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仙君压根没好好找吧。”
 瑶宇看不惯他高高在上的模样,明明人都找不着了,还在那里假装镇定。
 到底是姜冉的安危重要,还是他那仙君的做派重要?
 他顿了顿,继续道,“既然仙君没办法,那我去找,我瑶宇就算是折了命,也会把姜姑娘安然无恙地带回来的。”
 见他夺门而出,泽尘就要去追,却被拦下。
 “随他去吧。”文昀淡淡吩咐了句,又沉着脸,冷若冰霜的视线扫过一旁的剑修,“找处僻静的院子,撬开他的嘴。”
 姜冉眼前覆着浊气,只觉得在水中穿梭了许久,突然身体腾空而起,耳畔传来一道“哗啦”水声,似是破水而出。
 双脚落到地面,可水流声在背后依旧源源不断地传来,像是穿过了瀑布。
 后背被人猛地一推,少女脚下踉跄着往前走去,突然一股阴冷的湿气迎面而来,脚步之声似乎能听到回响,只是太过轻微并不好确认。
 姜冉身子顿了顿,随后脚下一软,便跌了下去。
 “哎呦—”
 “哎呦……”
 “哎呦……。”
 一声惊呼划破静谧,回声一圈圈在耳畔荡漾着,少女揉了揉有点发疼的脚踝,嘴角却勾起了一道不明显的笑意。
 如果她没猜错,她现在应该在瀑布后的山洞之内,魔族善用水之术法隐匿踪迹,瀑布还真是一个天然的保护屏障啊。
 “干什么,赶紧往里走!”身后的剑修不满地推搡着少女。
 姜冉磨磨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故作埋怨道:“我眼睛蒙着,看不清道,崴着脚了。”
 “算了,撤了她的浊气,带到我这里来。”
 山洞深处传来一道女声,听着慵懒,可也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仪。
 眼前的黑雾骤然消失,视线恢复的刹那,熟悉的戾气气息随之而来,姜冉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身子瞬间紧绷。
 是瑶铃的戾气!她的死究竟有多少人参与?
 本以为杀害瑶铃的真凶追到碧竹就差不多到头了,可不承想,竟还有幕后之人。
 魔族处心积虑,用换魂术禁锢敖麟的灵魂,杀了蚌族公主,挖了她的珍珠,难不成就只是为了她珍珠中所蕴含的灵力?
 正想着,膝盖后侧被猛地踢了一脚,姜冉脚一软便跪了下去,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身后那双大手死死按住。
 她姜冉跪天跪地,跪师父,哪里有跪魔族的道理?!
 扯下束发的银簪,青丝散落于身后,少女眸光一凛,手中银光一闪,簪子准确无误地扎入了剑修的手臂之中。
 那剑修显然没有料到少女突如其来的一击,吃痛怒吼一声,松开了她的肩膀。
 姜冉趁机起身,银簪在手中一转,再次朝剑修扎去。
 但这一次,剑修哪里还会再给她可乘之机,眼中闪过一道杀意,周身浊气暴涨似要将少女吞没。
 千钧一发间,姜冉手握银簪对准自己脖子,她在赌,赌魔族费心费力把自己弄到这里定然不是为了要自己性命。她虽猜不透魔族找上自己的用意,但为今之计,当是与它们斡旋,寻得时机给文昀通信。
 “剑一,不得伤她。”
 果然,女子阻止的声音飘来,剑一瞬间收起周身浊气,恭敬一礼,化为黑雾退下。
 握着簪子的手垂落身侧,黑红色的血液顺着银簪滴下,落地的瞬间冒着滋滋黑烟。
 漆黑的山洞中只有几盏油灯,忽明忽暗的光映在姜冉脸上,她悄悄松了口气,可神色却没有一丝一毫地放松。
 将沾了血迹的银簪随意往裙摆上一擦,带着浊气的血将裙摆腐蚀出一个洞来,少女视若无睹,用银簪将头发随意挽起,继而看向那个女子。
 准确来说,应是修了魔的女鬼,赤瞳乌唇,一袭黑色曳地宽袍,修满了大朵张扬的金色牡丹,她正倚靠在软榻之上,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
 姜冉本不愿理她,可熟悉的戾气气息却让她忍不住问道:“你可曾见过蚌族公主瑶铃?”
 闻言,那女鬼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仰头大笑起来,“你这小丫头,不问自己身在何处,反倒是关心别人,倒是稀奇。”
 姜冉嗤笑:“我要是问你,你会告诉我?”
