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三番两次在我与云宗主相谈时搅局,作为弟子,未免太过越界。还是说,你对你的师尊……”
“铛!”灵剑骤然出鞘。
云青岫把裴宥川的手一寸寸按回去,语气冷冽地打断萧灼:“萧宗主,慎言。”
“此物也请收回,我一心修道,不会寻找道侣。”
裴宥川顺着手上的力道收剑回鞘,眼底的阴云稍稍散去。
萧灼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被拒绝的一日。
数日的辗转反侧全是他的一厢情愿。
骨子里的倨傲让萧灼做不到死缠烂打,灵玉长匣被掷在地面,重金难求的尾羽落在地面,染上浮尘。
他沉沉盯着云青岫,“我萧灼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要扔要毁,随你。”
云青岫愈发头疼,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徐月不知何时也出来了,站在云青岫身前,紧张又戒备盯着萧灼,像是担心他会动手。
萧灼简直被气得发笑。
朱雀血脉,竟然站在他人身边,戒备同族。
“跟我走。”萧灼心情不佳,语气更是居高临下。
徐月朝萧灼见礼,轻声道:“萧宗主,多谢您的好意,我要留在流云宗。”
短时间内被拒绝两次的朱雀之主眼瞳泛起赤金之色。
“仙州丹修,无不以乾山为尊,你身为朱雀血脉,不入乾山,要留在来路不明的宗门?!”
属于血脉的压迫让徐月额头渗出冷汗。
云青岫指尖灵光闪过,抬手拦在徐月身前,面色稍冷,“萧宗主,是去是留,由她决定。”
压迫感一轻,徐月面容略苍白,从怀中拿出一枚两指宽的玉令,然后递出。
“萧宗主,我有一位不曾见过面的爹,这是他留给我娘唯一的东西,我娘将它给了我。请您转交给他,并问问他,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答应。”
“乾山,我就不去了。”
玉令由上等灵玉所制,刻有乾山图腾,是首席弟子令,见令如见人。
萧灼彻彻底底愣住了。
玉令上,是一个“煦”字。
萧煦,乾山大师兄,多年前下山,至今未归,生死不知。
乾山的宗主,原本该是他。
萧灼攥住那枚玉令,他看向徐月,那双秀丽的眼睛,的的确确与他的师兄相似。
“发生了什么?当年我师兄和你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蓦然握住徐月的肩头,眼泛赤金,“时间、细节、一样一样,原原本本告诉我!”
萧灼失魂落魄离去。
地面的尾羽华美璀璨。
云青岫瞥向地面的尾羽,愈发头疼。
这只朱雀,三百年过去脾气还是一样烂得令人讨厌。
思索片刻,她还是将其暂时收入了乾坤袋,打算择日再归还给萧灼。
云青岫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收到萧灼的尾羽。
上辈子,他们因打架而结识。
萧灼年少成名,张扬倨傲,自被她打趴下后,隔三差五就上剑宗找她决一死战。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记忆里,萧灼一直都是很讨厌她的。
徐月怔愣恍惚站在一旁,只觉得很荒唐。
怎么可能呢,那个害得她娘疯疯癫癫的负心人,竟然是乾山大师兄,那位温和清正,最是守诺的萧煦。
他在离开花楼后不久就失去下落。
而她的娘亲,一无所知,多年苦等。
一切只能用阴差阳错四字概括。
恨了这么多年的人,或许早已死了,徐月一时间只有茫然。
脑袋上忽然传来温柔抚摸,徐月怔怔看着云青岫,眼泪忽然蓄满眼眶。
云青岫用指腹抹去她的泪珠,温声道:“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他并非有意毁诺。我不是丹修,在丹道上,造诣不如萧灼,如今心结解开,你是否愿意拜入乾山?”
徐月沉默了许久,哑声道:“宗主希望我去吗?”
