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脉虽是修士在某个阶段突然形成的,但是也要建立在灵根的基础上。
尹月停住了笑,双眸微微眯起,打量了邹娥皇片刻,问:“啊,你竟生出了剑脉吗?”
邹娥皇说是。
尹月说:“邹娥皇,你要回去问一问你师父。”
这位顶天立地的大女子顿了顿,“你曾和我说过,你非本世之人,所以星盘一类的沾染因果的自生法宝,你天生都无法拥有。后来我有一次,偶然想到了一件事,邹娥皇,你无法修炼,是不是因为你还没有被这个世界接纳。”
“现在,你心上生了剑脉,是不是证明天道开始承认你了?”
莲花印记,圣人慈悲。
然而,在这世上还没有一个叫何言知的圣人之前,莲花印记,其实是叫鬼台。
那是一段来源于民间的神话传说,他们说很久之前有个小仙人,出生就有大本领,搅弄东海风云,后来借莲台重塑肉身。
演变到后来,莲花就成了死而复生的象征。
于是偏僻的乡野里,总有这样的杂谈:眉生莲花印,阎罗不留人。
何言知直到现在,也没见过和他一样的人。
但他知道,这个传说是真的。
慈悲清白的莲花印,其实是沾染着地府气息的鬼台。
何言知慢慢眨了眨眼,他把自己浑身上下都裹上了厚厚的狐裘,可在艳阳天里,竟还是觉得冷。
冷、好冷。
他好像无时无刻都活在那一场大雪里,襁褓里的婴儿从嘶声力竭到喘气都变得费力,却还是被人抛下,永久地留在了那场雪里。
那个时候,何言知想,他应当就已经是死过一次了。
被老乞丐捡回去的时候,他就应当只是重返阳间的鬼魂了。
所以他生来就比旁人要多了几分的迟钝。
他不懂老乞丐为何最后一口气还是纠结于前朝旧事,他不懂老乞丐为何被别人陷害了就要一直耿耿于怀而不是把当下过好。
他不懂天下大旱,为何高官厚禄者不必死,黎民百姓要伏尸万里。
他最不明白的是,为何仙人就要高高在上,为何凡人就要卑躬屈膝、极尽谄媚?
他不懂的。
所问无言不知的那位圣人,其实一开始就不明白,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活着。
就像是蓬莱道祖百年开山论道,一定要问的那个伪命题:我辈修士,到底是为何求仙!
如果要何言知来回答,他求仙一开始,只是想走出去。
走出不死的命运。
如果凡人之身求死不得,那么修士呢?
而后来...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惜命的呢?
以至于,他为了这条命,骗了一个姑娘。
那是在他发现,他能改变脚下这片土地开始。
他遇到了周平。
死了媳妇的放牛娃,在那天夜里找他席地而谈。
周平对他说:“何言知,我没念过书,但我知道老乞丐教过你,他教过你的,在大夏前面还有大商...那些狗东西不是一开始就在那个位置,他们的先辈就是他们最瞧不起的泥巴汉,而现在,他们忘了本,咱们得教一教他们——”
那个皮肤黧黑的庄稼人,眼里冒出了簇簇火光,在漆黑平静的乡野里,在烛光微弱的草屋里。
“我知道你和别人都不一样,何言知。”
周平声音有些颤抖。
“只有你读过书,这片地上,只有你读过书。”
“读书者,当遇明主。”
周平声音慢慢地平复了下来:“我就是你的明主。”
何言知忘记了自己怎么回答周平的了。
他只是那个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胸口原来还有一团火气。
为什么被丢下的人是他,为什么死的人是老乞丐!
为什么仙凡有别?
为什么这世上人和人之间,比人和狗之间的差别还大!
如果这样,如果这个世界这样。
那为什么芸芸众生还要费劲心思,在祖辈们延续千年的土地上,走着那周而复始的路!
难道忙忙碌碌活这一辈子,只是为了活着吗?
苍天赐予他的莲花印记,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戏弄么?
“老祖——”
吱呀一声,屋门推开,怯生生的何富贵垂头走进来。
“接任大典要开始了,您要出席么?”
