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漓自然不会因为他这一句两句奉承话就飘飘然。
陆知誉的态度,对她来说更像是挑衅,“自是好说,只是我习惯了与掌柜谈生意,谱子有价,弹奏自然也有价。”
“想必掌柜能理解。”
陆知誉并不反感,相反神色兴味,“那姑娘开价。”
花漓摇了摇手里的木盒。
陆知誉一愣,没了方才你来我往时的得心应手,并非他不肯,可这苦坨石他也是从林鹤时那里弄来。
花漓见他应不上来,面纱的菱唇轻翘,而后起身笑道:“告辞。”
纤袅有致的背脊挺得笔直,像只骄傲的孔雀。
此时楼里琴音已停,人也散了不少。
花漓沿着楼梯下去,也不知林鹤时还在不在,她探眸往先前的位置上瞧去,不意外的,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正失落,余光却注意到另一人还在。
是宋泊。
花漓纳闷他怎么还在,就见宋泊长吁短叹,满脸愁容的往外走。
宋泊一路上都在为十日后的事而烦忧,恍惚听身后有人唤“宋公子”,只当是唤地别人。
“宋公子。”
听到加重的咬字声,宋泊才停下步子,迟疑地回头看去。
就见几步开外,亭亭站立着一少女,正朝他莞尔微笑。
宋泊即刻就认出她是那个与林鹤时相识的姑娘,赶紧颔首致意,磕磕巴巴道:“姑娘,是叫我?”
花漓走上前笑说:“是啊,宋公子可还记得我?我们在林大夫家中见过。”
宋泊点头,“我记得。”
花漓又是一笑,“真巧。”
宋泊面对女子就不会说话,只会愣愣点头,“是。”
“我要去布庄,你呢?”
花漓见他还穿着书院的衣服,猜多半是要回去的,于是说了个顺路的地方。
果然,宋泊道:“我要回书院。”
“那正好顺路,我们一起走吧。”
宋泊自然说好,等跟着花漓迈步,才想起纳闷,怎么好像他们已经很熟了样子。
花漓与他隔了两三步的距离,不时侧头看看他,“宋公子可是有心事?”
宋泊岂不就是满满的心事,林鹤时倒是云淡风轻,一点不在意,就留他一人苦恼。
想到这,他就又是一阵大怄。
“若宋公子不介意,倒是可以与我说说。”
花漓轻柔的声音,眼里恰到好处浮着的浅愁,让人不自觉就对她放下戒备。
宋泊当即便有大倒苦水的冲动,只是这事不仅跟他有关,就这么贸然说出来,是不是不合适。
宋泊挠头犹豫,“这事说来话长。”
“这样啊。”花漓轻轻点头,望着他无害一笑,“或者你可以当我是个倾听者。”
宋泊本就愁没人诉苦,又见花漓如此通达情理,而且她也不是书院里的人,想来说了也不打紧,于是一股脑就将事情说了。
花漓认真听他说完,思忖着问:“所以你们是担心,那个人他是假意要与你们一起为夫子摆宴,很有可能在背后算计。”
“正是如此!”宋泊严肃点头。
花漓蹙着细柔的柳眉思索,这样的招数实在不要脸,在其他人看来也会觉得他卑鄙,但若是那人本来就是个招摇过市的人,也不会在意一两句风评,加上宋泊又说,他一直与林鹤时有不睦。
花漓赞成点点头,轻声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泊眼睛一亮,仿佛是看到了知己,“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花漓点头,“所以你们才想到了白石先生的字,如果那个人真的使诈,你们也有备无患。”
难怪他和林鹤时会出现在凌雅阁,而他又长吁短叹,愁容满面的出来。
宋泊却一副花漓说错了的表情,怨愤摇头,“不是我们,是只有我。”
花漓目露不解。
“那赵文峥摆明是从林鹤时去的,他却道人家未必就不安好心,就只有我。”宋泊指指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
气急败坏后又哀怨耷拉着脸的样子,让花漓险些笑出来,还是咬了咬舌尖才忍住。
不过她的想法倒是和宋泊一致,方才他没说名字她还有迟疑,可赵文峥么,显然不是块好料。
林鹤时怎么会看不出来?
