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架密排如仓库的药房里,苦涩的气味萦绕。在药架之间,哈莉埋头找东西,“是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哇!到底在哪儿!”
每说一句,她都把翻出来的药盒子往旁边随手一扔。塔米斯站在她旁边稍远处的一些位置,不得不歪头躲开飞来横盒。这种狂野的做派,终于让塔米斯粗如电线杆的迟钝神经察觉到了该医生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塔米斯欲言又止。
在她想要发表质疑之前,哈莉终于靠着前职业带来的经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这次没有掉链子,没有整活,没有发病。她撕开外包装盒,就着头顶惨白的吊灯对着说明书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笑逐颜开,“哦呼!找到啦!”
她把药盒朝着塔米斯丢过去,塔米斯抬起手接住。朝盒子后面一看,【奥氮平,适应症:用于治疗精神分裂。】
塔米斯陷入沉思,“精神分裂?”
哈莉在她的表情里看出了怀疑的成分,她大声抗议,“不要质疑我的判断,你很符合临床表现!”
喊完这句话,哈莉突然也思考起来,死去的知识又开始攻击她,和疯狂融合成一股新思路,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你知
道休克疗法吗?”
塔米斯还真的知道这个,达米安以前写经济学论文的时候有涉及到这方面,她偶然瞟到过一部分。她把这部分记忆从泥底翻起,“贬值货币,稳定汇率?”
“不,我是说电休克。”
“……”
电刑吗?医院,真恐怖啊。
此时无声胜有声,塔米斯默默绕开她,转到货架前往衣服口袋里装药盒。
“真的不试试吗?!”
“不。”塔米斯的拒绝非常果断。
“噢,忘记你可能对身体相关的治疗存在抗拒心理了。那——森田疗法怎么样?不抵抗,不拒绝,顺其自然,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简单!”哈莉振振有词。
森田疗法是上世纪出现的一种心理治疗方法,大概就是要人接受现实,接受自我所有的症状和情绪,比起治疗手段更像是某种哲学理论。乍一听好像很不靠谱像是编出来的,实际上确实有这个方法……
和幻觉和平相处?接受它可能会一直存在的现实?
塔米斯锐评,“听上去像是投降派。”
“接纳它,拥抱它,和自己和解怎么能说是投降呢!”哈莉的声音里带着甜美的蛊惑。
“NO。”
推销屡次被拒,哈莉扑过去,毫无形象地抱着她的小腿,噫噫呜呜哭起来。塔米斯看清了她的行动轨道,却出乎意料地躲避失败。在身体躲开之前,哈莉率先飞扑了过来。她没有料到一个医生竟如此敏捷。
抬腿的尝试也以失败告终,她们僵持了一会儿,大眼瞪小眼。打破僵局的是房门被破开的声音,门口到她们所在的药架处有一个转角的视线死角,哈莉倒抽一口气,飞速起身。塔米斯趁此机会飞快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两个警卫冲了进来,“发现她了!快快快!”
哈莉呜哇大叫着扑过去,一拳一个倒霉鬼。她气喘吁吁地回过头,她可爱漂亮像个BJD娃娃一样的患者已经躲了起来,正从药架后面探出半个头看她,脸上的表情大概是有点震惊。
“甜心,听我解释——”脚边躺着昏过去的两个人,哈莉尬笑着,急切地想要解释。
但就在她转头的时候,训练有素的警卫们迅速鱼贯而入,还没等哈莉反应过来,两个警卫叠罗汉一样把她按倒在地上,钳制住她的腿和手,她不爽的咆哮在室内回荡了几秒,很快就被肌注的镇定剂消弭。
看着哈莉不再挣扎,领队的警卫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他朝对讲机另一端的上司报告,“目标已制服,没有人员受伤。”
“刚才她在和谁说话?”有人问。
“搜寻过了,这里没有其他人。精神病自言自语不是很正常?”
