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姜鸢也没出什么事。
无非就是小女孩之间吃醋罢了。
沈元州站在人群边缘,身姿笔挺,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意。
直到目光扫过跟在李氏身后的姜鸢时,那股子冷漠才稍稍融化了一点点。
他淡淡开口,“谢芝病了。”
李氏一听,脸色瞬间就变了。
声音拔高了几度,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气,“病了?”
“芝芝生了什么病?她还怀有身孕,你们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
她打量了一番沈元州,指责道:“芝芝病了,你为何在这里?”
“为何不去陪她?”
“你还是不是她夫君!”
沈元州的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
他看着情绪激动的李氏,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卑职职责所在罢了。”
言下之意,这是他的公务!
李氏后院之人,没有什么资格过问。
李氏气得脸颊通红,额角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你!”
她指着沈元州,手指都在颤抖,“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你的岳母!”
沈元州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夫人,下官还有公务在身,这就告辞了。”
李氏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不给面子,心中的火气瞬间就起来了。
本来,她可真看不上沈元州,可奈何谢芝喜欢。
再加上沈府虽然一般,然而他本人却上进。
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状元之才了,这才答应把女儿下嫁!
“公务?”李氏的声音尖锐起来,引得附近不少人侧目。
“芝芝病了,你这个做夫君的,不去床前伺候,反倒在这里说什么公务?”
她胸脯剧烈起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元州,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心思根本不在芝芝身上!”
“沈家就是这么教养儿子的吗?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能这般冷待?”
闻言,沈元州眼底掠过一丝冷意,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
“夫人这话说的,谢家教女儿,也挺有一套的。”
他直视李氏,放低了声音,然而却字字清晰,“专门弄些爬床的儿戏。”
这话一出,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扇在李氏脸上。
姜鸢站在一旁,越发胆战心惊起来,这下子,事情越发不可控制了。
果然,李氏的怒容瞬间凝固,她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难以置信。
甚至,李氏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身体微微颤抖。
他,他竟然敢指责自己的万千珍贵的女儿,是一个爬床的玩意儿!
当着她的面,就敢如此羞辱自己的女儿,何况背后?
“沈元州,你这是要与谢家为敌了?”
强烈的愤怒,让她本性尽显,再也无法保持原有的端庄。
脸色铁青,重新硬起脖子,“你可想好了!”
“谢家要对付你们沈家,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她压低了声音,但其中的威胁意味,浓得化不开。
姜鸢这才发现,谢芝与李氏可真是母女,威胁人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心里不由得为沈府开始担忧了。
沈元州闻言,反而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极轻,却带着一种嘲讽的意味,“夫人好大的威风。”
他向前一步,逼近李氏,眼神锐利,“然而,给自己丈夫下药,这件事情,即使轮到天子那儿,谢家也是没理的!”
“何况,我手中还有一份谢芝的口供,夫人敢看吗?”
他不再看李氏,微微躬身,“夫人,下官告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径直离开了。
看着沈元州冷漠的背影,李氏气得浑身发抖。
她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上不来气。
她猛地转过身,恶狠狠地看向一旁一直低头安静站着的姜鸢。
“看看,这就是谢芝亲自挑选的好夫君!也不知道你们两个着了什么迷魂汤了,一个两个都喜欢他!”
她本想借着沈元州的事情再骂姜鸢几句,可忽然想起沈元州似乎跟姜鸢关系不错。
这股火气就更旺了。
她瞪着姜鸢,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姜鸢对上李氏带着毒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依然低着头,面色平静,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与她无关。
或者说,她根本没把李氏的怒火放在心上。
在她的世界里,李氏的谩骂,不过是苍蝇嗡嗡叫罢了。
“夫人说的是。”
闻言,李氏只觉得心头的怒火更加旺盛了。
这话虽然感觉是附和自己的,然而,那语气却很是敷衍。
可真的当你要去挑错的时候,根本也挑不到什么错处。
因此,李氏只觉得自己更加气闷了。
就好似有千万根针堵在胸口一般。
她所能想到的惩戒法子,无非是抄写经书罢了,可这对于姜鸢来说不痛不痒的。
抄写不过片刻,她就要站起身子,稍微活动活动了。
左不过一句身子弱便打发了。
若是李氏还想追究,姜鸢就想跟侯爷讨教讨教,她身子为何这么弱了。
因此,对于姜鸢而言,李氏无非不过一只纸老虎罢了。
至于罚跪祠堂什么的,就更加不可能了。
毕竟,这是谢家的祠堂,她一个姜家人,没必要跪!
李氏刚想破口大骂之时,殿外传来太监尖锐拉长的嗓音。
“皇上驾到!”
