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达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唐山海几乎每夜每夜都无法入睡,甚至到了徐碧城要给他吃安眠药才能勉强休息的地步。而唐夫人一朝病倒,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到了六月已经瘦成了皮包骨。
徐碧城有天去给唐山海送夜宵,却看到很多人围在楼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她抓住了肖茗,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肖茗在徐碧城耳边小声说:“山海被叫到局长办公室去了。骂了一个小时了。”
徐碧城一惊,“怎么会这样!?”
“今天和作战指挥厅有个会,他跟人家打起来了。”
徐碧城吓得手上的饭盒翻到在地,喊起来:“怎么会啊,他连大声跟人吵架都不可能的,怎么会打起来。”
“指挥部有个上将,姓黄,”肖茗看了看徐碧城,“说了你也不认识。之前是他驻守枣阳,后来才换了山海的父亲唐恒副司令,但是那人吧。”
肖茗拉徐碧城到角落去说:“姓黄的那个,在知道唐公殉国之后,竟然在家里的宴会中公然举杯庆祝,说...”
“说什么!”
“说,说幸好不是他驻守枣阳,不然死的就是他了。”
徐碧城胸口堵了一口气,哪知事情还没完,肖茗接着说:“山海知道了,实在气不过。就在今天的会议上当面顶撞了这位。结果,黄上将口无遮拦说,说...”
“你倒是一气说完啊!”徐碧城急死了。
“说唐公在枣阳包了个姨太太,他被炸死是因为舍不得姨太太,都已经出城了,又去而复返才出的事。这事儿要搁到你身上,你也受不了啊。唐公都已经,所以唐山海拔了枪,跟那个姓黄的打了起来。”
徐碧城深吸一口吸,对于这件事她早有心理建设,也知道国军内部相互推诿,暗自诋毁的人不少,但她还是担心面对这个谣言的唐山海。
局长足足骂了唐山海一个钟点,久到没人看热闹了,才放唐山海出来。
徐碧城和肖茗靠在走廊上,唐山海的肩章都被局长气的扯了下来,平常一丝不苟的头发,蓬乱不堪,他眼睛下有一块淤青,嘴角也破了,鲜血凝成了疤。
“局长怎么说?”肖茗问,“这事儿可别传到戴老板哪儿去,不过传也没事,”肖茗大手一挥,“也不怕。老子早看那群作战部的人不爽了,搞得他们在救国,我们就不是在救国一样。没事,山海,戴老板要是怪罪下来,我第一个挺你。”
唐山海看到徐碧城了,朝她走过来,没到跟前就栽了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徐碧城过去扶住他,“爱怎么怪罪,就怎么怪罪!”
徐碧城叫来小邓,她自己大力打开车门,再把唐山海放进去,说:“山海,我们回家!”
徐碧城扶着唐山海回家,唐云天和向婉莹许是听说唐山海出事了,守在客厅还没有睡觉。
唐云云准备要问话,向婉莹拦住他,她对徐碧城说:“碧城,你辛苦点,带山海回房休息吧。”
徐碧城点头,带着唐山海回到房间,唐山海像终于解脱似得,跌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眼神黯淡无光。
他不止一次跟徐碧城说,自己最最佩服的就是父亲,弃笔从戎就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在他心中世界上最伟大的将军都比不上父亲。
而今,这个人永远的走了,死在驱逐倭寇的战场。而心寒的是还有人在拿他的死消遣。
屋里没有开灯,然而这天月光很亮,光华洒满整个小客厅,徐碧城走到唐山海面前,他的眼睛流下一滴泪。徐碧城心中有千言万语,但都说不出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可能唐山海已经躲着已经大哭了好几场,但在徐碧城面前,他从未示弱。
此时此刻,他也忍受不了了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徐碧城伸开手臂,将唐山海搂紧怀里,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唐山海阖上了眼睛,安安静静地哭着,他紧紧拥抱住徐碧城,仿佛要抓住汪洋大海唯一一根浮木,月光流转,也黯然神伤。
☆、钓鱼
因为在工作会上的莽撞行为,唐山海被无限期停职,局长在早会宣布这个消息,唐山海站起来扭头就走,搞得局长拍着桌子大骂唐山海目中无人,任谁也不敢为他求情。
肖茗在一家酒馆外面看到小邓蹲在车子旁边,他走过去递了根烟给小邓,“你们长官在里面呢?”
“在呢。”小邓指了指手表,“从上午十点喝道现在,太阳都要下山喽。”
肖茗掐了烟走进去,唐山海满身酒气趴在最里面的隔断里,看起来已经烂醉如泥了。肖茗避开众人的视线,坐在他对面,低声说:“有啥过不去的。晚上哥哥我带你去姓黄的宅邸,再找块趁手的砖头,专往他们家卧房砸。”
唐山海撑着额头,脸往另外一边扭,显然不想听人讲话。
肖茗点了一根烟,递到唐山海面前,唐山海没理他,肖茗拐了拐他的手,“拿着。少给我装蔫!”