 “自然不会。”女鬼挑眉笑了笑,随后打了个响指,一团团鬼魅的黑影凭空出现,围绕在少女身侧,女鬼的笑意凝在眼尾,仿佛是对新鲜玩物失了兴趣,眼皮轻搭,淡淡道:“绑了她。”
 鬼影应声凝成半透明的实体,山洞之内阴风阵阵,戾气四溢,姜冉瞧见自己身旁三个不带浊气的厉鬼,只觉得它们眼神清澈,老实可爱。
 她手握渡影笛,将灵力凝结成符印,游刃有余地点在三个缺胳膊少腿、脑浆爆裂、獠牙狰狞的厉鬼身上。
 眼看着四只厉鬼的戾气即将清除,一道浊气突然袭来,击中姜冉握着渡影笛的手,如烈火灼烧般的疼痛感让她忍不住抖了抖,渡影笛脱手掉落到地方,滚落到一旁。
 三只厉鬼眨眼间灰飞烟灭。
 女鬼这才站起身来,长袖一挥,带出一股强劲的浊气,将正欲去捡玉笛的少女掀翻在地。
 落地的瞬间尘埃飞扬,胸口处一阵刺痛,姜冉的嘴角已渗出了不少血迹,她看着近在左手边咫尺的渡影笛,伸手去够,用力伸直的手臂扯倒胸口,让她疼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左手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直窜心扉,手上的每一寸神经,每一块骨头仿佛都被碾碎了。
 “不过就是个凡人,竟还有仙界之物,倒是我小瞧你了。”
 女鬼阴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冉睫羽轻颤,缓缓睁开双眼,双眸中水汽氤氲,她并看不清女鬼的神情,也没精力去想为何师父的渡影笛是仙界之物,只瞧见她的脚结结实实踩在自己的手背上,碾压,践踏。
 眉心一烫,脑袋中那道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感再次席卷而来,头部,胸部,手部,如针刺,如灼烧,又似碾压,姜冉疼得蜷起了身子,呼吸之间,她只觉得肋骨都要断了。喉咙口似有热流涌上,她嘴一张,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真的是……好疼啊……
 意识越来越模糊,朦胧间她听到女鬼的声音。
 “剑一,看着她,别让她耍花招。”
 “是,敖月大人。”
 传音石 “把附近的水域翻个底朝天!”……
 即便身体已经疼得无法动弹, 姜冉依旧咬牙将自己缩成一团,胸/口处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抬手去捂, 动作间,她余光瞥到剑一站在身后,视线并非完完全全落在自己身上。
 左手又肿又红,已经无法动弹,右手指尖悄然挪到左手旁,小心翼翼地将袖袋中的t传音石拿出。
 好不容易拿到了传音石, 可因身体疼痛,手止不住地颤抖, 意识迷迷糊糊间竟不小心将传音石落到了地上。
 “咚—”
 姜冉呼吸一滞, 眼疾手快, 咬牙抓过传音石握在手里。
 “剑一,还不快把她手里的破石头给扔了!”敖月有些不耐烦了, 一个凡人怎么能有这么多花招?
 若不是敖华传令说魔神要留着这小丫头的性命, 她早就扭断她的脖子了,哪里还轮得到她在自己眼前放肆。
 后衣领被一道蛮横的力量揪住,直接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骤然收紧的领口勒住脖子,也阻断了姜冉的呼吸,她本就憔悴的小脸变得惨白,又在霎那间憋得通红, 不断扭着身体,想要挣脱束缚。
 该死的魔族,
 “剑一,别伤她性命。”敖月悠悠地补了一句, 她可不想得罪魔神,不然下一个死的便会是自己。
 禁锢的力量骤然消失,姜冉猛吸一口气,久违的空气灌入肺中,涨红的脸色逐渐恢复,可剧烈的呼吸也加剧了她的疼痛。
 鲜血从嘴角滑落,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擦,鲜血沾了满手,也蹭到了传音石上。
 见已经暴露了,姜冉顾不得藏,正想着给文昀传信,可还没等激活传音石,就被剑一忽地抓住手臂,扣她手中的玉石。
 姜冉紧拽着拳头,抬脚朝剑一踹去,激活传音石,用尽全力大喊道:“文昀,后山瀑布,山—不要—”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姜冉脸上,敖月不知何时站到了姜冉身前,她直接夺过少女手中的传音石,砸在地上摔成两半,睨了剑一一眼,骂了句“废物。”
 剑一松开手,姜冉无力地滑倒地上,眸中映着那块已经被砸成碎片的传音石,浑身上下的剧痛让她再也挪动不了一点了,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直到眼前突然漆黑一片。
 文昀,你收到消息了么?你会找到我的吧?