他们把哈莉抬起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持续了好一会儿。轻重急缓各不相同的脚步声显示房间里同时大约有半支小队在走动。一名队员抱怨道,“押运的人在搞什么,居然能把哈莉奎因这个疯女人放出来。”
“听说她在监狱已经很久没闹事了,松懈了吧。”
“有传言说她被上头招安了,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牢里。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得了吧,能容得下她的队伍,得有多奇葩啊。”
警卫们议论着离开,渐渐远去的声音被关门嘭地终结,房间里静悄悄了一会儿,配药台底下的柜子张开一条缝隙,塔米斯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顺着缝隙透进的微光映亮了她的沉默。
她看上去有些自闭。
先前察觉到的不对劲终于找到了缘由,自称医生的医生并不是医生,一开始她就被骗了。
塔米斯此前从未意识到她和普通世界的格格不入。现在她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有些东西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
34 安全屋
阿卡姆病院附近有一条狭长的街区, 鳞次栉比的房屋依托公路道侧而建,路边竟都是些店铺,没有橱窗, 只是在门口立着的店牌上说明出售何种东西。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 各走各路, 吝啬对陌生人致出任何一瞥。电线杆上布满小广告留下的斑驳痕迹, 房屋出租的告示、药店的紧急招聘启事,旧的还未被铲除干净,新的就贴了上来。
街区的外层, 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前,塔米斯到达了目的地, 这栋两层的公寓看上去没有任何生活气息, 栅栏里缺乏打理的凌霄藤已经涨破了花盆, 沿着栅栏肆意生长, 一丛丛的迷迭香挤得密不透风,有如杂草。一颗红枫树的枝干从房子后方探过头, 枝桠抵着屋顶, 把小半个公寓都罩进荫蔽。
先前已经拿定了主意, 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 但到了这里,她又踌躇起来。要进去吗?答案是肯定的, 毕竟已经来到了这里, 来都来了。
可是贸然进门显然不够理智, 如果这是什么陷阱……
她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值得算计和欺骗的价值, 但医院的前车之鉴在前,她很难不谨慎。世界上或许有些人行欺骗之事如血脉本能,不需要缘由。
这个想法让衣服里裹着的食物像是长出了针, 刺得人浑身难受起来。
她长呼了口气,压下躁动,把长刀抱到胸前,绕着公寓检查了一圈,甚至从后院那棵枫树的树干一跃而上,借着树影居高临下地四眺。
环境中没有任何异常的部分,她终于能够放心敲门,但敲了许久都无人回应,只好开始寻找窗台花盆底下的钥匙在哪里。窗台底下摆满了花盆,还好钥匙的位置很贴心,就在离门口最近的那丛迷迭香的盆底。
塔米斯用钥匙开了门,在门扉开启后,她的眼神随着门顶簌簌飘下的灰尘而下落,门积着灰尘,说明它的主人鲜少回到这里,并且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过。
窗户被厚厚的遮光窗帘盖住了,房间里一片漆黑,随着塔米斯关上门的动作,门扉照进的光缓缓压缩成一条细线,最后什么都不存。漆黑里无声无响,塔米斯就这样和黑暗一起站了一会儿,才按下手边墙壁的灯。
客厅里没有桌椅,也没有地毯,需要控制一下力度才不会发出走路的声音。塔米斯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踱了进去。墙纸是墨绿色的,这里的装潢都由棕、灰以及墨绿组成,风格冷淡得像是酒店套房。前往二楼的楼梯下贴墙摆放着一张棕色皮质的沙发,正对着挂墙的电视。
黑色的电视屏幕上赫然贴着一张粉色的便利贴,这是房间里唯一格格不入的东西,简直就是把“快来看我”写在了脑门上,塔米斯揭下它,比起内容居然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字,不潦草,字母迂回弯折的弧度都是圆润的,有些可爱。
以前上书法课,有一堂课的内容是怎么鉴定文件上笔迹的真伪,授课老师讲完以后,说字迹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而达米安需要学会平心静气云云。达米安冷笑一声,回答在刀在见血之后是他最心平气和的时候。
书法课老师同时也是一位刺客大师,听到这话吹胡子瞪眼,抄着刀开始和达米安开始上剑术课。塔米斯在他们后面,盯着纸上达米安写出来的龙飞凤舞的字体,从此以后就把那种张扬风格的字和达米安画上了等号。——见鬼,别再想下去了。多想无益。
纸条上的信息杂乱,下笔者显然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因而缺乏明确的主题。上面提到了楼上有一间上锁的卧室是他的,其他的房间她都可选择使用。此外还有关于公立高中和勤工俭学相关词语的内容,这涉及到塔米斯的常识盲区,她因此略过了这部分的信息,飞速读完只有一个疑惑,他是怎么在这么小的纸上挤下如此多字的啊?
