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骁听了这话,眼神冷得几乎要杀人。
兕子也害怕,更怕拓跋骁一时控制不住脾气,赶紧打着圆场催军医再去熬药。
可将熬好的第二碗药给姜从珚灌下去后,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本就虚弱到了极点,再加上高烧,这种情况叫人如何不担忧。
拓跋骁这时已经濒临爆发了。
幸好这时魏辽来报,说张神医到了。
这个“张”指的是张原。
前日凉州军出发后,崔老夫人十分担心姜从珚的身体,他们刚出发不久就通知了张原,让他跟上去。
但张原的速度哪里赶得上军队,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幸好在半路上遇到魏辽派回去的人,立马将t他接了过来。
张原是举世闻名的神医,早年就是靠内科调养闻名,众人见他来,顿时放下一半心来。
“张神医,您快给女郎看看。”兕子已经顾不上礼不礼貌了,直接将人拉进屋中。
“莫急莫急。”
张原喘匀了气,这才执起姜从珚的手腕给她把脉。
兕子紧张地盯着他,大气不敢喘。
拓跋骁也把视线移到他脸上。
张原这一把脉把了许久,他闭着眼,左手捻起了自己下巴上的胡须。
他表情既不是为难,也不是轻松,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拓跋骁终于忍不住了,厉声问,“她到底怎么样,你能不能治好她?”
他这一问,张原终于抬起眼皮。
“女郎这情况,好,也不好。”
拓跋骁的耐心早已告罄,都这个时候了还故弄玄虚,他神色愈发冰冷,宛如刀锋,“不管好不好,我只要你治好她,让她醒过来。”
面对一副随时要杀人的漠北王,张原也不像旁人那样害怕,只继续道:“女郎连日奔袭超出了她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伤了元气,这才昏迷不醒。”
“那你还不赶紧给她治!”拓跋骁怒吼。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他不要听这些废话,只要她好起来。
张原不动,“但也有件好事,女郎自小忧思颇重,心中总郁结着一股极其强烈的忧惧,便是这股情绪让她不能敞开心怀,身体也难以调养,此前一直如此,我今日诊脉却发现这郁气很可能会发解出来,若真如此,反而是件好事。”
拓跋骁听他这么说,怔了下,后知后觉地生出股“原来如此”的感觉。
他其实也隐约察觉到她有心事,身上总有股淡淡的忧伤,只是从不知是什么原因。
张原继续捻着胡须:“女郎现在的情况确实有些凶险,结果如何,还要看女郎自己的心智,我只能扎针辅助疏解。”
“还不快扎。”拓跋骁催促。
张原瞥了拓跋骁一眼,“下针需要屏气凝神,漠北王心绪激动,不如暂避片刻吧。”
拓跋骁不肯动。
张原便也不动。
两人对峙片刻,终究还是拓跋骁败下阵来。
他离开床边,却没出屋,只站到了一边。
张原从药箱中取出银针,选了数根,仔细消过毒,让兕子掀开姜从珚身上的被子,又给她解开大半衣裳,对着她胸口连下数针,又稳又快。
她此时的气息确实微弱,胸口出几乎没有太大起伏。
下完针,张原又给她把了一次脉,待时间差不多了才收针,与此同时,姜从珚的呼吸似也比刚才顺畅了些。
拓跋骁眸光一动。
扎针只是辅助理气,张原又让人将军医开的药方拿过来,看了片刻,重新写下一张方子,让随行的弟子去抓药熬药。军队出发得急,只带了些常用急救的药材,不如他准备的全面。
又发现姜从珚身上许多擦伤,问兕子给她上了什么药,兕子将药粉拿出来,张原嗅了嗅,猜到这是大儿子张复制的,“还成,暂时先用着吧,一日两换,等后面结痂后我再重新配一个。”
处理完这些,他看向拓跋骁。
以张原的眼力一下就看出他伤势有多重,寻常人只怕早晕过去了,偏他靠着超乎寻常的毅力竟能撑到现在。
作为医者,行医多年看得多了后,他深觉“人”的奇妙,有的人郁郁寡欢,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了性命,有的人重伤濒死,靠着一口气硬是在阎王面前打了个转又回来了。
所以,医疾也是医心。
张原起身来到拓跋骁面前,“您也治治?否则女郎好了,您却见了阎王,到时我也不好跟她交代。”
这话实在胆大包天,众人对拓跋骁都战战兢兢,也只有他敢开口。
