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罕见,春时夜雪,散若粉屑。
雪花从窗外一点一点飘进来,落在男人肩头。叫他显得那般落寞破碎。
与此同时,东宫内,薛均安也趴在窗边。
女人仰着脖子,目不转睛盯着皇宫上方。
在那里,她清楚看见盘旋在天空的那团邪气颜色骤然变浅,陡然间恢复往日的生机盎然。
不对劲。
真是不对劲。
她踮起脚尖,渴望将细枝末节都看的清楚些。
浓稠的黑紫调转瞬即逝,裹挟着妖邪之气,浑然消失。
这紫调有两层内涵,一层便是徐让欢走火入魔所致,二来便是栖身皇宫中不愿离开的怨灵。
如今,徐让欢的走火入魔早已治好,所以……
薛均安皱了下眉。
难道是原本栖息在皇宫的妖邪离开了?
她只想到这一步,却没想到,一切妖邪不愿离去的罪魁祸首便来自于皇帝的风流债。大仇已报,所以个个如愿离去。
“哐当”一声,门外巨响突然,打断她的思虑。
薛均安疑惑的走出房门。
只见雪地里,男人一脸失魂落魄瘫在地上,苍白纤细的长指中,还攥着那块陈旧的软玉,红色流苏与白雪对比鲜明,冲突明显。
她视线缓慢上移,看到徐让欢削瘦的脸庞,不自觉一愣,“夫君这是?”
徐让欢似是没听见她的话,颓废的坐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无力又凄惨,落魄又失心,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后,男人伸手掩面。
不知是笑还是哭。
一时间,薛均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刀枪不入的疯太子又怎么了?
届时,护送太子殿下回宫的段尧偷偷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薛均安看看段尧,又看看徐让欢,最终将段尧拉到一边,小小声问,“夫君昨日一夜未归,如今这是怎么了?”
段尧看了一眼徐让欢,又看了眼薛均安,一脸凝重,“太子殿下的生母,今日逝世了。太子殿下守了母妃一夜。”
语毕,薛均安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恢复神色。
那可是徐让欢最爱的生母。
她死了,也不知道徐让欢会不会就此彻底黑化。
毕竟,从傅幼珍活过来到今天,不过区区七日而已。
为了不让徐让欢黑化,薛均安硬着头皮上前,说起自己不擅长的安慰话。
“夫君,你别难过。母妃在天之灵看见了,会伤心的。”她蹲在他身边,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后背。
一层雪霜沾上指腹,薛均安安抚的手一停,叹息。
也不知他在雪中冻了多久。
“别哭了,接下来的路,有我陪着你走,好吗?”薛均安说。
徐让欢眼神空洞看着手中腰佩,没有说话。
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抿了抿嘴,“母妃这么做定是有她的道理,我们继续向前看。不要回头。她也一定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活着,不是吗?”
腹中墨水就这么零星半点,还没等她再多做什么安慰,下一秒,徐馥君率众多将士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
以徐馥君为首的大批人马将领,一脸势在必得和幸灾乐祸的模样,“哟,太子殿下坐在外边作甚?可是早已算到我要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薛均安起身,大声呵斥道。
徐馥君看都不看她一眼,眼神透过她,落在徐让欢身上,“先帝驾崩,太子殿下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薛均安挡住她的视线。
“四妹这话是何意?先帝驾崩,太子殿下悲痛欲绝,如今还要给你解释?解释什么?”
“当然是解释先帝如何葬身他手。”徐馥君这才看向薛均安。
说实话,她很是讨厌徐让欢这个伶牙俐齿的新妇。
“这是东宫!四妹说话最好放尊重些!别血口喷人!”薛均安冷声呛道。
还没等徐馥君再说些什么,颓废落寞的男子在段尧的扶持下起身,摇摇欲坠,像是马上就要柔弱的倒下去。
徐让欢眼尾泛红,温温柔柔看着徐馥君,“四妹说这话可有证据?”