她以刺客的谨慎和少女的好奇探索这片未知的区域,一楼没有油烟熏烤痕迹的厨房、咕噜作响一会儿之后才开始出水的水龙头、置物架堆得满满当当的储藏室,到处都堆砌着无人久住
的气息。
塔米斯还在储藏室一个架子底下发现了一片可疑的地板,接缝的宽度远超其他区域,她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服从疑心,趴在地上用刀尖撬起一角朝下看了看,里面只是一个保险箱。于是塔米斯松了口气,把疑心和地板都放回了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在她的认知里,保险箱出现在哪里都很正常。
她对保险箱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任务目标,目标们把他们觉得珍贵的东西放进箱子,上锁,再把保险箱放进狗窝、鱼缸、舆洗室的水箱。所以有时候塔米斯不得不制止达米安一击毙命的举动,好从目标的口中得知东西的位置。比较让她觉得麻烦的是,只要这样做,目标经常会涕泗横流地把太多无用的信息说出口,从最近干了什么事到小学时候揪前桌女孩的头发。
二楼有四个房间,靠近楼梯的那间房门上,粉红色便利贴写上的【FLASH!】标注了所有权,塔米斯推开另外几个房间的门,入目所见的摆设皆为相同,每处家具都罩着惨白的防尘膜套,日复一日的等待有朝一日能够得以启封。
有一处房间的窗外正对着后院红枫树的散开的枝桠,窗框像是呈了一幅油画。塔米斯把手贴上玻璃窗,想和油画沉默对望,却因窗上映出的不太正常的反光而曲起手指,把玻璃敲得笃笃作响。
回音沉闷厚重,她因而确定这玻璃的材质讲究,不似寻常玻璃那般能够轻易打破。由此她开始注意门的材质和墙体厚度,一切都是超正常规格的结构和水准。
安全屋。她的脑海里冒出这个词。不引人注目的方位,坚固的材料结构,能够维持单人生活一个月的食物贮藏,再来一个防轰炸的地下室,这栋公寓就能成为安全屋的标准范本。……普通人会有安全屋吗?
在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安全屋对一些人来说是“家”的代名词,尽管并不安全、且多为人所知,但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最坚固的堡垒。塔米斯在未投入任务时也曾产生过一种幻想,认为被子里是世界上最坚固安全的地方。后来这种幻想被现实破碎,她第一次杀死熟睡的目标时才意识刀,原来就算是训练用刀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扎透棉被。
她此时尚未明晰家的概念,却再度回忆起南伽圣殿那个能透过窗看到雪山皑皑的房间,窗台上她还未来得及见到绽放的花苞,空气有寒冽冰雪和岩石青苔清冷的味道。
狂风把叶幕撕成碎片朝着远方一路飘洒,回忆和现实的画面如双镜对立,她夹在中间,突然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孤独。
35 副作用
塔米斯回到一楼的客厅, 对出入口通道做了些布置之后,她关掉所有的灯,把身体埋进楼梯下的那张沙发里。深邃的黑暗笼罩一切, 但常年的受训让她在如此深的黑暗中尚能视物, 甚至生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就着黑暗, 她吞咽下矿泉水和一些饼干, 在握住药瓶时她短暂地犹豫一瞬,最终还是仰起了头。
孤独感促使她迫切地想要改变现状,但她也知道, 盲目急切下的行动只能带来徒然。
赫雷提克显然是外公……恶魔之首的亲信。他的出现是否意味着恶魔之首也在附近?塔米斯想要靠自己力量站到他的面前,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赫雷提克不会暴露恶魔之首的位置, 但如果他们有所接触……塔米斯就会知道答案。
塔米斯突然意识到, 要是黑暗之书没有损毁的话, 那么赫雷提克一定会在某个时间把书呈给恶魔之首。虽然现在书没了, 但要是当时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没有走漏风声,那么赫雷提克会认为是有人窃走了法术书, 并且开始搜寻同时不见、具有巨大嫌疑的她。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她说这本书被她撕掉了, 赫雷提克或许是不会信的。那她能不能从哪里仿制一本书出来骗他是真品, 然后顺藤摸瓜啊?