谁能想到,他们何家折了一个合道何春生,但是迎回来了一个大乘境圣人。
那日,在使用真字诀后的何言知,眉目慈悲,手心飞出星盘,然后对着当时的何家家主何渡轻轻说:“没能留住她,你不称职。”
“该认罪。”
那日最后,何富贵只记得半米内都是炸开的血雾,吓得他腿缝留下了腥黄的尿渍,然后就听见那圣人笑了声,拿杀人的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孩子现在开始,你就是何家家主了。”
向天问规则三尺的书生,最后成了给旁人定罪的圣人。
这世上荒谬,大约是从死而复生那一刻便已开始。
“嘶——”
尹月看着邹娥皇从袖子里掏出的胳膊, 微嘲地笑了下,“你对自己下手倒狠,没半点犹豫。”
那半截面断臂, 一看就是整刀切下的,连吃痛都不曾来得及。
邹娥皇听了这话,反而笑了下:“哪里,不过是长痛不如短痛。”
这句话说得倒有些沧桑, 像是经历了什么钝刀子割肉一样。
“长痛不如短痛?”
尹月随口重复道,狭长的眼睫忽然一颤动,妩媚的凤眼一转, 邹娥皇忽然闻到一股暖香味, 接着下一秒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得“咯嘣”地一声。
疼,剧烈的疼。
在刹那间, 似乎连呼吸都一抽一抽的, 只见尹月指甲偏长的手指下飘出一团绿色的灵气,包裹住邹娥皇胳膊衔接处, 血肉处开始重新生长, 断了的经脉开始续上。
邹娥皇抿嘴冒汗,看了尹月半响,没说话。
——旁人嘴里的尹月,泼辣刚强,功法霸道至强至阳, 哪怕是软绵绵的红绫在她手上,也绝不是小女儿情态。
而邹娥皇认识的尹月, 刚来蓬莱的时候,追了道祖半个月, 得了几个巴掌待遇,被从天上拍到地下十几次,摸爬滚打里,学会的不是无上道法,也不是说尽甜言蜜语的小嘴。
是一手出神入化的治疗术。
天生爱美的小姑娘,泥里滚一遭儿后没喊一声痛,偏巧在照镜子的时候哇地一声就是哭了,从那之后,邹娥皇无论何时再见到年少的尹月,总能见到一册医书。
早年的经历造就了,以纯阳霸道出名的七彩阁阁主,对外是巾帼不让须眉,私底下里,却有一二分的柔情。
譬如七彩阁那些个本职是脆皮法师、偏生打架爱肉搏的姑娘们,受了伤后总能看到那日理万机的阁主蹙眉对她们说:“一会疼,忍着别出声。”
然后就用缓缓运转的灵气,抚平那些道她们自己不觉得什么、外人看总要触目惊心的疤痕。
所以七彩阁的女修们,喜欢喊尹月“阁主娘娘”,前面那三个字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后面的那个娘,一定要千回百转,才能凸现侠女柔情。
“看什么看?”
尹月察觉到邹娥皇的视线,没好气地呛了一声,“嫌疼?嫌疼,就找你那个第一美人的师妹儿玩去。”
邹娥皇不敢吭声,讨好地用乱蓬蓬的头发蹭了蹭尹月,小声道:“没,只是没想到你会帮我接臂。”
尹月红唇轻翘,用手指抵住邹娥皇的头,推远。
却被对方反手握住,“来都来了,要不要等着送完这批人去十四盟后,跟我回蓬莱。”
“见一见道祖?”
云海极速褪去,云舟渐渐降落,尹月目光微错,看着此起彼伏的云,就好像在看着那个宽宥凉薄的强者。
天不怕地不怕的尹月,心中忽然一空。
“不、不了。”
竟是落荒而逃。
青度持剑,第二个跳下云舟,她看着七彩阁阁主消失,不解道:“阁主怎么走的那么快?”
邹娥皇搭着青度的肩,幽幽叹了口气。
记得那些年,她最崇拜尹月的原因,其实不过也就是,别人情窦初开不是邻家哥哥就是白衣小仙人,唯有这头铁的姑娘...在拜师不得,被打下蓬莱岛几次后,恋慕上了道祖。
可这世人都知道,蓬莱道祖云无心,当真是空心的,或者说,心有大爱。
在他眼里,人族节气都尚是小爱,更何况是儿女情长。
可想而知,那些年里,尹月这姑娘,心碎的是有多彻底了。
“没事,这些人你先数数人数,看有没有少了的。”
邹娥皇一边和青度说,一边随手一勾,揪出了人群里的谢霖,“小疯子,这一百年去哪里了?”
