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达鞮侯实在没想到他们竟能坚持这么久,气得暴跳如雷,不断下令。
夕阳坠海,天色再次黑了下去。
三天两夜,整整三天两夜,他这么多人,竟拿不下拓跋骁两百人,传出去真要成为天下的笑话。
探马传回消息,中卫那边果然有了动静,幸好他提前在渡口埋伏了人马t,哪怕不能全歼援军,至少也能拖住他们。
再等等,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乌达鞮侯见他们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偏偏能靠意志力坚持这么久,恼恨的同时也忍不住生出点敬佩。
不过,正是这样,他更加不会手软,拓跋骁是他唯一的敌手,必须死!
乌达鞮侯想了想,派人去半山腰喊话。
“你们现在不过是困兽之斗,四周已经被我包围,中卫的援军也被拦截在了黄河边上,没有人能来救你们,继续反抗下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可汗要的只有拓跋骁一个人的性命,你们投降吧。”
“投降吧。”
“援军来不了了。”
“投降吧……”
乌达鞮侯命令所有人一起朝山顶喊话,几百人声音齐聚一起,宛如一首悲歌,鲜卑亲卫本就身处绝境中,很难一点不受影响,尤其天色完全黑沉下去,举目一望,天地一片漆黑,只有无数敌人火把包围着自己,这样的氛围下,再加上一阵又一阵的劝降,心智不坚定的恐怕真要被击破了。
阿隆听到这些话,心知这是乌达鞮侯的心理战,一边杀敌一边气得破口大骂,“蠢羊才信你这些鬼话,我们要是投降,就是把脑袋送到你面前给你砍。”
“兄弟们,再坚持坚持,王已经送出消息,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就是因为援军要到了,乌达鞮侯急了,所以才说这些话来动摇大家的信心。”他不停地说。
拓跋骁从高处扫视山腰下,密密麻麻的敌军,仿佛怎么都杀不完。
“鲜卑勇士永不言败,本王要战至最后一刻,你们战不战?”拓跋骁提气高喊,声音雄浑,带着一如既往的决心和意志。
他早已浑身带血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碧眸在闪烁的火光中锋芒四溢,躯壳挺拔有力,立在那里就是众人的信仰。
“战!”
“战!”
余下的亲卫齐声高喊。
“快,快点,就要到了。”
“看到那座山头有火光了。”
凉州军再次加快速度。
他们赶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凤鸣坡,沿着痕迹一路追过来,可天色越来越黑,这边地势复杂,万一在黑暗中走错路就功亏一篑了,魏辽不得不谨慎,现在瞧见火光,众人精神大振。
姜从珚连续奔袭了两天一夜,她体质本就不强健,早已超出她身体负荷,可凭着一口气,她也绝不让自己倒下。
如今看到那片火光,可以想见匈奴敌军多么汹涌,她生出希望的同时又忍不住战栗,希望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不管鲜卑亲卫有多勇猛,意志有多坚强,可他们终究是人,三天三夜的厮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直至现在,山顶上只剩下二十几人。
匈奴大军围了上来。
所有人都满身伤,阿隆后背和大腿都被砍了一刀,拓跋骁中了几箭,细小的刀伤箭伤更是数不胜数,他双目赤红,头发凌乱,前所未有的狼狈,也前所未有的悲壮。
一代枭雄,真要陨落在一场阴谋里?
似乎真要到最后一刻了。
拓跋骁的身体依旧凭借本能在杀敌,思绪却莫名想到了姜从珚。
他从不怕死,只是舍不得她,他要真死在这里,她会为自己伤心吗?会忘了自己吗?会改嫁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底便冒出股莫大的戾气,他不许,就算死了她也只能是自己的,不然他就算变成鬼也要去缠着她。
鲜卑亲卫终于被击散,十几个匈奴士兵围住了拓跋骁。
然而拓跋骁根本不像战了三天三夜的人,他依旧力大无穷,气势之盛逼得众人都不敢靠近。
阿隆被其余人逼到了旁边,眼见王被围困,正急得不行,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鸟鸣划破深浓的夜空。
“哟~”
喊杀声太大,一开始众人并没有听见,直到响了数次,众人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幻觉。
有人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果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灵霄!”
