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改换了称呼,语气不再硬梆梆,带着少见的低落,“我想一道去戎西,回来了,向圣上求道恩典。”
赵桢容止了笑意,拧眉道:“可是和你的小夫人有关。”
他坦然点头:“我要抬她做正妻。”
“你疯了。”
赵桢容胸膛剧烈起伏两下,退开椅子,负手在房中走来走去,“以她的身份,将来生了孩子,念在苦劳之上勉强能抬做侧室。”
当初,太子赵桢容与七品小官的女儿姜瑶有过一段情。碍于身份悬殊,加之姜瑶心思不纯,后来无疾而终。
彼时赵桢容觉得眼前无光,恍似天都要塌下来。可后来迎娶太子妃,少年夫妻日久生情,如今已成了高门大户间广为传颂的佳话。
赵桢容以为,他日卫辞亦当会如此。
卫辞极小便做了太子伴读,何尝不懂赵桢容的意思,但他更了解自己的心,淡声说道:“她离了我,能活;可我离了她……”
有些话,不必言明。
“你啊。”
赵桢容颇为头疼,偏说不出重话。
他趁势自荐:“总归圣上只会骂我一个,而且,多一个我,早去早回,嫂嫂便能早日放心。”
太子被生生气笑:“好一个巧舌如簧,这还是我认识的卫辞么,平日里跟个锯嘴葫芦似的……”
卫辞忧心宋吟,不欲久留,抱拳道:“多谢师兄。”
“……”
回至府中,宋吟已经醒来。她肌肤娇嫩,大片雪白之上是戒尺留下青紫痕迹,瞧着极为可怖。
见卫辞进屋,停下查验的手,小嘴一瘪,委委屈屈地哭诉:“从来没有人这般打过我。”
莫说后世乃法治社会,便是顽皮,也顶多被父母不痛不痒地拍打两下后臀。今日是宋吟头一遭体验戒尺,且仆妇使了蛮力,滋味酸爽,不忍回想。
卫辞一颗心跟着揪起,眼尾发红,不知是怒还是……欲哭。
宋吟钻入他怀中,带了发泄的意味,将满腹怨气一股脑地往外泼,喃喃道:“我难道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吗,为什么偏让我来了这里。好想回家我要回家,我讨厌你,也讨厌这里。”
纵然是气话,卫辞大脑仍是“轰”地空白了一瞬。他强压下喉头干涩,垂眸望向她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吟吟,你不可以讨厌我。”
她如何能听得进去,继续如稚儿一般嚎啕大哭,口中不断念着:“我要回家。”
卫辞面上血色尽失,僵硬地轻拍她的背,想出言安抚却又不知怎么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宋吟哭得嗓子发疼,哑声命令他:“水。”
几杯下肚,缓解了肿痛,她起身用清水洗把脸,躺倒至榻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架势。
卫辞得空脱了外袍,蹑手蹑脚钻进被衾,不舍闭眼,直直地看着她的侧脸。
宋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偏过头瞪他一眼,瓮声瓮气道:“做什么。”
“吟吟,我要去戎西了。”
“去戎西?”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了神情,硬生生将喜悦变为惊讶,“咳,去戎西做什么?”
