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
后来又传到宫里,一日散朝后回到上书房,皇帝萧敏促狭地让丁吉临摹了一幅《状元骑驴图》给他瞧,哈哈大笑:“有趣。”
“是把沈归玉画丑了,”他说道:“朕记得他的脸没这么长。”说完,他又干笑几声。
侍立在一旁的丁吉:“……”万岁爷啊,您笑话自己的臣子是不是不太厚道。
是时候提醒他干正经事儿了:“万岁爷,您上次跟淑妃娘娘说要给七殿下选侍读学士的事儿,您还没下旨呢。”
昨个儿在御花园碰见周淑妃,她打听这事儿了,丁吉碍于情面不得不稍稍一提。
他是冀州府人氏,从小也入泮读书,只是到了十五岁仍旧连县试都考不中,且做的文章狗屁不通,教过他的先生都说,科举入仕之路不行了,让他不要浪费银子,另谋生路。
正逢那年冀州大旱,家中过不下去了,他一狠心,找刀子匠给自己净身后进宫做了太监。在萧敏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被先帝指派来服侍他,后来主子登基,丁吉跟着一路高升,做到了御前正二品的太监,在天子面前非常能说得上话。
这种事,也只有他敢开口。
“淑妃托你来催朕的?”萧敏听了问道。
“老奴可不敢催促陛下,”丁吉说道:“七殿下到了进学的年岁,一天天在后宫无所事事,虚度时日,想来淑妃娘娘看着心急,这才见着老奴问了一嘴。”
萧敏:“嗯,淑妃性子要强,生怕承彧晚一日开蒙功课不如人也是有的。”说着,他用下巴点了点砚台:“研墨吧。”
丁吉听着,总觉得皇帝好像并不是真的这么想,他心道:淑妃娘娘一时糊涂啊,万岁爷这个人吧,一来怕丞相揽权,致使朝中结党营私,争斗不止,二怕后宫嫔妃携皇子争储,膝下不宁……您却偏要恃宠在七殿下选侍读学士之事上哭哭啼啼横插一手,叫万岁爷心里头多不舒坦啊……
次日,命薛溆为七皇子萧承彧侍讲学士的圣旨送到了翰林院,众新科进士们啧啧称羡,并私下里悄悄议论:“听说众位皇子之中七殿下长的最与陛下相似,陛下也最喜爱他,薛大人为七殿下启蒙授课,日后前程无量啊。”
皇帝萧敏的九位皇子之中,大皇子萧承钧是宫女所出,一直不怎么受重视,到如今二十五岁了依旧是个没有封号的皇子,就连府邸与侍卫的规格,都比不上已故王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萧承稷,这位虽是嫡子,但他无意于皇位,成日在府中侍弄花草,深居简出,极少与外人来往。三皇子萧承斐是个聋子,四皇子萧承泰目有疾,五皇子萧承玠的生母董贵妃犯错被冷落,连带着他也被父皇迁怒多年来不闻不问,六皇子萧承福蠢笨不堪,前后请了三位老师都教不会他《三千百》,八皇子萧承平、九皇子萧承汉还是蹒跚学步的幼儿,听说生母的家世出身上不得台面,唯七皇子萧承彧不管是生母还是他自个儿,于诸位皇子中一枝独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子之位多半是他的。
那么,薛溆的帝师没跑的。这顺风顺水的仕途搁谁谁不羡慕。沈持与同僚们一道对他说了些恭贺的话,随后坐下来如入定了一般翻阅文献资料,校正、增补翰林院中的旧有藏书。中有一段涉及兵部军器监所造弩的资料,写得不明不白的,沈持埋头差了许多本书,无果,他心想:看来得抽空去军器监一趟问问了。
这是他的习惯,但凡手头的活儿,事无大小要一一做到精细才行,换句话说哪怕对于翰林院这般枯燥无聊的编书、修书,他也不敷衍不摸鱼。
对了,去军器监不光要问资料,还有一件事要办——为镇西将军史玉皎校正她的弩,按照墨家传人翟阳生的说法,或许要问问军器监,重新锻造一张了。
这件事拖了许久,他有愧于史小将军。
同僚们偶一抬头看见他端坐不动的背影,后知后觉地脑补出一段新科状元郎被榜眼后来居上抢走风头,落选七皇子侍讲学士,沈修撰失意寥落的大戏……
担忧得他们都没敢撺掇着薛溆请吃酒,生怕进一步刺激到沈持。
当日散值后,李颐和贾岚头一拨来宽慰他:“归玉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要想开些啊。”
沈持:“……”
他谢过这两位好同僚,骑着毛驴回到秦州会馆。
一喜一忧。
喜的是孟度完全醒了过来,他病愈的很快,已能坐起来了。
然而今日,沈煌清晨去京兆府办完租房的契约文书,准备挪窝时候,遇到一样作难事,孟度很犟,说什么都不肯随他们搬过去,非要暂时住在秦州会馆中。
并说过两日要回禄县去。
忧的便是这件事。
沈持听说后回房换了身常服去见他,还未开口就被孟度一句话堵了回来:“经此一事,我有些不甘心,想回禄县读两年书,而后下场春闱,博一博功名仕途。”
沈持:“……”
这他没话说:“夫子,等养好身体了再走吧,不急的,要是夫子你考会试,就跟鹰拿雏鸡一般容易,必然一考就中。”
孟度:“……也没那么容易。”他又问沈持:“姓贺的此后会不会为难你?”
