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呢。”
读到这儿,裴清岐折断了信,下意识看了一眼屋外玩闹的孩童,而后又重新垂眼。
无论如何,她在他心中都是完美的,完美的女人,完美的母亲。哪怕她不是完美的,他也会将她伪装成完美的。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可爱,真的好可爱啊。
你捏过他的脸蛋吗?牵过他的小手指吗?他是那样柔软。
那一瞬间,我有点儿讨厌我自己了,既不干脆,也不柔软。既要又要,像极了一个普通的女人。亏我还自命不凡,以为自己能成什么大事。
罢了,你定然会说,即使是普通的女子,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
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似乎有愧于诀别书三字,倒像是解释书。
好了,回归正题,再见了,裴清岐,这一次我可能真的要消失在你的世界了,希望你过得好,但不希望你过得太好,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请偶尔想起我吧。
对了,信的最后,我想告诉你,我原谅你了,我也相信,后来的你,是真的爱我。从此以后,我们二人,两不相欠。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
信的最后,是她弯弯扭扭的字迹,是在感知到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为他留下的绝笔。
第87章 他的妻(一)
“爹爹,爹爹,今日那个身形圆润的仙子又过来了,”时光飞逝,百年过去,裴望生长大不少,他从说媒的那儿顺来几张画像,“啪”一下,摆在裴清岐眼前,“喏,这是这次给爹爹带的画像,一个不如一个,还不如上一批呢。”
他这画像,不偏不倚,恰好砸在裴清岐手上。
竖在宣纸上的毛笔一顿,裴清岐抬眼,面无表情,“裴望生,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看也没看画像,裴望生知道,这次也没戏。
裴望生有点儿失望,垂着脑袋,将画卷卷了回去,“知道了爹爹。”
“我会帮您将那个胖女人打发走的。”
“乖。”裴清岐脸上这才缓和几分。
不过,不仅仅是说媒的希望天君能尽快觅得良人,裴望生也是同样的想法。
老实说,他从未见过生母,所以,对她没什么感情,甚至觉得,一同上学堂的大伙儿都有娘亲,偏他没有,他也应该有。
于是,他壮着胆子,在裴清岐面前提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咳咳,那个……”
“爹爹。”裴望生蹲在书桌前面,两只手扒在桌边,只露出两颗眼睛看裴清岐。
“说。”裴清岐眼也没抬。
裴望生舔舔嘴唇,“那个,他们都说,云曦仙子痴痴等爹爹到现在,爹爹理应给她个名分。”
语毕,漆黑的墨水在宣纸上晕开,破了个窟窿。
裴清岐笔尖顿住,薄薄内双紧盯裴望生的嘴唇。
没等裴清岐说些什么,裴望生已然被吓得魂飞魄散,灰溜溜夹起尾巴,将画卷悉数抛开,“知道了,爹爹,望生闭嘴,望生闭嘴。”
老天君仙逝,如今,裴清岐成了新天君。天族上下,都希望他能尽快再娶,为天族开枝散叶。
说媒之事自然成了重中之重。
“不过爹爹,”裴望生还没说完,被裴清岐打断,“还说!”
他几乎不对顽劣的小望生发火,因为,望生有一双与他母亲相似的眼睛,一双含情脉脉的美人眼。
可这一次,他是真的恼了。
裴望生咽了咽口水,对上裴清岐的眼睛,“望、望生不是要说那个,望生是想问,明日是否能下凡参加人间的元宵节?”
