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觉得挺自信,感觉自己很优秀,所以不管是蓝家的众人还是宋家的众人,都既信任他,又器重于他。他不知道,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无缘无故的恨,他能够赢得蓝家人的支持信任,那是因为蓝心璇愿意信任于他,他能够在宋家左右逢源,也不过是因为他的母亲宋倾是宋家的女儿而已。
总之,陆袁修走在上朝的路上,是自傲着的,他觉得,宋城的几个儿子,比起他来,也都没有好多少,他想着的,是要怎么表现得更好,让宋城看到,进一步器重和信任于他。
陆袁修就这样,带着自傲自得的面孔,独自迈入了朝堂。
第75章
朝堂上,宋城端坐皇位,在他的左右两旁,是他的两位心腹太监。 而在皇座的斜下方,摆住
朝堂上, 宋城端坐皇位,在他的左右两旁,是他的两位心腹太监。
而在皇座的斜下方, 摆着一张座椅,上面坐着的, 正是太子宋源。
在朝堂的正中央,则站着文武百官。陆袁修的位置, 在所有的文武百官中, 处于中上等的位置……在他之上, 还有各部尚书和朝中唯一的超品丞相——文相。
皇上、太子以及文武百官都各就各位之后,堂下众人齐齐叩首, 高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皇上示意平身之后,大家再次齐齐叩首:“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三番,才算平息。
陆袁修即使已经目睹了数千遍,在此情此景中仍心有荡漾, 这就是绝对权利的好处, “可惜啊……”他在心中叹道!
当然, 陆袁修虽然如此想着,表情上却没有露出半点,反而是尽量控制自己,以一种恭敬的态度看上高座上的宋城,去揣测着宋城的心理。陆袁修有心之后要从工部换去兵部、户部或者吏部这些与将士、官吏打交道的部门, 但是, 他知道, 他如果要想达成这种目的,最重要的不是在任期上取得什么成就, 而是高坐在皇位上的舅舅宋城的心情与态度。
这就是绝对的权利的好处。
陆袁修在观察着宋城,与此同时,皇位斜下方的太子宋源也在悄悄的观察着陆袁修。
经过早上自家父皇的一番教育,太子对于陆袁修原本恭顺有礼的滤镜有些被打破,他毫无疑问相信自己父皇的经验与判断,所以他有些好奇同时又参杂着一些疑虑。
当然,此番的观察,宋源一开始并没有从陆袁修恭敬的表情中发现什么异常。
在他们各怀心思之际,宋城旁边的大太监赵谨从宋城身边走到了大殿的前方,他高声道:“圣上有令,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赵谨的话音刚落没多久,站在首位的文相便率先跪下身去,说道:“臣有本上奏!”
“文相请起。”宋城面对这位从前朝开始就是文官精神领袖的丞相,尽管忌惮,在表面上还是相当敬重。
文相本人,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他是前朝被推翻的昏王的父亲在任时期给他定下的丞相,但昏君在位时期,对文相并不信任和器重,只是得亏文相的存在,朝堂中才始终还留有一股清流,当然,也得亏文相的存在,让宋城登基后不至于无人可用。
宋城知道,他一个武将,要想治理好这个朝堂,五到十年之内,他还少不了文相,也因此,即使改朝换代,文相地位依然稳固,甚至因为宋城的信任支持,文相的实际地位还有所提升。
这会文相跪地称有本上奏,宋城当即让文相起来,同时,他命令和示意赵谨接过文相手中的奏折。
