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的讽笑刺痛了淑妃的心,淑妃哭得泣不成声,说自己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便是他。
孟昱卿始终冷眼看着,只许久,突然道自己就不该活着,或是胎死腹中,或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一把掐死,也好过这辈子东躲西藏,活得像阴沟里的蛆。
他告诉淑妃,一开始,他其实并未有报复的念头,直到孟夫人死后,他乔装前去祭拜,在人群中见到了五皇子。
面对那张与他极其肖似的脸,却活在明媚的日光下,锦衣玉食,受人尊崇,他心底的阴暗便疯狂开始膨胀滋生。
凭什么同出于她的腹中,他那弟弟可以活得那般恣意,可他却要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既得如此,他便毁了这一切,谁都别想好过。
淑妃眼见孟昱卿双眼发红,极度癫狂的模样,痛苦地跌坐在地。而更让她发疯的是,孟昱卿话毕,一把抢过身侧衙役的佩刀,毫不犹豫地抹上自己的脖颈。
淑妃惊叫着冲上前捂住他流血不止的伤口,可孟昱卿口中吐着鲜血,却含笑死死盯着她,临死前只留下一句,“我这奸夫□□生的孽种,终是要解脱了。”
淑妃是服毒自尽的,她服的是慢毒,痛苦了数日才去,对于淑妃的死,庆贞帝无动于衷,甚至未来看过一眼。
太子倒是去了一回,在淑妃临死前,他只问了一句,也是他始终不敢问出的话。
那日太子同她说到此处,还未明言他究竟问了什么时,裴芸便猜到了。
他问的是,五皇子是否为庆贞帝的孩子。
淑妃自然说了是,但究竟是不是,就没人知晓了。淑妃给五皇子留了遗言,欲葬于汝钧,也许不是真想葬于那处,只是清楚,即便她不说,恐庆贞帝也会想办法令她这个罪人无法葬于皇陵,不如借此,也免五皇子生出怀疑。
可五皇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离京的那日,太子、裕王诚王和李姝棠前去送他,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像是在一夜间沧桑成熟了许多。
他拱手拜别几位兄长与妹妹,最后只道了一句“后会有期”。
而今想来,五皇子也许从离京的一刻就意识到,他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封王,不过是将他永远囚禁在那里的借口罢了。
四月二十二。
杜珩舟带着朱大夫抵达京城,受赏任职。
两人皆在此次治理疫疾中有功,尤是朱大夫,不但研制出了药方,更是免费向患疾的百姓分发汤药,救人无数。庆贞帝欲封他为太医,朱大夫拒绝了,道他只想继续经营医馆,承继祖辈遗志,治病救人。
庆贞帝便转而赏赐金银锦帛,并御笔亲书“仁济堂”三字,命官府亲送至医馆门前,贺医馆再开张之喜。
对面医馆从前仗着背后有人,肆无忌惮,听闻此事,几乎是连夜关门逃跑,毕竟他们背后的大人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坐在龙椅上那位不是。
开张当日,仁济堂门口鞭炮齐鸣,热闹非凡,朱大夫的小儿抱着父亲的腿道:“爹,我想吃饴糖。”
朱大夫笑容满面地抱起孩子,“吃,你想吃多少饴糖,爹爹都给你买。”
裴芸坐在马车里,掀帘远远看着这一幕,嫣然而笑。
待放完鞭炮,外头看热闹的百姓散去一些,裴芸方才戴上幕篱,由书砚扶着下了马车。
朱大夫站在门口招呼客人,转头瞥来一眼,登时愣住了。
他几乎是慌不迭跑上前,激动地唤了声“夫人”。
夫人曾说他这医馆将来定会成为大昭最出名的医馆,他本还不敢信,不想有朝一日竟成了真。
而这一切,全靠夫人。
见他欲同自己施礼,裴芸抬手制止他,“今日我来,是和朱大夫贺喜来了。”
“外头人多嘈杂,夫人还请进里头说吧。”朱大夫低身请裴芸入内。
朱大夫的妻子姚氏亦在医馆内帮忙,见朱大夫毕恭毕敬地领着一人进来,面露疑惑。
“夫人来了,快去沏茶,沏最好的茶来。”
听得朱大夫的话,姚氏恍然大悟,知晓是恩人也是东家来了,忙连声应着跑去沏茶。
朱大夫将裴芸领进医馆后院,郑重道谢道:“若无夫人,在下又何来而今的日子,夫人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我又有什么功呢。”裴芸笑了笑,“研制出药方的是朱大夫你,救了樾州百姓的也是你,这是朱大夫应得的,而今医馆起死复生,朱大夫往后有什么打算?”