乐声骤停。
满殿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黑压压一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鸢反应慢了半拍,也赶紧跟着跪下,垂低了头。
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处,最终落座于最高处的龙椅之上。
随后,沉稳的声音响起:“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
姜鸢从未见过皇帝,心中总是有些好奇的。
因此,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视线慢慢地移到御座上的帝王身上。
当今圣上确实有些年纪了,鬓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但身姿依旧挺拔,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他眼神平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淡淡地扫视着下方。
看来,老去的老虎也终究是老虎罢了。
他的下方坐着一个年轻的妇人,那便是皇贵妃娘娘。
如今,中宫皇后已经逝去多年,皇后之位空了许久了。
在很多年前,所有人都以为皇贵妃会成为皇后之时,可圣上却从未下过旨意。
甚至,在御史建议之时,圣上便赏赐了御史几个美婢。
久而久之,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姜鸢对这段历史了解得并不是很多,只是谢晋偶尔提过一嘴。
但皇上应该是很宠爱皇贵妃的,除去皇后的位置,其他的尊荣能给的都给了。
甚至,后宫之中,也是皇贵妃说了算了,俨然就是皇宫的女主人了。
席间上,圣上还多次询问贵妃的饮食喜好,若是不满意的,便让宫女立马撤走。
终于,大庸歌舞完毕之后,不多时,突厥使团上前觐见。
为首的是一位年轻男子,衣饰华贵,正是这次带队的突厥王子。
眼睛呈现倒三角的形状,让人一看就胆寒,想到那暗藏在深处的毒蛇一般。
据说,这位王子是下一任突厥王最有力的竞争者。
因此,他此刻的神情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下巴微抬。
在他看来,整个大庸都沉浸在喜乐之中太久了。
他那个愚蠢的弟弟,竟然几次三番落败了!
如今,正被王关押在大牢之中呢!
突厥王子操着不太熟练的中原话,声音洪亮:
“陛下,我等久闻贵国乐安公主才貌双全,特来求娶。”
“望陛下成全,以结两国秦晋之好,永保边境安宁。”
御座上的皇帝听完,没什么表情,只缓缓吐出三个字。
“好,好,好。”
随后,便是按部就班的赏赐,金银绸缎流水般送了出去。
这宴席无非就是走个过场罢了,至于其他的细则,双方官员早就在暗地里接洽了。
姜鸢微微一挑眉,忍不住看向上方。
眼中突然闪现出了一抹诧异,竟然没看到乐安公主。
也是,这虽然是她的婚事,可是与她本人也没什么关系。
她要做的就是待嫁。
这联姻之事,本与自己也没什么干系。
她缩在角落,乐得清闲,只管看个热闹。
等王子与圣上寒暄几句后,便在一旁落座了。
突厥使团献上了他们的歌舞。
与中原的婉约不同,他们的舞蹈大开大合,歌声粗犷有力,充满了草原的野性,像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带着扑面而来的力量感。
姜鸢第一次看到这种舞蹈,竟也看得如痴如醉的。
有那么一刻,她都忍不住自己披上戎装上阵杀敌了。
突厥善骑射,看来所言非虚。
根据谢晋所说,突厥之中无论男女,从小就是在马背之上长大的。
能做出如此令人血脉贲张的歌舞,骨子里定然是好战的。
想到这里,姜鸢的心不自觉地就开始揪起来了,眼里流露出一种复杂之色。
谢晋其实也很不容易,外有突厥,内有宸王一脉。
可整个大庸之中,除了谢晋,还从未有人敢正面突厥。
内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希望他往后能够平安顺遂,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吧。
等到突厥歌舞完毕之后,热闹了一整个晚上的宴席终于要散了。
随着皇帝陛下的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跪送了他。
皇贵妃也随之而去了。
姜鸢眉眼一挑,心中有些诧异,竟然这么快就好了。
如此平安顺利?
她慢慢地跟在李氏的身后,心中充满了好奇。
突然,她心中暗自有些好笑,自己可真是杯弓蛇影。
若是此次来宫中,能够平安顺利岂不是很好?
莫不成,自己还盼望着出点什么事?
她微微摇头,企图驱赶走这莫名的想法。
就在此时,一个宫女拦住了去路。
姜鸢心中微微一叹,果然啊,事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看这宫女的打扮,有些像是宫中的管事姑姑。
那宫女神情恭敬地行礼:“见过夫人,我们公主听闻姜姑娘难得进宫,便派奴婢来请一下姜姑娘。”
“公主说常年在宫中无聊,难得见姜姑娘如此有趣,想要结交一二。”
闻言,姜鸢:“……”
乐安公主竟然想与她结交,可真是今年最大的趣事了。
第122章 姜姑娘,本宫有一事相求
乐安公主性子如此嚣张跋扈,还不知道有什么招数在等着自己呢。
心里可真是一点都不想去,因此,姜鸢脚步一顿,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李氏。
希望她能够帮衬自己一二。
可李氏眼观鼻鼻观心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来刚才的一幕,她还未消气呢。
姜鸢看向了那宫女,“天色已晚,再去叨扰公主,恐怕多有不便。”
宫女微微一笑,可脚底下却一步都不肯退让,“姜姑娘说笑了。”
就在这时,李氏走了过来,温和地对姜鸢说:“无妨,我先去马车里等你便是。”
姜鸢:“……”
感情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话已至此,她推脱不过。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侍女第二次走向天罗殿。
殿内光线昏暗,两侧的刑具无声地伫立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和阴冷气息,让人脊背发凉。
这一次,乐安公主没有坐在主位上。
她竟斜倚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矮榻上,身前的桌案摆着酒壶和酒杯,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酒气。
见到姜鸢进来,乐安公主抬起眼皮,嘴角勾起一抹极具嘲讽意味的笑。
她眼神迷离,脸颊带着酒后的红晕,死死地盯着姜鸢。
“哟,可算是来了,贵人可真难请。”
“瞧你这春风得意的样子,很开心吧?一个贫民百姓,竟然敢不把我一个当朝公主放在眼里,你可知罪!”
