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无二。
唐山海很赞同这个评价。
徐碧城这时跑了回来,“走吧。”她带着飞扬的神采。
“走吧。”王天风伸出了手,唐山海紧紧握住,郭骑云也伸出手来,唐山海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根烟,晃了晃,“兄弟,白天对不住了,我留着,下次见面抽。”
郭骑云紧握着唐山海的手,拍拍他的肩,“再见。”
“再见。”
有机会再见。
☆、假戏
徐碧城和唐山海离开军校四天之后,终于踏上了朝天门码头。他们乘坐的轮渡刚刚靠岸,就有人穿着棉布衫短马甲的棒棒上来,陪着笑脸问他们要不要帮拿行李。
民国二十八年的冬天,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寒冷。重庆和北方不一样,这里很少下雪,但冷是刺骨的,如同泡在冰水里面一般。那些棒棒脸色蜡黄,满脸皱纹,接近零度的气温还穿着草鞋,身上的衣服下摆都是水渍泥巴,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们知道这艘船上下来的人非富即贵,想过去讨点好处,又不敢靠得太近,怕惹得主顾不开心。
唐山海正准备把手中的箱子递给一个棒棒,还未说话,码头东边开过来一辆车,朝他们二人鸣笛。
“你家的车吗?”徐碧城问。
“八成是的。”唐山海说,他仍旧仰着头,但身子靠近徐碧城,低声说:“记住,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是都要按照计划行事。”
“我记住了。”徐碧城把皮包夹在左手腋下,右手搭上了唐山海的手臂,微笑地望着福特车上下来的人。
下来的人穿着军装,可腿脚不方便,拄着一根拐棍。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背脊挺得直直的,相貌和唐山海有六七分相像。
“大哥。”唐山海跟唐云天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唐天云没理他,朝徐碧城和善地笑道:“徐小姐是吧?”
“我是徐碧城,唐司令...”徐碧城没有说完,唐云天截住她的话。
“诶诶,不敢当。”他说:“我现在不是警备区司令了,”唐云天用拐棍敲了敲地面,“腿脚不行了。”
“大哥,”唐山海又叫了一声。
“干嘛?!”唐云天挑起眼皮看着唐山海。
“那个,上车说话吧。太冷。”唐山海说。
唐云天白了唐山海一眼,转过头又笑呵呵地对徐碧城说:“那徐小姐上车吧。我们送你回去。”
徐碧城抬头看唐山海,唐山海握住她的手,温柔哄道:“上车,我送你回去。”
“那好吧。”徐碧城说。
唐云天/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几个勤务兵上来帮唐山海脚边的两个箱子放进后备箱,三个人上了车。
唐云天弯腰坐进副驾驶,但是他腿脚不好,上车时得有人帮一把,唐山海赶紧上前扶住他,唐云天见是自家弟弟靠过来了,瞅了瞅徐碧城,在唐山海耳边咬牙道:“你倒潇洒啊,老太太念了你两个多月,你才回来,长本事了呀。”
唐山海点头如捣蒜,脸上一直挂着笑:“回去说,回去说。”
“你个...”唐云天伸出一根手指,碍着徐碧城的面子没把后面的话讲出来,“老子回去再收拾你!”
唐山海把唐云天塞进副驾驶,再来帮徐碧城开门,他身子背对着轿车的时候,徐碧城冲他挤眉弄眼,“被骂了吧。”
唐山海狡黠地眨巴眼睛,伸手拉开车门,“待会想想你自己吧。”
徐碧城哼了一声,弯腰钻进轿车。
“徐小姐,您往上清寺是吧。”唐云天问。
“对,”徐碧城靠在唐山海身边回答。
重庆的公路爬坡上坎,公路不像香港和上海这么顺,从朝天门到上清寺足足开了一个小时才到。
上清寺一带算是那时的富人区,是富商巨贾集中居住的地方,一排排小洋楼干净的别院,丝毫不逊色上海。徐碧城的外公是棉纱大亨,重庆商业的风云人物,自然也是住在这样的豪宅区。
福特车停在李府门口,门口已经等了七八个人了。打头那个穿着锦布长衫白头发瘦老头就是徐碧城的外公——李儒德。
李儒德亲自打开门,唐云天连说不敢当,快速从车里出来,李府的下人还十分周到的给他撑起了雨伞。
小雨淅沥沥,徐碧城缩在唐山海臂弯里,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外公...”