“灵霄来了!”
“可敦带援军来了!”
鲜卑亲卫都认识姜从珚身边这只大鸟,灵霄出现意味着可敦知道他们被困在这里,援军马上就要来了。
到了这个境地,就算他们再坚定也不能不生出绝望,所谓的援军究竟何时才能到?灵霄的出现终于叫人看到了希望。
拓跋骁也听到了这声鸣叫,他心头巨颤,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然而紧接着,他再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力,猛地扫退数名敌军。
鲜卑亲卫同样气势大涨,一时间再次将周围的敌军击退。
灵霄也俯冲下来,飞快地掠过匈奴敌军,尖利的爪子如钢刀般狠狠挠了下,那人脸上便出现了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连眼球都划出了血。
“啊!”他惨叫一声。
“哟!”灵霄飞回上空,神气地叫了句,再次盘旋起来,找机会偷袭。
跟鲜卑情况截然相反,匈奴这边看到援军杀过来后,军中瞬间出现恐慌。
拓跋骁能在他们的围攻下坚持这么久本身就十分有压力了,他们都不禁怀疑拓跋骁是不是真有天神眷顾,战无不胜,永远不会败。
再来一波援军,同样紧绷了三天三夜的匈奴人也差点崩溃了。
“杀!”
凉州军终于抵达山脚,魏辽一马当先,带领凉州军对匈奴发起冲锋。
乌达鞮侯意识到杀过来的是那支军队后,狠狠咒骂了一句,“该死,凉州军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为了要拓跋骁的性命,暂时放弃了攻打梁国,动用了这么多兵力,做了这么多布置,他甚至安排了人手去拦截中卫援军,却没想到居然是凉州军坏了自己的好事。
凉州侯不是最痛恨胡人了吗?他竟然出兵帮拓跋骁?
对了,听说拓跋骁娶的女人跟凉州关系密切。
是她!那个梁国公主!
乌达鞮侯从来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可这个梁国公主却三番几次坏了他的好事。
除了痛恨,乌达鞮侯此时还对拓跋骁生出深深的嫉妒,他真幸运啊,娶了一个女人就得到了这么多助力。
“杀,给我立马杀了拓跋骁!”
乌达鞮侯已经气到失去理智了,他现在只想要拓跋骁的命,他甚至提起刀要主动冲上去。部下赶紧拦住他。
“可汗,你这时候不能往上冲了,万一被凉州军围住……”
背后突然受敌,匈奴军心大乱,尤其天色这么黑,他们根本不知道凉州来了多少人马,未知造就恐慌。
凉州军赶了十几个时辰的路,人困马乏,战力不如巅峰状态,可匈奴军同样熬了几天几夜,加上军心不稳,便在凉州军的进攻下露了颓势。
乌达鞮侯实在不甘心,明明拓跋骁身边的人都倒下了,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杀了此生最大的敌手了。
他一边指挥人马对付凉州军,一边派人继续围攻拓跋骁。
凉州军的目标不是杀敌,他们集中兵力撕破了道口子,同样往山上冲去,两方士兵在陡峭狭窄的山脊上爆发了激烈的厮杀。
如此一来,匈奴虽还没败,却大势已去。
“可汗,凉州军冲上去了,我们杀不了拓跋骁了,要不撤了吧。”匈奴将领中有人劝。
乌达鞮侯死死捏着拳,眼睛几乎要滴出血,他怎么甘心,怎么甘心啊!
“走吧,可汗。”
何舟带着人一路冲上山顶,终于见到正在跟匈奴厮杀的拓跋骁,他还没有倒下。
“王!”他惊喜地喊了声,一颗心落回了地面,“女郎来了。”
她亲自来了?
