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泊现在有了花漓给的那副丹青,心里的大石也落了地,摆摆手,“罢了。”
林鹤时浅声问:“那副字。”
“自然没拿到。”回想起自己没能对出陆知誉的上联,宋泊还是一阵自惭形秽。
林鹤时宽慰道:“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想赵文峥也不是那样的人。”
宋泊点头,“但愿如你说得。”
林鹤时眉心轻敛,目光落在宋泊的脸上,他原以为宋泊必然会愁眉苦脸,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林鹤时的眼神看起来与平时无异,宋泊却莫名有种与以往不同的被盯住的感觉,正感不自然,恰逢赵文峥一行人吃过饭回来。
宋泊借势避讳道:“不说了。”
林鹤时眼里暗藏洞悉的迫人感也在顷刻烟消云散,只道是自己多心。
早晨的课业一结束,赵文峥就作为表率请万夫子上沣福楼去,其余人则也陆续过去。
宋泊和林鹤时来到沣福楼外,正要进去,就看到还等在楼下的葛明杰朝自己招手。
宋泊疑惑走过去,“葛兄找我?”
葛明杰往日与宋泊交情尚可,故而才会在此,他看了看已经走上楼的林鹤时,侧过身从袖里拿出一个锦盒:“这个你拿着。”
宋泊打开一看,里头是一直崭新的毛笔,他不解问:“这是何意。”
葛明杰含糊其辞,“你拿着就是了。”
昨天赵文峥突然说不用匀为万夫子准备贺礼的花销,起初大家不明所以,他只说那幅画的价值太高,不好为难大家,接着又给了每人一件价值差不多的物件,让他们当做寿礼送给夫子。
到这时他还以为赵文峥是为了凸显自己送的礼贵重,直到他说,这是要瞒着林鹤时,他才反应过来,赵文峥这是一石二鸟,他想要坑陷林鹤时。
如果不愿意,赵文峥就让所有人按照那幅画在市面上的价格来匀,他们如何匀的起,他们都是家境平平的普通人,像他自己,能来成筠书院已经花去家里数载存的钱,还要留盘缠进京。
加之赵文峥的父亲虽是商人,但和官府也是私交颇深,谁也不敢得罪,故而都答应了下来。
宋泊本还不明就里,看葛明杰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眼睛一亮,还真让他说准了。
葛明杰看到有其他人进来,赶紧低声道:“先走吧。”
雅间里,众人都以到齐,纷纷端着酒杯向万宗林道贺,万宗林捋须坐在主位,满脸欣慰和喜色。
酒过三旬,赵文峥率先拿出准备好的名画送给万宗林,“学生祝老师寿比南山松不老,福如东海水长流。”
“你有心了。”万宗林含笑揭过,展开见是王仕呈的画,不由挺起身姿,连说了两个好。
紧接着赵文峥一个眼色,其他人也纷纷起身送礼,有赵文峥的珠玉在前,其他人的自然普通,但万宗林也十分欣慰。
葛明杰暗暗给宋泊使眼色,让他快把东西拿出来,赵文峥针对的是林鹤时,宋泊无非是被牵连,他这才想法子偷偷塞给他东西。
见宋泊正襟危坐,葛明杰心下着急。
赵文峥悠悠看向林鹤时,神色间已然是一派挑衅,“不知林兄为老师准备了什么?”
万宗林也转头看向自己最器重的学生。
赵文峥又道:“林兄该不会没准备吧?”
他皱起眉头,眼里满是不赞同,“早前我提议大家一起在这里给夫子办宴祝寿,费用均摊,你便不同意,可寿礼总是要准备。”
眼看万宗林脸色变得不好,用暗含锐利的目光扫看了林鹤时一眼,端起茶轻呷。
赵文峥继续添油加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这未免也太不尊敬师长了,莫不是你自诩中了解元,就目中无人。”
林鹤时始终没有开口,静静看着赵文峥,波澜不惊的眸底含着浅浅的嘲弄,他还真是没让自己失望。
林鹤时的目光让赵文峥不满,他冷声道:“你就不向老师解释一下?”