拓跋骁没理会,只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张原没好气,“女郎累了这么多日,叫她好好睡一觉怎么了?我看漠北王您也需要睡一觉。”
“我不……”
他刚开口,张原袖摆一挥,拓跋骁只闻到一股强烈的药味,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固执又不听劝的人,总要用点特殊的手段。
“来人。”张原唤了句。
他让两个徒弟把拓跋骁抬到隔壁房间去,先把铠甲衣裳全扒了,几人这才发现他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结,像是一种平安结,早被血水浸得透透的。
寻常人多半挂在腰上当配饰,挂在脖子上总有种格外的珍视。
张原瞥见,吩咐徒弟不用取,用温水洗去上面的血,再用干帕擦干。
等清理掉拓跋骁身上大部分血污,张原这才给他处理起伤口。
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深的浅的刀伤箭伤,血肉翻飞,胳膊和大腿的肌肉中嵌着几支断掉的箭头,肩上和后背两道伤口见了骨,脖颈处也一道长长的口子,离动脉只差一点,只庆幸拓跋骁战斗经验丰富,没被敌人捅破内脏和大动脉这等要害之处,
但他失了不少血,这些皮肉伤要是不好生处理感染发炎的话也有性命之忧,更不用说他还熬了六七天,同样是在透支。
这些年张原一直在研究姜从珚所为的新医学,对人体的各种解构和微观层面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又一直在军中实践,如今对付各种外伤已经有了一套体系,手下动作飞快,该拔的拔,该缝的缝,该上药的上药,最后包扎完,拓跋骁几乎成了一座白白的粽子。
张原又给他把了脉开了药,想到拓跋骁那性子,他特意加重安神药的药量。
睡觉才是让恢复身体的最佳手段。
如此忙活完一通,已是半夜。
张原面上虽镇定,实则也是担心的,一直守着姜从珚,时不时就要去看看她和拓跋骁的情况。
姜从珚的高热退了些,拓跋骁却烧得十分厉害。
明明已经给他下了安神药,半夜时拓跋骁竟还挣扎起来,似有醒来的迹象,张原只好叫人再给他灌一碗。
折腾一整夜,快天亮时,两人终于都稳定下来了。
张原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又去看了看其余人的伤势。
战至最后,拓跋骁身边只剩十几个亲卫,其中两人失血太多已经救不回来了,余下的人被军医急救下来,只是情况依旧凶险。
又是一整个白日过去,被迫睡了一天一夜的拓跋骁终于醒了。
他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模糊,他思绪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伸出手朝旁边一摸,空的。
他心中一惊,猛地睁大眼,一骨碌坐起身,四下看过去,果然没人,自己也不在先前那间土屋里。
守着他的何舟还没来得及开口,拓跋骁已跌撞着下了床,往里屋去找人,看到姜从珚还静静地躺在床上,一颗心才落回了原地。
他坐到她床边,执起她纤瘦的手握了握,又碰了碰她脸,不烫了,气息也顺畅强健了不少。
兕子一直守着姜从珚,被他突然闯入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让开了位置。
“王,您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拓跋骁并不答话,好像完全没听见,只坐在床边守着姜从珚,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座雕塑。
兕子见劝不动,只好闭上嘴出去了。
又过了一夜,姜从珚的体征已经慢慢平稳下来,可她就是不醒。
拓跋骁坐不住了,逼问张原,“她到底有没有事,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张原也有些意外,再次把了脉,脉象是比之前好转许多。
“女郎已经没有性命之危了,至于什么时候苏醒,要看女郎自己的意愿。”
“什么叫她自己的意愿,难道她不愿醒?”