他看起来柔弱极了,身体和心理上双重意义上的弱,不断的泪痕印在脸庞边,我见犹怜。
薛均安是真心佩服他。
生母且刚断气,尚未入土为安,他便树起一贯冷派作风,装模做样。
徐馥君显然料到这个结局。
与徐让欢逞口舌之争,她绝对处下风。
所以她带来了另外一人。
徐惊冬从军队中走出来,手中持着一把蒲扇,逍遥自得,淡淡然道,“今夜子时,先帝尸骨在一处地牢被发现,仅剩一副空壳白骨。”
“太子殿下不会不知此事吧?”
“地牢?”徐让欢拧了下眉,疑惑的看着徐惊冬,“父皇莫不是出宫寻访了?”
他还是那样叫人唾弃,嘴软心硬。
徐惊冬看着他,久久才笑开了怀,“事到如今,皇兄可还要演下去?父皇根本没出去微服私访,而是一直被你关在地牢中,这点您应该很清楚吧?毕竟,当日就是你将他亲手送进去的。”
话音落下,几百道眼神汇集,凝固在徐让欢身上。
有这么多人做观众,他这场戏也不算白演。
心中莫名有些兴奋,徐让欢咬紧嘴唇,故作悲痛万分的垂眸。
一小片雪花落上他精致的长睫毛,叫他看起来委屈的很。
“我知,我知二弟你恨我。”
“你恨我横刀夺爱,夺走你心爱之人,将她娶作我的夫人,可我们二人是真心相爱,二弟你为何就不能成全我们呢?”
“你不仅不成全我们,还要如今这般诬陷我,你想借此报仇我知道,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忍。可谋害父皇一事纯属子虚乌有,我徐让欢不可能揽下自己没做过的罪责!”徐让欢抬起眼,冷冷看着徐惊冬。
一番激昂的慷慨陈词。
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他这番话一出,成功将徐惊冬变成一个小肚鸡肠的男子。
徐惊冬没想到他将此事挑明在大家伙儿面前,脸上顿时一顿红一顿青。
“皇弟素来对皇权贪恋有加,但我不在意,”徐让欢低头,牵起薛均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走到徐惊冬面前,“我只想和夫人白头偕老,这点愿望都没法儿满足我吗?这太子之位,皇弟想要便拿去吧,也好报我当日夺妻之仇。”
语毕,一阵唏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哑然。
这般说来,太子殿下确实更像明君。
难道他们真的站错了队?
说不过他,信徒还被劝服大半,徐馥君非常不爽的朝身后大喝一声,“都给老娘安静点!别忘了,你们可是我带来的!”
被教训了一通,气氛霎时间安静下来。
徐馥君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态,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徐让欢眼前,“太子殿下,这地牢难道不是您亲手构建的吗?”
“四妹说笑了。这么大的工程,要做,也理应先与军机处商讨。我记得,军机处……好像是四妹的地盘?”徐让欢摸摸下巴,无辜的说。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徐馥君冷冷看他,“难不成皇兄是在暗示,是我暗中勾结军机处,构建了这座地牢,为的就是杀掉父皇,重新称帝不成?”
“当然不是。”徐让欢笑。
“但今日四妹勾结二弟共伐我,难道不是为了称帝吗?”
徐馥君被他堵住嘴,气急了直接指着他的鼻子,“你!”
“你少在那文邹邹的舞文弄墨!要我说,就该凭刀剑功夫一教高下,赢的人才能守卫好这片繁华盛世,才能担当起先皇的遗愿!”
说罢,女人作势拔出手中佩剑。
段尧也迅速拔剑,护在徐让欢身前,可惜马上被徐让欢制止,“先帝遗愿?”
“先帝遗愿啊……”他淡淡重复她的话,而后笑起来,“这么说来,先帝生前是和四妹在一起?那四妹必定是知道先帝驾崩的过程吧?”
徐馥君怎么也没想到他从这个角度切入,如今父皇驾崩倒还成了她的不是,缄默一瞬,女人给予否定的答案,“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父皇是如何死在地牢里的。”
“真的吗?”徐让欢气定神闲望着她。
瞧瞧他那张脸,
哪还有一点儿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分明就是装可怜!博同情!