人间,多么遥远的一个词,也不知如今的人间成了何种模样。
“好。”裴清岐答应了他的请求。
从古至今,元宵皆热闹,长安城内,灯火通明,花灯谜语,样样不落。
那夜,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安排,裴望生随天君下凡,只一眼,便被一处高高的、彩色的、芬芳的楼吸引。
男孩素来顽劣,且早熟,老天君很是头疼,将此归于缺乏母亲管教。所以此次下凡,裴清岐生怕他又捅些什么娄子,索性多带了几个随从,唤他“裴老爷”。
可惜,还是出事儿了。
迭代百世的人族,如今已是富贵迷人眼,手下小厮很快被眼前景致迷住,全然忘记看管好小望生的职责。
而小望生也不负众望,成功甩掉身后的随从,孤身一人闯入那座高楼。
进去的第一眼,裴望生便愣住了,这是他没见过的地方。
正对面,一座巨大的舞池中央,一群穿着暴露的歌姬在奏乐舞蹈,两旁是烂醉如泥的宾客及为其灌酒的女子,最可笑的是,这楼内竟竖着高高两尊佛像,裴望生深觉有些可笑,遂被一个酒鬼撞倒在地,
“呀,谁家孩子这是?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跑醉仙楼来了?”
裴望生狠摔了个屁股墩儿,龇牙咧嘴跌坐在地,没顾得上回答。
那男子双颊通红,一手拿着酒瓶,另外一只不忘搂紧怀中娇美,朝着他撒起酒疯,“出去,出去,小小年纪怎么进来的,出去出去快出去。”
“你们人族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吗?”裴望生有些生气,气冲冲朝醉酒男子大骂,小手在身后画了个圈,欲要扒了那男子的裤子,让他出出洋相。
可是法术还没使出去,裴清岐抢先一步找到了他。
“望生,为父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准乱跑。”裴清岐单膝蹲在他身侧,脸色黑的不像话,贴身附耳,“我们在人族,不许用仙术。”
“知道了。”裴望生撅撅嘴,“对不起爹爹,望生知道了,日后不会了。”
裴清岐将他扶起来,随后握紧手中扇,看着对面,“这位仁兄,你年岁不小,腰间还挂着李府令牌,看来是李家家主,李家家主已有家世,如今衣衫不整,可对得起家中妻儿?”
李家家主一愣,随即用衣袖捂住自己的脸,“胡、胡说什么呢你!”
他素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两只眼珠滴溜溜打量起裴清岐的穿着。
此人玄衣金边,气宇不凡,定然非等闲之辈,李家家主气不过,但也只能“哼”一声,气急败坏离开。
此事闹出不小的动静,引得楼主前来劝和,不过,她晚来一步,人到的时候,李家家主已愤愤退场,独剩一位新面孔。
新面孔亦没有逗留的打算。
乌烟瘴气。
他沉下脸,牵住望生的手,“此处不是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来的地方,跟我出去。”
说完,裴清岐便拉住他,不容置疑往外走。
事到如今,裴望生也伤了心,“爹爹,人间一点儿也不好玩,人族一点儿都不和善,还不如,”
没等他说完,楼主也就是老板娘摇着蒲扇出现在二人面前,“哟,这位客官,别急着走呀。”
裴清岐皱眉看她。
女人精致华美如花妖,伸手,抚上男人的胸口,而后逐渐下滑,慢慢落在他腰间的美玉上,笑眯眯的,“李家家主可是咱们醉仙楼的常客,您将他赶走了,谁来补偿补偿奴家的损失呢?”
她那双手实在不安分,裴清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冷眼相向,“如此低级的手段,还是用在你们低等的人族身上吧。”
语毕,他将女人的手重重甩在一边。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好在老板娘是个体面人,不羞不恼,漫不经心朝一旁的小厮打了个响指。
“下面就是本店的头牌花魁,晚香!”小厮爆发出尖锐的叫声。
一阵悠扬绵长的乐曲钻入耳中,裴清岐回眸,舞池上空从天而降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姣好,体态柔美,素衣白袍,面掩半扇轻纱遮容。
不知怎的,裴清岐觉得眼前之人有几分眼熟。
“这李家家主走了,您总得帮奴家补了空子吧?”楼主在裴清岐耳边吹风。
裴清岐没回话,看着那名名叫晚香的女子出神。
实在是像。
白皙到有些泛粉的脚尖缓缓点地,晚香粲然一笑,与众来宾打招呼。
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柔大方,不像是从这烟花柳巷出身的女子。
笑眼流转于来往众多宾客,最终落在老板娘身上,也看到了老板娘身边的男人。
四目相对,裴清岐愣在原位。
他不可能认错。
就是她!
