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某些人眼里,他就是行走于世间的活神。
在与妖族的战争落下帷幕后,宴霜寒一剑斩妖王被人做成了雕像、年画…更有甚者在民间为他塑神庙,人人都敬仰这个男人,人人也都惧怕这个男人。
旁人简直想不到,这样的一个男人,会对除了剑之外的什么事情上心。
“你刚才说,你见到她动剑了”
见何九州没回话,那矜贵自持的男声再度响起。
何九州甚至都疑心问话的宴霜寒还有几分的急切。
只是,可能吗?
一剑斩下妖王头颅都面不改色的真男人,会因为一个名字,就喜怒失色么。
“师叔,其实也不是...是她拿手搭在我的肘腕灵脉上,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才是使剑的那个。”
何九州想了想,还是如实道。
不知怎的,他觉得后颈凉飕飕的。
宴霜寒听后平静总结道:“她还碰了你。”
天机子觑了他一眼,琢磨出什么味来,竟是狭促地笑了。
他看向一头雾水的徒弟,闷笑了一声,然后说:“你可知你宴师叔修道五千年,一共主动出手过几次么?”
何九州说两次,“一次和蓬莱的平月道君容有衡,未分胜负;一次是斩妖王平四海,救生民于水火。”
于是人前宴霜寒才有了口口相传的称赞,说他两次出剑,均非私欲,前者是棋逢对手,后者是路见不平,实乃真真爱惜剑的仙人。
天机子哼了一声,道何九州说错了。
“你宴师叔主动出剑了三次。”
这世上哪还从石缝里蹦出个高手不成,怎么就三次了。
何九州想了有半响,才恍然大悟地拍头叫好,迎着天机子暗暗期待的目光,自信道:“师父,我就知道我没拜错师,你果真是能和师叔道君他们一辈相提并论的绝顶高手!”
“想哪去了”
天机子叹气,但还是很受用何九州拍的这句马屁。
天人五衰的小老头还挂着刚刚狭促的笑,“这多出来的一剑么,起源于一句诗——蓬莱岛上邹女仙,一剑银河落九天。”
这是一个有关年少慕艾,但草草收场的悲剧故事。
天机子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只见宴霜寒乜了眼他。
那宴剑皇用手背摩擦剑柄,冲着天机子轻飘飘但意味深长道:“或许,马上也要有第四次剑。”
话里话外,都是威胁。
天机子明智地闭上了嘴,怎么就忘了,当事人还在这呢。
但没多久,他憋了又憋,还是对宴霜寒说:“你刚闭关出来,心境不稳,死海未炼化于神华剑中,一旦起剑,就有被反噬的风险...何春生那种虚架子,往常一百个他也不敌你一只手,但今非昔比。”
宴霜寒只是说:“知道。”
玄衣剑皇转身就走,他身姿挺拔,背后神剑葳蕤生光。
“你知道——知道你还要去哪”
天机子急道。
宴霜寒:“我去看看这届新入门的弟子底子。”
他说完顿了顿,浅瞳如冰折射出一点淡漠的光弧。
“你放心,我不会去救邹娥皇的。她不清楚她的身份,硬要去淌密州这趟浑水;但我不一样,我一直都清楚,我是昆仑的人,而后才是剑皇,最后才是宴霜寒。”
宴霜寒对于邹娥皇这个人,一直是搞不懂的状态。
第一面的时候,他就不懂她。
剑乃百兵之君,但这并不意味着剑就比别的兵器含蓄多少,反而一步一杀机;它作为兵器,无疑是锐利的。
任何一个剑修,提起剑的那一刻,就是为了保护和杀戮。
但是邹娥皇她身上,没有。
她没有保护的决心,也没有杀戮的勇气。
那她提起剑做什么——彼时尚且年轻气盛还有些不讲道理的青春期宴霜寒,轻视的想,像邹娥皇这种女修,就不该去学什么剑,音修画修舞修才适合她们。
现在他依然不懂她。