闻言,姜鸢面无表情,微微垂首,“不知公主此言何意。”
见状,乐安公主脸色微微一僵,脸色瞬间有些破防了。
“你可真装!你接着装!本宫倒是要看看,你到底还有什么把戏!”
话音刚落,乐安公主猛地坐直身子,手里的酒杯重重磕在桌上,发出“砰”的闷响。
酒液溅出几滴,滴到了桌面上。
她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浓浓的不甘和怨气。
“姜鸢,你知道吗?本宫就是想不明白!这谢晋脑子里到底是什么玩意!莫非装的都是屎吗?”
姜鸢身体微微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也只好沉默着,静静地看着她发疯。
心里已经无奈至极了,这乐安公主可真难缠。
乐安再次拿起酒壶,猛地往嘴里灌了好几口。
因为喝得太急了,她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良久之后才慢慢平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本宫要权有权,要貌有貌,为什么谢晋偏偏就看上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话音刚落,乐安公主脸上的怒意又诡异地收敛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下来。
“姜姑娘,本宫……有件事想求你。”
这前后差距那么大,姜鸢甚至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乐安公主刚才在说什么?
她有事相求?
或许是因为她脸上的疑惑太明显了,乐安公主肯定道:“没错,姜姑娘,本宫有一事相求。”
姜鸢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平静。
她看着乐安公主,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疏离。
“公主说笑了。”
“您身份尊贵,权势滔天,民女身份低微,实在不知有什么能帮得上公主的。”
乐安公主盯着她,眼神复杂,“你这个人,还真是油盐不进,真是无趣得很!”
“不过,也只有你,才能让谢晋如此憋屈吧!”
话音刚落,她又猛灌了好几口酒。
她低声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啊……我最后想见的人,竟然是你。”
“呵,我确实是输了。”
姜鸢心头微震。
公主竟然自称“我”,而不是“本宫”了。
这她们俩关系何时有这么好了吗?
这乐安公主今夜时不时地发癫,她心中着实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乐安公主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仰头饮尽。
“其实……谢晋不喜欢我,我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
她放下酒杯,眼神飘忽。
“可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凭什么?凭什么我看上的东西,他谢晋敢不屑一顾?”
“就因为这股气,我才对他越来越上心,处处针对他。”
“没想到啊,越上心,越关注,就发现了你的存在。”
乐安公主忽然顿住,目光重新聚焦在姜鸢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本宫这次认栽。”
“希望你能在谢晋面前替本宫美言几句,让他遵守承诺,早日带本宫回来。”
“本宫生是大庸人,死是大庸鬼!绝不在外族!”
听到这话,姜鸢更加困惑了。
带她回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了此次突厥使团前来,正是为了与乐安公主和亲地。
和亲之后,还能从突厥回来?
公主和亲这事,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谢晋竟然承诺了让公主回来吗?
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然感觉很疑惑,但她瞬间明白,乐安公主和谢晋之间,必定达成了某种她不知道的交易。
正是因为这个交易,这位高傲的公主才会对自己低头服软。
姜鸢后退半步,语气坚定,“公主与谢晋之间的事,与民女无关。”
“民女帮不上忙,也无意插手。”
心中越发明白起来,她绝对不能插手此事。
乐安公主猛地站起身,摇晃了一下,才站稳。
她走到姜鸢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目光从头扫到脚,带着探究和不解。
“谢晋说了,只要本宫不再为难你,他就把我带回来。”
“所以啊,本宫得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如此上心。”
公主嗤笑一声,语气又变得尖锐起来。
“枉费谢晋这般护着你。”
“可我看姜姑娘你,却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离开他。”
“真是讽刺!”
话音刚落,她又发出了一种莫名的笑声,无端端地让人瘆得慌,“没想到啊没想到,谢晋有一日竟然也能为情所困,可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姜鸢微微一怔,抿紧了唇。
她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她说完。
乐安公主眼里的情绪瞬间变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行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