花漓转念一想又明白了,他都看不出她别有用心,每次只会被她逼的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花漓想着心旌不禁飘飘然,“这也恰恰说明,林大夫他光风霁月。”
说着说着感觉到宋泊表情不对,花漓没有迟疑的改口,“就是太没有警惕心。”
宋泊:“可不就是没有警惕心。”
花漓配合着点头,想起什么,忧心道:“可现在那副字也没有拿到。”
宋泊皱眉叹气,“所幸十日后凌雅阁的掌柜会再赠字,虽然要求严苛,但总归是个机会。”
岂止是严苛,花漓方在才屋内也听到动静了,陆知誉赠字定得规矩,简直是刁难。
要是十日后再拿不到,林鹤时无疑就要在寿宴上变得被动。
花漓轻咬住唇,想起赵文峥讨厌的样子,更加不能让林鹤时被他欺负去了。
“到布庄了。”宋泊说。
花漓看了眼一旁挂着匾额的布庄,竟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
“那字的事。”
“让你听我说了那么多的琐事,实在是不好意思。”宋泊羞愧的抚了抚后颈,“字我跟期安兄会再想办法。”
花漓点点头。
“那就此别过。”宋泊拱手转身,走了两步又想起问,“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花漓道:“你叫我花漓就好。”
“花漓……”宋泊低声重复了一遍,“既然是朋友,那你也别总公子公子的叫我了,就叫我宋泊。”
花漓眼尾细细一扬,这宋泊别看一开始结结巴巴,才谈了次心,就把她当至交了,倒是个有趣的人。
花漓也不含糊,“嗯,宋泊。”
宋泊乐呵呵一笑,挥手走了。
等回到书院,却没见到林鹤时的身影,去了号舍也没有人。
宋泊正纳闷,一个转身,就看到林鹤时自廊下走来。
“你不是早就离开凌雅阁了,怎么才回来。”宋泊一边问着走过去。
林鹤时淡声解释:“近来无暇去医馆,顺道便去看看。”
宋泊点头,拉住他的手臂,“一个好消息。”
林鹤时若有所思的看着宋泊,为什么,他会在他身上闻到一缕极细微却又熟悉的味道,风拂过廊下,将那丝缥缈吹散。
就像方才在楼里那样,来得没有征兆,消失的也极快。
林鹤时快速蹙眉,将种种的莫名摒去,问道:“什么好消息?”
陆陆续续有学子回来休息,宋泊招手让他跟自己走,到了僻静处才说,“今日的事,好些人不满,凌雅阁的掌柜说了,十天后会将画送出去。”
说罢赶紧叮嘱,“这一回我们可得谨慎。”
林鹤时毫不意外的看着他,“好。”
十日转眼就过,宋泊上完课收拾了东西,准备叫上林鹤时一起去凌雅阁,一抬眼却找不他了。
宋泊找了人问:“你有没有看到林鹤时?”
那人道:“他被万夫子叫去了。”
宋泊着急皱眉,怎么这时候被叫去了?
左右等不到林鹤时回来,而时间已经不早,没办法,宋泊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一个人先赶去凌雅阁。
凌雅阁与十日前一样座无虚席,宋泊这次可谓是谨慎到每一处细节,万万没想到,陆知誉这次却只是出了个上联,能对上之人,就能拿走那副字。
不说宋泊惊掉下巴,就连早早坐在雅间里的花漓都是一脸不敢置信。
就这样?
可别看是对对子,陆知誉的上联平仄工整,意境极高,又带五行,十分巧妙难对。
花漓蹙眉思索许久也没想出个能完全应对上的,但想到有林鹤时在,应当没问题。
楼下三三两两开始有人接对,却始终没有林鹤时的声音,花漓心里开始着急,暗暗走出来看情况,然而寻了一圈,都不见他的身影,只看到宋泊在那里愁眉苦思。
花漓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林鹤时不在,心里开始没底,看宋泊的样子,显然没有胜算。
不出意料,很快有人站出来,“不才一试。”
自旁走出一个看上去就极富才学的中年男子,手摇折扇,扶颌想了几许,便给出了答案。
花漓还在默念着他给的下联,那边陆知誉已经示意柳生将字给那人。
花漓睁圆眼睛着急,没机会了!
