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宋先生到了。”
郑靳和陆川柏还在商议沧澜关的事,就听下人进来禀报。
“让他进来。”
郑靳将桌案上的纸放在一旁,正襟危坐,陆川柏也退后一步看向门口。
“主公,不知急召晖前来有何要事?”
不多时,一面如冠玉蓄着小撮胡子头戴纶巾的文人走了进来,恭敬施了一礼。
“昆季,听闻你与杨从玕相识?此人可堪大用?”
郑靳朗声问道。
杨从玕?
宋晖心下一转,立刻明白,应该是杨从玕的行迹被发现了。
“晖与从玕也有多年未见,不过他为人豁达博览群书,若是主公想要留他,可以让他负责修复史书记录文字,或安抚黎民劝课农桑稳固后方。”
这与陆川柏所言大致相同,郑靳暗自思索了一下,随后道:“有探子来报,杨从玕从关塞直奔聊城而来。”
“是,从玕前些日子写信来,说是多年未见想念故友,正好路过这里,顺道过来看看。”
杨从玕从陈国直奔他而来,明眼人都看出他的目的。
不过看破不说破,宋晖也权当他是来叙叙友情,若是主公需要,他可以邀请杨从玕留下。
“不知,主公意愿?”
宋晖拱手问道。
“等他到了,正介,你也去招待一番杨从玕,摸摸他现如今的才华可堪大用,如只能当个文官在后方,就不用太留意了,到时随便给个官就行了。”
杨从玕此次前来,定然是想要借助他的力量报血海家仇,不过,现在已不是乱世刚开始的时候了,他求贤若渴。
目前麾下文武人才都有,他缺的是有不世之材的人,不过也不能放过,留下就当充实人数也行,最起码说出去好听些。
“是。”
陆川柏明白郑靳的意思。
而另一侧,青璃赶着驴车又走了十多天,终于到了聊城的城下。
从进入郑靳地盘开始,就很少看到流民了,不过百姓们也过得并不好只是饿不死而已,可见郑靳在安抚百姓上没放太多心思。
“阿爷,那个人不冷吗?”
如今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百姓们都尽可能穿多点,实在太穷困没得穿才将四肢暴露在冷风中。
而杨文指着前面一个人疑惑的看着青璃。
那人身上穿着宽大的破旧衣服,脚蹬木屐,面如傅粉身形如弱柳扶风,在城门一侧阔步行走。
青璃顺着杨文的手看过去,一瞬间,脸色便沉了下来。
而这种模样的人还不少,仔细看去,城墙下有好些。
“文儿,咱们进城。”
手中的鞭子抽了一下驴屁股,驴车加快向城门口而去。
“什么人?”
刚到城门口,就被盘查的士兵拦了下来。
“在下杨从玕,前来访友的,不知宋昆季家住何处?”
青璃从驴车上下来,拱了拱手道。
“谁?”
守门的士兵愣了一下。
“让开让开!驾!”
青璃还不待多说,就听到后面一阵狂乱的马蹄声传来,那士兵直接将青璃拉到一边。
“将军!”
门口的士兵纷纷跪下行礼,青璃转身就看见一虬髯大汉带着十多个人打着马从城门口呼啸而过,停都没停,还有百姓在慌乱中被推倒在地。
这些人快速从青璃身边过去,只留下漫天灰尘。
“那位是?”
指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方向,青璃低声问了一句。
“那是我们主公的二弟,也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哎,你这车上怎么还有兵器!”
负责检查的士兵见驴车是还有个粗布包裹,就随手打开检查,没想到几把锃亮的大刀出现在眼前,登时就吓了一跳。
随后几人手中的长戈瞬间指向青璃。
“这是我在路上捡的,你们需要的话,就拿去。”
青璃面上毫无紧张之感,随口道。
见青璃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不像是什么匪徒,领头的人松了口气,随后命令检查的士兵将刀都抱了下来。
“你刚刚说去找谁?”
兵卒重新问道。
“我……”
“从玕兄!”