 “吾的老友,又见面了。”
 似乎是过了许久,姜冉动了动双耳,只是唤醒她的并不是文昀,而是那道嘶哑的嗓音。
 她缓缓睁开双眼,果然发现自己正漂浮在虚妄之中,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都传来阵阵刺痛,又如火焰灼烧般滚烫。
 “怎么样,这是吾亲手为你打造的阵法,能让你在短时间内体验极致的灼热与严寒,你感受一下,是不是比上一次来效果更好了?”
 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而来,姜冉身子猛地一震,冷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被汗水浸湿的衣物在骤降的空气中透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开口,面前的空气中瞬间凝起片白雾。
 “又是你!你是谁,为何能进入我的梦境?”
 “这可不是什么梦境。”男人笑了几声,那笑声犹如刀片刮在骨骼之上,吱吱呀呀,让人毛骨悚然,“这里是净浊渊。”
 挂霜的睫毛轻颤,姜冉瞪大双眼,面无血色的脸上惊愕难消,她四肢皆被束缚,只能用微微发颤的声音问道:“你是魔神?”
 “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不过,今日吾找你来不是叙旧的,吾要打开封印,告诉吾,玄冰玉佩在何处?”
 姜冉晃了晃发胀的脑袋,身体在经历严寒后又如同掉入了炼狱的火海中,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滚烫的,灼烧着喉咙,撕扯着肺部。
 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她轻蔑一笑道:“我怎会知道?”
 “噢,吾倒是忘了,如今的你确实一无所知。”魔神并无恼怒之色,用黑雾凝成的手虚抚过少女的脸颊,故作怜惜道:“让吾来帮你回忆,只是这个过程会有点痛苦,你要忍耐一下噢。”
 那双手从脸颊处缓缓上移到额头,带着浊气凝成的灵力在少女眉心轻轻一点,一时间,魔神周身浊气四溢,飘散到空中,又缓缓聚在一起,凝成一根泛着黑紫色光芒的丝线,连接着魔神与姜冉的眉心。
 意识浮浮沉沉,似有千斤重物压在脑中,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一幕幕画面从脑海中掠过,却什么也抓不住,倒是要将她的脑袋撑爆了。
 姜冉看着那条连接着自己与魔神的浊气,只觉得自己的力气与生命都在一点点地流逝,双眸无力地阖上。
 文昀,我还等得到你吗?
 是夜,天色幽暗,星辰皆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几缕稀疏的月光被高墙深锁,在院落中投下斑驳的光影。
 家家户户都熄灭烛光,整座青桥城一片寂静。
 小城西北角,有间僻静偏远的小院,院落一隅的柴房内,灯火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浊气腐臭味。
 文昀站在柴房中央,手中握着姜冉的长鞭,面容冷峻,狭长的凤目布满了红血丝,带着隐忍的杀气,盯着对面跪坐在地上的那名剑修。
 剑修身上遍布着数不清的伤口,道道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混着浊气的血浸湿了衣衫,淌了一地,滋滋冒着黑烟。
 握着长鞭的手微微发力,一道幽蓝的灵力注入鞭身,长鞭高高扬起,又带着强劲之力骤然落下。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剑修的脸颊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
 文昀应是用足了力气,剑修身子一偏,转眼趴在了地上。
 “再问你一次,姜冉,在哪里?”
 文昀的声音带着森冷的寒意,他站得笔直,身形如遒劲古木般钉在地上,一动未动,盯着地上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半晌没见到反应,候在一旁的泽尘走上前,朝剑修踹了一脚,道:“仙君,又昏死过去了。”
 “弄醒。”文昀语气冷冷,好似习以为常,又似百般无奈,他看了眼窗外,又问了句,“瑶宇可有回来?”
 “未曾。”
 泽尘看到男子握着长鞭的手骤然握紧。
 那长鞭的手柄取的是块普通的木材,并未经过精细打磨,他握着长鞭从烈日当空审到了夜幕深沉,拇指指腹处已磨出了一颗水泡,可他好似却浑然不觉。
 泽尘掐诀将剑修弄醒,其间瞥了眼自家仙君不知痛痒的那般模样,歪了歪脑袋。
 不就是姜冉丢了吗,找找不就成了,再说,一个凡人而已,何须动此大怒?