卫辞吻了吻她肿胀的眼皮,“嗯”一声:“事关太子岳丈的大案,我若办妥了,能向圣上求个恩典。”
宋吟并不关心他要求何种恩典,只缓缓眨了眨眼,克制住胸腔的欢快情绪。卫辞则是想等尘埃落定后再说与她听,免得空欢喜一场。
“你何时走。”
他琢磨:“三日后。”
府中侍卫替换成了他亲自培养的一批,包括苍杏、莲生,因办事不力被遣去别庄受罚。所以,即便他不在京城,也不至于令宋吟再陷险境。
闻言,宋吟主动缠上他,曲膝蹭了蹭,嗓音仿似浸了蜜:“我想你了怎么办。”
卫辞被撩拨得呼吸急促,翻身压住,动听的喘息落在她耳畔,随之而来的是滚烫的吻。
“那,今夜定要先喂饱了你。”
三日后,宋吟泪眼阑珊地将卫辞送至城门外。此番同去的还有赵桢奚,不过他半途要改水路南下,查另一桩案子。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为洗去赵桢奚的嫌疑,让她的“死”显得更为真切。
另也有一层,是宋吟留的后招——
她会借用赵桢奚所办的户碟去往隋扬,再寻时机买到新路引,以男子身份往东。
斩草除根。
宋吟要与故人统统切断联系。
回至城中,她照例去了揽星街,巡查过铺子,拐进钱庄存入一笔。继而前往赵桢奚的食楼,与他留下的心腹商谈计策。
男子在雅间恭候多时。
他容貌平平,着一身灰色布衣,仿佛是街上随处可见的面孔,实则武功不凡,且擅长凫水。他朝宋吟轻扬下颌,侧耳听过周遭动静,方谨慎开口:“东西已经备好,今夜花灯节,机不可失。”
“多谢。”
如今贴身护卫宋吟的是一中年女子,名唤楚姨。因她坚持,二人没有乘车,改为沿江悠悠散步。忽而,楚姨警惕地眯了眯眼,低声道:“附近有夏家死士。”
闻言,宋吟几乎要拍手叫好。
她强压下满腔喜悦,装作担忧地环顾一圈,极快又恢复往常,赌气似的开口:“公子留了许多人保护我,我才不怕他们。”
楚姨还想劝诫两句,却见宋吟可怜地耷拉下脸,再启唇,已是染了哭腔:“他一走便是大半个月,会不会,会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子?楚姨,我好难受,我不想回府。府里冷冷清清,无人陪我说话,还不如这街上,至少热闹些。”
说罢,她抚上心口,作出呼吸不畅的模样。
楚姨态度松动:“多跟些人便是。”
于是,宋吟一边扮作失魂落魄,一边忍着小腿酸胀,在外游了半日方打道回府。期间,故意寻了路人打听,问江面上停着的船能否上去。
夏家人若是聪明些,当能探听到她夜里要与公主相约坐船的消息。
宋吟最后看一眼熟悉的桌案、床榻、箭靶,处处都留着她的痕迹。瑕不掩瑜,在京中的几月,勉强也算是快乐的回忆。
酉时,珺宁于府门口接她。
楚姨跟着上了马车,听两位年岁轻的小娘子谈天说地,眼神不自觉软了软。
宋吟故作可惜道:“什么,你不能与我去坐船?”
“都是我不好。”珺宁连声道歉,“实是我先应了表兄,后来因口角,便赌气说不再搭理他。你也知道,我、我心悦他。”
宋吟娇羞着点点头:“既如此,下回再约也是一样。若小侯爷仍在京中,我怕也要爽你的约,我懂的。”
两位小娘子手挽着手进了食楼,赵桢奚的人前来接应。
宋吟取下裕王赠的玉佩,递与男子,道:“物证我带来了。”
赵桢奚的人寻了具身量相仿的女尸,已经换上与宋吟今日一致的衣裳,再辅以天下仅这一块的玉佩,身份不言而喻。
戌时,珺宁以幽会情郎为由先行离开,宋吟触景生情,对着粼粼江水发愣。
楚姨不甚放心,出言相劝:“该回了。”
“为何,夏家人还在附近么。”
她强撑着瞪大眼睛,不让泪滴坠落,语气感伤,“我还是第一次过花灯节呢,珺宁走了,公子也不在……楚姨,我想坐船,都已付了钱,一个人坐又如何。”
主仆,主仆,宋吟才是主子。
她既坚持,做侍卫的自当顺从。楚姨唤来暗卫,叮嘱他们留意夏家人的动向,而后随哭花了脸的宋吟踏上小船。
宋吟如愿以偿,指使船夫去往中心处,道是想凑凑热闹。
她眉眼弯弯,笑得一派纯真,时不时念叨几句卫辞,好似当真是游船看灯的小娘子。
待小船离江岸愈来愈远,也离几艘花船愈来愈近,忽而,灯火齐齐熄灭。
船夫一个鲤鱼打挺,缠上宋吟身后的楚姨,她顺势跳入水中。
夏日江水虽不刺骨,却仍是将宋吟冻了个激灵。她艰难地翻转了身,漂浮在水面,抬指解开华贵衣袍,露出内里的夜行衣。
约莫过了半刻钟,一艘破旧渔船停至宋吟身侧。来人将她捞起,同时吹响哨音。
三、二、一……
江心的船只悉数燃起大火,光亮划破夜空,似是人工织造的云彩,绚烂而旺盛。
宋吟淡然移开眼,唇角微翘——
再见了,卫辞。
熊熊火光吞没了江心的所有船只,呼救声、落水声、奔走声,划破寂静长夜。然而,随风飘至江岸,只余下模糊鹤唳。
巡城锦衣卫勒马驻足,目力有限,辨不清远处情形。
路旁,稚儿惊呼着拍了拍手,天真道:“阿娘阿娘,看好大好大的花。”
楚姨钻入水中搜寻宋吟,不期然遇上两名夏家死士,后者目露惊恐,急忙解释:“与我们无关。”
“咳咳。”
浓烟滚滚,楚姨重呛两声,灼烧刺痛自喉头蔓延至胸腔,如同被喂服了一团黑烬。长剑横在一名死士颈下,喑哑呵斥,“说清楚。”
死士自是不惧死亡,却不能任务未遂,还陷入背黑锅的境地。遂不挣扎,好声气儿的说道:“主子专程吩咐我们莫要伤人,只伺机将她带回永安府。”
既如此,骤然灭掉的烛火,与突如其来的走水,难道仅仅是巧合?