“夫人。”朱大夫默了默道,“若夫人不来,在下也是要托江夫人给您传话的,在下在樾州时偶然认识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姓孙,极擅理伤续断之症,从前云游四海,这回随在下一道回了京,有留下来在仁济堂一道坐诊的意思。此事在下不好擅自决定,便想问问您……”
“这皆是小事,朱大夫自己决定便可。”
裴芸啜了口茶水,突然顿了一下,抬首问道:“就算是伤了十数年的腿,那孙大夫也能治吗?”
“这……或是要看具体的伤情。”朱大夫也不好妄下定论,“不过在樾州时,在下曾亲眼看见孙大夫用他独门的理伤断续之术,替一位双腿残疾,瘫在床榻上多年的男子诊治,待我们离开樾州时,那人已能拄拐行走了。”
裴芸一双杏眸亮起来,这倒是意外之喜。
若那位孙大夫的医术真如此高明,那雍王的腿是否也还有得治的机会呢。
雍王伤腿痊愈,那她的兄长也……
本打算去过仁济堂便回宫的裴芸,复又命车夫回了镇国公府。
周氏见着她,不由得疑惑,问她怎又回来了,裴芸只说有要事和嫂嫂商量。
江澜清自她那院子赶来,来的还有她那才下值回来的兄长裴栩安,倒是正好,裴芸便和兄嫂一道在花厅坐下说话。
“适才回宫前,我特意去那位朱大夫的医馆瞧了瞧,我这回之所以死里逃生,都亏得这位朱大夫了,便想看看我这恩人生的什么模样。”这话自然是说给裴栩安听的,她嫂嫂知晓她就是仁济堂的东家,也认识朱大夫,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谁知刚好那仁济堂添了个新的坐堂大夫,姓孙,听闻极善理伤续断之求,我便想起了雍王,指不定让那位大夫瞧瞧,雍王殿下的腿还有的救。”
闻得此言,裴栩安与江澜清皆是面上一喜。
裴栩安是为雍王高兴,而江澜清则是因着乌兰公主。
“那我明日便去请那大夫去雍王府。”裴栩安立刻道。
同为上阵杀敌的武将,他太能理解雍王心中的痛苦,想来这么多年来,雍王宁愿自己当初战死沙场,也不想拖着这双废腿继续苟活在世上。
就如在草原上奔跑的骏马,如何能忍受被困在小小的马圈里,不得疾驰。
“恐是不成。”裴芸道,“听闻雍王殿下而今很是排斥治腿一事,兄长若贸贸然领着大夫上门,就怕雍王殿下根本不让问诊不说,还会将大夫赶出去。”
“是啊。”江澜清也道,“乌兰公主同我说过,去岁,太子殿下也曾寻得一个大夫上门给雍王殿下治腿,可雍王殿下根本不肯配合,雍王被太多大夫诊治过,或是害怕有了希望最后也只会落空,便……”
或是唏嘘于雍王遭遇,花厅内一片寂静。
少顷,裴栩安看向裴芸,“楉楉,你既然来,心下定然已有了主意,便说说吧。”
她这兄长倒是了解她的,裴芸笑起来,看向江澜清,“大夫既不能领进王府大门,就只能请雍王出来见见大夫了,这事儿便要劳烦嫂嫂……”
六日后,镇国公府举办了一场赏花宴,镇国公夫人请了京中不少贵妇贵女前来赏花园盛开的芍药,镇国公亦借机邀了些同僚男客一道畅谈。
裴芸着了身丁香花罗对襟织金刺绣褙子,湖蓝云锦烟罗裙,一早便带着谌儿出宫来赴宴。
比她早到些的贵妇贵女们见着她,忙起身施礼,见她气色红润,肤若凝脂,明艳地令人睁不开眼,不由得心下啧啧称奇。
这太子妃今岁也该二十有五了吧,孕育过两个孩子,怎还能一日美过一日,十七八的小姑娘似的,竟是比这满地的芍药花还要昳丽动人了。
周氏见着谌儿就爱不释手,道着外祖母这儿有好吃的糕点,就将谌儿给抱走了。
裴芸在人群中瞥见裴芊,便上前拉了她,问道:“芊儿嫁过去也有段日子了,在建德侯府可还适应?”
