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不疼?”她放出灵息为裴宥川缓缓调息。
裴宥川在路上已经听说在观战台上发生的事,面容苍白,眉眼笑盈盈的:“不疼,让师尊忧心了,弟子有错。”
“你还知道自己错了。”云青岫不悦道,“争一时意气,将命赌进去,是最不值当的。”
“师尊教训的是,弟子谨记。”他一口应下,被训斥了仍在笑,看起来很是高兴。
云青岫叹了口气,揉揉徒弟的脑袋,有些忧心。
该不会是被毒傻了吧,傻乐傻乐的。
有蓬莱宗医修诊治,裴宥川的毒很快便解了,身上的伤也痊愈。
最后一场对决在万众瞩目中开始。
裴宥川对上的是剑宗剑修,这辈修士中的佼佼者。
不出众人意料,这一场打得格外精彩,一人快而凌厉,一人古朴持重,相较许久才勉强决出胜负。
流云宗弟子险胜半招。
众人已经不想再说些什么了,从心底里佩服流云宗。
虽然只有三个人,硬生生在天骄云集的仙门大比里杀出一条路。
混战结束,流云宗夺魁,剑宗居于其下,乾山次之。
合欢宗因违禁,并未计入。
观战台上的修士陆续离去,合欢宗宗主的脸色最为阴沉。
混战结束后有三日休整时间,三日后是仙门大比最后一项,秘境试炼。
云青岫在心中盘算,若无意外,前三是拿定了,任务也能顺利完成。
系统面板上生命值余额已经快逼近个位数。
这大概就是,死亡倒逼咸鱼变成卷王吧。
剑宗,明心峰,宗主居所。
谢倦安与兰灵月一前一后步入殿中,在桌案前落座,相对无言。
沉水香从博山炉里袅袅飘出。
兰灵月看了他半响,忽然道:“师兄,似乎格外袒护那位流云宗的宗主?”
谢倦安冷淡道:“素不相识,何来袒护?”
“哈。”她弯了弯眼眸,眼中并无笑意,“师兄今日当面与我唱反调,旁人讥讽你也不管,还不算袒护?”
“还是说,牌位被夺了,想寻个替代品?”
兰灵月杏眼弯弯看他,语气轻柔,却句句相逼。
“当年她亲手杀了我爹爹,不认罪不伏诛,重伤宗内太上长老与仙门百家的同修。这些,师兄有目共睹。”
“你将她杀了,她死有余辜。可你放在心上念念不忘,做给谁看?”
谢倦安闭了闭眼,不欲多言,朝内殿走去。
“师兄可知,我成了整个仙州的笑话。”
兰灵月的声音终于没有了笑意。
“若是不想成婚,明日就可以告知仙门百家,不必来赴宴了。”
谢倦安脚步一缓,终于转身看向兰灵月。
那张略带稚气娇憨的脸与如今缓缓重叠,又分开。
他道:“这桩婚事是师尊定下,既应下,便不会毁诺。”
“小师妹,我从很久前便想问你,为何一定执着于这桩婚事?”
哪怕他曾直言无心情爱,这桩婚事只会存在于表面上,兰灵月仍旧固执地要成婚。
兰灵月答得不假思索:“因为我心悦于师兄。”
此事众人皆知。
兰灵月与谢倦安、云青岫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形影不离。忘记从何时开始,云青岫的身影渐渐淡出了三人,形影不离的成了她和谢倦安。
回忆如吉光片羽掠过。
兰灵月忽然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谢倦安的?
她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最黏云青岫,最喜欢这位温柔随和的大师姐。
两人同住一屋,她总是云青岫给讲故事,为她扎辫子,虽然扎得很紧也不对称,但她依然很喜欢。
她们一起下山诛魔除妖,秉烛夜话,形影不离……
兰灵月忽然感到烦躁,一向明媚娇俏的脸沉了下去:“这些根本不重要。总之,宗主夫人与盟主夫人只能是我。”
“我爹爹待师兄如同亲子,如果你还感念他老人家几分恩情,就离她远点,不要在大婚前再生波折。”
“成婚后,师兄便是造千万座牌位供着,我也不会管。”
那双俏丽的眼眸暗沉下来,既是提醒,也是威胁。
三日休整结束,秘境试炼在即。
年轻修士们乌泱泱聚集在灵宫广场,足有上千人,等待着试炼的开启。
许多黑白相间的鸟雀在修士上方盘旋。
灵宫掌声正声情并茂诵读着试炼的规则。
云青岫昨日打听到,这方秘境在百年前开启,位于南洲坤地外,与无间渊很近,里面妖兽魔物横行,但仙盟派修士清查过,并在里面划出一块区域,撑起结界,当做试炼场地。
在此之前,已经平安举行过七届仙门大比。
“试炼为期七日,灵宫内布千里阵,可直抵秘境入口。秘境中有妖兽魔物无数,取得内丹,放入仙盟提供的乾坤袋中,将会换算为宗门积分。”
“试炼期间,不允许携带任何联络法器,严禁对同修出手,除本命法器外,至多携带一瓶丹药。以上,若有违反,即刻取消宗门排名,五届内不得参赛!”