“看来今日已经有结果了。”陆知誉笑语晏晏说出结果,命伙计给大家上茶。
花漓抿着唇,眉心也蹙的极深,没了这字,倒也不是不可以再另寻一样贺礼,只是再怎么也不可能比过这幅字,更压不了赵文峥一头。
再看宋泊,垂头丧气的在叹气。
花漓自然不想让两人就这么输给赵文峥,咬唇想了一瞬,找到一个伙计,“我要见你东家。”
陆知誉不过多时便推门进来,看到花漓扬眉一笑,“难得姑娘今日也来了。”
花漓回了一笑,“我也好奇想看看,那副字能花落何处。”
陆知誉道:“你也对字画感兴趣。”
花漓悠悠点头,“很喜欢。”
陆知誉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旋即笑道:“你该早告诉我,给我双手奉上的机会。”
浅淡且意有所指的暗昧,不经意流淌。
居于上风的压制,让花漓短暂的失了主导,她怔怔看着陆知誉,又似赧然不知所措般垂眸。
陆知誉有一瞬的失望,他喜欢势均力敌的拉扯,太过柔弱,就少了些趣味,“可惜你也看到,它已经不在我手上。”
花漓低垂的眼里却划过一丝得意的笑,抬眸看着陆知誉:“想来,掌柜不止这一幅白石先生的字画。”
她迎着陆知誉探究的目光,有条不紊地开口:“白石先生一幅画价值千金,有多难得不消我多言,掌柜纵然慷慨,可也没有将唯一的东西赠与他人的说法。”
陆知誉深看了她半晌,恍然失笑,自己竟然着了她的道,她是不想要他送的,才做出那样的神态。
对于花漓的话,陆知誉不置可否,等着她开价。
花漓知道自己说对了,下心得意不已,乌眸亮盈盈的,若是有条尾巴恐怕都要摇起来。
方才陆知誉将气势压过来的时候,她还真有些没了方寸,不过还是很好对付嘛。
“掌柜上次不是说,想听我弹琴。”花漓想了想说。
陆知誉屈指点着桌面,缓缓摇头,“那是上次。”
花漓皱眉。
陆知誉懒懒攫着她,“这次,我想看你的脸。”
第14章 算盘
花漓抿唇与陆知誉对视,接触半载,她只当他是个行事圆滑周全,万事图利的商人,第一次感受到他游刃有余,又隐隐带着压迫的气势。
想想也是,他若光是贪财,没点本事,怎么还能即赚得利又赚得名。
两人一直谈的都是交易,他现在这意思,难道是对她有了兴趣?
陆知誉看她迟迟不开口,一双形似狐狸的水眸含着戒备和思量轻轻转动,他愈发感兴趣,也好奇她是不是还能镇定下去。
花漓慢慢低下眸,一手搭在耳后的系带上,解开的前一刻又看向陆知誉,“掌柜当真要看?”
陆知誉挑眉,看她的眼神似在笑她。
“没问题。”花漓语气轻转,“掌柜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一直带着面纱。”
陆知誉:“闺阁女子不喜抛头露面,不奇怪。”
花漓却又问:“我一直问你要苦坨石,你应当知道它的作用。”
苦坨石?陆知誉蹙眉回忆,当初他问林鹤时能否找来苦坨石的时候,曾问过功效,去腐止疮毒。
他目光隔着面纱落在花漓脸上,难道说……
“只要你不弃,我自是愿意给你看。”花漓嘴上这么说,手却没动。
无声对峙,陆知誉面前就两个可能,一是花漓在诓骗他,试他的真心,二是,她所言非虚,但这面纱一旦揭了,意思就不同了。
她一面像一个迷挑起他的兴趣,一面又昭示着这个兴趣下藏着毒,且一旦沾了,可就不好去了。
陆知誉没有犹豫多久,他是对眼前的女子有兴趣,但这点兴趣实在寥寥,更不至于心动。
“陆某的玩笑话不知有没有唐突姑娘。”他神情自责,仿佛真的开错了玩笑,“陆某又怎么会强姑娘所难。”
果然是万事先要权衡利弊的商人,花漓垂睫而笑,手抚着面纱缓慢放下,“那就请掌柜取琴来。”
陆知誉看了她半晌,忽的失笑,自己竟然一再被一个小丫头捉弄,当真是挂不住脸。
自己即中了套,那剩下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冒昧之过,白石先生的字我送给姑娘。”
“那不成。”花漓煞有介事地摇头,“按开的价来。”
黑白分明的狐狸眼透着固执,陆知誉不禁欣赏她年岁尚浅就如此有原则,面对状况也不慌不急。
“好,我去拿。”
陆知誉很快命人将琴取来,花漓坐到琴桌后,将手轻轻放在弦上,久不去回想的记忆,顺着微凉的琴弦升起。