拓跋骁浑身一僵。
一场激烈的厮杀从深夜一直持续至黎明破晓,最后,乌达鞮侯见大势已去,实在杀不了拓跋骁,才含恨撤兵,飞快往西北而逃。
魏辽并没有继续追击,反而留在原地加强戒备。
杀完最后一个敌军,拓跋骁终于从山上走了下来。
重重山林中,一个女郎缓缓走出,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他急急朝这个影子走过去。
姜从珚一直在后方等待战事结束,尽管有人报回消息说看到拓跋骁还在杀敌,只要没见到人,她依旧不能放心。
两人越来越近,没了浓雾的阻隔,她终于看清了,是他,他还活着。
他没有死,她成功改变了他的命运。
意识到这点,她眼眶一热,冒出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泪珠。
她刚张了张唇想喊他名字,身体却忽的倒了下去。
拓跋骁碧眸一骇,t飞快扑过来。
众人围了过来,可拓跋骁在,他们也不敢直接上前。
“珚珚!”拓跋骁低下头,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苍白到极致的虚弱脸庞。
两人有一个多月未见面, 她现在跟上次见她时相比又瘦了许多, 脸颊几乎没了肉, 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挂在骨头上, 嘴唇干涸, 惨白如纸,裸露在外的脸和脖颈一片细碎伤口,是在林中赶路时不小心被杂草和树叶划破的。
“珚珚!”拓跋骁紧紧搂着她,又重重唤了句,怀里的人长睫紧闭、毫无生机, 连呼吸都微弱得随时会断掉, 他慌到了极点。
“来人!来人!”他大声命令,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颤了起来。
混战结束后魏辽便第一时间把军医叫过来,闻声他立马招呼人上前。
“漠北王,军医来了。”
拓跋骁仍跌坐在地上,侧身调整了下姿势, 抬起姜从珚的胳膊。
军医迟疑了瞬。
拓跋骁现在浑身是血, 甲衣上甚至还有未凝固的血珠不断蜿蜒而下,看起来尤其可怖, 军医在战场上见惯了各种情形倒也不是怕这,而是拓跋骁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势实在凶骇,叫人不敢靠近, 小心看了一眼,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军医只能小心跪坐到地上,扶着姜从珚的手腕先把脉。
这一摸,他忍不住皱起眉。
他是药童出身,之前学的是中医体系,后来才入了军营当军医,把脉功夫比不上名医,基本症状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大好,脉搏紊乱,气若游丝。
“她怎么样?”拓跋骁见他表情不好,眼神一凛,气势越发迫人。
军医被吓得手抖了下,生怕自己一句话不对拓跋骁就要下令砍了自己。
“女郎是连续奔袭数日,身体承受不住才会昏迷过去。”他说。
姜从珚从收到求救信到现在,连续奔袭了两天两夜,加上那场截杀,就是三天两夜,远远超出身体负荷,若是身体强健之人说不定修养数日就能好转过来,可她本就体弱,还这般不顾自己的身体,加上剧烈的情绪波动,实在不好说。
这点军医不敢明说,只尽量往好处去想。
“如今这个情况,关键是找个合适的地方给女郎休养熬药。”军医又道。
拓跋骁闭了闭眼,不用别人细说他都能猜到这几日她经历了什么。
她先从埋伏中突围,后来接到亲卫的消息,肯定是在第一时间赶往凉州请凉州侯出兵,然后又一路跟着大军不分昼夜的疾驰过来。
她身体弱,以前最多骑上一两个时辰都有些受不住,还是正常骑行速度的情况下,如今连续奔波两天两夜,他不知她究竟是凭着一股怎样的毅力撑下来的。
尤其想到她这般都是为了自己,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懊恼。
他不该跟她吵架,不该冷落她,更不该忘记她要回凉州,若不是他一时不察中了乌达鞮侯的埋伏,她本不用受此磨难,劳累过度也是会危及性命的……
“漠北王,我手下的人探到附近有个小村子,我们不如先去落脚。”魏辽建议道。
拓跋骁沉默了瞬,点点头,抱着姜从珚起身,身体一晃,及时稳住。
何舟见他身上还有没拔的箭头,胳膊和腿上也有明显的伤口,知他伤得肯定也不轻,大着胆子建议了句,“王,您伤得也颇重,不如先让军医帮您处理下伤口,让兕子带着女郎过去吧。”