身为蓬莱的二师伯,容有衡死后初代最大的弟子,却和镇守一方的世家老祖干上了,天下刚平复没有几年,妖王动乱不过也才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为了那么一个死了三千年的人,去淌这趟浑水,很值得么。
虽然昆仑的探子并没有传回来何家如今在密谋什么的消息,但是能让一向抠门的何春生祭出锁仙阵,不可谓不是大下血本,定然是和那陨落的圣人何言知有关系。
而何言知和邹娥皇之前的事,他略有耳闻。
但略有耳闻,并不意味着宴霜寒就能想明白。
苟了五千年、夹紧尾巴做人的邹娥皇,怎么如今就硬去密州送菜了。
换句话说,何言知真的对她来说就那么重要么。
可是何言知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不成。
烦死了。
这个向来平静冷漠、大公无情到一定地步的剑皇,此刻心头有些莫名的怒火。或许是因为死海的魔气还在萦绕着他,他现在竟有一瞬的冲动,要把密州一剑踏平。
这样不好,他告诉自己。
旁人总以为这看起来冷冰冰,锋利如剑的剑皇,是天生的不近人情。其实不然,谁没有过年少轻狂。
宴霜寒,不是一开始就是昆仑的活字碑。
他在最初的时候,只是个拿剑说话的剑修。
所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天骄宴上,穿着飘飘流仙长裙的邹娥皇落于地时——
在她眼波流转,眉目张扬间。
他的剑,比他的心先动了。
密州,何城。
狂风做卷,阴云凝滞。
居高临下的何春生仍是惯性地把自己藏在斗篷里,好像这样旁人就瞧不见他那黯淡无光的老脸了一样。
“很多年不见,你还是很爱逞英雄。”
他对半跪在地上身形狼狈的邹娥皇道,语气熟稔仿佛旧友。
“你知道聪明人该怎么做么?”
临到末了终于要完成心愿的前夕,哪怕是如何春生一样的老狐狸,也会志得意满一瞬,急于向外人宣泄他的成功。
因而对着一声不吭全当他不存在的邹娥皇,何春生也空前有兴致地去攀谈。
“聪明人,该拿那个昆仑的筑基修士挡刀,把昆仑拉下到自己的阵营里,而不是送他走。”
之所以今日,何春生早早设人拦住何九州,就是因为他不欲在这场鸿门宴里,牵扯上昆仑的势力。
刚刚若何九州没有助邹娥皇一臂之力,何春生也绝不会对着昆仑的人动手。
如今么...他轻蔑地低头俯视着狼狈的女修,邹娥皇那身玄袍法衣已经曲卷,出现了数不清的狰狞伤口,她闭着眼,胸脯微微起伏,好像就剩下了一口气。
何春生冷笑着想,他还要多谢了她。
多谢她这愚蠢的牺牲,才为他躲过了昆仑这个麻烦。
“嗬。”
然而这个念头一落,他却看见地上那个被他笑蠢的女修,颤颤巍巍地支着身子要站起来。
碎了的骨头,用细如涓的灵力作支撑。
何春生老眼微眯,鞭子破空袭去。
带着千钧力道,将邹娥皇用灵力的缓慢恢复腿骨再次打断。
下一瞬,他却只听见那本该狼狈求饶的女修,居然轻飘飘地叹了口气。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聪明人,话也这么多么?”
却是带了几分的讥讽。
何春生一愣,“什么?”
电闪雷鸣后,停滞不前的雨,终于落下来了。
滴滴答答地垂落在邹娥皇沾血的眼角,伤口遇水,留下了蜿蜒的血迹。
直到这个时候,邹娥皇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有些疼。
“我说,你自诩聪明人,但聪明人至少话不该这么多。”
她重复一遍道。
何春生冷笑连连:“是么?”