在奏折没到宋城手中前,文相短暂的等待了一下。等到宋城拿到奏折,文相才开口说道:“臣本次要奏的,是关于此前京城东郊民舍大火之事。”
东郊,大火?陆袁修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微变。好在原本一直盯着他的宋源,注意力已经被大火的事情吸引,眼光灼灼的看向了文相那边,否则一定马上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当下并没有太多人关注陆袁修,大家都看着文相。
文相的奏请还在继续:“三日之前,臣曾上奏,京城东郊发生大火,火灾由一座民舍,绵延至附近的近十所民舍,导致民众伤亡惨重。此惨绝人寰的大事,竟然发生在京城,在天子脚下,让人愤怒。为平民愤,皇上命臣与大理寺共同调查大火起因,现臣已发现一些端倪,并找到了一些证据,特向皇上禀报。”
文相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好。”宋城正在浏览手中的奏折,但耳朵也在听着文相的声音。文相说要禀报,宋城立时抬起头,看向文相,点头了一下,示意文相可以继续说。
陆袁修休假几天不上朝,他不知道,这段时间,东郊民舍大火,是朝堂上讨论最多的重大议题之一。因为在大火中烧毁屋舍多,死亡民众不少,朝堂和民间对于找出火灾起因的呼声都极大。
东郊、大火、三日之前……这几个关键要素联系在一起,很难让陆袁修不联想到他烧掉莫飞的那场火。
陆袁修当时之所以敢随手点火,是考虑过的,一方面,莫飞的院落与临近的院落之间都隔着马路,是相对独立的居所。另一方面,京城的居民家中,每家每户几乎院子中都有一口大缸,缸中是大家储备的生活用水,甚至连莫飞院子也是,有这些水在。即使火燃起来,要扑灭也比较容易。所以陆袁修才会那般干脆的点火,干脆的趁离。
只是陆袁修万万没想到,当天的事情发展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开始,大火确实如陆袁修所想的那样,只在莫飞租住的院落里燃燃升起,而莫飞住所周围的一些住户,看到火起,在观望了一阵之后,也确实自发的都从自家走了出来,提着自家的水桶,试图救火。
这种情况下,火灾自然是小了一些。
当然,如果一切按照他设想的发展下去,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在陆袁修离得远去以后,现场会突然平地卷起一阵妖风,那股妖风虽然只是一瞬,却刚好将莫飞房舍的火苗火星吹入了隔壁的屋舍……于是,酿成大灾。
这次东郊大火之事,在朝堂和府外都有不少人议论,但陆袁修因为脸部受伤之事躲在书房,因此,完美错过了这方面的信息。
此刻,猛然听到文相提及,他因为有所疑虑,不免心都揪到了一块,脸色也越来越白。
但陆袁修还抱着侥幸心理。毕竟,这栋屋舍的租赁,是莫飞自己去办的,他平时与莫飞见面,也多半约在茶楼酒楼等地,只有非常少的两三次需要莫飞施行法术他才会去莫飞那里。再加上莫飞平时和邻里交往就不多,非常低调,陆袁修想,应该关注到他们的人不多。
可惜,陆袁修注定是要失望的。
霉运符在身,他所期待的好事,都不会成为现实。但他所担忧的坏事,必然会成为事实。
紧张的他,听到文相非常清晰的说道:“臣和大理寺诸卿在火中发现一具骸骨,体貌特征与户主莫飞相似,但没有挣扎痕迹,仵作断定是死后焚尸,因此我们排除了意外失火的可能性。认定为刻意纵火。”
文相这个结论一出,朝野哗然。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死了还要焚尸?”