 看着已经被弄醒不下二十次却依旧还没死掉的剑修,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浊气控制人心魔,这剑修一直不说想来是被浊气操控,仙君为何不用净化术祛了浊气再审?”
 “他是鬼魂之身,姜冉说过,鬼魂在世间飘荡一月便会灰飞烟灭。我无法判断他的鬼魂已经飘荡多久了,没有阴阳师稳住魂魄,浊气一除,他必定灰飞烟灭。”
 追踪术探不出姜冉的下落,审讯了好几个时辰也得不到结果,瑶宇在外寻了这么久也毫无音讯。
 魔族暴/虐无道,草菅人命,而她又性子刚烈,从不肯服输。
 心中划过一道没由来的慌乱,文昀眸光闪了闪,将手中长鞭塞到泽尘手中:“你在这里接着审,有任何线索立即告诉我。”
 泽尘愣了一瞬,直到瞧见男子大手一挥,即将踏出柴房才赶忙追问了一句:“仙君去哪?”
 “去把附近的水域翻个底朝天!”
 文昀刚行至后山溪流畔,就瞧见一道狐狸外形的灵光朝自己飞来,心中不由一喜,揪了一天的心脏也稍放松了一些。
 是传音石!姜冉还活着!
 指尖灵力划过,那传音石的光化成少女的断断续续声音传来。
 “文昀,后山瀑布,山洞—”
 “不要—”
 伴随着一阵嘈杂,少女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戛然而止,文昀才放下的心再次高悬起来。
 眸色忽地一沉,本就布满红血丝的凤眸更是像淬上了一层烈焰,明明是春日,从他身侧拂过的风却带着冰冷的寒意。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空中一挥,几尾鲤鱼破水而出。
 “后山的瀑布,带我去。”声音不大,却能听得出文昀刻意压制着的怒意。
 那几尾鲤鱼不敢反抗,摆着尾鳍,往后山深处游去。
 有了鲤鱼带路,文昀沿着溪流一路沿山路而上,很快就找到了瀑布,他并未收敛周身气息,折扇化为长剑,剑气穿过,将瀑布生生割出一道口子,也破了那道能隐匿气息的结界。
 文昀纵身一跃穿过瀑布,滴水未沾。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暗幽深山洞,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洞口有块石碑,因常年沾着水汽,遍布青苔,石碑中央明显是被刚刚清理出来的,还刻了几个字—
 月龙剑阁。
 不过一群孤魂野鬼、乌合之众,靠修炼魔功,戕害灵兽以换鬼魂不灭,如此有悖常理,竟还好意思叫自己的据点为剑阁,当真是厚颜无耻。
 文昀t发出一声嗤笑,手中长剑一转,数道剑气直击石碑。
 剑气掠过,石碑上瞬间爬满了裂纹,如同蜘蛛网般蔓延,随着一声巨响,石碑轰然倒塌,化作一地碎片。
 尘土飞扬间,文昀收起长剑,带着周身凌厉的气息,抬脚走入山洞中。
 在文昀破水幕结界的那一刻,敖月就感知到了危险,她手中正拿着敖华传差人送来的卷轴,说是魔神传来几处可能藏有玄冰玉佩的地点,叫她想办法找姜冉核实。
 可她清楚文昀的身份,也知晓他的净化术法可破浊气,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姜冉,她终究不愿舍了自己的性命,吩咐剑一带上少女,自己化成一团黑雾匆匆离去。
 剑一带着姜冉无法化形,只好弯腰揪着她的衣领,粗/暴地拎起来扛在肩上,让她上半身倒挂在自己背部。
 昏迷之中的姜冉本就饱受痛苦,被如此一折腾,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鲜血自她口中涌出,喷洒满地。
 文昀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他咬着牙,几乎是从喉咙深处低吼出几个字。
 “放开她!”
 剑一转过身,只瞧见来人一袭白袍,周身仙力精粹,手中长剑剑气凌人,灵力流转。他曾听敖月说过,仙界的文昀仙君是除神女之外唯一拥有净化术法之人,可除浊气。
 带着个累赘并不好逃命,他松手把姜冉往旁侧一扔,自己则化为一道黑影想要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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