从赫雷提克对这东西不太了解只是听命行事的态度来看,想必也认不出来真假。至于仿制的法术书要从哪里来, 魔法侧的人士或许能够搞定, 这样说来……昨晚上那个自信到自负的魔法师, 如果向他许诺帮忙仿制一本黑暗之书就可以交给他真品的话……
要怎么样才能增加这个骗局的可信度, 并且不被人发现她在说谎呢……塔米斯陷入沉思。
她现在的想法,让骗术课老师的泉下之灵知道了一定会大感欣慰,不开窍的学生也有顿悟的一天, 当真是足够令师感动!刺客联盟的人大抵是一窝相承的武力派,比起耍阴谋诡计更喜欢真刀真枪的闯。当然,这也带给了这位骗术师虚无缥缈的自信,觉得能够从刺客联盟富可敌国的财富中大捞一笔。
骗术师选择踏上的财富之路,第一步是取得两位学生的信任,尤其是看上去就很好骗的塔米斯。——要是能潜移默化发展出大小姐和家庭教师的微妙情感就更棒了,这可是上流社会的大家长们数千年来的无解之题。很可惜的是,他的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就被感觉不太对的塔利亚一刀给捅了个对穿。
可能这就是武力派吧…如果感觉不对,那就干掉让你感到不对劲的人。没什么阴谋诡计是一刀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就两刀。
回到现在,塔米斯绞尽脑汁,试图在她不那么熟悉的领域跨出第一步,避免让计划胎死腹中。周遭一片寂静,墙壁良好的隔音把外界的所有声音都隔绝。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熟悉的黑暗,像是回到了昨夜那个诡谲的梦,她是沧海中的一粟,受困于虚无,永远都无法得救,因为她抛弃了她的救主。
在没有计时工具的环境中,对任何事物的感受都会不断拉长,强化。她感受寂静,而寂静则按下她莫名升起的不安浮想,以安宁和舒缓回抱她。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睡着了。再醒来是被照明开关按下的声音给惊醒的,微小的声音,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猛然直起身,“谁?!”
闪电侠在门口扭头看她,浑身都写着无辜,他停下动作,不再按下其他位置的灯光开关,“呃?你没事吧?我吵到你了?”
这当真是个极好的问题。她看着身上搭着的灰色毛毯,捏上毯沿的手指因用力而泛起无血色的惨白,脑海一片混乱,思绪纷飞。“我……睡着了?”
“对啊,我给你盖了张毯子。下次还是不要在客厅睡觉了,这天气很容易感冒的。”闪电侠絮絮叨叨地说着。“对啦,我帮你找了一些资料……”
心脏跳得极快,像是要跃出胸腔,深切的焦虑不安正跟随心跳而翻涌。塔米斯没有注意听闪电侠在说什么,她捂住泛疼的额头,被人接近而一无所察!还盖了毯子!多么刺客失格!如果这时候被敌人袭击,那她会无知无觉死去。有些愚蠢的错误一生只能犯一次——
想到这里,她才蓦然想起来闪电侠并非常人。而且,在他面前,她已经犯过一次这种错误。她有认真地思考过应对方式,但是对于超自然能力的降维碾压,无能力者给不出任何解法。
记忆姗姗来迟,塔米斯终于意识到了思维的迟钝和混乱。杂乱的思绪犹如雨前纷飞的水蚁一样四处乱撞,她在漫天的纷扰中抓住冥想的能力。在陪同达米安在佛寺苦修时她习得此法,据说能有效清除脑海杂念。她从未试过,但人会在溺水时抓住手边任何一根稻草,她在呼吸之间无声地吐纳记忆中的经文。
唵为弓,灵为箭,梵乃箭之靶,以不懈之箭射中它。[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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