青璃还没回答,就听见城门里好像有人喊她,说起来她对这个称呼还没太适应,差点没反应过来。
等抬起头,就看见了比杨青记忆里年纪更大一些的宋晖。
春风满面步履矫健,端是风雅。
“昆季兄,别来无恙啊。”
青璃当即拱了拱手,笑盈盈地施了一礼。
“宋先生。”
显然宋晖在聊城也有些面子,守门的士兵见他到来,连忙道。
“嗯,这位是我的朋友,放他进来吧。”
冲着青璃笑了笑,宋晖解释了一句。
“是。这位先生,您进去吧。”
说着把驴车还给了青璃,只是看了看手下抱着的刀,有些为难的看向青璃:“这位先生,你看这刀……”
“你们留着吧”
青璃摆了摆手,随后看向一头雾水的宋晖:“昆季兄,叨扰了。”
“这说的哪里话,你我二人也有好些年没见了,这是令孙吧,都长这么大了,仪容风采跟子玕兄别无二致。”
眼下不是细聊的地方,宋晖收起疑惑,温和的看向杨文,不吝夸奖了一番。
“见过宋爷爷。”
杨文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晚辈礼,看的宋晖眉开眼笑直夸好孩子。
“哈哈哈哈哈,走吧,先回我的住处,收到你的传信,我就收拾好地方了,这次咱们可要好好叙叙旧。”
宋晖一边跟青璃聊着家常,一边带着二人往自己的住处而去。
等到了宋晖的宅子后,青璃把杨文安置好,便又被宋晖拉去喝酒聊天。
两人从少年相交一直聊到分别后各自境遇,又感叹了一番世事无常。
“从玕兄,没想到,那李坚竟如此丧心病狂!”
坐在桌案旁,宋晖愤慨的拍了下桌子,心中对李坚更是鄙夷。
“此事也是我欠考虑,连累着两个儿子命丧黄泉,到如今我杨家就只留下这一个孙子。”
青璃将杨青死前的想法说了出来,面上都是悲痛。
“这也不能怪你,那李坚夹私报复,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不知从玕兄今后有何打算?”
看着青璃满身悲痛,宋晖心中已然明了青璃这次的目的,只是假装不知,等着青璃开口。
“不瞒昆季兄,杨某此次狼狈奔逃路上又险些丧命,都只为了能保全我这孙儿,要是有机会更想为我那两个可怜的儿子报仇!”
青璃将想法说了出来,声音哽咽满脸悲痛,其中复杂充沛的感情让人听之伤心闻之落泪。
拿出了自己十二分的演技,青璃觉得自己表演的应该还可以吧?
毕竟不是她儿子,她可以替杨青报杀子之仇,可她只接受了记忆没接收感情,对于原主两个儿子确实没什么感情,只能靠演。
不过跟杨文相处了这些天,她还是很喜欢这个聪明可爱的孩子的。
“哎,想当年我还见过从玕兄的两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不想却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啊!”