赵文峥根本不怕林鹤时说出来,毕竟三人成虎,他一个人诬陷他有可能,总不可能这么多人都诬陷他,最重要的是,他让万夫子失了面子。
他就等着看好戏。
林鹤时垂了垂眼,推开椅子站起身。
坐在一旁的宋泊早就按捺不住要去打赵文峥的脸,一看到林鹤时站起,立刻也随着起来,仰着下颌道:“谁告诉你,我们没有给夫子准备寿礼。”
林鹤时蹙眉,缓缓转过目光,审视着他。
宋泊不禁得意,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神色。
赵文峥悠哉等着看好戏,闻言脸色蓦然一变,他们怎么会有准备?
他立刻转身看向其他人,然而也都是一脸茫然。
一直没开口的万宗林,这时面色稍霁,看向两人宽和说:“老夫育人授书,又岂是要你们的报答。”
他闲手一摆,“有心就好。”
宋泊道:“夫子稍等,我这就将贺礼取来。”
赵文峥嗤笑,“你该不会是现在好去准备吧?”
就连林鹤时也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宋泊。
宋泊则再次给他打了个眼色,接着又对赵文峥道:“若是我真去了一时半刻,赵兄再质疑不迟。”
宋泊说罢走出雅间去找掌柜,赵文峥面色不善,转念一想,就算他们早有准备又如何,难道还能比过他送得不成。
他端起酒盅灌了一口,冷哼坐下。
林鹤时睇着宋泊的背影不语,垂在袖下的手缓慢碾指。
很快,宋泊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幅卷轴,满是歉意的朝赵文峥说:“抱歉了,和赵兄送得礼冲撞了。”
赵文峥哼声冷笑。
宋泊也没好脸色,走到万宗林跟前奉上画卷:“这是我与林鹤时一同为老师准备的贺礼,还请老师笑纳。”
林鹤时审视了他半晌,朝万宗拱手道:“诚祝老师长寿天年福寿全。”
万宗林沉吟颔首,展开画卷的当下,变得聚精会神,赏了久量就连周围的人都觉得奇怪时,朗声笑说:“不错,真不错。”
赵文峥脸色顿变,走过去一看,“白石先生的画?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此言一出,在场无不震惊,白石先生的大名谁没听过,一时都围拢上去。
“哪里来的,就不用赵兄管了。”宋泊不客气道。
赵文峥不仅计划落空,反而被压了风头,怎么能消气,质疑道:“哼,该不会是赝品吧。”
宋泊见他颠倒黑白,气愤道:“你若是不信,大可找人来鉴别。”
林鹤时看着那幅画没有作声,平和的目光下,透着丝丝微不可查的莫测。
是不是赝品他比谁都清楚,只是宋泊是怎么拿到的它。
“好了。”万宗林打断争执的两人,“你们的一片心意我都记着,坐下罢。”
万宗林发了话,自然不敢有人置喙,当无事发生,继续谈笑吃酒。
雅室门被扣了两下,旋即小二从外头推开门,朝着身后的人说:“姑娘,就是这里。”
一笑容明艳的少女走进屋内,是万芙。
看见孙女,万宗林笑问:“你怎么来了?”
万芙含羞带怯的朝林鹤时那边看了一眼,才走上前说:“祖母已经将寿宴准备妥当,宾客也到了一些,就等您回去呢。”
万宗林颔首说:“知道了。”
万芙扶着他站起,其余人也跟着站起,有人道:“我们送夫子下去。”
一行人下楼,万宗林让众人先回去,万芙站在他身旁,双眼恋恋不舍的看着林鹤时。
万宗林自然注意到自己孙女的目光,想了想叫住林鹤时。
林鹤时脚下稍停,转回身道:“不知老师还有何事吩咐。”
万宗林笑看着他说:“你就与我一同到府上吧。”
已经走远的赵文峥听到他的话,眼睛凌厉一眯,早前就生得不满达到了顶峰。
林鹤时掀起眼帘,万宗林眼含深意,看他的目光欣赏器重,却暗藏几分生而贵者,居高临下的施惠。
林鹤时敛眸恭谦婉拒:“老师的家宴,我怎好去叨唠。”
万宗林听得他拒绝,眼里透出几分不虞。
万芙则情急道:“怎么会是叨唠,你去我祖父才高兴。”
林鹤时不置一词,只保持着拱手谦逊的姿势。
万宗林拍拍孙女的手,示意她别急,“你先上马车。”
万芙倔强不动。
“去。”
万芙这才听话先进了马车。
万宗林看着马车落下帘子,才对林鹤时道:“你知道我一向最是器重你,你的才学为人我也认可,我想以我万宗林着三个字,他日总能助你一番仕途。”