裴芊赧赧笑着颔首,“谢长姐关心,府中人待芊儿都极好,不论是夫君还是母亲,尤是母亲,对我就像亲生女儿一般疼,怕我累着,平素都没舍得让我去晨起请安。”
“哦?”裴芸闻言看向建德侯夫人,“那可要多谢夫人照顾我这妹妹了,她还在闺中时,便被养得好,我是实在不舍得她吃一点苦头的。”
建德侯夫人强扯出一丝笑,“太子妃娘娘客气了,芊儿乖巧又孝顺,臣妇心下喜欢,倒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女儿了。”
嘴上虽这般说着,可心里头,建德侯夫人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谁能想到这个才十七岁的小丫头,有这般好的手段,新婚第二日,她欲立规矩,奉茶时故意久久不接,她却是打翻茶盏任滚烫的茶水烫伤了手,还强忍着眼泪一个劲儿说自己的不是,惹得他那傻儿子好一阵心疼,事后居然还让她往后莫刁蛮这丫头,可将她气的不轻。
后头,她又故意让她试着掌家,接触家中账册,本欲令她出丑,不想反让她抓着几个妯娌手脚不干净的证据,借此拉拢了人心,还因取支得当得了她家侯爷好一顿夸赞。
这死丫头,怕不是生来与她作对的,不过待再过些日子,他往老四房里塞两个小妾通房,她便也就老实了。
裴芸垂眸看着裴芊手背上被烫伤的痕迹,轻拍了拍她的手,晓得她也不易。
上辈子将她家嬿嬿逼得抑郁成疾的建德侯夫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裴芊面对裴芸投来的安慰的眼神,唇角扬起,回以一笑。
另一边,雍王与乌兰公主姗姗来迟。
裴栩安亲自出门相迎,扶着雍王下了马车,推着他往国公府前院正厅而去,那里有不少男客,其中不乏雍王昔日并肩作战的部下。
那些人高马大的武将见着雍王,喊着“王爷”,竟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雍王薄唇紧抿,神色复杂。
随后赶到的江澜清带着乌兰公主悄然离开了。
“这法子能成吗?”乌兰公主低声问道。
“能不能成,且试试吧,总不会让雍王殿下太过抗拒。”
乌兰公主颔首,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李长晔是在午时前后抵达的国公府,两匹骏马停在国公府门前时,门房都愣了神,并不曾听说今日的宾客里还有太子殿下。
他忙小跑入内,禀报国公爷,而李长晔已然带着杜珩舟,阔步往府内而去。
杜珩舟跟在太子后头,余光静静打量着四下,也不知自己怎就莫名其妙,来了这镇国公府。
一刻钟前,太子殿下还在大理寺与他商议要事,蓦然就问了时辰,思量片刻道:“孤要去镇国公府,你可要随孤一道去?”
也不知怎么的,杜珩舟就一口答应下了,他不知太子想法,可听闻今日国公府有宴席,他跟随在太子左右,不可谓不是好事。
至少京城同僚都会认为他是太子的人,往后他在京城行事不必惧像从前那般束手束脚。
思至此,杜珩舟忍不住苦笑,从前宁折不屈的他,而今他竟也习得了依靠这些,在京中立足。
快行至国公府正厅,忽有一只纸鸢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在了杜珩舟头上,他将纸鸢拾起,就听得有女子的声儿道:“您快来,好似掉那儿了。”
一婢子自小道上窜出来,乍一见得李长晔,面色一变,慌忙低身施礼。
“见过太子殿下。”
“碧荷,纸鸢呢,纸鸢在哪儿。”一个娇俏的身影提裙紧接着小跑而出。
然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也很快便噤了声,乖巧地冲李长晔施礼。
见是自己那小姨子,李长晔眸光柔和了几分,“怎跑到这儿来了?”