拓跋骁充耳不闻,只紧紧搂着姜从珚,一刻也不敢叫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魏辽只好牵来一匹军马,拓跋骁跨上马,让魏辽在前面带路。
刚走出一小段路,远处的林中又冒出一阵动静,似是马蹄,外围的凉州军以为是匈奴杀回来了,率先做出防御姿势,等那些身影出现,看清状况后众人才放下心来。
是一群马。
打头一匹黑亮膘肥的骏马,高大异常,身后领着数十马匹。
是骊鹰。
拓跋骁攀爬的那座山崖十分陡峭,马匹几乎上不去,就算上去也发挥不出战力,他便直接让骊鹰躲到远处去,其余亲卫也都弃了马。
那时匈奴人只顾对付他,没工夫顾及马,到是叫骊鹰成功逃出了包围圈,现在大约是听到战斗结束了,这才回到主人身边。
它身上的鬃毛也沾满了血,身上还有不少刀伤枪伤,只幸好没致命。
拓跋骁没骑它,打了个响指,命令它跟上。
众人从山里退出来,顺着河流来到一处地势宽阔的位置,那里果然有个村庄,很小,大约只有二三十户人家。
魏辽派人去沟通,对方很快收拾出最好的土屋,将他们一行人迎了进去,其余凉州军则驻扎在外围,自行打水造饭和处理伤势。
拓跋骁跨进屋,把姜从珚放到床上,兕子跟了进来,忙叫露珠去烧热水。
“王,女郎身上还有些擦伤,她先前怕耽搁行军一直不肯处理,我带了药。”
拓跋骁:“给她上药。”
兕子这才上前一步。
片刻,露珠将热水烧好了,又送来一个火盆,兕子给姜从珚解开衣裳。
衣裳一解,拓跋骁才看清她身上的情况,原本雪白无暇的肌肤全是各种擦伤和青紫。
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紧咬牙关,几乎难以呼吸。
她大腿根尤其惨烈,一片血肉模糊,光是看着都能叫人想象会有多么疼痛,其次是膝盖和小腿,先前下马时磕到了膝盖,现在已经肿成了乌紫的馒头,半夜里跌的那一跤擦破一大片小腿,其余零零碎碎的磕碰就更是数不胜数。
他总说她娇气,可他现在却宁愿她更娇气些也不愿她将自己折腾成这样。
她明明可以在凉州等消息,却非要跟着大军一起来。
兕子也心疼不已,她知道女郎身上有伤,却也没想到会伤得这么厉害,渗出的血让贴身衣料跟伤口粘连在了一起,她揭下来是手都是抖的。
她先拧了热帕,把姜从珚身上的灰尘和泥土擦拭干净,又用酒精清理伤处,对伤口进行消毒。
如此血肉模糊,接触酒精会带来剧烈的疼痛刺激,可姜从珚始终长阖眼睫,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尚存着的微弱呼吸和体温,几乎要叫人以为她已经……
兕子小心翼翼清理完,掏出药瓶,将止血愈合的药粉轻撒到伤口上,缠上绷带。
出门在外,姜从珚别的大多轻装简行,唯独药品准备得十分全面,且都是张复制的最好的。
这些皮肉伤看着可怖,实则并没有性命之忧,反而是过度透支体力更危险。
兕子将姜从珚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又拿了套干净的内衫小心给她换上,这才算勉强处理好了。
拓跋骁见她脸色依旧白得不像话,想感受她的体温,手伸到一半,才发现指间全是血痂,她现在这么干净,不能弄脏她。
兕子见状,小声劝了句,“王,您也处理下伤口吧。”
拓跋骁没应声,就这么坐在床边,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姜从珚。
他其实也早到了极限,从王庭昼夜不停地追了一千多里,又跟匈奴厮杀了三天三夜,连续五六日没有睡过一个觉,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口,若没见到姜从珚,或许他在战斗结束那刻就会倒下去,可现在,他怎么都不肯闭眼,也不敢闭眼。
就在这时,军医在屋外禀告说药熬好了,拓跋骁让他进来。
兕子接过药碗,用压舌板撬开姜从珚紧闭的嘴唇,小心将药灌进去。
喝完药,一两刻钟后,姜从珚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些许红润,然而很快又不对。
她不是好转,是发热了。
“军医,军医。”兕子连忙去叫人。
军医被叫进来,再次给姜从珚把脉。
这热症大约是劳累加上感染风寒所致,他能再熬份药,可究竟有多少效果就不敢保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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