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谁欲靠近内心的野兽于困笼……
谢成烨垂眸,“抱歉,并无确定之人,只知最有嫌疑的是逆党。”
那日,谢成烨赶到西郊别院见了沈曦云最后一面,稍后赶来的下属在别院周围找到了此前监守此地的皇家禁军和王府暗卫的尸身,没有过多打斗痕迹,绝大多数是一招致命,无一个活口,包括长安和永宁。
他为此查过那天所有出城门往京郊方向去的人,派出大量人手,一个一个查。
可那些暗卫,如同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般毫无踪迹。
谢成烨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他在燕京的对头、因她身份而牵动的新朝权贵,甚至是皇帝谢仓,他亲自去御书房求见只为一个答案。
谢仓否认了。
他将御史台呈上来的奏章砸向一身素服的谢成烨,“那女子死后,你日日丧服着身已经足够荒唐,如今还质问起朕了?”
“朕若是要取她的性命轻而易举,何必等到现在?谢成烨,你如今像个什么样子?”
皇帝勃然大怒,将他赶回王府。
再后来,他查来查去,发觉最有可能的还是太阴教。
“可他们不是还说我是什么圣女?”沈曦云不明白太阴教动手的缘由。
上回在隐山寺,那群人口口声声说不会伤害她,只是想请她共谋大事。
为何上辈子又在她被关三个月后,上门只为杀了她。
“你死后不久,逆党就公开指认你是前朝遗孤昭华公主,是谢家杀了你,只因容不下大魏皇族血脉。”
谢仓毕竟曾是大魏的臣子,他谋夺天下,打的旗号也不是造反,而是清君侧。
登基为帝,更是找的前朝旧臣“举荐”拱位。
倘若沈曦云可能的身份是旁的前朝子嗣,谢仓都不会忌惮,大概率还会册封她以示大燕得位正统。
偏生,逆党说,她是昭华公主。
沈曦云睁大了眼眸,确认道:“昭华公主?”
这个名号,在大燕百姓心中可谓声名藉甚。
只是,是坏的那面。只因大魏最后一位君主季寿开始大兴土木、昏庸无道的那一年正是昭华公主出生那年。
公主出生后体弱多病,帝寿以祈福为名,在全国各地征召修建庙宇楼阁,更是在宫中建造摘星台,声称要传达心愿、昭告上苍。百姓怨声载道,连带着对昭华公主的印象跌入谷底。
谢仓打的所谓清君侧名号,要清理的邪佞妖星正是昭华公主。攻破皇城那日,帝寿携贵妃王氏、一众皇子公主自焚于摘星台,谢仓原本也就当昭华死了。
可偏偏太阴教逆党又冒出来说昭华没死,要以她的名义斥责谢仓得位不正、造反弑君。
因此,谢仓才会那么警惕,哪怕身份未定,也要防芽遏萌、以绝后患。
沈曦云沉默半晌,抿了抿唇,“所以,他们为了借我的死做文章?”