他这句是么,带了太多的胜券在握。
关于邹娥皇,何春生知道很多秘闻,甚至还有很多蓬莱子弟都不一定知道的事情。
譬如说,邹娥皇的修为有问题,她这么多年来从没有经历过进阶的雷劫。
他的威压虽不能困住她,但这也未必意味着她有多厉害。
再譬如说,她每日只有一力之击。
用完后,和普通人无异。
所以何春生布置了那么多的阵法,本质上就是用来消耗这一力之击的。
在大事上,他从来不含糊。
而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传说中她身无长物,性情古怪,除了一柄剑外,便没了什么法宝。
这也就意味着,如今不能动用星盘的她;拔不出来剑的她,就是在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是啊。”
跪伏在黏湿的土地上,邹娥皇发现自己碎成一段段的臂骨,竟然还能扭曲地抽动。
这在现代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医学奇迹。
她顶着一脸血懒洋洋地回道:“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件事么。”
那身处弱势的女修,倦怠又平静道。
“不到最后一刻,千万别太自信。”
下一瞬,起风了。
昏黄的榕树叶混着暗河的水,密密麻麻的雨滴和雷鸣做伴,天边传来唳鸟的哀嚎...
而何春生混浊的眼珠里,慢慢映出了一个滑稽的人影。
那人影浑身僵硬又古怪,骨头碎了一遍,皮肉包着骨头,看起来就像是落叶包着枯枝,嶙峋地可怜,此刻正以扭曲的灵力汇聚经脉,宛如行尸走肉。
滑稽异常,可何春生笑不出来,只有蓦然升起的忌惮。
那是邹娥皇,站了起来。
年轻的邹娥皇会说,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该放弃。
哪怕对手是她那似乎天生缺了根弦儿的大师兄,软磨硬泡下也有成功的可能。
她会仗着师妹的特权,不择手段,哭缠着师兄;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问她那个惊才艳艳的师兄,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几招呢?明明她已经这么努力了不是么,为什么不能让她替他去参加天骄宴呢。
等她师兄终于轻轻颔首同意了后,十八岁的邹娥皇,以为那就是胜利。
但她从没想过,那一日是小石子打破了湖水的涟漪,是一切挫折的开端。
天骄宴后,她就被折了剑。
于是自以为看破红尘世俗的邹娥皇会说,当意识到努力在天赋面前一事无成,卷王终究跨越不了命运鸿沟,自以为背负天命然而连一剑之力都没有的时候,就该放弃了。
但是她没有想过,也没有意识到。
大多数情况下,难的从来不是放弃。
而是让一个从平等教化里走来的人,承认这世界本就不平等,灵根和资质天生就分三六九等,努力在悟性前不值一提。
难的从来不是放弃,而是让一个自命不凡的姑娘,承认她并非璞玉而是顽石。
难的是,你该如何控制住你去摸剑的欲望;难的是,仙途在前,哪怕明知渺茫,可谁能不怀希望。
在一个能得道成仙的世界里,让人不去攀仙途这件事,比飞升本身还要难。
人究竟到什么、时候,才该放弃呢
邹娥皇咽下了喉咙的一股腥气。
她想,如果她背后的剑能拔出来就好了。
她想,如果她能——拔出剑来,就好了。
但她唯独没有想过,如果一开始就不来密州,如果一开始就不要何言知赠予的星盘,那这样糟糕的处境,或许从根本上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如果。
但她竟只能把满腔怨愤宣泄于一柄不会说话的剑。
雨水滴滴嗒嗒地顺着邹娥皇的黑发流入她的衣襟,再缓缓滑出了她的裤腿。
风声大作,吹起她额前沾着血迹与泥迹的几根头发。
缓缓爬起来的邹娥皇忽然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原来即便狼狈到了这种地步,自己也依旧没有选择放弃吗。
阴云笼罩在一方后院,前院里隐约传来宾客的喧闹与祝词,与这里沉湿厚重相隔;乍起的惊雷几个瞬息闪彻照亮昏沉的天地间,呼啸在空中的鞭声一声比一声狠戾。
何春生从来没这么地厌恶过一个蠢货。
横纹耷拉在他的额前,比起一开始何春生那兴致勃勃的攀谈欲,他现在简直沉默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她为什么还不倒下。
她为什么还不肯献祭出星盘。
她到底,还要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