唐山海把手从脸上拿开,放在身前,靠在椅背上,盯着肖茗手上的烟,眼睛发红。
肖茗手抬了抬,唐山海伸手过去把烟接住,“这就对啦!”肖茗说,“要我说,你就当休假。还有,也别怪局长,他也是为党国办事。”
“为党国办事?!”唐山海冷笑一声,猛吐一口烟,把烟蒂摔在地上,站起来大吼:“我他妈跟你说谁在为党国办事?!民国二十五年,南京保卫战,我大哥被日本人炸烂了一条腿,从此得不到重用。民国二十八年,我父亲血战临沂,鏖战七天七夜,保证了台儿庄的大捷,我父亲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这才叫为党国办事!”
唐山海情绪激昂引来酒吧里面很多人围观,肖茗站起来扶住他的肩膀,“是是是,我知道令尊令兄为国为民!但是你能不能小声些。”
“我做什么要小声,他姓黄的干了什么事,靠在太/子/党这颗大树下吃喝嫖赌!”
肖茗赶紧捂住了唐山海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要命的事情出来,“山海,唐老弟!听我一句劝,不就是风言风语吗?我们就当没听到,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唐公也要安眠入土的。”
“入土?”唐山海抓着肖茗狠狠说道:“他妈连衣冠冢都没有!”
肖茗抹了一把脸,哄着唐山海道:“会有的,会有的,来来来,我们回家。”
徐碧城接到肖茗的消息赶到酒店,刚下黄包车,就看到小邓跟带着帽子的男人站在路口处说话。她观察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小邓见徐碧城来了赶忙和那个男人分开,迎上前去:“少奶奶来了。”
“山海呢?”
“里面呢,肖副主任在劝他呢。”小邓指了指酒吧里面拉拉扯扯的两个人,徐碧城嗯了一声,准备走进去,小邓为徐碧城突然问道:“小邓,刚刚跟谁说话呢?”
小邓先是一愣,而后挠头笑了:“那个人问我买不买股票,我这点工资哪有钱买股票啊。”
徐碧城点点头,走进酒吧里面,肖茗听到叮铃铃的开门声,知道徐碧城到了,他抬手揉了揉唐山海的头发,在他耳边说了句:“弟妹来了,你可好好的,有不顺心不怕,哥哥给你赶明儿跟你说个好出路。”
说完笑脸对着徐碧城,“弟妹可算来了。”
徐碧城接过醉醺醺的唐山海,他身材太高大,整个人都扑到了徐碧城身上,抱着她胡言乱语:“老...婆,我要回家。”
徐碧城把唐山海交给小邓,对肖茗说:“肖哥,多谢了。”
肖茗低头整理西装,听见这声哥哥,抬头再对上徐碧城的笑容,看的他心花怒放,“弟妹客气了,山海是我兄弟,兄弟失意我哪有不管的道理。”
“说的是啊。”徐碧城细细的眉毛拧成一道好看的弧线,我见犹怜,她期期艾艾道:“公公突然遭此大祸,全家都失了主张,山海整日消沉,我也没了主意。要不是有肖哥随时帮衬着,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肖茗握着拳看了看醉酒的唐山海,上前一步拍拍徐碧城的肩头,“弟妹,我和山海是同一批进黄埔的,又是同一批进军统的,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徐碧城拿出手绢揩眼角,道:“肖哥,你的情意山海记得,我也记得。”
肖茗听到这句精神为之一振,刚要开口说话,徐碧城又说:“山海不舒服,我带他回去,改天我定要好好谢谢你。”
肖茗望着徐碧城离开的背影久久回味,回过神来才发觉唐山海根本没有结账。老板拦着肖茗不让他走,他解释无用,只好掏出钱包来帮这个冤家把酒钱结了。
徐碧城带着唐山海回到家里,徐碧城在锁门,按照习惯她锁了门总要在门上听一会,确定没有人在门外了才放心。
哪知她刚转过来,唐山海啪地一下把她堵在身子和房门之间,酒气扑面而来,徐碧城的脸噌地红了。
“你,”徐碧城捏着手指推了推唐山海,“醉了还是醒着?”
唐山海睁开眼睛,盯着徐碧城,抿着嘴巴,看的徐碧城的心砰砰直跳,她避开唐山海的目光,“好吧,我不应该去回应肖茗,可他明显对我有好感,想着这样能拉近距离,套到更多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