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景象越走越熟,直到她们站在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白家门前,陈芷惊讶:“你不是要带我看戏吗?这不是......”
来这里干什么,这不是白清兰家吗?
白家院内此刻正回荡着一个雄厚有力的妇人叫喊声,以及东西摔碎的噼里啪啦打砸声,沈望舒兴奋的将还在状况之外的陈芷拉去前排:“没错了,就是这里。”
四周看热闹的人捧着瓜子啧啧称奇,邻里邻外的,大家互相都认识,这住在最里面的白姓小子整日神秘兮兮,也不知道哪来生钱的法子,好物件流水似的往家里搬,大家都长着眼睛可都瞧见了,早就好奇的不得了。
今日一早,那姓葛的老妇带着自己身强体壮的儿子就打上门来,口中嚷嚷着还钱什么的。
这会儿白家院子里,葛母正唾沫横飞的辱骂白清兰:“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卖勾子的腌臜东西,还我家大妞钱来!”
到处都是人,那俊秀白净的年轻郎君涨红着脸反驳:“我不认得你家大妞,也没有欠过什么人钱,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冤枉人!”
“你不认得?那你屋里这些值钱物件都是怎么来的?你一个无父无母,还在念书的穷苦小子,整日出入福荣大酒楼那样的销金窟,你没钱怎么进去消费的?”葛母昨夜里就已经找人打听清楚了,这姓白的人人都见过:“你是不是吃我们家大妞的软饭?用了她弟弟娶媳妇的彩礼钱潇洒?你说啊!”
白清兰只觉得自己一觉醒来真是遭了无妄之灾,这满口胡言的妇人到底从哪打听的消息,就这么带着儿子砸上门来了?
“就是,这小白原先穷的饭都要吃不起了,今日打开院门一看,啧啧,这重工绣花屏风,这椅子都是黄花梨的......怎么背着咱们偷偷发的财?原来是吃软饭啊。”
“不过这老妇家看着也不像是能购置得起这些物件的,不然她怎么闹上门来?”
“你没听人说了嘛,姓白的后生是卖钩子的......什么是卖钩子,就是,哎呀,他是福荣楼卖身的小倌啊,这些东西都是恩客给添置的吧?”
“他不是日日都背着书袋去萧山书院么?怎的又接起客了?”
“你亲眼见着他去读书了?谁知道是不是装模作样给人看的,他以前哪有钱读书,现在哪有时间读书?”
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尽数传到陈芷耳中,她还没弄清楚状况,这会儿虽然心下存疑,但还是下意识想跟人理论——白清兰分明是清清正正的人,怎的到了这些人口中变成这样了?
她要上前,却被沈望舒一把拉住,隐回人群:“莫急啊,这才刚开始呢。”
“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陈芷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带我来这里要看什么?”
沈望舒余光一瞥,露出个促狭狡黠的笑来:“另一位主角这才登场呢。”
说话间,陈芷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拨开人群挤进白家院子里,满心焦急之下,甚至没看到跟着人群看热闹的主子。
惜春今日一早告完假回六角巷子的时候,听邻居张大嫂说葛母带着儿子气势汹汹出去了,要跟一个姓白的公子讨钱,心下立刻咯噔一下,知道要坏事。
弟弟的亲事正在要紧关头,她娘听见这消息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白清兰的,她匆忙赶来一看,这边果然已经闹起来了!
葛家小弟更是直接骑在白清兰身上准备落拳头。
惜春瞳孔紧缩,急的满头大汗:“住手!住手!别打了!”
第72章 惜春和白清兰??
都在气头上,尤其是葛涛,一想到眼前这小白脸就是害他不能迎娶罗家小姐的罪魁祸首,下手那叫一个有劲。
白清兰一个柔柔弱弱的书生清倌哪里打得过从小混迹市井街边的葛涛,只能一边惨叫一边拼命护着脸,上好锦缎制成的白衣裳上满是鞋印。
听到惜春的声音简直像是见了救星,大声道:“你快告诉你弟你娘,我没欠你钱!”