但她总觉得,若是因为这个意图,那群暗卫何必说那番话,那么做,更像是为了令她憎恨谢成烨。
思忖间,脸颊一股温热。
谢成烨用指腹拭去她颊边未干的水渍,“我想,应当不止于此。但别担心,窈窈,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他们伤害你的机会,绝不会。”
炽热的肌肤闯进冰凉的水珠,令她的脸也温度升起。
沈曦云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多谢殿下。”
玉软香温自指尖消散,谢成烨心中涌现一股失落,缓缓垂下手。
气氛陷入沉寂时,屋门被推开。
“主子,我们去官衙……”长安刚起了个话头,见屋内沈曦云在,不由住了嘴。
沈曦云见进屋的长安和永宁,微微颔首,就欲告退离开。
“不用避讳,”谢成烨抬手示意长安借着讲,“往后有何事同窈窈都不必避讳,长安你接着说。”
“等等。”
沈曦云制止了长安的话语。
“有些事,民女不该知晓,更不想知晓。”
谢成烨大抵想告诉她关于他谋划准备的一切,关于他在燕京的种种,但不代表,她想听。
如今,除了关于她上辈子死亡真相一事外,旁的事都是负累,是重担,阻碍她前进的脚步。
等逆党的事情结束,她只愿安安稳稳做个江州普通商户女,谢成烨的事不必告知她,知晓太多秘密不是好事。
说完,她屈膝行礼,只最后留下句,“如果殿下对太阴教的阴谋有了计较,想必也知晓,温易之是无辜的。望殿下早日释放温公子。”
谢成烨看明白她的意思,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悉数化作一声叹息,“好,江州的事,我会处理好。”
沈曦云走后,长安观察下主子的脸色,手肘碰了碰永宁,想让他代劳说。
谢成烨眼神扫过来,勾唇轻笑,“孤不会为这小事责罚你,长安你就说吧。”
长安挠了挠头傻笑,觉着自从主子醒来后和善不少,还直言关心他们出任务时注意保护自身、莫要受伤。
他把主子叮嘱他们转达官衙的事禀报后,谢成烨颔首示意知晓。
“长安,孤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长安清咳,挺直胸膛,“主子请吩咐。”
“去西正街找沈府隔壁的宅子,不论是租还是买,花多少银两都可,孤要搬过去。尽快。”
他已经想明白了,和离装作二人没有关系没法挡住逆党对她的窥探,他的心更不容许自己再刻意疏远她,他要靠近她,越近越好。
长安虽诧异主子怎么突然主动起来,但看见和离后一直冷淡的主子终于又有了活人味,开怀应是,“主子放心,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还有,”谢成烨摩挲下指尖,想要找回残存的柔软触感,“永宁,你在暗处保护窈窈。”
又思索片刻,“不成,还是离得近些保护好,孤亲自去同她说。”
她的安危最重要,得告知她,直接让永宁跟着她。
窈窈现在大抵心乱,他养伤迁居处理江州事务也需要几日,刚好留给她缓一缓。
纵使谢成烨不见她一刻钟已经开始想念,纵使他现在就想追过去,但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内心的野兽于困笼中抓挠,急于冲破枷锁去见令他魂牵梦绕的姑娘,谢成烨的面上却愈发风评浪静。
他欲织就一张罗网,将他的神女接住,揽入怀中。
沈曦云因着谢成烨想起前世记忆的事,惴惴不安好几日,窝在府里不敢出门,唯有陈穆、陈希两兄妹上门寻她,陪她聊天解闷。
未出府的日子里,官府把之前花朝节上闹事被关押的流民放了,将纵火归为意外,搭建了善民堂给州城内的流民提供些活计挣钱,唯独温易之始终被扣着。
“听说因对官府的处置不满意,花朝节上出事人的亲属到衙门前闹过好几回,说若是温易之主使,定不能放过。”
陈希坐在八仙桌旁,把点心盒和果盘往沈曦云的方向推了推,生怕她不方便。
沈曦云从果盘中取了一颗新鲜的樱桃,用丝帕轻轻擦拭后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神色郁郁,“这事我听春和同我说了,街衢巷陌对温易之是幕后主使的揣测声愈来愈大。”
她试过压制流言传播,但并不成功。
为此她一度怀疑谢成烨是否真知晓温易之的无辜,莫不是他恢复记忆恢复得不完全,并不知晓温易之死了?
转念又觉着不可能,如今的风向更像是谢成烨有意为之。
对谢成烨的躲避态度让她只得继续窝在府上,保持让春和每日给她递最新消息。
陈穆抱手,噙着笑,看着自家妹妹和沈曦云两人闲聊,时不时插嘴说些自己在燕京遇见的趣事。
譬如燕京繁华的坊市,好吃的美食,或是权贵们的八卦。
忽然,一阵轻微的嘈杂声从府门外传来,打破交谈的和谐气氛。
陈希推开半掩的窗牖,声音更清晰了,间或夹杂着交谈声、脚步声、箱箧碰地声以及锣鼓和喝彩声。
“听这声响,是迎亲还是迁居?”陈穆猜测。
门房匆匆赶来正厅,揭晓答案,“小姐,宅子隔壁搬来户人家,特意遣人递来请帖邀请小姐过府共贺乔迁之喜。”
景明接过门房呈上的请帖,递给沈曦云。
她打开一看,瞧见其落款的姓氏是个“林”字,只觉得有些凑巧,并未深想。
陈希探头看了眼,问:“窈窈可要过去?”