眼下并非追究的时候,楚姨示意前来支援的侍卫将夏家人绑回去,余下的继续寻找宋吟。
时间一长,终于惊动官府,征调了渔船,打捞起幸存者。
渐渐,火势熄灭,余下黑黢黢的残骸。
楚姨出示腰牌,随官差一同入内查看。统共发现三具尸体,二女一童,似是遭断裂的横梁砸伤,错失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什么,卫府的小夫人也不见了?”
“我们在小船上走散了。”
楚姨与宋吟并不相熟,目光掠过焦尸,见身量确有些相似,但也仅此而已。若无旁的凭证,实在难从一团黑炭中辨明身份。
郑都尉递了个眼神,两名下属将焦尸平摊于白布,欠身让楚姨拨开灰烬翻找。
因是在船上,难免有潮湿之处,当真扒出几块未被焚烧殆尽的碎布。
忽而,于后背摸到凸起。
楚姨伸指一探,勾出来一枚澄黄玉佩。
郑都尉挨得最近,眯着眼瞧了瞧,倒吸一口气:“这这这是裕王的东西。”
事关皇室宗亲,须得当即上禀。
“据我所知,裕王殿下昨夜已携妻女入了京。”郑都尉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同楚姨说道,“需先将此物呈于殿下,再做定夺。”
回了岸边,一身华服的夏灵犀被拥簇着立于官轿前,众人纷纷行礼:“见过侯夫人。”
夏灵犀掩鼻扫一眼用白布包裹着的几具焦尸:“人找到了?”
郑都尉如实答道:“尚不能断定是宋夫人。”
“我儿不在京中,府里连个拿主意的也没有。”夏灵犀神色凝重,“也罢,我随你去见裕王。”
卫府如今群龙无首,由身为母亲的夏灵犀出面,自是再好不过。
楚姨不过一介侍卫,能做的事并不多,换了贴身伺候宋吟的香茗与府中管家,随夏灵犀前往裕王府。
再说裕王此番为长女休夫一事回京,屁股尚未坐热,旧友领了焦尸上门,手中还拿着他不久前送出去的玉佩。
夏灵犀开门见山地问:“你的?”
“呀,如何到了你手中。”裕王捻起玉佩,在光下照了照,的确是他赠予宋吟的那一枚。
见他反应,夏灵犀心知大事不妙,面色白了白,扶着椅背稳住身形,艰难地开口:“游船走水,人死了。”
裕王瞳孔骤缩:“可给卫辞传了信?”