惜春没想到这边都已经打起来了,赶紧拦人:“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误会!”
白家的大门被几个好事之徒专门抵着,大家吃瓜吃的津津有味,陈芷已经彻底懵了:“惜春和白清兰??他们怎么会有关系?”
“娘,谁让你来这儿的?”惜春压抑着怒火,沉着脸问。
“谁让我来?老娘自己来的,要不是有人告诉我,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葛母看见女儿也没什么好脸:“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娘送你到国公府做事是让你攒了银子养小白脸的?”
“你不知道你弟弟的亲事在要紧关头?这么多钱......”葛母看着院子里被打砸的器具,心疼的手都在颤抖,仿佛看见了银子哗啦啦从手上流走:“这么多钱你寄回家来,早就攒够彩礼了!你全花在一个外人身上,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
惜春一边躲葛母的拳头一边辩解:“不是,不是!人家没欠我钱啊娘!”
“你不要骗我了,这小白脸不是你相好吗?要不是你,他哪来的钱上学,过好日子?”葛母说:“我早就打听清楚了,你来过这里不止一次是不是?你们还约在福荣楼私会,都叫人家看到了!!”
惜春:“......”
惜春哪里知道她这不讲道理的老娘到底从哪打听的消息,一半真一半假的,她当然不敢直接说出真相,只能拐弯抹角的解释:“他不是我相好,是我跟白公子介绍的生意,他要给我酬金!先前为了酬金有几分拉扯而已!不是你说的那样,人家没欠我钱!”
“什么生意?什么酬金?”葛母不依不饶,一眼就能看出女儿在撒谎:“你能有什么门路介绍生意?他一个除了脸之外一无所有的穷后生能做什么生意?”
“你就是为了袒护这个相好的,是不是!”
葛母实在想不通年轻的一男一女换着地方拉扯能干什么正经事,更让她生气的是:“老娘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嫁穷!你什么条件?你还在外面养起男人来了,你只不知廉耻?啊??”
被娘亲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训斥,惜春面子上也挂不住:“你......你......”
葛母也是个固执的,女儿支支吾吾半天又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便更觉得这姓白的花了她儿该有的彩礼,越发怒不可遏:“还钱来,你还老娘一千两!”
白清兰绝望:“......”谁能来管管这个疯婆子,怎么听见钱 就跟不要命似的?
“我要报官!”葛母把白家院子打砸够了,终于想起来正经要钱的办法,她刚才冲进白清兰房里一阵翻找,除了砸了人家屋之外,还抱出了一个上着锁的箱子,砸烂以后发现里面有很多票据书信往来。
虽然葛母不识字,但是她拿出来给擒住白清兰的儿子看了一眼,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交易记录,得意道:“老娘找到证据了,这一千两,姓白的你别想逃!”
一听要报官,周围的热心群众立刻积极响应,表示已经去找官老爷了,让葛家母子俩把这欠钱不还的小白脸抓住了。
事情闹到要报官的地步,惜春脸都白了,她抓着葛母的手喊:“不能报官,娘,不能报官!!”
报了官这事儿传到陈芷耳中,不就完了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大妞你别怕,为娘一定把属于你的钱要回来!”
惜春真是要疯了,她跟白清兰定的拿钱时间就在今天上午,谁能告诉她,她娘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比她早来了一步!!
人群中,陈芷傻了:“什么交易?”
虽然惜春和白清兰之间并没有说太多话,但是她如此袒护的态度,以及二人之间熟稔的互动,无不昭示着他们早早就认识,甚至不少人都见过这两人私下里见面!
惜春和白清兰有什么好见的?他们之间除了自己,还有什么交集?
还有交易,什么交易?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他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惜春和白清兰之间的交易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公布,因此他们在众人面前根本解释不清一点,最后白清兰咬咬牙:“别报官,我还你钱就是了!”
欠债还钱总比被拖到官府去查到更多事情好,这些日子他还是攒了点家底的,先拿出来应付这个疯女人,回头再跟惜春算账!