沈持贺俊之的事说了:“他多半很快要离开京城到外地去,我与他暂时井水不犯河水。”
孟度“嗯”了声:“我听你所说的意思,他是被迫离开京城的,不是心甘情愿的,你当心他临走捅你一刀。”
“夫子提醒的是,”沈持说道:“我会谨慎些的。”
师生俩说完这话没几天,年二十七,贺俊之上表请求离京赴黔州府,彻查当地盐务一事,正如孟度所预料的,果然,临行前他狠狠地扎了沈持一刀。
第121章
贺俊之请求出京巡察的折子送到上书房, 皇帝萧敏一点儿都没犹豫,朱笔一挥直接准奏,命他以大理寺卿之名代天巡狩, 生怕他反悔不干。
拿到朱批后,他看了半天, 而后冷冷一笑,当日便命仆人大肆采买离京赴黔途中所需的衣、食、用等物, 看样子不日就要启程。
年二十八,天有微雪, 是贞丰十八年朝廷大员最后一日上早朝, 打明儿起, 从二十九至来年的正月十二,要休沐过年了。
五更天, 太和殿挤满了神色明显松缓的朝臣, 按照往年的惯例,年末的这次早朝, 百官不再奏事, 士林间亦不再相互攻讦或弹劾, 朝会上,臣对君歌功颂德,君对臣赏赐抚慰,这一天, 君圣臣贤, 其乐融融, 其余的一切统统等到明年再说。
今年还是如此。
一番你好我好大家好之后,皇帝萧敏命退朝,接下来他也有几日闲暇, 不再用批复奏折了。百官步履轻快退出太和殿,右丞相曹慈跟大理寺卿贺俊之走在一处,问他:“如珩此次离京到外地巡察,几时回来?”
“如珩”是贺俊之的字。
因王渊的亲女儿王卿时,也就是贺俊之同母异父的妹妹,嫁给了曹慈的侄子,他二人平日里要走得近一些,是以很早之前就以字相称。
尽管贺俊之跟王渊断绝父子关系后连这王卿时这个妹妹也不认了。
“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贺俊之说道:“既出去一趟,便要查仔细了,免得再出像黔州府盐务官奚文明之流,坏朝廷根基。”
曹慈感慨一番又问他几日动身:“年后哪天走?”
贺俊之:“明日便走。”
“又不是什么着急事,”曹慈说道:“过了年春日气候转暖,再去不迟。”
反正朝廷官员到地方巡察,皆是秋后算账。晚去几日也无妨。
“过不过年,哪天过年,”贺俊之苦笑了笑道:“与我有何干系,横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曹慈叹气道:“哎,如珩这话说的,你不在京城,叫本相找谁喝酒去。”
“曹相爷还有心思喝酒?”贺俊之同他走到一处僻静地,压低声音道:“有空何不琢磨琢磨——周淑妃快失宠了。”
“她失宠不打紧,只是七殿下日后……”只怕无缘太子之位了。
曹慈一愣,摇摇头说道:“不过是后宫新添了个郑才人,陛下新鲜几日,她无家世又无皇子傍身,撼动不了周淑妃。”
他追随皇帝萧敏多年,知道天子有意栽培七皇子萧承彧为太子。他对未来的皇储——七皇子萧承彧也很中意。
也听说了皇帝萧敏近来宠爱一位郑才人,冷落了周淑妃。
贺俊之:“曹相爷,曹家也是簪缨世家,每房妻妾成群,难道没有子以母贵的事吗?”