万宗林先语重心长的与他说了厉害,又缓和下语气,眼中流露慈爱,“芙儿若能与你两情相悦,也不失为一桩佳话美谈。”
林鹤时一直不开口,万宗林以为他是听明白了,自己有心相助他,他一个白身等到了官场,没有背景人脉,其中的厉害关系不必说,加上他还肯将最宝贝的孙女许配给他,林鹤时应该感恩戴德。
“走吧,时候不早了。”万宗林说完准备上马车。
“学生得老师授业已是感恩戴德。”林鹤时在万宗林身后开口。
万宗林受用微笑,却听林鹤时又道:“可学生万不敢做借势攀结之事,所谓私门成党,想来以老师的高沽毕然不屑,学生也不能累您的名声。”
万宗林怫然回身,目光锐利肃冷,林鹤时不卑不亢的回视,“至于贵府千金,学生自己低微,更不敢妄想。”
万宗林胸口气急起伏,他万万没想到林鹤时不仅拂了他的好意,竟然还敢暗指他结党营私!
万宗林脸色铁青,抬手指着他,厉斥,“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鹤时目光撇过他发抖的手,滑到他脸上:“学生愚钝,若有言语不当,请老师莫怪罪。”
“好,好。”万宗林一连说了几声好,“既然如此,高相府上你也不用去了!”
林鹤时颔首,“是。”
万宗林以为能以此拿捏林鹤时,结果他连眼皮都不眨。
越是如此,万宗林越是怒不可遏:“林解元才高八斗,看来也没必要再去书院。”
被书院除名,不尊师长的名声传出,即便他再有才学,也是于事无补。
林鹤时沉默须臾,朝万宗林拱手又是一拜。
万宗林以为他终于知道怕,负手微扬起下颌,耳边却响起林鹤时淡然的声音。
“学生拜谢老师教诲。”
万宗林不敢置信的看向他,而林鹤时虽然低腰在行礼,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卑微,一身筋骨傲挺。
好,他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能一直这么有骨气下去。
万宗林拂袖登上马车,万芙撩开帘子探出身,声音紧张,“……祖父。”
她愤懑看向林鹤时,咬紧唇瓣,满眼的不甘和难堪,方才他的话她听到了,他竟然拒绝的毫不犹豫,难道她配不上他么。
万宗林见状更是气急,催促孙女进去,冷声吩咐车夫,“走。”
车夫哪里敢耽搁,立刻抽动缰绳。
车轮自林鹤时身旁压过,带出的风吹起一角衣袍,他慢慢直起身,眸里一片无波无澜,心上却浮着隐动的阴翳。
既然无法借赵峥的手,顺势让万宗林打消在他身上花功夫的心思,那么他不妨直接挑破。
只是,宋泊究竟是如何拿到的那副画,或者说,陆知誉为何会失言把画给他。
林鹤时目光逐渐暗沉。
其余众人先一步回到书院,陆续往号舍走,宋泊一个人走在边上,没有去理会另外几人。
他们显然也是和赵峥一起串通了来陷害林鹤时,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事先有了准备,万夫子还要让林鹤时一起去家宴,这次还不好好让这些人后悔。
宋泊气忿想着,心里一阵畅快。
何言等人互相使着眼色,关于送礼的事,几人无不心虚难堪,他们跟赵峥同流合污,结果陷害不成,反而成了闹笑话的小人,林鹤时本来就得夫子看中,现在又让他去家宴,谁心里不要打鼓掂量掂量。
有人想去跟宋泊解释,自己也是被赵峥要挟,又不知怎么开口,于是推了和宋泊关系不错的葛明杰去。
宋泊看到葛明杰倒是很客气的一笑,葛明杰神色自责,“今日的事,抱歉。”
宋泊大度摆手,“你还想帮我不是吗。”
葛明杰抿唇,他哪算帮忙了。
宋泊一拍他的肩,笑得灿烂,“总归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葛明杰这才松神笑说,“你没怪我就好。”
“自然。”宋泊一颔首。
葛明杰想起问:“你和林鹤时是从哪里得来的画。”
宋泊被问住了,葛明杰立刻道:“不方便说也不妨。”
“到不是。”宋泊琢磨着该怎么说,一抬眼就看到林鹤时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诧异走上前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万夫子府上了?”
