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还敢抢,要么是压根不打算付账——比如南朝廷那两位;要么他并不想要这样东西,只是在抬价捣乱。
以卫景云对容冲的了解,很可能是后者。容冲看着混不吝,但骨子里还是重诺的,他要是确实需要却又买不起,宁愿去路上抢劫赢家,也不会喊一个自己出不起的价钱,最后赖拍卖会的账。
但卫景云不在乎,就算容冲故意坑钱又怎么样,卫景云既不缺水晶也不缺黄金,他就是想知道,这座棺材到底有什么猫腻,值得容冲不远千里追到岛上。
云中城生意遍布天下,卫景云当然清楚,紫府水晶有保持死者容颜不腐的功效。而这座棺材,通体都由上好的紫府水晶打造而成。
会不会,和赵沉茜有关呢?
如果真是如此,无论多少钱,云中城都奉陪到底。
卫景云一副势在必得之态,眨眼间叫价翻了一倍,飙到了两万两黄金。这个数字,哪怕放在三司使兼户部尚书谢徽眼里,也过于大了。
谢徽静静看了眼卫景云的包厢,停止叫价。
有些风头,云中城能出,朝廷官员却不能。尤其在场还有北梁人,传出去名声不好。
至于卫景云高价拿下后,能不能带出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容冲见无人再追价,耸耸肩,无趣地停下。圆台上的侍女询问了三遍,一锤定音,本场叫价最高的单品毫无意外被云中城城主卫景云收入囊中。
赵沉茜沉默看着侍女对卫景云的包厢道喜,全场或嫉妒或起哄地鼓掌,欢呼声几乎要冲破穹顶,卫景云包厢里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极端的动和静,给赵沉茜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赵沉茜实实在在困惑了,喃喃低语:“云中城竟然有这么多钱吗?”
“是的,简直没有天理。”说起这个,容冲也很有共鸣,大倒苦水,“云中城收纳全天下奇人异士,丹药、符箓、暗杀、情报,什么生意都敢做。他们大肆揽财,却不像白玉京那样承担朝廷任务,为百姓做事,云中城多年来只进不出,富得都没法估量他们到底有多少钱。以前有白玉京在,他们多少还收敛些,如今没了限制,云中城为了钱越发不择手段了。尤其是这个卫景云,为了在人前露面,不惜一掷千金,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沉茜默默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她很想提醒他,再早些年,为了争口气一掷千金的事,容冲也没少干。如今自己当家了,知道柴米油盐多么不容易,容冲倒指点起卫景云了。
赵沉茜极轻地叹了口气。容冲听到她叹息,眼睛虽然还朝着外面,但身体不知不觉朝她这边倾斜:“怎么叹起气来了?”
赵沉茜缓慢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支离且荒唐,只争朝夕欢愉即可,不值得较真。”
就像她,前半生一直在试图改变什么,最后到头却发现,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昭孝帝不会喜欢她和孟氏,贪官污吏不会减少,混乱不公也不会改善。
没有人想要打仗,收复燕云十六州只是当政者打击政敌的口号。只有她一个人当了真,摄政六年来没睡过一个好觉,兢兢业业推行新政,试图振兴国力,重现北伐。可是迎接她的,又是什么呢?
莫说权贵,连燕朝百姓都不说她好。她为了新政挖空心血的那些个日日夜夜,实在是个笑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可挽救地糟糕下去,管好自己就行了,不要多管任何闲事。
外面发生小小的骚动,最里面的包厢里出来一个胖子,在走廊里跑来跑去,不知道寻找什么。赵沉茜扫了一眼,认出来那是钱掌柜,显然,钱掌柜发现她不见了。
容冲也看见了,从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道:“他在找你。”
赵沉茜宁静坐着,没有任何波澜:“我知道。”
容冲挑眉:“你似乎一点都不紧张。你就不怕我把你交出去?”
赵沉茜垂下眼睫,平静道:“怕。但,怕有用吗?”