男子喜爱一个女子,才会看重她所出的子女,若是厌恶一个女子,也会冷落她的子女。
“陛下的后宫,”他的声音极低:“或许也是。”
周淑妃的荣宠不衰,七皇子萧承彧来日才能稳稳坐上皇储之位。反之,周淑妃不得圣心,来日郑才人诞下皇子,七皇子就不算什么喽。
曹慈:“郑才人这个狐媚子。”
“相爷错了,”贺俊之却忽然笑了起来:“淑妃娘娘失宠,不在郑才人,而在一个臣子身上。”
曹慈:“这个弯弯绕把本相绕晕了,你明说吧,谁?”
“曹相爷难道没听说过,”贺俊之说道:“前阵子七殿下选侍讲学士,下官听说陛下中意的是沈大人。”
曹慈“哦”了声:“你是说后来定了薛大人,是淑妃娘娘的意思?”这么说,周淑妃受皇帝冷落,不是因为郑才人狐媚,而是沈持?
让他捋一捋。
贺俊之笑了一笑:“在下告辞。”
他次日一早便启程上路,马车缓缓驶过十里长街,路过京兆府衙门前时,贺俊之伸出手指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又放下。
当年,如果不是突然被弹劾身世,他该来这里当京兆少尹了吧。贺俊之眯着眼心想:那之后的路也会和去大理寺不一样吧。
酷吏贺俊之离京,官宦之家不再害怕动不动被找个由头抓去大理寺受刑吃苦头,又要过新年了,小半个月不用上朝上值,京中的大小官吏们,心中全都乐开了花儿。
爆竹的销量都比往年大增,商行的掌柜们笑得合不拢嘴。
这也使得京城的街肆上年味尤浓。
好说歹说,沈持终于把孟度留在了秦州会馆,说好过了年初五,初六再启程回禄县。并给他买了很多书籍,“京城有个好处,能买到禄县见不到的书,夫子,你读一读,大后年春闱必定登科。”
这话虽有些忽悠,但其实一点儿都不虚。
“多谢,”孟度看着那些书说道:“确对会试有益处。”说完便翻看起来。
沈持:“夫子,你才好倒不用这么勤奋的,彻底养好了才用功不迟。”
孟度哼了声:“你变着法子嫌我一把老骨头不能动了是不是。”还怪敏感的嘞。
沈持:“……”
只好随他了。
从会馆出来回到竹节胡同新搬的家中,三进院的宅子着实看起来宽敞,布置陈设也是一等一的讲究,要说一年的租金六两半银子贵是贵了点儿,但住起来也是真舒适。
沈煌夫妇也很讲究,垂花厅中放着竹子,寓意节节高,还有两捆修剪整齐,用红绸扎起来的柴禾,大抵是进柴(财)之意吧。
“得,”沈月从内宅的西厢房中出来迎他:“你……回……来了?”
沈持听着她的声音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想了一瞬忽然惊喜地问:“阿月,孙大夫的药见效了是不是?”
沈月还发不清晰音节,但能慢一点儿说句子了,仔细听是能辨认出来她在说什么的。
比之前好了一些些。
沈月笑着点点头:“是呢得。”
沈持:“凭他要多少诊金,阿月这次一定好好让他瞧瞧,好好吃药。”
“得,”沈月说道:“可是我大概不会像……得那样……”流畅说话了,她一急又呜呜啦啦不知道说的什么了。
沈持赶紧安慰她:“反正阿月会写字,说不出来也不打紧,写下来也是一样的。”
沈月破愁为笑:“得,”她比划着说以后出门随身带着笔墨纸砚,以防和人吵架时说不出来。
沈持笑笑:“好,阿月真机灵。”
沈家在京城没有亲戚,这个年显得冷清,倒是他喜欢的,闲来无事便看看书,或是摆弄几下史玉皎的弩,也算自在。
民间过春节,皇宫之中一样也要过。
皇帝萧敏的后宫之中,王皇后病逝后,他未再立后,一直是董贵妃执掌后宫,后来她失势了,便由周淑妃来打理。她倒是个能干的,从来宽严相济,赏罚分明,叫人服气。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在她的张罗下,上自妃嫔下至宫女,人人都得到了新春的赏赐,领了新衣,说说笑笑的,一团和睦。
周淑妃所居住的庆春宫中贴满了大红的窗花,银炭日夜不停地烧着,暖意催开了细腰美人瓶中的一支红梅。
除夕这日,照理皇帝萧敏要来庆春宫和嫔妃们一块儿在这里吃顿年夜饭,到了元日跟着光禄寺去祭天祭祖的。
但是晌午时候大太监丁吉来传旨,说帝想清净清净,让各嫔妃在自己宫中吃年夜饭守岁。
皇帝不来庆春宫了,不见她了。
周淑妃浑身的气力像被抽走了一般,瘫倒在侍女怀里:“万岁爷……是不是传郑才人了?”