“诸位不要不要侥幸,你们头顶的天珠雀会时时反馈秘境中的一切。”
灵宫掌事严厉的声音震慑了不少心怀鬼胎的修士。
青铜钟声悠悠,千里阵金光浮动,试炼开启。
侍者尽职尽责查验每一位修士所携带的物品是否违禁。
一道人影匆匆挤来,方清和将一张清单交到云青岫手上。
“云宗主,我师尊让我转交给您的!”他指着清单上的内容,叽里咕噜解释一通。
上面将修复灵海所需物品全部列出,除去涅槃羽,都是些可遇不可求的天材地宝。
不过其中大部分已经被划去,都是蓬莱宗内有的,无需再准备。
缺的几样,都产自即将开启的小秘境。
这几样里最不好采集的是天心莲,数百年结一株,生于极寒之地,雪山之巅。
“天心莲生长之地,常有雪魅出没,且善伪装,引修士迷失在风雪中。师尊让您要格外小心。”方清和唉声叹气,“我出去采灵药时,也不见关心我,心好痛啊!”
没嚎一会,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千里阵中。
紧接着,云青岫带着两位弟子也踏入了千里阵。
瞬息间,眼前的灵宫消失,馥郁香气扑面而来。
入眼皆是美丽的红白之色,小片花海盛开在密林中。
云青岫一眼认出这是清单上的婆娑花。
身旁空无一人。
数千人入秘境,如鱼入大海,很难开局就碰见。
“哇,这次运气很不错哦。”系统高兴道,“以前进秘境,总是开局就要打架呢。”
“停,别给我插旗。”
云青岫踏入花海,俯身薅了一把准备走人。
这一脚下去,像是踩在了一堆蠕动交织的东西上,她缓缓低头——
花海间隙的每一处都是蛇。
它们缠绕在一条巨大蛇尾上,沉沦在香气中,不断交合。
巨大蛇尾延伸至花海之外。密林古树中,探出三角蛇头,一对蛇瞳像黄澄澄的灯泡,盯着不速之客。
然后,猩红蛇信猛地从獠牙中吐出,刺向云青岫。
云青岫:“……”
系统:“……”收回刚刚说的话。
剑光横扫,红白花瓣纷纷扬扬飘散,像下了一场花雨。
云青岫在雨中与蛇妖缠斗。
婆娑花的香气越发馥郁,与蛇妖汩汩流出的血混合成古怪的气味。
一条小蛇在打斗时,从蛇尾掉下,悄无声息落在了云青岫肩头。
灵剑本已朝着蛇妖逆鳞刺出,云青岫一侧头,就与小蛇四目相对。
“……”
意识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云青岫脑海里盘旋滚动着无数的“蛇”字,如同精神污染。
蛇妖抓住她片刻分神,张开血盆大口兴奋咬来。
“簌簌——”
白衣少年踏花而来,一手扼住小蛇七寸甩出,另一只手持剑刺向蛇妖逆鳞。
小蛇在空中炸成血泥,蛇妖嘶鸣一声,重重落地,气息渐渐低弱。
裴宥川收剑转身,忙道:“师尊可有被蛇妖伤到?”
云青岫正要开口,蛇妖忽然抬起头,临死前吐出大片毒雾,直冲裴宥川后心。
“避开!”
毒雾被灵潮击溃,其中一缕顺着指尖钻入云青岫体内,瞬间消失无踪。
轻微眩晕感袭来。
“师尊!”裴宥川捉住那只素白的手,看见指尖有一点黑紫。
“没事,低阶蛇妖的毒,休息一夜便解了。”云青岫只瞥了一眼,道,“见到你师妹了吗?”