还记得最初在花楼的时候,柳妈妈除了教她们这些姑娘勾引撩拨男人的手段,习琴读诗也是要会的,之后被带到都城,又为了能与六皇子那死了的心上人相像,更是以琴棋书画为主要。
指尖无意识拨出一个音,花漓怔松的眸光凝聚起,她已经快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碰过琴了,甚至有些退怯。
她朝陆知誉道:“我许久未弹琴,若弹得不好。”
陆知誉温声道:“无妨,我洗耳恭听。”
花漓抿了抿唇,提腕,指尖轻拨。
“你们可有听到琴声?”
“是有人在弹琴。”
“初时琴音虚颤,渐入佳境,妙,妙啊。”
楼下众人品赏着琴音,无不风雅享受,只有宋泊一脸沮丧好似霜打了的茄子,更无心听曲,只想着赶紧回去书院,和林鹤时商议怎么办。
花漓抱着从陆知誉那里得来的画,好不容易才追上宋泊。
轻喘着朝着前头那道背影唤,“宋泊。”
不知是不是没听见,宋泊还在往前走,花漓只得跑上去。
宋泊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花漓吓了一跳,定睛看清人才奇怪道:“花漓?”
“你又去布庄?”
花漓“……”
“我找你。”
宋泊旋即反应过来她是为凌雅阁的事找自己,摇头挫败道:“我没能拿到字。”
花漓也不多说什么,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宋泊:“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宋泊不明所以,在花漓的示意下展开卷轴,他眼睛越睁越大,看到画上的落款直接张大了嘴。
“这,这,这是白石先生的丹青!”他惊说完又立刻压低声音,“你是从哪里来的?”
鬼鬼祟祟的样子实在引人注意,花漓往四处看了看,“你随我来。”
两人拐进一条胡同。
花漓转过身,就撞上宋泊近乎膜拜的眼神,“这是白石先生的真迹啊。”
花漓……
“是真迹,你拿去。”
花漓话没说完,又被宋泊打断,“可你是送哪里得到的这幅丹青?”
花漓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我父亲曾经也是教书先生,机缘巧合得到了这幅丹青,我一直带在身边。”
宋泊不疑有他地点头,旋即道:“这是令尊留下的东西,我怎么能收。”
说着就要把画还给花漓。
花漓道:“字画都是身外之物,我们既然是朋友,你和林鹤时遇上这样的事,我当然要帮忙,况且你不收,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宋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花漓又道:“你就当拿着,以防万一,赵文峥没有使绊子最好,要是他真的想找麻烦,就让他好好知道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花漓忿忿的声音,让宋泊也燃起雄心壮志,“你说得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花漓见说服了他,笑笑让他把画收好。
“我这就去告诉期安兄好消息。”
“等等。”花漓叫住宋泊,眼睛轻转,“你先别告诉他。”
宋泊不解:“这是为何?”
花漓解释说:“万一我们猜错了,显得兴师动众,待真的到那时候,你再拿出来不迟。”
花漓在心里打着小算盘,等真的到林鹤时被算计针对的时候,再将东西拿出来,他势必会心生感激,倒时再说这是她父亲留下的东西,还怕他会撑得住不对自己心动?
花漓抿着莹润的唇,唇角翘起,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
宋泊紧赶慢赶的回到书院,一看到林鹤时就忍不住想将好消息告诉他,转念一想花漓的话,忍下满腹兴奋问:“你方才去哪了?”
林鹤时看了眼他空无一物的双手,解释道:“万夫子临时找我过去,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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