“我有事问你。”林鹤时说着,微笑看向葛明杰。
葛明杰立即会意道:“你们聊。”
宋泊猜到林鹤时一定是要问他画的事,心里肯定惊讶于他的未雨绸缪,更要激动他的力挽狂澜。
他沾沾自喜的凑上前,“如何,是不是亏得有我,惊不惊喜?”
不待林鹤时回答,他又迫不及待地说:“你还说赵峥他不至于,他都把所有人都拉拢过去了,要不是我坚持怀疑他,今日你就真下不来台了。”
林鹤时待他说完,启唇问:“你不是说,在凌雅阁没拿到。”
“是没拿到。”宋泊一提起这事,眉眼间就难掩郁闷之色。
林鹤时逡巡着他的神色,声音轻淡:“那怎么?”
“是花漓给我的。”
宋泊话说的时候眼睛闪着亮光。
林鹤时怎么想过数种可能,可怎么也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两个字。
脑中闪过少女巧笑嫣然的脸庞,林鹤时目光变得幽暗。
“你没想到吧。”宋泊一脸高深莫测的看向林鹤时,“我也没想到,花漓竟然有白石先生的画,而且愿意拿来给我们解围。”
宋泊已经把她当成了是难得可以一拍即合的朋友,一脸的赞许有加,“花漓她不仅跟我想到了一处,人还尤其的善良,仗义。”
林鹤时始终听他在说,终于在他不知第几次,念出花漓名字的时候开了口,“花漓?你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时近黄昏,凌雅阁的客人也少了许多,只剩三三两两的几桌。
陆知誉推门走进揽夏,同时问:“你怎么来了?”
他合上门,笑看向林鹤时。
林鹤时离开书院后就来了这里,照宋泊的说法是,画是花漓父亲留给她的。
这画该在哪里,他还是知道的。
是花漓在说谎,且还与陆知誉有关。
林鹤时眸深处的光弧微敛,薄唇则勾出一抹笑意,“我秋末就要动身,之后也难有空闲来你这里,正好路过,来将你后面要用的东西备上。”
陆知誉没有多想,点头道:“也好,正好新到了一批徽墨,你来试试如何。”
林鹤时微笑颔首。
两人来到陆知誉专门用来存放字画古书的屋子。
“你且等我去拿。”陆知誉去一旁的藏柜取墨条。
转过身,看到林鹤时站在另一侧的壁柜前,他看着上面的几卷画轴,虚抬下颌问:“怎么少了一幅。”
陆知誉也随着将视线看过去,笑说:“你眼睛倒是尖。”
“送了一幅你的丹青。”
林鹤时转过身,声线平稳,“这样。”
“你都不好奇我给谁了?”陆知誉迎着他波澜不惊的双眸问。
“我信得过你。”林鹤时说。
陆知誉挑眉,“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有言在先,我总要该有个解释。”
林鹤时这才淡声问:“是谁?”
陆知誉想到自己与那姑娘的交锋,眉眼扬笑,走上前将手里的墨递给他,说了两个字,“琴谱。”
林鹤时接过墨条的手微顿,须臾才将指尖缓缓收拢,握紧墨条,道:“是拿琴谱跟你做交换的姑娘?”
“正是。”
林鹤时手指收的愈拢,墨条坚硬的折角抵着指腹。
宋泊说画是花漓给的,陆知誉则说将画给了送琴谱的女子。
难道说,花漓就是那个女子。
林鹤时平整的眸光终于有了波动,第一个反应是觉得不可能。
他虽未亲眼见过那个女子,但从陆知誉口中得知,她一直都以面纱遮面,谈吐间落落大方,相处则恪守着距离。
而花漓,时而狡黠大胆,明目张胆的勾引,时而又委屈楚楚。
林鹤时难以将两人结合,偏偏事实摆在眼前,而且陆知誉也说过,她是用琴谱来换苦坨石,也能对应花莫脸上的疤。
陆知誉难得从他脸上看到意外,揶揄一笑:“你也想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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