谢霖很有节气地哼了一声,并不理她。
下一瞬,他只听得女声无奈的一声叹气,这声叹气让他整个魂儿都紧绷起来了,玻璃珠儿般的眼咕噜咕噜地转了半响。
他听见,那人说:“我忘了,等再回去要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那场大火非凡火,乃是天火,天火之下,修士与凡人无异,她怎么可能进去找他。
谢霖没说话,显然是不信的。
另一厢青度走了过来,“人没少,但是洪兴龙让我来问问他。”
坎天剑直直指着谢霖,“他们嘎子帮二当家,到底去哪里了?”
谢霖眨了眨眼,无辜道:“你不如问问洪兴龙,当初那个二当家是从哪里捡回来的人才。”
青度眉心一跳:“什么意思?”
洪兴龙也跺着脚走了过来,虎摸了一把额前碎发。
“给俺一句准话,老刀疤他现在是死是活?”
谢霖闲闲一翻眼皮:“活着,但他有些不良的小癖好,我已经帮他剁掉了,不用谢我。”
洪兴龙纳闷:“他有* 什么癖好,酒喝不了二两,就是平时脸上那条疤吓小孩了些...这有什么的。”
却见谢霖神色莫名:“你确定,小孩是因为他脸上那条疤害怕他?”
洪兴龙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帮中贾老三戳了戳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那龟孙子老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对小孩动手动脚...估计这次是踢到硬板了。”
洪兴龙这才大悟,骂了句畜。牲。
等等...剁了,是剁了那个下三寸吗?
却见身侧的邹娥皇跟着走神,大约是想到了什么画面,她笑得有一二分变态。
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意味不明的夸赞:“剁得好!”
谢霖脸色微微发红。
十四盟的建筑都是大同小异,一座高耸的阁楼立在城镇的中央,顶头一行书是昔年丹王留下的笔墨,十四盟这三个字在牌匾中熠熠生辉。
密州总部的几个十四盟办事员都穿着统一的白色袍子,其中有一个年岁还小,生了一张娃娃脸,见到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进来,反被吓了一跳,急匆匆地朝后面喊:“李三儿,来业务了。”
被唤作李三的是个长脸男,正佝着腰,点头哈腰地送一个穿散修衣服的人出来,听了有人喊他,也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正在忙。
那散修路过邹娥皇身侧的时候,她错眼看了一下,竟嗅到了极其熟悉的一股兰香。
“等等。”
她叫住那散修。
十四盟盟内主要由两股势力角逐,世家和门派,但是在这两股势力之外,散修作为一个基数庞大的群体,自然也有一席之地。
然而仅仅也只是一席之地。
至少绝不该是由这等肥差的办事员谄媚地恭送。
被邹娥皇叫住的散修慢吞吞地抬起头来,他生得平平,只有眼下的一点泪痣,略显风情。
“姑娘,你叫我?”
邹娥皇歪头看了他片刻,最后停在了对方刻意显露身份的灵牌上——上面刻着容无常三个字。
这人...就没差把狐狸尾巴扫在她鼻尖了。
“看错了,看着背影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容无常笑的很是烧包:“能像姑娘认识的人,是我的荣幸。”
“哦。”
却见对面的姑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想多了。我说你长得像的那个人,是个抛家跑路的混蛋,假死在外面脱身,十几年不曾给家里寄来一封信报平安。”
容无常脸色发僵,下一瞬,花白的银丝蹭过他侧颊,他面色微红,只听见邹娥皇带了点哑意,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对他道:
“师兄。”她顿了顿,“在外面呆累了,就回来看看吧。”
“我…我不是容有衡...”