宋晖也一副悲痛的模样仿佛死的是自家孩子,甚至还抹了抹眼角,似乎有眼泪流出。
演技大比拼,青璃觉得自己输了。
要不是从杨青的记忆里知道,宋晖就远远看过一眼他的两个儿子,青璃都要信了这人。
第186章 老骥伏枥 10
“从玕兄的来意,我已然清楚,此事不急于一时,不如先在我这住下,也让我好尽地主之谊。”
“如此就麻烦昆季兄了。”
这个话题结束,宋晖又跟青璃谈天说地,聊世界万物天下苍生,两人一直喝到半夜才算结束。
聊天过程中,宋晖多次试探青璃对于当前形势的看法,青璃也稍微透露了一点,却没说太多。
她知道,若是想要把她推荐给郑靳并且受重用,宋晖显然还不够格,她等个更有重量的。
不过,就透露的一些内容,也让宋晖大为惊喜,感叹于多年不见,青璃的学识见识又涨了不少。
一夜醉酒,直到第二日中午才起身。
又休息了一天,隔日就收到了陆川柏的帖子。
“从玕兄,我让管家送你去,正介听闻你到了,也想结交一番。”
宋晖准备好马车,笑道。
“文儿就拜托昆季兄照看一下,我早去早回。”
青璃也拱手笑了笑,随后登上了马车。
马车晃悠悠,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随后停在一个高门大院前。
“杨先生,在下陆川柏,字正介,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刚下车,就看见一风华月貌风采高雅的男子站在门前朗声说道,温润平和的双眸却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不论是按年龄还是按名声,陆川柏都做足了礼节。
“传闻陆正介貌比潘安才比子建,惊才风逸让人见之难忘,果然名不虚传,哈哈哈。”
青璃反手就是一波夸奖,让陆川柏脸上笑意更浓。
“承蒙夸奖,愧不敢当,请进。”
陆川柏侧身邀请青璃进了院子,随后带着青璃到了会客的大厅,厅内已经摆好了酒宴。
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开始了客套。
从诗词歌赋到文章记事,又从宋朝衰败聊到如今局势,两人你来我往说的不亦乐乎。
相比于跟宋晖的保留,今日青璃将自己的想法透露了四五分,引得陆川柏连连喝彩,而陆川柏的眼光见解也让青璃眼前一亮。
陆川柏此人,眼光独到目光长远,而且做事张弛有度更是擅长揣摩人心,绝对的政治天才!
都说乱世出英才,果不其然!
两人互相试探又彼此相投,这一顿饭,饭没吃多少,全用来谈话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从玕兄不愧是史官世家出身,对当前形势有着独到的见解,很多地方也是柏未曾想到的。”
陆川柏感叹了一句,同时也欣喜于能认识青璃这样的人才,说什么也要把他留下来才是!
“正介兄谬赞,只是一些浅显的想法,都是沾了年纪的光,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只会更好。”
两人一番交谈下来,已经称兄道弟交起了朋友。
陆正介绝对算是青璃见过的所有人中排在一流里的,胆识、学识、手段,他都不缺,只是还有些年轻,不够圆滑和老辣,不过,时间可以弥补。
“正介兄,我昨日刚到城门时,看到墙边有很多行散之人,郑公不管吗?”
郑靳已经封王,所以青璃直接称呼为公。
“你说的是那些世家子弟吧。主公出身世家,麾下也很多世家子弟,对于他们,只要不造成什么影响,一般不会去管的。”
“世家子弟吸食五石散成风,此事柏也劝告过,奈何收效甚微,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就只能随它去了。”
陆川柏没想到青璃会提出这个问题,不过也将其中缘由娓娓道来,语气间有些无奈。
“五石散的危害,想必你也清楚,这种毒物怎么能任由发展?”
青璃心中又重新评估了一下世家对于郑靳的影响力。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东西比较难得,只有世家子弟才能吸食,影响不大。从玕怎么关注这事?”
陆川柏有些疑惑的看向青璃。
“这五石散令人成瘾危害巨大,正介还是劝说郑公遏止此风气为好。”
青璃看着陆川柏的眼睛严肃说道。
“这……好,柏会再次跟主公提的。从玕兄学识渊博,不知可有意在此为官?别的不说,太史令这个位置肯定没问题。”
“此事我还要再考虑考虑,过几天再给你答复吧。来,喝酒。”
青璃举起酒杯,重新恢复笑容继续跟陆川柏谈天说地,不过却只说文章不聊关于当前局势的内容。
这顿宴会,两人都聊得很尽兴。
随后的几天,青璃就带着杨文在聊城转了转,看着聊城的风土人情,还惩治了几个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
而另一边,陆川柏极力向郑靳举荐青璃,刚开始郑靳有些心动想要重用,毕竟陆川柏嘴里的青璃才比管仲乐毅了。
然而到了后面,有世家跳出来反对,扬言青璃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后来又听说青璃建议销毁五石散禁止人吸食,那些世家子弟就更极力反对。