意识到什么,徐馥君怒目瞪着徐让欢,伸手进腰间,摸索着拿出一纸密函,摆在徐让欢眼前,“告诉你!你说什么都是徒劳!我有这个!”
密密麻麻的字迹小如蚂蚁。
“这是什么?”薛均安眯眼。
徐馥君笑,“这是先帝死前留下的遗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若是他死了,帝位将留给——”
女人拖长尾音,故意卖弄玄虚。
那时,徐淮牵着徐惊冬的手,乖巧的从门外走进来。
徐馥君笑得放肆,“先帝遗诏。若是他不慎驾崩,帝位将留给六皇子,徐淮。”
“我的提议,五妹可还算满意?”
公主府内,徐馥君大剌剌坐在桌前,一手捏住茶杯,吹散热气后一饮而尽,重重放回桌上,满眼运筹帷幄。
与她相对,徐曼月呆呆坐在她对面,双眼麻木定在一处,愣神着没有说话。
从徐馥君来访开始,她就保持着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不过,徐馥君心下了然,她的五妹为何是现在这副样子。
正在徐馥君准备再次介绍自己的宏伟计划时,几秒,又或是十几秒后,徐曼月突然抬眼,如大梦初醒般慌张。
她惊恐看着徐馥君的脸,而后双手捂住胸口,呼吸剧烈起伏,嘴中断断续续的哀嚎着,“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呢!四姐……帮帮我……”
“求你帮帮我……”徐曼月痛苦的颤抖着,趴在桌上,蜷缩一处,动弹不得。
“啧。”她这副模样实在矫情。徐馥君眼中嫌恶一闪而过,起身从抽屉中拿出烟枪,连烟枪带鼻烟壶一齐朝徐曼月扔了过去。
她靠在一旁,双手抱胸,居高临下讥笑,“五妹如今这副鬼样子怕是撑不了多久。”
“何不和我联手?待到六皇子登基,我保证,保你荣华富贵一生。”
可徐曼月似是听不见她的话一样,颤颤巍巍俯下身子,如丢了心智的行尸走肉般抱住烟枪。
朱红的唇含住烟嘴,女人猛吸一口,又吐出来,如此三番几次,才恢复容光焕发的面色。
轻言白雾从唇齿间飘飘然蔓延,荡在空气中,漾成一道弧。
很快被徐馥君拍散。
女人伸手扇了扇,拧眉,“五妹。我的建议,你可有听进去?”
气氛静了片刻。
“四姐的意思,我已了然于胸。”徐曼月这才浅浅开口,神色漠然看着徐馥君,“父皇死了,你想为自己找个靠山,所以投奔了六皇子徐淮。想要扶持他当上傀儡皇帝,一手把持朝中大局,难道不是?”
话音落下,徐馥君拍拍手,笑,“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五妹已经被这大烟蚕食的鬼迷心窍了。”
她伸手提起鼻烟壶,于掌心玩弄几下,又放回,“没想到头脑还算清醒。”
徐曼月没再说话。
徐馥君继续说,“五妹说的没错。那老东西终于熬不住死了。所以,这些年来,我苦心瞒着六皇子的性别,终于到时候公之于众了。”
“这天下也再容不得徐让欢一人放肆。”
是啊,这些年来,宫中皇子除徐让欢与徐惊冬外,个个都离奇死亡,这一诡异诅咒延续几年,导致贤妃虽然诞下皇子却不敢声张,只是悄悄嘱咐徐馥君,守护弟弟平安长大。
再然后,这份守护变了质。
徐馥君野心勃勃,贪念四起,妄图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于是瞒下徐淮的性别,想借他之手成为权力国家大事之人。
徐馥君的这点小心思,徐曼月一眼看穿,“所以四姐就想让我伪造父皇的遗书?拉踩让欢哥哥?”
“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被发现私自攥写诏书,可是要斩头的。”
五公主仿人笔迹的手艺一绝,徐馥君这才舔着笑脸,“反正父皇口头上说过,要废太子,扶六皇子。五妹你只是帮我将父皇说过的话记录下来,这又有何错呢?”