“由你抉择。你若去,在乾山有人欺负你,我会为你讨公道。你若不去,我收你为徒,依然教你炼丹。”
“小月,不要活在别人的期待里。”
自记事起,徐月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要听话”“要忍让”,从未有人教过她为自己活。
徐月一头扎进云青岫怀里,声音哽咽却坚定:“我想留下,我想留在流云宗。”
云青岫将瘦弱的少女揽住,弯了弯眼眸,打趣道:“如萧宗主所说,咱们是个来路不明的宗门,你留在这,条件可没乾山好。”
徐月抬起头,看了看云青岫,又看了一眼目光沉沉盯着她的裴宥川,少年眸光虽阴沉,却没有杀意,只有烦躁不悦。
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底生出。
浸过泪的眼眸弯弯,璀璨动人。她语气坚定:“不会的,没有比流云宗更好的地方。”
她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成为四洲八城中最厉害的丹修。
让仙门百家看见,流云宗就是最好的。
九道比试结束,仙门大比进入第二阶段——
宗门混战。
符合条件的弟子皆可参与,随机对战,赢了便下一场,输了便淘汰。
这一场关乎仙州天骄榜排名,亦是各宗门荣耀象征。
可今年出了个不讲道理的变|态。
各宗宗主与长老唉声叹气,心道今年天骄榜魁首是没指望了。
谁知,大赛当日,他们的眼中钉悠闲坐在观战台上,气定神闲往门中两位弟子身上押了大笔灵石。
消失的笑容又回到了众人脸上。
青铜钟声回荡,水镜接连亮起。
大赛开启。
水镜旁,悬着实时变动的积分榜单与淘汰情况。
大赛刚开始并没有什么看头,参与的修士众多,只有到后半日,滥竽充数的被筛出去,才会渐渐好看起来。
云青岫下完注,往摇椅上一瘫,以扇掩面,睡着了。
观战台上的议论声议论声就没停下来过。
云青岫迷迷糊糊睡醒一觉,徐月已经坐在一旁了,见她醒来,及时端来一杯热茶。
“感觉如何?”
丹修不擅正面对战,徐月刚修道不久,修为不高,因此参赛前,云青岫特意让她只当去吸取经验。
徐月面上不见气馁,眼眸亮晶晶道:“师尊,我这昨日炼出一锅废丹。对战时不小心砸了一颗出去,对方就被炸飞淘汰了。”
云青岫:“……”
先不说废丹为什么会留在身上,谁管能把人炸飞的叫废丹啊!
“还有吗?给为师看看。”
徐月掏出一枚黑得发亮的丹药递给云青岫。
云青岫挥手凝出结界,然后将其往里一扔。
“砰——”
观战台轻微晃了晃。
“怎么回事?地震了?”
“炼丹炸炉了吧。”
“说起炸炉,那流云宗弟子真是邪门,掏出一颗诡异丹药,竟将我宗内弟子炸飞了!”
云青岫看徐月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加油,努努力,以后咱们仙州也能用上核|武。”
说不定,几枚“核|武”丹药下去,无间渊也能被移平。
徐月听不懂云青岫在说什么,但她认真点头:“师尊,我会努力的。”
云青岫看了眼积分榜。
大批名字已经飘红,是被淘汰状态。
裴宥川赫然在第五,名字后跟了一串夸张的数字,那是被他淘汰的人数。
水镜中,白衣少年站在四方擂台上,手持灵剑,眨眼间又将一位对手挑飞。
他的名次又进一位。
观战台上的众人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走了一个变态的,又来一个。
这流云宗简直就是妖怪窝,没一个正常人!
没有被淘汰的弟子所剩无几,都是仙盟九宗这一辈的天骄。
下一场,必会撞上。
合欢宗宗主的面色有些阴沉。
按水镜中的战况,下一场与裴宥川对上的,极有可能是合欢宗弟子。
那是合欢宗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年轻弟子,甚至能与乾山弟子和剑宗弟子一较高下。
少年持剑站在四方擂台上,幻光波动,下一位对手匹配成功。
来者腰佩合欢宗玉牌,身穿紫红校服,正是那日在灵宫门口公然讽刺流云宗的青年。
林青阳很诧异会在这遇到流云宗弟子。
但他牢记宗主给的任务,在混战中挤入前三,在天骄榜上占一席之地。
“请道友赐教。”
寒暄刚落,一道长鞭破空扫来。
水镜外,有许多人更看好林青阳。
一个是筑基修士,一个是金丹后期,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水镜内,白衣身影在炫目银光中游走。
众人议论纷纷。
“流云宗的怎么不交手,光躲有什么用。”
“那可是用东海蛟龙筋练的法器,合欢宗宗主请乾山宗主亲自锻造的,他手中那灵剑,对上一绞便碎了。”
“这样的法器,不是欺负人呢?”
