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三根手指,气鼓鼓地控诉。
”他要是不松口,别说来你这徐州了,我连江南的地界都踏不进来一步!“
顾思思很快又换上一副笑脸,拉着姜鸢的手。
“哎呀不提那个扫兴的家伙了!快,我的干女儿安安呢?我可是给她准备了天大的见面礼!我要当她干娘!”
姜鸢笑着把她迎进屋,转身就去把安安抱了过来。
顾思思一瞧见粉雕玉琢的安安,眼睛都直了,喜欢的不行。
她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锦囊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赤足金锁,小心翼翼地给安安戴在脖子上。
”哎哟我的乖囡囡,戴上了干娘的金锁,以后你就是我顾思思的亲闺女了!谁都不能欺负你!“
她稀罕够了安安,才转头看向姜鸢,眉眼弯弯。
”阿鸢,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姜鸢心中一暖,重重点头。
三年未见,她对顾思思的思念,又何尝比她少呢。
谢晋端起茶杯,指尖触着温润的瓷壁,慢悠悠啜了一口,氤氲的热气也未曾扰乱他半分沉静。
萧沛之却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嗓子眼都发紧。
“润之,你给朕句准话,这徐州,你到底要猫到什么时候?”
谢晋将茶杯搁下,发出一声轻咳,语气平淡无波。
“她待多久,我便待多久。”
萧沛之闻言,心头一滞,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出息!”
谢晋也懒得戳破他那点皇帝心思,话里话外都带着刺儿。
“陛下自然是最有出息的。”
“有出息到国事繁忙还惦记着追在人家姑娘身后跑?”
“北疆大营的换防军务,陛下可批阅完了?”
“今年恩科取士的章程,陛下可御笔亲定了?”
萧沛之面色一僵,政事如山,他自然清楚。
可顾思思那丫头,他也实在想要。
逼急了怕她跑,哄着又怕她不上心,只能先这么吊着。
他一把夺过自己的茶盏,跟灌酒似的牛饮了一口,强撑着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哼,朕再如何,也总比你强些。”
“你的女儿都满地跑了,还只能住隔壁!”
这话,无疑是戳中了谢晋的痛处。
谢晋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股闷气不上不下,说话也没了好声气。
“所以,陛下您这是不远千里,专程跑来徐州,就是为了看微臣的笑话?”
“那臣可真是,荣幸之至啊。”
萧沛之不耐地摆了摆手,先前的气焰倒是收敛了些。
“那倒也不是,主要还是为了思思。”
“她答应朕,若是朕答应她来徐州一趟,回去后,朕便封她为皇后。”
此言一出,谢晋倒是真有些意外,顾思思竟然同意了?
片刻后,他敛去所有情绪,声音听不出喜怒。
“那便先在此,恭贺陛下了。”
两人之间气氛微妙,对坐着下了几盘棋。
棋盘上厮杀正紧,房内的空气却愈发沉闷。
萧沛之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眼神时不时瞟向门口。
“怪了,思思怎么还不回来?”
他扬声唤来侍卫,命人去瞧瞧。
不多时,侍卫连滚带爬地回来,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利索。
“陛下,顾姑娘在姜姑娘处歇下了。”
“啪嚓!”
萧沛之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碎瓷伴着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
正拈着一枚黑子的谢晋,手指猛然收紧,冰凉的棋子几乎要嵌进肉里。
两个男人,此刻心里头都堵得厉害。
非常不痛快。
简直是火冒三丈!
谢晋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看来,陛下的追妻之路,依旧是任重道远啊。”
“彼此彼此!”
姜鸢和顾思思昨晚抵足而眠,絮絮叨叨了大半夜。
姜鸢真是没想到,才短短三年,变化居然这么大。
思思此次出来,再回到京城,竟然是她的大喜之日了。
她咂摸着这事,心里五味杂陈。
心中隐约有些担忧,不知道思思的性子,能不能适应皇宫。
可此事已经成定论了,她也没有说其他的。
等两人磨磨蹭蹭起床梳洗完毕,日头都快到正中央了,妥妥的午饭时间。
匆匆用过午饭,院子里便热闹起来,是那些孩子们陆续到了。
姜鸢拿起书本,教孩子们识字,那一板一眼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夫子的风采。
顾思思在旁边瞧着,眼睛都快放出光来,觉得新奇又佩服。
等识字课一结束,孩子们刚松口气,顾思思忽然兴起,走到院子中央,刷刷刷耍了一套拳法。
那叫一个行云流水,虎虎生风。
孩子们哪里见过这个,眼睛都瞪圆了,瞬间就把顾思思围了个人山人海。
特别是安安,小短腿迈得飞快,成了顾思思最忠实的小尾巴,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喊:“顾姨姨,你好厉害呀!”