反驳的话还没有出口,就看见那人已经越过了他,玄黑色的厚剑背在身后,行走之间发出砰砰的铁声。
他的师妹,从来都是这样。
只说自己想说的,甚至都不会等别人的回复。
就像是一柄亟待出鞘的剑,笔直,雪亮。
青度若有所思地回头,却只见被二师伯叫住的那个散修,摸了摸鼻翼,竟是无奈地笑了。
这笑里,似乎是说不上的情思。
啧,青度忽然感觉牙酸。
记录身份令牌这件事在十四盟算得上比较麻烦的一件琐事,年岁较小的娃娃脸显然不熟悉流畅,捣鼓了半响。
最后接待众人的还是十四盟的那个叫李三的办事员,这次倒是熟练了,但人是飘的,记录身份令牌记录到一半,听了外面有人喊了几句“昆仑...剑皇...来密州了...”
直接丢下了青度几人,从木椅上一个弹跳,就冲出去看热闹了。
邹娥皇慢慢戳着十四盟那闪着灵灯的评价牌,慢悠悠地就要从五颗灯戳到两颗灯,下一瞬却发现指尖麻麻的,原来是那评价牌年久失修,漏电了。
正坚持不懈地戳着的时候,跑出去的李三又跑回来了,眼尖瞧见了,毫不客气地把评价牌一收,坐回了位上。
那边有人小声笑了,说“关系户,评价牌发给他的时候就是失灵的,永远都是好评。”
李三耳朵尖,不以为耻,反而笑了,一边手盖灵章,一边同另个没说话的办事员笑说:“我听他们说了嘴昆仑剑皇,我还以为是谁,出去一看原来不是那位。”
他摇头晃脑:“不过也不差了,瞧瞧那剑那睥睨的神态,怨不得都说一句小剑皇。”
灵章用力在灵牌上砸下去。
李三语气尖酸:“哎,有时候还真是羡慕前台那些接送的,哪个看见的不是大人物,像我们,这辈子在这里处理些盖章的琐事,八辈子轮不上一个剑皇来盖章,这辈子打交道的都只是几盘菜。”
显然是记恨之前邹娥皇在这琢磨给他打差评,见缝插针就嘲讽了几句。
李三嘴欠惯了。
和众人对于他是个关系户的猜测不同, 这人其实一穷二白;当初能进十四盟,不过也就是溜须拍马的技术高超了些,正好拍的那个面试官舒服了。
至于家里嘛, 其实是没什么底蕴的。
但是奈何人家有脑子,进来后到处暗示别人他有关系,说和这个大能关系好,和那个世家是世交;就连一开始被发配的那个凉位置, 坏了小几年都没去修的评价牌,也被吹成了是关系户,所以打不了差评。
对于李三来说, 见人下菜碟, 是一项被动技能,甚至都算不得有意为之。
但他没想到,这次竟踢到了铁板。
前一秒还是在笑着嘲讽对方连盘菜碟都算不上, 后一秒就看见邹娥皇身后那个抱着剑的年轻女修冷眉成锋, 扔出了一块蓬莱的玉佩。
蓬莱...拜托,青天大老爷, 这可是蓬莱啊!
在小二十年的那句“不羡蓬莱天上仙, 只羡昆仑半剑霜”兴起之前,众人听惯了的还是:天上仙岛蓬莱岛,地上苦舟昆仑舟。
就连李三自己的名字,一开始也和这蓬莱沾了一星半点的微妙关系。
当时容有衡还活着,惊才艳艳的不止是昆仑山上的那位剑皇。
那时人人都说, 蓬莱山上,平月真君, 那才是天地第一真仙人。
有人说他连渡劫神境都没有,一睁眼一闭眼, 就已经是半步升天;还有人说容有衡出生的时候,天地大旱三年,是吸收了一片天地钟灵俊秀的才孕育而成的灵胎。
天才、天之骄子这样的话好像天生就是为了容有衡存在的。
他是这天地间最一等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而李三的名字么...虽然说起来潦草了些,但也确实是和蓬莱平月真君,容有衡有关的。
这要从李三出生的时候说起,也是三年大旱的开局。
那年他的父亲死了,母亲另嫁,唯一一个老奶还是盲了眼的,颤颤巍巍地要给他养大。记得,老奶压着一口气絮絮叨叨地和四五岁的李三说:“别听隔壁狗蛋瞎说,你这名字才不随便,孙儿你可知——平月真君出生的那年,天下大旱三年,巧你出生的那年也是,孙儿,你这个三,是要继容有衡、宴霜寒之后的天下第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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