白清兰道:“我还钱,别报官。”
葛母这才得意洋洋一抬眼:“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你欠我们大妞多少钱,老娘要你双倍奉还,否则就等着公堂上见吧!”
这小子屋里摆的都是顶好的东西,不多要点都对不起这两日她愁掉的头发。
葛母冷哼一声:“两千两白银,今日就拿给我,一分也别想少。”
白清兰:“你别欺人太甚!”
要不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会怕这疯婆子?
“你踏马瞪谁呢?”葛涛一挺身站在葛母面前,用鼻孔睥睨这柔弱的小白脸:“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知道你拿了多久,要些利息不过分吧?”
两千白银,就是贾员外和国公府大小姐一起来,白清兰也还没攒这么多,葛母管他要,他上哪拿去?
白清兰只能用眼睛狠狠瞪惜春:“我身上有多少钱,你最清楚不过,拿不出就是拿不出,你把我告到官老爷面前我也拿不出!”
“你还赖上了是吧?”葛涛举着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揍人。
陈芷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慢着!”
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熟悉的声音让院内几人全都停下了动作。
惜春和白清兰的神色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葛母则像是见了救星似的,飞快的跑到陈芷面前跪下,将手里的一沓“证据”交给她,边哭嚎着抱住陈芷大腿:“陈大姑娘!大姑娘!你要为我们家大妞做主啊!”
“你看她遭了人骗,还死不悔改,竟然连她弟弟彩礼钱都不顾了,全用来养外边这个小白脸,老婆子心痛啊!”
陈芷呆呆看着手上的东西,什么往来票据——葛母不识字,她却是清清楚楚看到了,从第一次遇到白清兰到现在,每次二人“巧合”偶遇,全是惜春在通风报信,这两人甚至订好了价格,每次陈芷的行踪值多少钱。
“这是什么?”陈芷的目光冷冷看向了呆若木鸡的两人。
葛母还在哭天抢地,惜春已经起了一身冷汗,她支支吾吾想要解释,白清兰已经走过去想要从陈芷手上拿回这些东西:“阿芷,你听我解释......”
他反应快想销毁证据,沈望舒比他反应更快,一个眼神给前排观战的阿远,少年就脚底抹油似的冲了出去,将这些至关重要的证据安全交到了雇主手里。
陈芷还处于极大的震惊和愤怒中:“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原来一开始......一开始就是你们两人合起伙来诓骗我!!”
“不是的姑娘,不是......”惜春矢口否认,一着急直接跪了下来,但是那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有脑子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我要报官。”陈芷冷漠的说。
沈望舒在人群中嗑瓜子,看一眼那些书信上的内容,笑得想死——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蠢蛋做亏心事还给自己留证据......以及有一个不明事理的文盲母亲居然杀伤力这么强!
这一趟来的效果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了,原本沈望舒的设想中,只是带陈芷来看到惜春和白清兰二人有猫腻,剩下的让她自己查。
结果这可好了,葛母直接给人老底掀了还不够,坑起自己女儿来真是毫不手软。
抱着陈芷大腿的葛母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手一松,眼巴巴道:“怎,怎么了?”
惜春怨恨的看着自己老娘,恨声道:“你真是害死我了!!”
白家院子里,除了葛涛之外,其他三人都滑稽的跪在了陈芷跟前,白清兰更是苦苦哀求:“阿芷,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都是惜春逼我!”
“是惜春找了我,让我配合她演这出戏,她屡次向我透露你的行踪,让我......诱惑你......都是惜春干的啊!”
白清兰这一跪,直接承认了二人合谋诈骗的事儿,围观群众沸腾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官老爷来了!”
大家伙自动分开两条道,为首的衙役显然认得荣国公府的大小姐,严肃道:“何人报官?”
官府的人真来了,葛母反而不敢像刚才那样大肆闹了,怯怯从地上爬了起来,躲到儿子身后不吭声了,嚣张气焰瞬间熄灭,讷讷道:“怎么,怎么来的这么快......”