裴宥川凝视着那点黑紫,道:“不曾。”
他提剑将蛇妖内丹剜出放入乾坤袋。
除了一点眩晕,云青岫没感到其他不适,便招呼裴宥川赶路。
秘境中禁制内斗,结界内的妖兽魔物品阶也不高,倒是不用担心徐月的安危。
从密林外眺望出去,阴沉天幕下有数座连绵雪峰。
得先将天心莲拿到手。
两人赶路离去不久,地面巨蛇的尸体毫无征兆炸成一滩烂肉。
雪峰遥远,疾行至日暮时分,云青岫在路上遇见了几拨修士,但没见徐月。
云青岫决定先休整一夜。
夕阳染红了波光粼粼的湖泊。
湖面还有几只栖息的鸟妖,天珠雀在天空中盘旋。
云青岫坐在古树下,面前是一堆点燃的柴火,小铁锅架在上面,正烧着一锅水。
她清点着乾坤袋内的妖丹与魔丹,已有五十余枚,一阶到三阶不等。
除了内丹,还采了不少灵植仙草,在乾坤袋内堆得像小山。
云青岫可不管清单上有没有,只要路上遇见便薅一把。
秘境内所得,都归自己所有,拿出去倒卖或炼丹炼药都很不错。
这也是许多小宗门挤破头都要参与仙门大比的缘故。
若是运气好,能在秘境中得一两件宝物,就能翻倍赚回本了。
铁锅内逐渐咕嘟咕嘟。
身旁传来簌簌脚步声,少年挽起衣袖,露出结实漂亮的手臂,手中提着许多猎物回来。
“师尊。”他眼眸弯弯唤道。
夕阳映在他身上,衬得眉目愈发昳丽。
恍惚间,云青岫想起了扶光。
在许久以前,她曾带着扶光在外游历,有很长一段时间,师徒二人席天慕地,就像现在这样。
湖面映着点点星子,四野寂静。
火堆上的小锅已被收起,跳跃的火光映亮了一小块黑暗。
结界泛着微光,笼罩着火光的范围。
云青岫支着额头,白日里轻微的眩晕有加重的迹象。
少年正忙忙碌碌,细致清理着古树下的一小块地面,然后铺上多重毯子、软枕。
一张舒服的床诞生了。
“师尊,铺好了。”裴宥川笑吟吟看向她。
“怎么只铺了一处?你的呢?”
“弟子打坐,在哪里都可以。师尊今日中了蛇妖毒雾,需要休息。”
他不由分说,硬是将云青岫扶到了铺好的床前。
云青岫这一躺就爬不起来了。
柔软将她裹了进去,眼皮瞬间如千斤重。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夜雨婆娑,竹窗未关,雨夜的风很凉,吹得灯盏摇曳。
云青岫被几丝凉意惊醒。
怀中玉简亮起,是师尊传来急讯。
掌门试炼在即,命她即刻回剑宗,并到主峰见他。
云青岫手边,玉冠与玉簪上的深奥阵法符文刻了大半,灵光流转。
她思索片刻,将其锁入匣中,披上外裳推门而出。
闷雷声声,雨骤然急了,打得院中的花草蔫头耷脑。
云青岫指尖一弹,灵光将它们笼罩起来。
旁边的竹室忽然推开门,黑衣少年宽肩窄腰,脸上覆着银面,只露出薄唇与下颌。
“师尊要出门?”
“宗主急召,为掌门试炼的事。为师过两日就回来了,给你过生辰。”
“……弟子不能去吗?”
云青岫朝他笑笑,道:“何必跟着奔波一趟,你就在这,等为师回来。今日教你的剑法好好练,回来检查。”
少年默然片刻,点点头:“那,师尊要早些回来。”
“好,好。处理完便回来,一刻也不耽搁。”
雾青身影消失在婆娑夜雨中。
云青岫从东洲赶回北洲艮山,只用了一夜。
在外游历数年,她已是炼虚期大圆满,半步大乘,名副其实的仙州第一人。
天光拂晓之际,长阶薄雾淡淡。
云青岫拾级而上,步行至主峰宗主殿外。
宗主殿今日出奇的寂静,一路上都没见到半个人影。
宗主殿正门大开,内里同样寂静。
她踏入殿中,还未来得及开口,邪魔荒息便铺天盖地而来。
云青岫下意识出了一剑。
殷红的血滴滴答答,染红了银灰金纹外袍,那张向来冷肃威仪蓄着长须的面容呈现出邪魔之态,眼瞳里满是赤色。
“青岫……”老宗主从喉管中艰难挤出几字,“快、快……”
话音未落,他瞪着一双不甘的眼,无声无息倒地。
圆日爬过主峰,大片灿金照亮了满地殷红的大殿,也照亮了那道默然的雾青身影与染血的长剑。
“爹——!!!”