“这纵火之人真是十恶不赦。”
“害死那么多人,估计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陆袁修能够听到后面一些小小的议论声,不过在朝堂之上,他们也只是表达一个愤慨的态度,很快就都停下来,继续看向文相。
文相的话还在继续:
“大理寺诸卿在确定结论以后,连日来向附近的民众排查走访,寻访与租住在该屋舍的户主莫飞有关联之人,……一开始大家都说,这个莫飞很是神秘,从不与周围居民交流,,因此收获甚少。……但后来,大家就想到了附近的乞儿,没想到,从乞儿入手,我们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说到这里,文相不经意的向陆袁修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袁修暗道要糟,他急忙想要寻找对策,但此情此景,所有的人都盯着文相,大家的关注点都在文相及大理寺查明的真相之处,又如何能有机会让他陆袁修插言呢。
陆袁修只能干着急。
陆袁修焦头烂额、忧心忡忡,文相的汇报却还是不慌不忙。
文相当着皇帝、太子和文武百官的面,没有卖什么关子,他很快就继续向皇帝禀报道:“经调查,莫飞这人确实比较神秘,有乞儿甚至说他这个人神神叨叨的,平常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却会自言自语,甚是可怕。……同时,他们交代,莫飞也不是完全没朋友,偶尔的时候,他的家中也曾有过访客。”
文相说到访客,陆袁修已经开始流汗,脑中疯狂想着对策。
“越是没朋友的人,这偶尔的访客越是可疑,尤其是有乞儿表示,在火灾当天似乎就有见到过这个人。”文相继续说道,“所以这个访客,自然被我们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大理寺有一人擅描摹,所以,我们就根据乞儿描述让这人进行嫌疑人头像描摹,让我们大家震惊的是,我们发现画出来的头像,竟然和咱们的一位同僚长得一模一样。”
“同僚?”文相此言一出,顿时朝堂哗然。大家都左顾右盼,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周围的其他同僚。
第76章
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这描摹不一定准确吧,而且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靠着这个也说明不了什……
当然, 也有人不以为然。
“这描摹不一定准确吧,而且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靠着这个也说明不了什么吧。”有工部的人小声嘟囔道。
这给了陆袁修一根救命稻草。
是啊, 就算像他又如何?只要他咬死不承认,谁又能拿他怎样?
陆袁修吁了一口气, 之前怦怦怦跳个不停的心总算稍微缓和了一些。
与此同时,皇座上的宋城看了一下奏折, 上面也只是写明经描摹以锁定怀疑对象, 需要报请圣裁。
“描摹的结果, 显示是谁?”宋城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出来。
文相躬了一下腰, 拱了一下手, 然后才道:“禀皇上,臣觉得,通过口头描述加摹画的方式,毕竟只能作为参考, 不能说明什么。所以, 臣并不敢以此来佐证某位同僚和莫飞或者是此场火灾有关。”
啥?不敢佐证?
文相这句话一出口, 大家都感觉刚刚自己听了个寂寞……
“这不是吊人胃口嘛!”
陆袁修更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松气得太早了。
因为,文相接着又说了一句话。
“所以,为了避免误伤,臣恳请能够让证人上朝现场指认一下。”
上朝指认?乞儿在朝堂上指认朝臣?虽然大家想知道答案, 但还是有人认为这未免过于荒谬。
被乞儿当朝指认?陆袁修想想那场面, 也觉得丢脸和窒息。
皇座上的宋城也有些沉吟和犹豫。
他问在他座位斜下方的太子宋源:“太子以为如何?”
这会儿宋源的目光, 刚好落在了面容怪异的陆袁修身上。
宋源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开口了:
“儿臣以为, 文相既然认为需要在朝堂上指认,那必定是这人身份地位特别,需要父皇的支持。……至于乞儿上朝,我觉得没什么啊,斐朝时,还有臣相是乞丐出身呢。”
宋源说完,皇座上的宋城当即笑了。
“太子说得有理。朕也想看看是不是朕的朝堂上有人和此事有关。……文相将证人安排在何处?赵谨,你速速去将人带上来吧。”
宋城这般说了,他身边的大太监赵谨立时就听从他的命令,走出大殿去见那名答应上朝指证的乞丐。
不一会儿,出去的赵谨就领着一个少年。少年皮肤黑且粗糙,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新布衣,但很明显,他对身上衣服不习惯,不时的拉扯着,他的表情更是带着一些拘谨与恐慌。
大概是有经过指点,这个少年乞丐叩见皇帝的礼仪虽不标准,倒也有模有样。
在少年乞丐叩见完皇帝之后,皇帝当即授意太子宋源进行问询。
宋源颇有些兴致勃勃。
宋源先是问少年乞丐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乞丐答道:“奴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做麻杆。”
宋源有些震惊,他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居然会有人没有名字,并且会把这么个不雅的绰号当作名字。
但他的感慨一瞬即逝。毕竟,一个小乞丐,不值得他花太多的心思。
宋源很快继续问道:“好,那个麻杆,你知道今天叫你面圣是做什么吗?”