顾思思被这群小家伙簇拥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俨然成了孩子王。
姜鸢微微一笑,“思思,那接下来,你带着孩子们活动活动筋骨。”
她一向不赞成死读书,何况来她这里的孩子并不需要考科举,只是认字罢了。
劳逸结合才是上策。
正当院子里笑闹声一片的时候,“叩叩叩——”姜鸢家的院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姜鸢此刻也没什么事,便赶忙跑过去开门。
门扉“吱呀”一声拉开,门外站着的人让她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元州哥哥?”
姜鸢脸上满是掩不住的诧异。
“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坐。”
她赶紧侧身让人。
沈元州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又迅速扫了一眼院内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轻轻颔首:“阿鸢,看你这儿生龙活虎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那我就放心了。”
他这话语调轻松,却透着一股真切的关怀。
姜鸢心里一暖,连忙扬声把在院子里疯跑的姜安叫过来。
“安安,快过来,见过沈伯伯。”
姜安小脸跑得红扑扑的,闻声颠颠儿地跑到门边,仰着小脑袋,脆生生地喊:“沈伯伯好。”
沈元州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眼中溢出喜悦。
他弯下腰,伸手想摸摸安安的头,又顿住了,只是柔声道:“都长这么大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感慨。
姜鸢无奈地摇摇头,点了点安安的额头:“可不是嘛,调皮得很,我天天为她头疼。”
她转头看向沈元州,关切地问:“元州哥哥,谢芝应该已经生了吧?是个可爱的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呀?”
提到儿子,沈元州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却又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手将好奇瞅着他的安安一把抱了起来,掂了掂。
“是个男孩子,挺文静的,像我。”
他顿了顿,解释道:“不过这次没能带他一起过来,路途太远,孩子又小,担心他身子骨吃不消这长途劳顿。”
“呀,恭喜元州哥哥,正式当爹啦!”
姜鸢真心替他高兴,眉眼弯弯。
“以后可有你忙的了。”
“也恭喜阿鸢你。”
沈元州抱着安安,目光真诚地看着她,“终于过上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看你如今这样,真好。”
他的话语里,有祝福,也有释然。
两人这一聊,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霞染上了瑰丽的色彩。
学堂里的孩子们陆陆续续被家人接走了,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顾思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到姜鸢身边,捶着自己的肩膀。
“哎哟喂,当了一天的孩子王兼半个夫子,可真把我给累趴了。”
她咂咂嘴,“阿鸢,你可真了不起,天天这么教着,也不嫌烦。”
姜鸢抬头看了一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晚霞的余晖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光。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黄昏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兴致,提议道:“若不然,我让吴婶子赶紧准备些爽口的酒菜,咱们今晚痛痛快快地畅饮一番,如何?”
沈元州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犹豫之色。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姜鸢和顾思思。
“这……怕是有些不太妥当吧。”
他声音有些迟疑。
“有何不妥的?”
顾思思最是爽快,听他这么说,立刻不乐意了。
她一把拉住沈元州的胳膊,不让他有推脱的机会。
“难得聚一次,喝顿酒怎么就不妥了?沈元州,你现在怎么也变得这么磨磨唧唧的了?”
姜鸢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沈元州顾虑的是什么。
无非是怕谢晋那个醋坛子知道了,又平白惹出些不必要的口舌是非。
但她自己,却不想总是这样畏首畏尾,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于是,她也笑着开口劝道:“是啊,元州哥哥,思思说得对,难得你来一趟,怎么也得一起留下热闹热闹。”
吴婶子麻利地备好了几样爽口小菜,又烫了一壶酒。
夜风习习,带着一丝凉意,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石桌擦得干净。
他们三人也不进屋,就这么围着石桌坐下,倒是另有一番滋味。
沈元州先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灌下。
酒液入喉,一股火辣瞬间从舌尖炸开,直冲天灵盖。
“咳!”他呛了一下,脸上泛起薄红,“好家伙,竟然是烧刀子!”
他看向姜鸢,带着几分担忧:“阿鸢,这酒性子烈,你们俩悠着点,少喝些。”
顾思思早就馋酒了,不等他说完,已经给自己满上。
“咕咚咕咚”三杯下肚,她那张俏脸立刻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她舌头都有些大了,拍着桌子嚷嚷:“沈元州,你这人忒不爽利!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懂不懂啊?”
姜鸢以前是不碰酒的。
她总觉得那股子辛辣味儿冲鼻子,呛得慌。
特别是谢晋,若是他哪天在外面应酬喝多了,沾了一身酒气回来,姜鸢是绝不会让他进卧房的。
可自从离开谢府,自己一个人过了些日子,偶尔尝了尝,反倒品出些滋味来。
此刻,她也端起酒杯,对着沈元州豪气干云地说道:“元州哥哥,你可别小瞧我,我现在啊,号称千杯不醉!”
说完,便学着顾思思的样子,也是一杯见底。
沈元州看着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猛,额角不自觉地跳了跳。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这两位姑奶奶,怕是已经上了头。
他连忙转头,对着在廊下择菜的吴婶子扬声道:“吴婶子,劳烦您去厨房看看,帮忙煮些醒酒汤来。”
“好,知道了,我这就去。”
就这么劝酒的几句话功夫,顾思思和姜鸢已经你一杯我一杯,又干了好几杯了。
两人脸上都红扑扑的,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看人都是重影。
沈元州冷哼了一声,“你们俩是专门找醉的吗?”