何春生知道自己应该直接了当地杀了她,但他不知为何犯了个错误,偏偏想看看到底是邹娥皇的骨头硬气,还是他的血骨鞭硬。
数不清的鞭声响彻耳边,何春生慢慢地感觉到了一种疲力,但让他感到后怕的是,这种疲力并不是源于内心,而是源于他的手腕。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握鞭的手上,被一团细小的灵丝纠缠了上去。
这灵丝太细,细到肉眼近乎看不清。
可凡人如此并不奇怪,怪的他身为一个合道,居然也对这异变毫无察觉。
这本该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邹娥皇用一次次鞭子抽到身上的皮肉之苦,换来了这些灵丝慢慢地附着于何春生的本命法器上,再渡到他的右手上。
但就算这样,一团小小的灵丝,又能代表什么。
何春生蹙眉,嗤了声雕虫小技,抬手就要弹掉。
然而无论他如何的不以为然,如何的嗤之以鼻,无论是轻轻一弹还是用力一甩,这团小小的灵丝好像已经扎根在了他的手腕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就好像是从他自己的血肉里长出来的一样。
是牵丝术。
侧倚在榕树主干上,拿金边婚帖用来扇风的容有衡眼神微眯——那个传闻中死在妖王爪下,自断一臂的平月道君,此刻不仅双臂完好,在这等诡变风云下,仍有一分的怡然自得。
强大如合道修为的何春生,也未能发现榕树冠里藏了个人。
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的容有衡,如今化名容无常,来参加一场婚宴,明知道亲师妹受难,却仍能做到不动声色。
这等人,很难说明白他心里到底藏了什么事。
又或许他此刻只是在想:这牵丝术,是他教她的。
两世重逢,面对这个愚笨的二师妹,他教给她的第一门仙术,永远都是牵丝术。
蓬莱山上的平月道君,惊才艳艳的容有衡,平生共有两个秘密。
第一个么,他是重生者。
所以才会做下众人都不理解的那些事,譬如说自断一臂去战妖王;再譬如说假死后隐姓埋名,从风光无限的蓬莱下一任掌门人,变成了十四盟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修。
种种异常的背后,都藏着一个直指天道的大秘密。
第二个么,则是牵丝术。
“牵我魂丝,色授予魂。”
容有衡教给邹娥皇的牵丝术,和旁人学的那些个搬移物品的小仙术,不是一种东西;准确来说,这是一种相似于魔道的术法,在无灵根的人体内埋下了一根细长的假灵根。
...反应再慢的人,在浑身灵力以恐怖的速度被吸光的情况下,也该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何春生惊惧异常。
作为正道何家的老祖,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爆喝声是:“你是个魔修!”
在这方天地,谈起“魔”这一个字,大多数人想到的都是魔域里那些个不人不鬼的天生魔物,而不是早于一千年前灭绝的魔修。
那是起源于一千年前的一场天地不容的童男童女祭祀案,得知消息后,昆仑携手大小仙门近千余,以迅雷之势围截了魔窟,将八成魔修一网打尽,金丹以上的魔修全部魂飞烟灭,剩下的魔修再难成气候,过上了人人喊打的生活。
自此风云变幻,魔修这二字也逐渐被人遗忘。
甚至到了近几百年,大多数修士只知道那杀不尽的魔物,而不知道人,也能修魔。
而何春生再是个心思狭隘之人,他毕竟也是作为何家老祖,参与了那场对于魔修的围堵。
也就是说,他亲自领教过那群人的手段。
在修仙史上只留下一行“三月之内,魔窟荡平”的八个字,真真切切落到每个人身上的时候,却是数不清的血肉之躯。
魔修的手段,连天地不容都只是一个委婉的形容词。
他们驱使死人的白骨,吸食活人的血肉,各个生得是娇媚容颜,藏着的是歹毒心肠;三个月的包围战,以看似剿灭为大胜利的前提下,是仙门近千年的根基损伤,数十万精英天才的殒命。
所以才会在二十年前的妖族入侵下,青黄不接的人族战线节节溃退。
但如何辨认一个人是不是魔修,并不是靠他们外在的那些手段,而是从修炼一开始,他们运转灵气的方式。
正道修士的灵气是自己修出来的,魔修,则是从别人身上掠夺生机蕴养己身。
一瞬间千万线索都在何春生脑海中过了一遍,难怪邹娥皇从来不遭雷劫,每日只有一战之力,这些万般古怪下藏着的秘密,在如果她是个魔修的解释下,一切却都能解释地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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