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海任由徐碧城给他系上扣子,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何乐而不为。”
徐碧城笑了,“你啊,就是个富贵人,享福命,日日都得闲,哪只今日。”
正说着,门外有人问到:“这话怎么讲啊?”
两人回头发现是毕忠良站在门口,徐碧城请他进来坐,絮叨说:唐山海在家就是个甩手掌柜,家里的事她婆婆从来不会让这个小儿子动手,哪怕是酱油瓶倒了,唐山海就在旁边也不带扶的,非得叫个老妈子来弄干净或者干脆买个新的。
“毕处你说,他是不是天生富贵命。好在您给配了一个下人,不然里里外外都要我一个人弄,我倒是前辈子欠他的。”徐碧城说着还瞪了唐山海一眼。
毕忠良说:“唐处是好命,生了这么个条件好的家里,还娶了个有脸面有文化的太太,不像我喽,土包子一个。”
唐山海摆摆手,道:“毕处莫要听碧城胡说,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毕忠良把一份档案递给唐山海,他看了看徐碧城,徐碧城很知趣,忙说我去打点水,随后就关门出去了。
徐碧城来到二楼茶水间,路上遇到了一些熟脸,都是前世见过的。大家都晓得她是唐山海太太,净跟她点头哈腰的问好,徐碧城也微笑回礼,打好水了出来看到楼道尽头的房间出来两个女人,出来时还在整理衣服,那应该换衣间没错。
一个女人她见过,但是不熟悉。前世在电讯组里,整天关在房间里面跟几个男人监听电台讯号,或者帮着毕忠良伺候那台电讯车,叫朱徽茵。另外一个穿着黄底碎花的旗袍,外面套了件考究的大衣,烫的头发是时下最流行的大波浪卷,便是柳美娜。
徐碧城站在那里等着跟她们两打招呼,朱徽茵却微微停步,叫了声唐太太就走了,搞得徐碧城哭笑不得。难怪前世都对此人没有什么印象,这人真如老黄牛一般,干活吃草都默不作声。好在柳美娜和前世无二,天生的自来熟,她与徐碧城讲了好多话,徐碧城都耐心地一一听着,她现在不在76号工作了,但是里面的情况她还是多方面了解才行。
辞了柳美娜回到办公室,毕忠良已经回去了,唐山海把档案收起来,准备带徐碧城回家。
毕忠良没有配司机,唐山海也就没有配司机,等车子开出76号了,徐碧城才问他:“于曼丽怎么样了?你今天见她了?她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坚持到营救?她情绪如何?有没有自杀的倾向?”
大雨倾盆,前路困难,雨水在挡风玻璃前流成道道沟壑,唐山海把车子放慢到最低,道:“我先回答你哪个问题?”
徐碧城知道自己又激动了,她吸了口气,说:“你先说情况吧。”
“枪决。”
唐山海这两个字如一颗炸弹在自己和徐碧城之间点燃,徐碧城情绪又跳起来,叫道:“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李默群吩咐了,让我去执行。刚刚宋勉来76号就是为这事。”
“这是刺探。他还是不放心你。”徐碧城一巴掌拍在副驾驶的玻璃上,狠狠道:“营救,必须营救!”
“我知道。”唐山海把车子开得很稳,他道:晚上就发密报,请示白头翁。”
☆、失手
白头翁是唐山海和徐碧城直属上级的代号,正如他们两的代号是熟地黄一样。
唐山海回到家里,那个女仆已经做好了晚饭回家了。他与徐碧城上楼在书房的暗格里面搬出一个电台,信息由唐山海书写,徐碧城发报,可徐碧城刚刚准备好又突然变了主意。
“不行,来不及了。”徐碧城说,“我们打明电吧。”
“这太危险。”唐山海反对,“我们手里的那个号码,戴老板交代了一定要慎用,一旦启用就会立马报废,要再找一个安全的电话线路就困难了。”
“可是现在发报,等报务员翻译好信息再给白头翁,他再回信可能要到明晚这个时候了,那是什么都晚了。”徐碧城说:“于曼丽是死间计划的执行者,也是军统的绝密特工,她身上应该还有很多秘密,我们不能让她死了。”
“让我想想。”唐山海说,“让我再想想。”
徐碧城尊重唐山海的思考,她守在一旁看着时钟一点一点走字。直到晚上七点,徐碧城端了一杯咖啡走进书房,唐山海坐在椅子上,脚边扔了一地的烟蒂。
他见徐碧城来了,把手里最后一根烟踩灭,道:“我同意你的意见,打电话吧。”
徐碧城点点头,跟唐山海驱车来到扬子饭店一楼的歌舞厅,徐碧城这时已经换了件土耳其蓝的绣花旗袍,领子的地方有块镂空,典雅又不失风流,徐碧城脱了外套走进舞厅。她生的秀气,细细的眉眼颇有韵味,不一会就有人来邀请她跳舞。唐山海大大方方地把徐碧城送进舞池,自己来到吧台到了一杯酒,捞起电话拨号码。
电话通了,响了三声,唐山海挂了,又拨过去,响了七声才有人接电话。
“哪位?”