张原只摇头。
姜从珚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成了古代一个小女孩儿,在这里度过了十几年,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好像真的发生过。
但紧接着画面一转,眼前变成了一间病房,病房里同样有个小女孩儿,一对年轻夫妻正坐在她病床前,说了什么,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场面十分温馨,姜从珚被感染,不由弯起唇角。
下一秒她面色一变,那个小女孩儿不是她自己吗?她怎么会用旁观者的视角看到这一切。
不等她想明白,画面再次一变,突来的仪器警报声和医护人员打破了一切美好。
小女孩儿被送进手术室。
她活下来了。
然而这只是许多次急救中的一次,这样的场景时常上演。
接下来,随着她慢慢长大,她几乎再没离开过医院病房,那对夫妻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大多数时候她都只能孤独地待在病房里望着窗外的草坪,看鸟儿自由地划t过天空。
直到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儿,跟她小时候很像,可她从没这么漂亮过,也从没这么健康过。
“爸爸妈妈。”小女孩儿喊了一句。
“诶。”两人应声。
意识到什么,病房走廊上的少女僵在了原地,过了许久,她幽魂般回到自己房间。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就算自己走了爸爸妈妈也不会孤单了。她这么安慰自己,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又一次晕倒,两人不得不来看她,经过抢救,她被送回病房,瘦削苍白的手背扎满吊针,眼睛紧闭。
“要早知这样,你当初就不该把珚珚生下来。”男人忍不住抱怨。
“那时产检就查出她心脏有问题,不是你坚持吗,说你们姜家有钱,就算有点小毛病也能治好。”女人语气同样不好。
“我是这么一说,可你最后不也说舍不得,又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而且我也没想到病情会越来越严重……”
两人争执起来。
他们没注意到,病床上的女孩儿,眼角浸出了泪。
姜从珚看着原本发生过的一切又在自己面前上演,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应该是死了。
那现在是魂魄?
“珚珚。”
她混沌的世界里突然冒出一道男声,这声音一出现,眼前那些人和景便都如被吹散的尘烟消失在了眼前。
“珚珚。”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珚珚。”
姜从珚渐渐想起来了,是拓跋骁,是他的声音,他被匈奴围攻,自己带着人去救他,他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了。
姜从珚迫切地想再看他一眼,努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拓跋骁见她眼睫不停颤抖,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不停唤她。
姜从珚在他的呼唤下,终于睁开重如千钧的眼皮,看到男人模糊的脸庞。
“拓跋骁……”
第172章 “喜欢,我是喜欢他的……
姜从珚感觉自己睡了长长长长的一觉, 长到仿佛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苏醒过来。
她轻轻唤了句,气息微弱,只发出一道含糊不清的细音,根本不知她说了什么, 拓跋骁却仿佛听清了, 连忙抓起她的手, “我在, 珚珚。”
“我在。”他又重复了句, 重重握了下, 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土屋条件简陋,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些许微光,姜从珚才转醒,视线一片模糊, 看不清男人的五官, 只有一张熟悉朦胧的轮廓,昏昧光影里,一双深邃碧眸似有碎光闪烁。
姜从珚身体依旧沉重,没有半分力气,起不来床,只怔怔地看着他, 不敢相信, 可手上传来的温热坚实的触感告诉她,他是真实的, 他还活着,这不是她的幻觉,她真的改变了他的命运。
她盯着他, 一眨不眨,看了许久,直到眼眶微微湿润,泪水沾湿睫羽。
拓跋骁同样紧紧盯着她,难掩激动。
她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尽管中途张原来给她诊过脉开过药,她体温也降下来了,可只要她没醒,他的心就一刻也不能安定下来,总忍不住去想,她身体这么弱,如何受得住几天几夜的奔袭……