侍女立即去打听,回来说道:“娘娘,万岁爷一连几日传郑才人去上书房伴驾……”
周淑妃慌了。直觉告诉她,她失宠了。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跌坐在贵妃榻上,十几年的宫中生活,她也不是没脑子的,她冷静后分析了一遍,是郑才人抢走了她的宠爱吗?
似乎不全是。
周淑妃隐隐回想起给七皇子选老师的那次,皇帝似乎更倾向于选沈持而不是薛溆,而她,则以为是儿子不懂事……
是因为这件事叫皇帝厌她了吗?周淑妃猜不准。
借着过年给娘家赐东西的由头,周淑妃叫人去曹慈府上探探口风。多年来,皇帝的心思多半只有两个人知晓,一位是右丞相曹慈,另一位是贺俊之。
不几日宫外传来口信——果是周淑妃选薛弃沈,违逆了皇帝的意思,叫他心中生了芥蒂。
周淑妃:沈持,好你个沈持。
她不讲理地将一腔怒火全烧到了沈持身上。
贺俊之离开京城后,大理寺的衙门不再令人畏惧,哪怕刀还在只是收敛了锋芒,一些人难免蠢蠢欲动。
比方说梁上君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工了。
他们最先盯上了薛府。
薛溆先是高中榜眼,紧跟着又被选为侍讲学士,官阶升为正五品,是新科进士之中最有出息风头最盛的了。
薛家祖上出过两代相爷,在京城自是有宅子的,且是一座五进院的大宅子,非常气派,当然,也很惹眼。
叫贼给惦记上了。
而薛溆在杭州府长大,那里的历任知府治下夜不闭户,后来到了京城,这里更是窃贼绝迹,他从来没想过家中会被贼光顾,因而,一些金银大剌剌地堆在书房里,除夕那天夜里,一伙梁上君子翻进了薛家的书房,但家主人一直在读书不就寝,贼等不及了,直接跳下来劈头给了薛溆一棍子,把他给敲晕了。
四更末,薛家仆人发现薛溆昏倒在地上,命若悬丝,书房中的财物被窃取一空,立刻前去报案,然而大理寺无人值守,又跑到京兆府,同样无人受理——毕竟先前一个贺俊之跟阎王似的镇着京城这块地皮上的宵小,京兆府多年来从未没打理过小偷小摸的事情。
薛溆是状告无门。
气愤之下,他写了一本奏折,等到过了年开始上值的时候,递了上去,弹劾京兆府不作为,纵容京城盗贼横行。
“别家都不被盗,”事情传出去后,有人说道:“只有薛侍讲家中被盗,别是仇人干的吧?”
“薛大人有什么仇家?”旁人问。
“嗐,”那人回道:“没瞧见他给七殿下当老师风头多大,越过沈修撰去了……”能不叫人心生忌恨。
周淑妃也在皇帝萧敏面前落泪:“妾听说薛侍讲宅中被偷盗,连他都险些命丧盗贼之手,万岁爷,别是他给承彧当了侍讲学士招来的祸事吧?”
“叫妾心里过意不去,”她哭道:“还请万岁爷查个水落石出。”
“一个侍讲学士怎会招来祸事,”萧敏说道:“贺爱卿离京代天巡狩,没了他坐镇京城,冒出盗贼也在情理之中。”
“万岁爷,妾……”周淑妃今日淡妆,这么微垂娇颈,如弦月弯弯的两道柳眉我见犹怜:“以妾之女子心肠度人,会不会沈大人被薛大人抢了风头,咽不下这口气,因而……”
她都说了“以女子心肠度人”,叫萧敏无从责怪:“沈爱卿为人豁达,别人画状元骑驴图故意丑化他,他都报以一笑,这种事不像是他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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