徐曼月不再看她。
徐馥君眯了眯眼,“妹妹,你还有钱吗?帮我,帮淮儿称帝。我便是幕后操控六岁傀儡皇帝的幕后之人,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五妹想要什么都可以。”
徐曼月还是不说话。
徐馥君这才拿出杀手锏。
她靠在椅背上,微微颔首,“我记得,五公主最近常与幕僚寻欢作乐啊……”
“你为那幕僚染上烟瘾,因此亏空家底一事,怕是鲜少有人知道吧?”
语毕,徐曼月手指一顿。
徐馥君抓住机会,“放心。我会替你隐瞒的。”
她一字一顿,“只要你肯帮我。”
可是,徐曼月比她想象中还不好打动,就算是以此威胁也不为所动。
毕竟,徐馥君要对抗的,可是她爱慕已久的让欢哥哥啊……
徐曼月一时间陷入两难。
徐馥君叹了口气,“几位皇姐嫁去他国,不可能回来。”
“所以宫中这七七八八,也就剩咱们几人斗来斗去。”
“实话告诉你,徐惊冬和我母妃贤妃都站这边,所以这一仗,淮儿胜算很大。”徐馥君慢条斯理说。
“若是五妹真的因为站错了队伍,流落街头,过上衣不蔽体的生活,也不知那幕僚还会不会对五妹说些耳鬓厮磨的俏皮话?”
徐曼月的神情逐渐犹豫起来,徐馥君双手撑头,朝她靠近些,笑得很怪,“我本不想将此事说得如此直白……”
“可五妹如今也已十六岁,也该为自己日后的生活做打算了,莫不是还将自己当成六岁的孩童,终日跟在徐让欢屁股后面跑不成?”
两指按住,顺着桌面,慢慢朝她推来一纸信封。
徐馥君笑着问,“不知五妹意下如何?”
指尖微颤,徐曼月思虑良久,终于松口,烟圈从她口中流出,有种莫名的无奈。
“好。四姐的建议,我。但也请四姐遵守诺言。六皇子上位后,保我一生,荣华富贵。”
徐曼月打小就喜欢徐让欢。
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徐曼月对徐让欢的喜欢不仅仅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
这是鲜为人知之事。
手中拿着根糖葫芦,小舌头一下下舔着外面裹着的糖衣,徐曼月小时候最喜欢坐在高高的城墙上,往下看。
因为皇宫中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幅老旧的面孔。
而她喜欢新鲜,迫切渴望新鲜。
侍卫威风凛凛骑在高壮的马儿身上,那是某天夕阳西下,她第一次见到徐让欢,被困在笼中。
那日,父皇命侍卫从皇宫外面带回来两个人。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和一个眉目冷清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俊俏无比,人间难得,以至于徐曼月手中的糖葫芦掉在地上都顾不上,赶紧下去瞧他。
她看到父皇狠狠教训了侍卫一顿,然后把那少年和女人放了出来。接着,父皇对徐曼月说,“以后,这便是你哥哥了。”
“哥哥!”徐曼月笑。
打从第一次见面,她便对他一见钟情,有事没事跟在徐让欢后面,做他的小跟班。
让欢哥哥可好了,对她很是温柔,只是偶然让欢哥哥身上会沾满血液。
他说,是处理坏人时留下的。
他好正义,她笑。
她想她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总跟着他也不是事儿。
宫中妃子们时常打趣她,“曼月不会是爱上哥哥,想嫁给哥哥吧?你们可是有血缘关系啊!”
可那时候的她还小,又怎会明白血缘这种东西?
她只是皱着眉,看妃子们笑得合不拢嘴。
真讨厌。
她在心中暗骂。
没关系,血缘而已,我不在乎的话,让欢哥哥也不会在乎的,不是吗?
我只要让欢哥哥陪着我就好。
血缘什么的,又怎么会拦住我呢?
她承认,从小到大的畸形思想根深蒂固,她变得有些偏执了。
她太爱徐让欢了,所以她听到徐让欢婚约之时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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