“珚珚,珚珚。”
他不停唤她名字,后悔、惶恐、后怕、欣喜,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嗯。”姜从珚虚虚地应了句。
拓跋骁痴痴叫了许久,直到某一刻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人。”
他把张原叫进来,急急问:“她醒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张原被他催得都快没脾气了,“让我再诊个脉,诊了脉才能判断。”
拓跋骁只好让出一半位置,张原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先给姜从珚诊了片刻,又看她脸色,问了她几个问题,姜从珚没力气回答,便让她只点头或摇头。
“女郎既醒,便是脱离危险了,养上一段时日就好。”张复道。
拓跋骁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了。
但她虽醒,终究消耗太过,身体还太虚弱,并不能动弹,张复建议让她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自收到拓跋骁遇袭的消息她就一粒米也没进过,中途只喝过几口水,整个人都瘦脱了像,真成风一吹就倒的纸人了。
拓跋骁小心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胸前,兕子端来一碗温热的山药甜粥喂她吃下。
可姜从珚饿得太久,此时脾胃也不大好,只吃了半碗便摇头表示自己吃不下了。
拓跋骁还想让她多吃点,见她实在虚弱便没再勉强。
吃完饭,姜从珚感觉到一股熟悉的胀意,挣扎着要下床,拓跋骁不肯松开她,问,“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
姜从珚闭了闭眼,这事儿谁也帮不了她。
这几日她虽没怎么吃喝,可昏迷时被灌了不少药。
她实在挣扎不开,而且自己未必有这个力气下床,只好低低说了。
拓跋骁没有犹豫,抱着她去了隔间。
解决完生理问题回来,兕子端着托盘过来,“女郎,您身上的伤口需要换药了。”
“好。”姜从珚点点头。
绷带一解,露出里面的伤口,虽不深,却破了一大片皮,又红又肿,还有少许脓液混杂着药膏,实在恐怖,甚至还有些恶心。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很难看,又见拓跋骁还盯着自己,眼里只有关切,并不见嫌弃,可她不想让他看到这个样子的自己。
“你出去,别看我。”
拓跋骁不肯,“为什么?”
姜从珚只好说出原因,“我现在太难看了。”
“不难看。”他说。
拓跋骁真心不觉得难看,他只有心疼和自责。
姜从珚还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狼狈模样,他既不肯出去,便叫他背过身去。
她如此坚决,不然就不肯继续换药,男人只好同意了。
张原后来重新给她配了药膏,采用湿性愈合,厚厚地敷在破皮的地方,保持伤口洁净和湿润,这样既可以减轻疼痛加速愈合,又能减少结痂的形成,降低留疤率,自然,换药过程更繁琐,伤处也添了几分恐怖。
折腾了好一阵,姜从珚几乎又要昏睡过去,张原却又送了碗药过来。
醒着时自己喝总比强灌好,灌药一个不慎还可能呛到气管里去。
姜从珚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喝完,终于没了力气,再次睡了过去。
她既醒来脱离危险,拓跋骁才终于顾得上自己,肯乖乖听医嘱。
他也换了药,吃了两碗粥一个饼,再喝上一碗浓浓的味道又腥又涩的汤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的药比她的药味道更重、更奇怪,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弄完这些,他躺到姜从珚旁边,一起睡下。
先前熬了这么多天,他只被迫睡了一觉,远远不够恢复精力,更别说还带着伤又守了一天一夜,实则也是困顿得不行。
床铺狭窄,两人躺在一起将这小小的空间挤得满满的,却又莫名透出些许温馨。
夫妻二人还在熟睡时,小山村里又来了两个人。
张红缨,张音华。
他们收到魏辽传回去的消息,拓跋骁被及时救下来了,但姜从珚却劳累过度,张家上下都担心不已,姐妹俩便主动说要来看她,顺便带了一大车吃的用的。
只是两人现在都睡着,她们只好在门口悄悄看了眼,然后先找地方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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