沈曦云合上请帖,“不了。”
随即嘱咐,“景明,既然人家邀请了,我人不去,礼还要是到的,你从库房里挑些茶叶玉器送过去,就算是祝贺乔迁之喜。”
虽然离得近,她也不大想出门,两回出门,两回都没遇见什么好事,许是本月诸事不宜同她犯冲,她还是避一避罢。
景明应是,退下吩咐去了。
把请帖搁在桌上,沈曦云用银制果叉挑起一块红豆糕送入口中,笑称,“穆哥哥特意告假回来,我不出门累得你们来府里寻我已是不妥,哪还能不陪你们去赴什么劳什子乔迁宴呢。”
三人在屋里坐了会儿乏闷了,起身去花园走动,陈穆从袖里摸出几个飞镖,控制着力道给沈曦云表演打树枝。
枝桠上下拂动,时不时落下几片桃花瓣。
沈曦云捧场鼓掌,专心观看,视线透过树枝的枝桠缝隙,瞧见半个黑色的人头从同隔壁相邻的墙头冒出,快速甩了个东西进沈府,人头又消失了。
她错愕片刻,往掷东西的落点走去。
走进细看,发觉竟是个木雕,休憩的狸猫模样,尾巴轻轻盘绕在身侧,只是做工也就是个普通工匠水准,同沈府往日合作的木工师傅是比不得的。
隔壁新来的邻居这是做什么?往她家扔木雕作甚?
正疑惑,门房又跑来,“小姐,隔壁遣人来说,似乎不慎扔了只贵重物件在沈府?请问能否过来找一找?”
沈曦云这下心中更是疑窦四起,以她品鉴物件的功力,手中的木雕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什么名贵宝物,况且,她方才若是没瞧错,那人可不是不慎扔的,分明是故意为之。
她捏住手上的木雕,唤了声陈希、陈穆,“阿希和穆哥哥放不方便陪我出个门,我去还东西。”
她没打算赴宴,只想去新邻居门前问一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家兄妹自然答应。
她提着裙裾,一路出府门,左拐,站在邻居家门前,瞧着果然气派,张灯结彩,灯笼高挂,红绸随风飘扬。院内似乎还在演奏曲目,锣鼓喧天,丝竹悦耳。
府邸的门房小跑到她跟前,并不问她身份,反倒像是早就认识她一般,热切迎接,“姑娘是来赴宴的?快快里面请。”
沈曦云摆手推拒,“不,我是来还东西的,赴宴就不必了。”
她展示手中的木雕,“听主人家丢了贵重东西在我府上,请问可是此物?”
门房不敢拿主意,直道:“您稍等,我进去通传。”
话音刚落,宅子大门侧露出个穿月白云纹锦袍的身影,匆匆向外走来。
沈曦云神色大变,把木雕往门房手上一塞,赶紧要离开。
“窈窈!”