麻杆答道:“我知道的……之前的官爷和我说了……是要让我指认一下是谁去过那个起火的人家里。”
麻杆的对答,有些超乎宋源预料的顺畅。
宋源突然就感觉,是不是自己没有威慑力,他担心自己对乞丐太温和了,会有损于他自己作为太子的威严。
所以,宋源听完麻杆的回答,突然就板起了脸孔。他严厉的说道:“你说得是没错,但麻杆,你可得警醒着点,睁大眼睛看仔细了……你面前的所有人,每一个都是我朝的栋梁和支柱,不是你一个乞丐能够污蔑的。我跟你说,如果让我知道你认错人或者故意诬陷人,那你这条贱命也就别想要了。”
太子宋源没说这话前,朝堂上的所有人都觉得太子行为举止很有风范。但是,他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段话,大家对他的印象就有些五味杂陈了。
宋源的话错了吗?自然是没错。他的身份不能说这话吗?自然也不是。
就是他说这话的时机实在是他不得当了。
果然,宋源话音一落,原本撑着一口气正常与之对答的乞丐一下子就仿佛泄气了,整个人瑟瑟发抖,抖得和筛子一样:“奴……不敢。奴……知道了。奴……奴……”然后,求助的看向了场上他唯一有些眼熟的文相。
宋城内心里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得为自己的孩子扫尾:“太子说得没错,文武百官皆是我朝栋梁,不是谁都能诬陷陷害的。但同时,太子有一句话也没说,如果支撑大厦的栋梁长了虫蚁,那咱们就必须要及时找出来。”
然后,他看向乞丐麻杆说道:“你就大胆的说真话就好,你的证词,关系到那么多条人命,也关系到朕朝堂的纯净。只要你不是刻意诬陷,寡人恕你无罪。”
也不知道是那个“关系到那么多条人命”打动到了人,还是那个“恕你无罪”让人放心,宋城开口宽慰之后,刚刚还抖得像个筛子一般的麻杆,逐渐恢复了一开始的正常。
陆袁修在一旁看着这个陌生的乞丐,心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乞丐(其实是他从来没有关注过路边的小人物),所以他也暗暗期待着乞丐没有见过他。当然,他更希望这乞丐能够在朝堂上发抖失仪、哭泣丢脸,如果能够因此被赶出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陆袁修再一次得失望了,因为有了皇帝宋城的亲自安抚,乞丐麻杆从太子宋源那里受到的惊吓,已经逐渐消失。
在文相的一番说明方法、规矩之后,麻杆就按照朝堂的站位,从前到后,从左至右的比对起来。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这个有点像……但是不对,那人的脸已经更加圆一点。”……乞丐边比对指认,边口中念念有词,或许,也是用这种方式来缓解众人瞩目下的紧张情绪。有皇帝、太子和文相给这个乞丐的行为撑腰,即使部分朝臣感觉到被冒犯,但也没有说什么。
随着乞丐麻杆离自己越来越近,陆袁修的肌肉越来越紧绷,拉扯到他全身的疼痛进一步的加剧。即使心怀侥幸,陆袁修还是觉得自己被之前麻杆的“发抖”给传染了,他有些想要逃出朝堂,他后悔上朝了,他应该再等上几天的……
“赶紧看错人吧!”“说点惹怒人的话吧!”陆袁修暗暗祈祷乞丐身上能够发生一些变故。
他的祈祷一点用都没有。
鉴于陆袁修在朝堂上的位置相对靠前,这个乞丐麻杆很快就走到了陆袁修的面前。
陆袁修刻意低下了头。
但他这低头,反而引起了麻杆的警觉。
别看麻杆年龄不大,但他从小就被父母丢弃,是在乞丐群里长大的,他每天睁开眼,就需要察言观色,观察老乞丐们的态度,观察被乞讨者的身份、性格与态度,是他为了求生而磨练出来的本领。所以,别看他被宋源吓到,那是因为他知道,太子是能够一言不合就让他小命玩完的人。所以,麻杆事实上比大多数的一般人拥有着更加灵敏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