少女急促的脚步声与歇斯底里的尖叫惊起大片飞雀。
桃粉飘带从云青岫身边掠过,直扑地面气息已绝的尸体。
云青岫忽然想起,这对飘带是好几年前送给兰灵月的生辰礼。
身后,剑宗弟子长老已潮水般而至。
灿金模糊了他们的面容,云青岫试图看清,但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只能看见他们一张一合,都在说同一句话:
“云青岫,你弑师叛宗,罪不容诛!”
四野俱静,火堆噼里啪啦燃烧。
天珠雀立于枝头,歪着脑袋,眼睛由晶石制成,红芒闪烁,尽职尽责将所见传递至万里之遥的灵宫水镜中。
婆娑花香气浅淡飘散在夜风中,引来了许多垂涎修士血肉的魔物与蛇妖后裔。
蛇族最为记仇。
裴宥川漫不经心拨了一下火堆,火焰更烈。
黑雾悄无声息缠上天珠雀,玄铁骨骼四分五裂,彻底报废。
湖面泛起涟漪,湿淋淋的影子们爬上岸,蛙蹼踩在地面,吧嗒吧嗒,留下黏腻痕迹。
月光穿过它们类人的半透明的身躯,幽绿皮肤内挤满了鼓鼓囊囊的黄卵。
它们是最低等的,成群结队的魔物。
像粘液一样滑溜,繁衍速度极快,卵一落地,又是新的诞生。
它们张开宽大松弛的嘴唇,细长湿滑的舌头朝火堆后的修士贪婪卷去。
古树后,密匝匝的蛇潮与各种妖物爬来。
云青岫睡前布下的防御法阵泛起灵光。
火堆后的昳丽少年面如修罗,在她身边落下隔音结界,随后漫不经心瞥了四周一眼。
黑雾瞬息间涌出。
寂静的夜里,骨骼挤压与血肉碾碎之声不绝于耳。
修为较高有灵智的妖兽们尖啸着要逃窜。
裴宥川抬手虚虚一抓,血肉连同妖丹炸开。
他竖起食指抵唇,姿态安静乖巧,轻声道:“嘘,别扰了师尊安寝。”
湖边树下血流遍野。
涌动的黑雾瞬间将其蚕食一空。
“宥川,什么动静?是阵法破了吗?”身后传来懒怠疲倦的声音。
裴宥川神色阴郁盯了一眼妖兽的埋骨地,可惜已经死得不能再死,无法拖出来鞭尸。
他旋即转身,走至云青岫身边矮下身子,乖巧道:“师尊,有几只魔物闯入,弟子已将其处理了。”
见她神色恹恹,裴宥川将一杯热水递到她唇边:“师尊似乎睡得不好?是不是那毒雾……”
破碎散乱的梦挤在脑子里,挤得云青岫头痛昏沉。
她一时没觉得不对,就着裴宥川的手胡乱喝了两口,“没事,梦见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师尊再睡会吧,离天亮还早。”
轻缓柔和的声音像是催眠般,云青岫借着昏昏沉沉的劲再次闭眼。
后半夜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醒来,古树附近干干净净的,只有几只低阶魔物的尸体,内丹已被取走。
云青岫放出神识,竟探到一丝异样的邪魔气息,混在这些低阶邪魔里。
细细感受下,似有似无。
她皱了皱眉,没有继续停留,即刻动身前往雪山。
结界的边缘,数座雪山连绵,茫茫一片白。
阴云笼罩,罡风与大雪愈发猛烈,吹得雾青衣袍猎猎飞扬。
山上灵气稀薄,无法御空,只能步行。
云青岫与裴宥川步行至半山,天光已经黯淡得如同黄昏,阴云翻涌,大雪纷飞。
呼号呜咽的风雪声里,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哀泣。
“呜呜……”
山石背后,露出一抹细腻的雪白。
蜿蜒白发掩盖了羊脂玉般的脊背,露出半边雪白柔软,楚楚可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