他高声叫住她。
第57章 谁偏逃离惶恐和不安攫取他……
沈曦云没法真无视他,无奈停下脚步,看谢成烨快步走到跟。
“公子搬到了此处?”知晓是在街边,她没透露他的身份唤殿下。
眼前之人玉冠束发,高鼻薄唇,一身月白的锦袍,低调中端的是无尽风华。
凌厉深邃的眉眼温和地弯起,“我只是想离你近些,窈窈。我这几日夜里睡不安稳,那天醒来后再闭眼黑暗中都映射着你的模样,夜夜惊醒,只有离你近些我才能安心。”
谢成烨这般直白的话语让沈曦云在原地哑然。
可住在何处是谢成烨的自由,邻居愿意腾出宅子给旁人亦是邻居的自由,她也不好干涉,只得在心里默默想往后出门要多加小心。
她转换话题,指着门房手中被塞进的木雕,“虽不知公子为何把贵重物件扔进沈府,但我已送回,顺带祝贺公子乔迁之喜。”
其中,贵重和扔两个词咬字极重,她说完,预备福身回去。
谢成烨眼疾身快挡住她的去路,从门房那拿回木雕,放在手心递给沈曦云。
“那只是个借口,木雕是我让长安扔进去的。”
“我只是想让你来,或者我能进去见你。”
送请帖是尝试的第一个法子,她能来最好,若是不来,他就让长安扔木雕,借口入府寻物件再请她一回,若是还不成,谢成烨还有第三个法子、第四个法子……
不见到她誓不罢休。
谢成烨低沉的嗓音说着和他往日言行大相径庭的话语,执拗又坚定。
令沈曦云觉得心慌。
“公子非要见我,是为了什么?”她不解发问。
谢成烨静默着把木雕塞回她手中,示意是给她的。
“为了满足我的私心,更是为了你的安全。”
谢成烨抬手想请她进宅子,“窈窈,关于那个梦,我有话跟你说。”
沈曦云本想拒绝,但怕真错过什么要紧事,只得说,“阿希他们还要等我,希望公子莫说得太久。”
迎着陈家兄妹不赞成的目光,她跟着谢成烨进宅院。
午后的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在宅邸瓦片青砖上,蒙上一层金纱。微风吹起垂花走廊下沈曦云的衣摆。
她跟在谢成烨身后亦步亦趋走着,不知他是要把自个领到哪去。
走到路过庭院处,之前在门外听见的丝竹声愈发响亮,她怕被宾客瞧见,挪着步子躲到谢成烨身侧,希望能借此把自己挡住。
谢成烨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唇边勾起一丝轻笑,又偷偷收敛。
走进庭院,沈曦云按耐不住好奇想瞧眼宾客都有谁,这一眼,直叫她愣在原地。
庭院内除了唱戏吹打的戏班,并无旁人。
谢成烨停在她身后解释,“会来贺喜的不过官衙中几位官员,我早已告知他们今日不会在府中设宴招待。”
今日所谓乔迁之喜,他唯一想等来的客人只有那么一位。
“今日我特意请了江州有名的江南菜系师傅上门,备了许多菜肴,窈窈待会儿可要用些?”他轻声道。
沈曦云错开视线,“阿希还在等我,不必劳烦。殿下不若先说说梦?”
谢成烨的目光没能得到回应,看着那姑娘低垂细白的脖颈,在心里暗暗叹口气,请她到书房。
“你应知晓三月三会发生了什么?”关上书房的门,谢成烨第一句这样问道。
“知晓,那日温公子血书现世,斥责朝廷昏聩,然后上苍有感,降下异象。”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对此事大肆渲染,讲了个分外长分外波澜起伏的故事。
但典籍上仅短短一行字记载:日有食之,既。天昏地暗,庶人奔走。
百姓们都说是温易之的死使得上苍愤怒,用天狗食日,太阳消失的方式惩罚官府的无能。
两件事撞在一起,成了各州起义最好的理由。
昔日谢仓能以昭华公主为妖星行清君侧之名攻入京城,今日他们为何不能以日食为凶兆夺取权力呢?
事到如今,他们能猜出此事同太阴教脱不了干系。
“逆党要造反,隐山寺也好,城中各店也罢,更多是幌子。他们是想借温易之的死和日食的力营造舆论。”
“温易之,应当并非自戕。”说到这,沈曦云出言提醒。
“是,窈窈,后来,我也怀疑过他的死因,只是寻不到证据。”
沈曦云忍不住问:“那为什么不放了他?”
他明知道温易之有死亡的危险。
谢成烨深邃的眼一瞬不错盯着她,“窈窈,是为引蛇出洞。温公子也是同意此事的。”
见她面上仍旧担忧,他接着说:“总之,很快逆党就会在江州城有大动作,他们恐怕早已知晓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窈窈,我不放心,让永宁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罢。”
永宁?沈曦云想起了那个始终沉默寡言站在谢成烨身边,存在感极低但又忠心耿耿的护卫。
“可是……”沈曦云刚起个话头,被猜出她拒绝意图的谢成烨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