唐山海说:“我找皮特。”
皮特是白头翁的另外一个代号,那头的人说了句等等,没过多久,就有个男人的声音传来,问:“谁?”
“皮特?”唐山海说:“我们那批货到不了。”
“怎么说?”
“被人扣了,明天下午三点就要开关验货,查出来手续不齐就麻烦了。”
“老陶不能帮忙吗?”
“老陶去进货了,还没回上海。”
“我晓得了.”白头翁说:“我明天找人疏通。“
”找谁啊?“
”找两个工部局的,先一个试试看,不行再去一个。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吧。”
“那就全拜托你了。”唐山海挂了电话,抬头发现酒保正在看他,唐山海掏出一根烟递给他,道:“这世道你说说,没点人脉怎么做生意。”
“嗨呀!”酒保接过烟,一口香港话。
唐山海全然不怕,这通电话打过之后,电话线就废了,这个号码再也打不通了,没有人知道他联系过谁。
徐碧城跳完一支舞回到唐山海身边,有些渴了,唐山海给她一杯香槟,说:“好了,明天会有人过来的。”
“老陶还没到上海,谁会过来?”
“皮特会安排,你放心好了。”
徐碧城悬着的心放下了半分,她望着舞池中男男女女,灯红酒绿,突然问:“山海,跳舞吗?”
“跳!”唐山海举起酒杯,道:“刀口跳舞,别有趣味。”
根据戴笠指示,唐山海和徐碧城不同于上海站的其他特工,他们独立领导一支飓风队,专门执行汪伪政府官员的刺杀任务。除了飓风队副队长陶大春跟他们两单线联系,他们的一切信息都是绝密的,连上海站如今的站长曾树都不知道熟地黄本人。除此之外,戴笠还特别交代唐山海,在潜伏时不要跟别人争政治上的一时长短,越公子哥做派越好,越清高自若越好,越腐化享受越好。这样做一是符合唐山海的身份,二是不会树敌,三是能接触到各个阶层,这将为执行刺杀任务大开方便之门。
戴笠还为唐山海和徐碧城建立了一个秘密账户,定期为他们两汇入活动资金。明面上全是以他母亲的户头转的,一旦被人发现了也可推说是唐夫人疼小儿子,给他的私房钱。说来也巧,那个秘密账户正是金信银行的贵宾户头。唐山海在几家英美合资贸易公司也有干股,年底有分红,如今政府内哪个人没有个把股份的,这就更稀松平常了。
徐碧城和唐山海玩到十点多才回家,回到家洗漱完毕徐碧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中一会儿看到于曼丽烟眉若蹙,一会儿看到王天风和郭骑云满身是血,又梦到她外公躺在病床,李立文和沈凤珍抱头痛哭,画面一转到了荒野之中,她端着枪,枪口下的死人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竟是李默群。
徐碧城猛地从床上翻起来,一头热汗,浑然不觉天已大亮,她拿起床头柜的闹钟发现已经快八点了,便套了件外套匆匆下楼。
下人阿丽已经做好了早餐,唐山海穿戴整理在看报纸,阿丽见徐碧城站在二楼发呆,叫了她一声,“太太,吃早饭了。”
“诶,好。”
徐碧城走下楼去,唐山海把面包涂好果酱递给她,徐碧城看到昨晚散在饭桌上的杂志都被阿丽整理好了。
她暗地里冷笑,毕忠良说他介绍的这个下人不识字,但干活是很麻利的。麻利归麻利,可阿丽却把娱乐杂志、政治报纸、邮局刊物、话本小说都一一分类放好了,还说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