“嘿,谁叫人家是合欢宗呢,有钱背景硬。”
只有林青阳知道,他的每一次出鞭,都擦着少年的衣角过去。
并非他在戏耍对方,而是对方在明晃晃戏耍他!
灵力渐渐被消耗,林青阳操纵这银鞭本就有些吃力,屡屡不中,他又气又恼,恨不得把裴宥川大卸八块。
“唰!”
又一鞭落下,朝着裴宥川的脖颈狠狠卷去。
狠辣得毫不掩饰。
少年似笑非笑弯了弯唇,游刃有余地前撤一步,银鞭再次落空。
下一刻,璀璨灵剑擦着银鞭,以锐不可当之势直刺林青阳。
合欢宗宗主的神色也越来越沉。
任谁都看得出来,林青阳灵力不济,已经逐渐落了下风。法衣破损,长发还被削去半缕,好不狼狈。
剑光再一次扫来,在林青阳右臂留下一道汩汩流血的剑伤。
近身时,少年似笑非笑,看林青阳如看勉力挣扎的蝼蚁。
他彻底确定,裴宥川就是蓄意戏弄他。
只要裴宥川想,随时都能将他逐下台。
可偏偏要让他在众人面前丑态百出。
林青阳已经无暇思考为什么一个未结丹的修士能这样作弄他,连番的戏弄使他怒火中烧,屈辱和不甘逐渐化作恶毒的恨意。
一个寂寂无名的破落小宗,怎么敢在合欢宗面前耀武扬威!
念头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
再下一道剑光再次逼近时,林青阳长袖一挥,几* 道寒光极不起眼地飞出。
裴宥川的侧脸浮现出细细血痕。
毒纹顺着血痕迅速扩散。
滚圆的血珠映着那张眉目昳丽的面容,添了几分森森鬼气。
水镜之外,灵宫掌事眼前一花,蓦然被青衣女修攥住手臂。
那张向来温和的面容覆满霜色,逐字道:“即刻打开幻阵。”
“云、云宗主……”灵宫掌事额角渗汗,“这不符合规定,四方擂台上,必须有其中一人认输或被逐下台才能离开。”
四方擂台上。
林青阳抓住机会,将所有灵力灌入银鞭,向裴宥川挥出一道凶悍灵潮。
这一次,对方躲不开了。
他无比笃定,因为中了此针者,灵力五感渐失。
携带违禁法器又如何,只要能赢,死一个小宗门弟子算得了什么。
比试嘛,刀剑无眼,总有失手的时候。
林青阳已经开始思考等会要用什么借口蒙混过去。
巨力忽然顺着银鞭传来,指骨修长的手攥住了挥去的银鞭,从指尖至手臂,无一不是血淋淋的。
林青阳对上一双如墨黑瞳。
黑沉沉的,像仙州之外的无间渊。
难以言喻的恐惧从背脊处炸开。
林青阳似纸鸢被飞拽,转眼到了裴宥川面前。
鲜血淋漓的手松开银鞭,按上他的后颈,猛地往地上砸去。
“砰——”
“轰——”
砖石混合着鲜血四溅。
劫雷凝聚在灵宫上空,直直劈落。
紫电雷劫里,少年白衣染血,面似修罗,一拳又一拳向下砸去。
灵潮顺着每一拳炸开。
细弱的、断断续续的求救声夹杂在结丹劫雷之中。
“我、我认——”
“输”字混合着血沫被卡在喉咙里,被一拳猛地打断。
合欢宗宗主倏地站起身来,疾言厉色道:“对待同修如此狠辣,开幻阵,将此人逐下台!”
“狠辣?”云青岫冷冷盯着他,“比不上顾宗主的好弟子狠辣,私带违禁法器,意图毒杀同修。”
话音落,失去意识的林青阳重重飞出擂台。
最后一道劫雷落下,金丹结成。
少年半边白衣染血,毒纹已扩散至脖颈。
众人屏息着水镜中的这一幕,无不胆寒佩服。
幻阵中的四方擂台迅速恢复,并亮起灵光,这代表休整一炷香后,即将进入下一场。
这是最后一场,将与太上剑宗弟子对上。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哎哟,再打一场,可就医圣都难救了……”
“那合欢宗也太阴毒了,这可是奔着要命去的。”
“嘘,慎言呐。”
“停赛。”清润微冷的声音沉沉传遍观战台,“将人接出治伤。”
灵宫管事做不了主,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九宗。
合欢宗宗主见云青岫如见眼中钉,冷嗤道:“仙门大比的规则,岂能容你说改就改!”