“不曾。”
他亲眼目睹过少年少女相处的场景,知晓卫辞有多么看重宋吟。然逝者已逝,不论如何,需先稳住局面。
“郑都尉。”裕王抬手,“天亮之前,查明走水原因,呈到本王面前。”
“是。”
裕王又指了指无声啜泣的香茗:“你既是宋夫人的贴身丫鬟,过来认一认。”
香茗慌忙抹了抹泪,接过碎布,哽咽道:“是铜雀街成衣铺的料子,主子半月前买的,今儿出府正是穿了这身。”
闻言,夏灵犀重重闭了闭眼:“不必看我,我若要杀她,何需用这般拙劣的手段。”
“唉——”
偌大的书房被沉沉死气笼罩。
宋吟不会凫水,大抵是在火中丧了生,裕王命人看顾好尸身,严令卫府上下不得送信出京。
且不说卫辞赶回来也于事无补,戎西一案牵连众多,若是出了纰漏,甚至能撼动太子之位。裕王虽也感伤,毕竟与宋吟无甚交情,斟酌之下,还是以侄儿与徒弟的前程为重。
夏灵犀亦是担忧儿子知晓后会承受不住,薄衫生生被冷汗濡湿,却无心整理仪容,干坐着等候天明。
寅时,万籁俱寂。
郑都尉攥着一沓纸匆匆闪入王府偏门,进了书房,朝上首福身:“启禀王爷,据船夫口供,今夜走水实乃意外。”
花灯节年年都有,水面俱是漂浮的火光,霎是美丽。为了更好地观景,乘坐舟艇或是花船去往江心,亦非新鲜事。
只今夜起了阵妖风,将烛台吹倒,后有人摸黑拿火折子去点,意外燃起帷幔,这才酿成惨剧。
“继续查。”裕王道,“在卫小侯爷归京之前,彻彻底底地查,直至没有一丝纰漏,再——”
他顿了顿,语气难掩沉重,“再将噩耗送至卫府。”
“还请王爷允我将儿媳的尸身带回去保管。”夏灵犀起身,眉眼在烛光中显得柔和,她轻叹一声,几近喃喃道,“从始至终,我并未起过杀念。”
男子将宋吟一路送至隋扬,替她租好民宅,又请了两个丫鬟,打点妥当,回京复命。
临行前,宋吟连声道谢,故意说:“还请替我带一句话,便说,往后十六郎若是途径隋扬,务必前来一聚。”
待人离去,她扮作肤色发黄的瘦弱村妇,随丫鬟上街转悠,没出两日便将隋扬熟悉得差不多。
见时机成熟,宋吟取出男子装束,对镜描摹片刻,摇身变作翩翩少年郎。幸好两位丫鬟俱是普通人,夜里睡得熟,她蹑手蹑脚翻过院墙,一路往青楼走去。
因她瞧着不过十三四,嗓音尖细若女,甫一进楼,好几位高挑姐姐笑着涌过来,稀奇道:“小兄弟,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汹涌波涛几乎要触上她的鼻尖。
宋吟“轰”地涨红了脸,取出一锭银子,刻意粗声粗气地问:“够吗?”
“自然是够的。”一身着淡紫纱衣的女子握住她的手,顺势将银两纳入袖中,妩媚地眨眨眼,“来,随姐姐上楼。”
进了屋,女子当着她的面儿开始宽衣解带,宋吟急忙捂住眼睛:“姐姐不必如此,我是来打听消息的。”
“打听消息?”女子止了动作,绕着她转悠两圈。见宋吟五官秀丽,只可惜尚未长开,小身板羸弱得紧,只好退而求其次,摸一把她精致的脸,“先办事、后打听,如何?”
“……先打听。”
“既如此,小郎君要打听什么?”
女子重又系好衣带,牵着宋吟入座,直白道,“云娘知无不言,但是这价钱么,另说。”
她预先打听过市价,免得出手过于阔绰从而被贼人盯上。闻言,爽快点头,取出一张银票。
云娘见了,果然欢喜,眼中却不见贪婪之色。
“好姐姐,我想知道何处能买户牒。”
“唔。”云娘并不过问缘由,伸出两指,轻轻晃了晃,“加这个数,奴便告诉小郎君该去何处,若再加六,奴便亲力亲为,替小郎君办妥。”
宋吟不缺银钱,反倒是与人接触过多,容易生出隐患。遂沉思片刻,选了后者。
又在房中坐满一盏茶的时间,朝云娘道谢,而后身披月色疾步离去。
她不确定赵桢奚是否派了人暗中盯梢,因此,后几日仍打扮成村妇模样,招摇地行过街市,摆出要长久居住的姿态。实则暗中观摩,为离开隋扬做起准备。
暑气渐重,宋吟不想折腾两位丫鬟,留了她们看家,自己雷打不动地去茶楼听戏。
目光扫过来来往往的女子,她忽而发现,且不论容貌好坏,单看气质,多是婉约纤细那一卦——倒与自己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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