裴清岐突然僵在原地。
这让裴望生感到很是奇怪,他拽住裴清岐的衣角,言语中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爹爹,怎么不走了?”
裴清岐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台上女子。
骨节分明的二指于身后迅速画了一道符咒,瞄准女子脸上的面纱。
他自己定下的规矩,到头来,反倒是自己破了戒。
下一秒,轻薄面纱缓缓坠地,女人的真容也终是落入众人眼帘。
四目相对,裴清岐瞳孔骤变,心脏剧烈抽动。
裴望生有些好奇,于是顺着裴清岐的眼神望过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也跟着父亲瞪大眼睛,“娘、娘亲!”
他倒是没裴清岐那样迟疑,脚比嘴巴动作还快,裴望生一溜烟儿跑上舞台,于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那女子的大腿,“娘亲!娘亲!原来您没死!您没死!”
他这一闹,叫在场宾客无一不唏嘘低语。
裴清岐觉得,自己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老板娘却大惊失色,“哎哟,这小孩怎么乱叫人呐!快快快,叫他闭嘴,叫他闭嘴!可别坏了我们晚香的名声!”
她赶紧抓起身旁两个大汉,焦急的催促着。
小归小,但到底是神仙。
裴望生稍微用力,任凭旁人费力相向,硬是无论如何都不撒手。
不过,痛还是痛的。
被两人用力拉扯,裴望生夹缝中仰起头,看着晚香的眼睛,“望生、望生见过娘亲的画像,你、你就是我娘亲!”
他说的可谓是情真意切,偏偏,晚香不信他的话,认为他是对家派来扰她名声的小鬼头,索性,她丢了花魁的礼数,跟着拉扯他的小手,“松手。”
裴望生有些伤心,而后抱的更紧,“不!望生不松手!不松手!娘亲为什么要害爹爹伤心,娘亲为什么不认望生,娘亲为什么不要我们!娘亲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说着说着,他抽泣起来,颜色由浅变深,眼泪浸湿她的一小角裙边。
晚香有些错愕。
好在孩子爹前来拉走了裴望生。
裴清岐将孩子抱在身前,垂眼看晚香的眼睛,声音低沉,“妧妧?是……妧妧吗?”
他有些迟疑,带着股鲜少的不自信。
女人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看向裙摆上的泪渍,“你是孩子爹?”
“正是。”裴清岐回答。
他似乎还想追问些什么,不料,被赶来的老板娘打断。
“这位客官,奴家瞧您锦衣玉袍,乃大户人家,应是知礼节讲礼数之人,没成想竟是来搅合我醉仙楼生意的?”老板娘气喘吁吁叉着腰,“您这样大闹我们怕是不妥吧?来人呐!送客!请这位客官出去!”
裴清岐无视了老板娘的存在,视线一直停留在晚香身上,“姑娘可认识我……记得我?”
晚香本不想回答,可转念想起什么,轻叹道,“客官说笑了,醉仙楼每日来往宾客繁杂,奴家不记得您,也是常有之事。”
这时,前来赶客的几人已经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摁住裴清岐的肩。
他红了眼,慌乱之中,抓住晚香的胳膊,“看着我的眼睛,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不认识我。”
晚香觉得,他是疯子,只得抬眼对上他的眸,至少口头上好好教训这登徒子一番。
没成想,一抬头,那男人竟早已泪眼婆娑。
晚香一愣,竭力保持着最后的体面,“这位客官,奴家确实不认识您。”
指腹触上男人的手背,她想扯开他的手指。
身前,是久别重逢爱妻的狠心,
身后,是几位高壮的男子拉拉扯扯。
裴清岐不愿意松手,手上力道加重几分,一不小心,扯掉晚香的衣服。
半个肩头暴/露在空气中,她低头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没有急着去拉回衣衫,反而放任肌肤裸露在外,看着裴清岐,“客官这样做,可是有失礼节?”