依赖于世家力量的郑靳,见如此情况,只能给陆川柏私下承诺,先给青璃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等以后有机会再重用。
陆川柏对此情况也很无奈,过了几日便登门拜访青璃。
“此事已然到了这地步,从玕兄只怕要委屈一阵子。”
陆川柏有些歉意的举了举酒杯,他也没想到举荐杨青这么简单的事会到现在这地步。
青璃简单粗暴的试探方式,也让陆川柏有些措手不及。
“我知道从玕兄的意思,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切只需等待日后。”
隐晦不明的话从陆川柏口中说出,脸上带着你懂我懂的表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同时也是给青璃传达了一个态度。
只是现在委屈一阵子,以后会有转机,这也代表着郑靳的意思。
“此事也是青考虑不周,不过你应该也明白我的意思。”
明主良臣都是互相选择的,郑靳派人试探她,她也需要试探郑靳的想法,如果郑靳的理念跟她不合,自然就要避免明珠暗投。
“自然,此事主公也有些愧疚,因此今天前来也是主公的意思,主公明日在府邸设宴略备薄酒,还请从玕兄万勿推却。”
青璃明白,定然是郑靳被陆川柏说动了,觉得她确实是个人才准备亲自考教一番,看看她的才能,同时也是表达出他爱才若渴爱慕贤良的态度。
若是一般人,先被别人针对,而后又得到领导暗地里的赏识,并表示一切都不是他的意思,他也是无奈。
更承诺先委屈一下以后肯定重用,说不定就对领导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了。
然而青璃丝毫没有被感动到,依旧沉稳端坐,脸上的笑容跟之前没有丝毫区别,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
这让陆川柏有些拿不准。
“郑公相邀,青怎敢不去,正介还请回复,青定然准时赴宴。”
青璃同样举起杯,笑着一饮而尽。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陆川柏便起身离去。
青璃坐在桌案后,面无表情一点点品着酒,目光却一直看向陆川柏离去的方向。
杨文从后面的屏风后伸出小脑袋,见客人已经走了,慢慢走了出来,跪坐到青璃右侧。
“阿爷,咱们要留在这儿吗?”
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没人跟他玩,也没人教他读书,周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陌生的地方让他有些害怕。
“这个啊……”
青璃闻言低头看了看眼中有着迷茫的杨文,说道:“阿爷找机会带你离开这里。”
细不可闻的声音在杨文耳边响起,他刚想张口再说话,就看见青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隔墙有耳。”
青璃余光瞥了一眼门外的隐蔽位置,继续饮酒不再说话。
杨文虽然不懂,但是这些天的逃亡也让他有了本能的警惕,所以立刻抿上嘴巴。
这酒比方景酿的差远了,简直是云泥之别。
看着杯里有些泛黄的酒水,青璃的思绪有些飘远,这度数也低相当于现代的果酒,毕竟技艺还有限。
啊,又是想念乾坤袋里酴醾酒的一天。
自陆川柏来了一趟后,青璃带着杨文在院子里读书,没再出门,杨文现在已经可以熟读三字经了。
在乱世之前还是察举制,只要你有个好名声再读些书,就可以当官,还没有推出科举取仕制度。
而青璃其实有想法推科举的,毕竟这个制度可以最大程度上削弱氏族与百姓之间的阶级横沟。
然而郑靳目前看来有些不适合,他现在既想利用世家的力量征战天下,又想着卸磨杀驴脱离世家的掣肘,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这样的人,青璃不是很看好。
第二日午前,有马车停到了宋府门口。
“杨先生,主公派我等前来送先生过去。”
为首的军士威严肃穆,满身杀气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
“麻烦了。”
青璃笑了笑,说道:“我这孙儿不知可否一同前去?”
遂将杨文往前推了推,“他还太小,不能离开人。”
“这……”
那军士面露犹豫,主公也没说关于这孩子的事,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没什么事,想了想那军士点了点头:“可以,杨先生一起带着吧。”
“多谢将军,此事由我跟郑公解释。”
拱了拱手,青璃随后将杨文也抱上了车。
十多名军士护着马车一路前往郑靳的府邸,声势浩大的让街道上的百姓都退避三舍。
杨文也看到外面百姓的反应,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