云青岫面无表情扫视神色各异的一众修士。
虚伪,冷漠,只顾利益。
一向如此。
怒意一点点生出,云青岫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怒。
她克制着随怒气生出的杀意,平静道:“合欢宗弟子私带违禁法器意图毒杀同修,仙盟赛前督查不力,你们的过失,为何要我流云宗弟子承担?”
“这个公道,仙盟给不了,身为人师,我自会为弟子讨回。”
剑簪化作流光,在手中凝成长剑。
还未散去的劫云再次聚拢,隐隐几声雷响,云青岫连破两境,步入金丹大圆满。
姜白溯很清楚。
因为她灵海有缺,修复前只能到金丹大圆满,否则降下的或许是元婴,甚至化神期的劫雷。
他默默吸了一口气,开口:
“云、云宗主,冷静,冷静!”方清和上蹿下跳开口,“诸位宗主,诸位前辈,那毒针毒性暴烈,实在是不能拖延。晚辈觉得,规矩不应是死的,特殊情况该先救命吧!况且,下一场是剑宗道友与裴道友对战,若不治伤,岂不是胜之不武,这……这不好吧……”
姜白溯默默将话咽回去。
弥珍率先开口:“我同意,人命要紧。”
萧灼自昨日离开流云宗暂住的小院后,面上阴云密布,冷冷道:“胜之不武,有什么可看?”
有人开了头,赞同之声陆续响起。
合欢宗宗主冷哼一声,“为他一人开先河,岂有此理,老夫绝不同意。”
众人看向眉似霜雪,不曾开口的剑宗宗主。
谢倦安看着那道为了弟子,持剑向仙盟施压的雾青身影,神色幽幽。
一人款款而来。
雾绡衣流光溢彩,腰间佩环叮当悦耳,一张脸明媚俏丽,唇角总是微翘,令人心生亲近。
兰灵月在云青岫身旁顿足,侧目注视一眼后,在谢倦安身旁落座。
“弟子安危要紧,但规则也不可废。依我看,先开阵医治,合欢宗弟子有错在先,是该处罚,流云宗弟子也应得到补偿。”她眉目盈盈,柔柔开口。
弥珍笑了一声,挑眉道:“此事有九宗宗主裁决,兰长老未免有些越界。”
兰灵月俏含笑的唇角变得平直,但很快又弯了弯杏眼,看向身旁冷情如霜的青年,“师兄觉得呢?”
众人悄悄看兰灵月与谢倦安。
这对师兄妹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婚期也将近。可坐在一块,却不太像即将成婚的道侣。
特别是前些日子,魔主从剑宗宗主的明心峰抢走了从前大师姐的牌位,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兰灵月近两个月都不曾出门。
兰灵月是剑宗老宗主的掌上明珠,千娇百宠养大,不止在宗内,在仙州也风评极佳。
许多人以为这桩婚事会作废。
没想到,兰灵月竟忍下了。
众人都有些扼腕叹息,为她不平。
四方擂台上,休整时间将要结束。
云青岫没耐心继续争论,提剑转身,准备强行破开幻阵将裴宥川接出。
“开幻阵。”音似碎玉,冷冷响起。
“此事由赛前查检疏忽引起,合欢宗弟子违禁在前,不应牵扯他人。”
仙盟盟主发话,一锤定音。
系统吃了一天瓜,忍不住感叹:“师弟终于做人了呢。”
云青岫回身,与谢倦安遥遥相视,对方仍一派的端庄漠然。倒是身边的兰灵月,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微妙。
幻阵打开,裴宥川被送至灵宫看诊堂诊治解毒。
云青岫本想训斥徒弟死心眼,但见到蔓延的深紫毒纹和鲜血淋漓的手臂,终究没忍心斥责。
蓬莱宗医修忙忙碌碌炼制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