨着：“趁着今天日头好，咱俩赶紧把这些都处理了……”
穆晴萱一边听着奶奶的唠叨，一边熟练地挑拣着药材。
日头渐渐升高，快到晌午时，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抬头，就看见霍长风站在门口。
男人的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霍长风的脚步顿
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清了清嗓子，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我去镇上买了一包桂花酥，萱萱，你要不要尝尝？”
穆晴萱看着他假装镇定的模样，突然觉得心里软软的。
她故意板起脸，哼了一声：“你昨儿个不是还不想搭理我吗，今天怎么又想到给我买东西，我可吃不起。”
姚静兰瞅了自家孙女儿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她拍拍手，站起身，自觉地回到了房间。
把外面的空间留给小夫妻俩。
霍长风的耳朵瞬间红了。
他快步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昨天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他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沾到的草屑：“我就是……看见你和他说话，心里难受。”
穆晴萱被他直白的话语弄得心跳漏了一拍，原本想好的“兴师问罪”突然说不出口了。
她别过脸，继续摆弄手中的草药，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知道错了就好，下次再这样……”
“没有下次了。”
霍长风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
他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着穆晴萱的手，粗糙的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腕，带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萱萱，跟我走。“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不等穆晴萱回应，霍长风便轻轻一拉，带着她走出大门，又穿过蜿蜒的田埂。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眼看着周遭的景色越来越陌生，穆晴萱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霍长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快到了。”
“你不会要把我卖了吧。”穆晴萱打趣道。
霍长风无奈地停住脚步：“我就算把自己卖了，也不会卖你啊。”
“萱萱，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抱着你走？”
穆晴萱的呼吸是有些乱了，额角上也出了一些细汗。
不过好在她平时身体素质不错，现在并没有觉得有些不舒服的地方。
于是，她摇摇头：“没事儿，我不累。”
她晃了晃霍长风的手：“不是说快到了吗，赶紧走吧。”
霍长风沉吟点头。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穆晴萱猛地刹住脚步，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在风中翻涌，各色野花肆意生长，红的热烈，紫的浪漫，白的纯净，像是打翻了的天然调色盘。
蒲公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地铺满整个山坡，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草木香。
“这...这是哪儿？“
穆晴萱喃喃自语，眼睛瞪得滚圆。
她在荷花村生活了二十年，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的地方。
野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带着晨露的湿润，让她疲惫的身体都放松了不少。
霍长风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鼻尖的细汗。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滚烫的脸颊，引得穆晴萱浑身一颤。
“这里已经不是荷花村的地界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我刚来村子那天，偶然听村民说起，就想着一定要带你来看看。“
穆晴萱仰起头，看着霍长风专注的眼神，心跳愈发紊乱。
阳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映得那双深邃的眸子更加温柔。
“你特意带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发软，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
霍长风突然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萱萱，我要正式向你道歉。”
“昨晚是我不对，不该乱吃飞醋，让你伤心。“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求你原谅我。就算是看在这些花的面子上...“
穆晴萱的脸颊瞬间染上绯红，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其实从意识到霍长风是因为吃醋才闹别扭时，她就已经不生气了。
“嗯...我原谅你了。“
她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炽热的目光。
霍长风的嘴角扬起宠溺的笑意。
他缓缓起身，将她轻轻搂入怀中。
霍长风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萱萱，我还想给你一个礼物。”
穆晴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小鹿般好奇地盯着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什么礼物呀？这么神秘！”
她踮起脚尖，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猜出答案。
发间淡淡的中草药香混着花香，萦绕在两人周围。
霍长风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那信封被摩挲得边角微微卷起，显然被他反复拿出来看过许多次。
他的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郑重地将信封递过去，声音低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自己看。”
穆晴萱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指尖触到信封的瞬间，感受到微微的温热。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密封完好的封口，抽出信纸的刹那，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刚看了两行，她的睫毛猛地一颤，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这是……”
她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向霍长风。
他送过来的，竟然是一封情书！
阳光洒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却染上一层红晕，连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
他抿着唇，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里满是紧张与期待：“你先看完。”
穆晴萱重新低头，目光落在信纸上。
黑色的墨迹在阳光下泛着光泽，遒劲有力的毛笔字如游龙走凤，每一笔都力透纸背。
她从未想过，平日里只用钢笔的霍长风，竟能写出如此漂亮的毛笔字。
随着穆晴萱不断往下看，那些含蓄又炽热的字句，像是带着温度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心尖。
最后一行字跃入眼帘时，她的眼眶突然发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