姜鸢眼神迷离,伸出手晃了晃,“非也非也,纯粹是想跟元州哥哥共饮。”
就在这时,顾思思忽然“哇”的一声,抱住姜鸢的胳膊,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阿鸢,我、我其实心里慌得很,那皇宫是什么地方啊,吃人不吐骨头的!我怕……”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我又想赌一把,万一呢?万一萧沛之……他是个靠谱的呢?呜呜呜……要、要他真不是个东西,我就……我就想法子偷跑出来,远走高飞,再也不回京城了!”
姜鸢被她哭得心也揪了起来,虽然自己也晕乎乎的,但还是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顾思思的后背。
“思思,不怕,不怕啊。”
她口齿也有些含混,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你只管去,若是……若是在京城真的待不下去了,你就来这里,我这里的大门,永远都为你敞开!”
“阿鸢,你真好!”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谢晋和萧沛之两人沉着脸,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他们刚才在门外,恰好将顾思思和姜鸢那番“远走高飞”的豪言壮语听了个一清二楚。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几分冷意。
好啊,这两个小女子,当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连后路都商量好了!
萧沛之面色铁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他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石桌前。
那迫人的气势,让原本就有些醉意的沈元州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赶紧站起身,躬身行礼:“见过陛下。”
萧沛之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声音里裹着冰碴子:“平身。”
话音未落,他已经弯腰,手臂一伸,轻轻松松就将还在抽噎的顾思思从石凳上捞了起来,直接扛在了自己肩上。
他对一旁的沈元州道:“润之,朕便带着思思先行一步了。”
顾思思冷不丁被人扛起,酒意吓醒了一半。
她一看来人是萧沛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尖声叫道:“阿鸢!阿鸢!救我,快救救我啊!”
姜鸢正觉天旋地转,耳边朦朦胧胧听到顾思思的呼救。
她脑子一热,仗着酒劲儿就想冲上去抢人。
可她刚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迈步,身子便是一轻,下一刻,也被一个有力的臂膀给打横抱起,稳稳地落入一个带着熟悉冷香的怀抱。
是谢晋。
他面无表情地扛着姜鸢,动作干脆利落,不给姜鸢任何反抗的机会。
沈元州站在原地,看着那两道身影各自扛着一个醉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院门口。
他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低声自语:“这往后的日子,还真是有得磨了。”
谢晋肩上扛着个姜鸢,脚下生风,压根没往她那破落小院去,反而一个拐弯,直冲隔壁院子。
那院门被他“砰”的一声撞开,力道大的门板都在颤。
屋里头,子朗正对着灯芯拨弄着什么,闻声猛地抬头。
待看清谢晋肩膀上软得跟面条似的女人,子朗手里的火折子“啪嗒”掉地上,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
我的乖乖,这是什么情况。
世子爷不是跟姜姑娘掰了吗。
这、这又是哪一出。
姜姑娘这是……又被世子爷给拿下了。
“子朗。”
谢晋声音沉沉的,带着几分不耐。
“吩咐人,去吴婶子那里,端碗醒酒汤过来。”
“……是。”
子朗一个激灵,赶紧收起满肚子的惊涛骇浪,低头应下,脚底抹油般地溜了出去。
甚至,他还贴心地为他们两个人关好了房门。
只要他逃得快,说不定,小世子就要来了!
姜鸢迷迷糊糊地靠在谢晋身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渴。”
谢晋将人放在床上,“你好好待着,我这就去。”
话音刚落,他认命地去倒了一杯热茶。
等他端着茶转过头一看,姜鸢已经跌坐在地上了。
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姜鸢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
“其实,我也很矛盾,可是一想到你出事,心里总是不安定。”
她的声音含糊,却透着一股难掩的认真。
谢晋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眸子里划过几分诧异。
他侧过头,凝视着她醉态可掬的模样。
“鸢儿,你曾经担心过我?”
他的声音带着探究,还有那么点小心翼翼的期盼。
姜鸢迟钝地点了点头,口齿不清地应着。
“嗯,有的。”
谢晋的心口蓦地一热,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低沉的满足。
“这就够了。”
他低声说道。
谢晋将手中的温茶喂到她唇边,看着她乖乖喝下几口。
随后,他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慢慢放到了床上。
姜鸢一沾到床板,酒劲儿似乎更上来了,立刻手舞足蹈地不安分起来。
“我还要喝,我不要睡觉!”
她嚷嚷着,小手胡乱推拒。
“谢晋,你走开!”
谢晋被她闹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眉心紧蹙。
“罢了罢了,我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试图按住她乱动的手脚。
“谢晋,我才没有喝醉!”
姜鸢突然拔高了声音,醉眼里却闪过一丝清明,她抓住他的衣袖,急切地问:“你那个时候掉下河中之后,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曾经花了好多钱去打听,都打听不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