“臣女的纸鸢掉了。”说着,她默默看向杜珩舟。
杜珩舟上前一步,将纸鸢递给她,“二姑娘,您的纸鸢。”
裴薇疑惑不已,他如何知道她是谁,她凝神看他半晌,“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杜珩舟笑而不语,他们自然见过,只那时她还小,或已不记得他了。
且她已不是第一回 砸他了,上一回,她扔出的那个梨可是令他额头长了个大包,七八日才消。
恰在此时,裴栩安匆匆而出,身后跟着那气喘吁吁的门房。
正厅正准备开席,裴栩安恭恭敬敬将太子迎了进去。
裴薇也返回后院,与众女客们一道入席用宴。
宴后,江澜清带着众人喝茶消食,及至申时正,送走宾客们,她与裴芸对视一眼,同乌兰公主三人一道往正厅而去。
那位孙大夫一早便被江澜清请到了国公府,这是个颇有性情的老先生,听闻看诊还得等着,一开始颇为不愿,在朱大夫的几番劝说下,才勉强同意。
等了几个时辰,都快等得不耐烦了,才终于等到江澜清派婢女来请。
入正厅前,裴芸回身嘱咐了孙大夫,麻烦按她所言行事,孙大夫晓得眼前此人定然也是身份不俗的贵人,勉强耐着性子答应。
这位孙大夫身边还带着个少年郎,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高高瘦瘦,始终埋首不语。
此时正厅内只剩太子、雍王、裴栩安及杜珩舟四人。
裴芸和乌兰公主、江澜清带着孙大夫入内时,眼见雍王陡然沉下脸来,光是见得孙大夫背后的少年郎提的药箱,他便一下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裴芸心下一咯噔,虽知雍王抗拒治腿,但不知竟已到了连看到大夫都会厌烦的程度。
她对着太子和雍王福身后,径直对着裴栩安道:“前阵子,我听嫂嫂说兄长旧疾复发,近日总觉腿疼,便寻了个医术不错的大夫,给兄长瞧瞧。”
孙大夫的目光其实始终落在一旁的雍王身上,虽然他端坐着未动,可只一眼,他便瞧出雍王双腿有疾。
行医之人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执念,就像是孙大夫,越棘手的病情他越喜欢,那些没有难度的他常是不屑一顾。
听得裴芸的话,他初时未动,直到他身后的少年郎轻推了他一把,低低唤了声“师父”,他才颇为不情不愿上前,在裴栩安身前蹲下。
裴栩安道了声“劳烦”,就配合着孙大夫抬腿屈膝。
他有疾此事不假,且偶尔膝盖小腿会疼,是从前与敌军交战时留下的旧病,治过几回,有疗效,却总也无法断根。
孙大夫问了两句,便挑眉道:“小事,服几贴药便能好了。”
他话毕,竟直接转向雍王,在众人猝不及防间问道:“你这腿可也要治?”
裴芸等人俱是一惊,他们本想着慢慢来,大不了等这孙大夫治疗裴栩安有了成效,才好借此劝说雍王,不曾想这位孙大夫竟如此心直口快。
厅内响起一声嗤笑,雍王冷眼看着裴栩安,“镇国公,你们今日请本王来参宴,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便是为此吗?”
他说罢,沉下脸,便支撑着起身欲坐上推椅离开。
“王爷。” 乌兰公主拦住他,祈求道,“您便让大夫看看吧,好与不好总要试过了才能知道。”
雍王被阻着复又坐回了椅上,这种连行动都不能自主的无力令他愤怒之余,只剩深深的绝望,他面露自嘲,“不必试了,本王这腿早已废了,都是徒劳罢了。”
这十余年间,他早已试过无数次,可每次迎来的都是那些大夫的叹息与那句“草民无能”。
老天都宣判了他的结局,他又挣扎什么呢。
“王爷这腿,若再耽误一年,恐就真彻底废了,可由草民诊治,不出三月,定能令王爷重新稳稳当当地站起来。”
雍王闻言笑了一声,盯着孙大夫道:“说能治好本王这腿的人无数,可你大抵是里头口气最大的。”
“能治便是好事。”乌兰公主蹲在雍王面前,“就算是臣妾求您,最后一次,再试最后一次就好。”
李长晔始终坐在一侧沉默不言,打裴芸带人进来,他就隐隐猜到了什么。
昨儿裴芸同他说,要来国公府参宴,他自然不会不同意,可没想到他今日突发奇想想来看看,才发现他们计划了一切,只他一人不知晓。
他本以为他多少走进了她心里,到头来还是被她排除在外。
他心下百味杂陈,但还是启唇,淡淡道:“十六叔就不想有朝一日再奏请父皇,允你上阵杀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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