她那语气,淡到不能再淡,恰似那位消失已久的故人。
“抱歉。”裴清岐寻回几分理智,不过仅仅一秒,便再次陷入情绪的漩涡。
他冲着那一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色迷迷盯着晚香的男子,“再看!就将尔等眼珠尽数挖出!”
说罢,他挣脱开旁人,自顾自脱下外衣,披在晚香肩头。
老板娘急了,“啧,怎么还在拉拉扯扯的?快将他们二人轰出去!轰出去啊!”
“没用的东西。”老板娘伸手掐手下的胳膊,“这一天到晚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还以为来个金主,没想到是个砸场子的。”
裴清岐倒也直接,很快,掏出银票,“够吗?”
“今夜,晚香我包了。”
第二句话,是说给醉仙楼所有人听的。
颇有几分宣示主权的意思。
“额,这……”看着金灿灿的金子银票,老板娘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天知道她有多想将这些钱财悉数收入囊中,但想起和晚香的约定,最终还是忍住了,她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啊客官,这晚香素来卖艺不卖身……”
“那便清场,”裴清岐又取出一叠银票,“这醉仙楼,今夜我包了。”
二楼,包房内,独剩二人。
烛光摇曳,女人于静夜中默默为眼前这位出手阔绰的男子斟酒。
来往之间,裴清岐一瞬不瞬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终于,忍不住破了这安静的局,“你叫妧香?”
“是,”晚香倒了两杯酒,跟着落座,“奴家名唤晚香。来晚的晚,香会的香。”
“你为何会出现在青楼?”裴清岐看着她。
晚香抿一口酒,笑,“客官这话问得奇怪,奴家乃青楼女子,不出现在青楼,还能出现在教书育人的学堂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听出女人言语中的自嘲,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
几百年来,他头一遭觉得自己是被感情支配的傀儡。
端起酒杯,裴清岐把面前清酒一饮而尽,酒杯坠桌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姑娘若是愿意,我替姑娘赎身。”
“此话当真?”女人眼也没抬,似乎这样的话听过很多。
她徐徐放下酒杯,笑了,“客官怕是不知,奴家的赎金高得骇人。”
裴清岐没说话,静观她每个细微的表情。
她甩了下衣袖,徐徐起身,背对着他,“客官不说话,怕是被高昂的赎金吓退了吧?”
“原来,客官同旁的人都是一样的,”晚香继续说,“这里的每个男人,无论是盆满钵满的纨绔,还是动了真情的书生,”
“他们每一个都说要替奴家赎身,却没有一个真愿意为奴家花那么多钱财。”她情绪激动的转身,一掌拍在裴清岐面前桌上,距离拉近,他看见她眼中悲痛。
“也对,”她颇有些落寞的起身,笑得凄厉,“奴家乃青楼女子,出去之后,不管是明媒正娶,还是忍气吞声做妾,都免不了街坊邻居口舌。”
“像奴家这样的人,怎会有人愿意真心疼爱呢?”晚香自言自语道。
她这话说的实在哀伤,好似一个真正的青楼女子,只能和陌生人诉说自己的悲惨。
“我同他们不一样。”裴清岐说。
他急于自证,因为再次见到那张魂牵梦绕的脸,他似乎有点儿忘记自己是谁。
“哦?”女人没什么表情,“有何不同?”
她不合时宜想起那个抱住她小腿的孩童,冷冷开口,“客官若是已有家室,又为何来青楼这乌烟瘴气之地?莫不是寻花问柳,找个漂亮女子游戏人间一番?”
“呵,”她一笑而过,“分明都是一样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清岐再没耐心陪她演这出戏。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欺身将她压在墙上,逼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四目相对,他唤她姓名,企图在她脸上寻到一丝一毫异样,“迟非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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