“碧城回来了?”李儒德应了一声,他只看了一眼徐碧城,然后又转向唐云天,“唐参谋请务必进来喝一杯茶。”
“李老太客气了。”唐云天使了个眼色,唐山海赶紧上前,“李老,还没见过吧,这时唐某的二弟,唐山海。陆军上校,情报局机要处主任。”
李儒德本来微微欠身跟唐云天说话,看到唐山海,明显嘴角垮下来了,他微微点头客气地打招呼,“唐上校。”
唐云天和唐山海没有进屋喝茶,唐云天说家里还有老母亲等着,李儒德也就下了这个台阶,放他们兄弟两回家去了。
也好,反正他也不喜欢军人,尤其不喜欢搞情报的军人。
李儒德进屋上了二楼书房。徐碧城和李儒德的三姨太沈凤珍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你外公气急了,”沈凤珍小声说,“你在伦敦跟那个唐上校谈恋爱,你外公全都知道了。”
自然知道了,她和唐山海就是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在谈恋爱。
“知道就知道了。”徐碧城心里打鼓,面上还是满不在乎。把外套脱了靠在沙发上又弹起来,对沈凤珍说:“太太,我给你带了好东西,英国货。”说着的小箱子里拿出了两个盒子,一个是博柏利披肩,另一个是香水。
“在重庆买不到,在上海都要托关系才能拿到的。”徐碧城献宝似得交给沈凤珍。
沈凤珍是个极其温和的人,三十五岁的时候进了李家的门,给李儒德生了个老来子。但她一直尽心伺候李儒德和徐碧城的外婆,五年前外婆去世,沈凤珍哭得比谁都厉害。
徐碧城满脸是恋爱的春光,一直在说唐山海带自己去哪里玩,两个人相处有多好。
沈凤珍握住徐碧城的手,说:“碧城,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外公不喜欢军人。”
“军人怎么了。不是军人在保家卫国,哪还有生意可以做。”
沈凤珍摇头,“那个唐上校是不是李默群介绍你们两认识的。”
徐碧城软了下来,低着头,“是的。”
沈凤珍靠近了些,“我是不懂政治的啊,但是我听你外公说,他跟汪精卫搅和在一起。”
“他跟谁搅和在一起我不管,我是他侄女他还能害我不成。”徐碧城觉得,她真是把自己原来那副只要爱情,不讲道理的样子还原极了。
沈凤珍把手指竖在嘴唇边,慌张地看了看二楼的书房,“大小姐,你可小声些。上次立文说起李默群来,你外公拍着桌子把他骂了半个钟点,还罚他站在院子里冻了大半夜。”
徐碧城吓得脖子一缩,嘴唇直抖,不敢再提起李默群。
唐山海回到院子里,刚进屋唐云天命令下人把大门关上,一拐棍朝唐山海背上敲去。
唐山海听到背后的动静,侧身一跳握住了唐云天的拐棍。唐云天用力一抬,又要敲下去,唐山海又把拐棍捏住。
“臭小子,你长本事了是吧。给老子撒手!”唐云天教训弟弟,其他人从来不敢插嘴,全都躲到一边看热闹。
“我说你凭什么打我,我又没有做错事!”唐山海正在说,唐云天终于打到了他肩膀上,终于出了一口气。
“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晃荡了两个多月,都快过年了才知道回来。有本事你别回来啊!”唐云天怒吼。
“我哪里花天酒地!”
天上的雨还在下,唐山海的大衣上都是细细密密的雨珠,头发都打湿了,面对兄长的职责,他大呼冤枉,“我那是正经谈恋爱好吗!?”
“谈恋爱?!你他妈都求婚了,还跟我说你是谈恋爱。”
唐山海愣了一下,张嘴笑道:“大哥,你都知道了?”
“和你同一个航班的,有个我往日的同僚,他下了飞机才反应过来你是我弟弟,跟我打了个电话,还说恭喜我。我就纳闷了,又什么值得恭喜的。”
“本来就值得恭喜啊。”唐山海赔笑,“碧城不是挺好的吗?门当户对。”
唐云天再次扬起拐棍,唐山海抱着头缩着脖子往客厅躲,哪还有外面偏偏上校军官的样子,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可跟你说,你再打,再打我要跟母亲告状去。”
正说着唐云天的太太向婉莹从客厅里面走出来,她相貌说不上标志,但身材高挑匀称,显得落落大方,是当年唐云天追求了许久才讨回来的老婆。向婉莹咳嗽一声:“你们两兄弟闹够了没有,小孩子过家家吗?母亲在祠堂等着山海了。”
看到向婉莹,唐云天终于放下了拐棍,恨铁不成钢地把唐山海推进客厅,“还不去见母亲。”
向婉莹瞪了唐云天一眼,“我说你四十来岁的人了,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打人,在军营习惯了是吧,仔细母亲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