她意识到现在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但是蠢笨的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只知道自己确实是把事情闹大了,但......好像跟自己想象中的发展不大一样。
陈芷还没说话,惜春抢着开口:“没有人报官,误会,只是误会!”
她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陈芷,不断磕头:“看在惜春伺候您这么多年的面子上,饶了我吧姑娘,求您了!”
沈望舒“啧啧”两声,没想到竟有人骗了人脸皮还能如此之厚:“你当初跟人合谋骗国公府钱财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伺候了你家姑娘这么多年?”
“把人不当主子,当冤大头啊?”
惜春看着开口说话之人,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怨恨:“你!!是你搞的鬼?!”
整日在陈芷身边跟着,她的一举一动惜春都知道,除了那两日见过白清兰之外,她的表现都跟平常一样,不可能发现其中的端倪。
是这个沈望舒?
是她给自己那个冲动又愚蠢的娘透露了消息,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惜春怨毒的盯着这个美的毫无攻击性的温柔女子,怒骂:“你好深沉的心机!”
话音刚落,梧桐毫不留情的一巴掌都扇上去了:“将军夫人面前,贱婢尔敢放肆?!”
人证物证俱全,沈望舒揽过陈芷小丫头的肩膀,笑盈盈道:“上公堂吧,诸位。”
“见过将军夫人!”那衙役头没想到镇国将军新娶的夫人也在这里,诚惶诚恐的跟人见礼,而后叫身后的衙役将院里四个人全都押走。
梧桐平日不声不响的,一巴掌下去,惜春的脸立刻肿起来一块,但她还是瞪着沈望舒:“我同你有什么怨?你为何坏我好事?!”
沈望舒也奇怪啊:“那我同你又有什么仇怨,你要偷走那纸条特意送到我夫君跟前,以此诬蔑陷害我呢?”
惜春面上闪过不忿之色,闭上嘴不说话了,只有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马上要气绝而亡,沈望舒没漏掉她此刻的心声:【谁让你要当这个将军夫人的?只要再过几年,将军年龄大了,老夫人一定会让将军挑几个通房妾室,我机灵聪明,长得也不差,一定能入璇玑院......谁让你没有暴毙在迎亲路上的?!】
沈望舒:“......”
不是,这个惜春凭什么觉得陈廷年纪大了以后就会纳她入后院啊?
这丫头跟陈芷差不了几岁,为什么会早早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到陈廷身上??
二人的对话让陈芷成功回过神来,震怒:“什么,纸条......那纸条也是惜春盗的?她还扔到我大哥跟前去?!”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这回陈芷看惜春的目光已经跟看死人没差别了。
白家院子一下子清空了,吃瓜群众也就直接跟着去了衙门。
好巧不巧,今日堂审的法官是夏侯知州。
夏侯知州一眼就看到外嫁的小外孙女,一块来的还有国公府的陈芷,以及另外四个布衣平民。
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众人脸上的表情,念念丫头应当没事,于是夏侯老爷子轻咳一声,开始秉公办案:“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一套流程走下来,人证物证一看,夏侯知州心里就有数了,这诈骗案算是半个荣国公府的家事,涉及的人要是只有惜春一个,根本用不着办案,陈芷自己就可以处置了她。
奈何还有一个同犯白清兰——陈芷先前把人赎出来以后就还了他自由,给了他清白身份,因此这人不能贸然打死。
白清兰将二人几次往来的书信票据都整理的齐齐全全,被葛母亲自交到陈芷手里,现在又到夏侯知州的桌案上,众目睽睽,他让人念了几份,再加上几个小乞丐听到的话,以及围观群众里见过这二人拉扯,都是人证,惜春和白清兰辩无可辩。
“《大周律令》规定,欺诈官私以取财物者,判处死刑,你二人欺诈数额巨大,高达上千两白银,判处死刑。”
惊堂木落下,夏侯知州威严的宣判了这二人的结果。
葛母全程抖如筛糠,听到这句话,身体一下子软倒在地:“什么?怎么就死刑了?你你说我家大妞骗人......怎么就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