容冲笑了笑,喝酒的动作放荡不羁,眼睛中却划过苦涩。有朝一日,他竟然能从赵沉茜嘴里听到怕字。而且,怕的还是他。
他怎么可能交出她呢?容冲明白,她这话并非质疑他的人品,而是对人的信任完全崩塌了,连遇到他也会下意识防备。
这一瞬间容冲无比想打断谢徽和萧惊鸿的腿,更想回到六年前,向那个犹犹豫豫的自己扇个巴掌。他应该在收到茜茜的信时立刻去救她的,不,甚至更早,他在汴京时,就不应该离开。
若他在狐妖现身后一直守着她,若他坚持杀了狐妖,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就算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至少,她不用在绝望中孤独死去,不会心如死灰地说出这个世界不值得较真。
他很想告诉她,这个世界或许很糟糕,但她是顶好的人,值得被好好对待。这世上,一直有人始终如一地爱她。
可是容冲自己也清楚,顶着陌生人的皮,赵沉茜还愿意坐在这里和他说说话,如果他“认出”了她,她立刻就会和他划清界限。多么讽刺,有一天,他竟然要靠装作不认识她,来陪伴她。
容冲一杯接一杯喝闷酒,赵沉茜就在一旁静静坐着,包厢里气氛越来越压抑。赵沉茜见容冲喝酒那么痛快,忍了许久,实在忍不住道:“小心……”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容冲也开口:“你之后……”
两人一起停下。赵沉茜低头,容冲忙道:“你先说。”
赵沉茜瞬间冷静了,她实在疯了,才想提醒他少喝酒,小心里面有毒。分开多年的前前前未婚夫,想干什么,与她何干?
赵沉茜摇摇头,道:“将军先说。”
容冲嘴唇动了动,想说她不必如此客套,终究还是忍住了,恍若无事说:“我本来想问你,等离开这座岛,以后想做什么?”
她以后想做什么呢?赵沉茜茫然了。
从醒来至今,她一直被危机撵着走,光活下来就已不易,哪想过以后?故国骂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女,敌国视她为能公明正大侵占燕朝的旗帜,她有家回不得,有仇报不得,以后能做什么呢?
赵沉茜口吻平淡,道:“走一步看一步,现在连命都保不住,想这么多做什么?等能活下来再说吧。”
容冲正欲说话,忽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容冲神色一凛,立刻将赵沉茜拉到身边,赵沉茜猝不及防被拽倒,她慌乱中扶住容冲的腿,正要骂人,突然听到身后包厢门被拉开。
赵沉茜浑身僵住,半靠在容冲怀里,一动不敢动。容冲的手大大方方放在赵沉茜腰上,一副佳人在怀饮酒作乐的风流之态,不耐烦回头,对着门口的人挑眉:“干什么?”
一位白衣侍女领着钱掌柜站在门口,侍女福身,道:“叨扰贵客,多有对不住。但是拍卖会走丢了一个舞姬,不知容将军可曾见过一个可疑的红衣女子?”
“没有。”容冲道,“我一直在包厢里看拍卖会,没注意到可疑的人。”
钱掌柜看似老实跟在侍女后,其实眼睛偷偷打量着包厢,说:“也不一定是红衣女子,我们在帘子后发现了脱下来的红衣和被打晕的侍女,她很可能打扮成仙岛侍女了。容将军不妨想想,有没有见过一个长相极美,行迹鬼祟的白衣侍女?”
容冲一手握着酒杯,另一手抱着佳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佳人腰线上敲击,当真想了想,说:“长相极美的侍女我见过不少,至于行迹鬼祟的……我觉得你就挺鬼鬼祟祟。想看就进来大大方方看,别在门口偷瞄,我觉得我怀里这位佳人是最美的,不如,你也检查检查?”
钱掌柜悄悄扫过包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包厢里酒味浓郁,女子温顺地靠在容冲怀里,姿态熟稔自然,像是调情已久,丝毫不见生疏。钱掌柜还想去看女子的脸,毫无防备撞入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里。
容冲半屈膝,手臂随意搭在膝上,手中的酒杯要掉不掉。他脸上似笑非笑,眼底全是被打扰的不悦。
钱掌柜脖颈莫名一凉,仿佛容冲手里转着的并不是酒樽,而是一柄飞刀。钱掌柜点头哈腰道歉,还是不死心,问:“打扰了将军,万分对不住。不过,将军真的没看见吗?别人的包厢都是亮的,为何将军的包厢一片漆黑?”
容冲修长的手指转动酒盏,歪头,笑着看向门口的人:“你们觉得呢?”
钱掌柜愣了下,瞬间懂了。他再一次感叹果然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外面装的深情无二,等到了岛上,还不是一个比一个玩的花。
钱掌柜觉得以那位睡美人的脾性,不可能这么快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腰身柔软的像猫一样,没有一点勉强。要是她做得到,也没必要跑了。
看来她确实不在,钱掌柜有些尴尬地弯腰道歉:“对不住,打扰了容将军好事,您继续,小人去其他地方找找。”
钱掌柜一边说一边往外退,谄媚地帮容冲关好门。钱掌柜所有包厢已经找了一圈,没见到人,自然而然认为赵沉茜跑出去了。他和门口侍从说了一声,去外面寻人。
容冲亲眼看到钱掌柜出去,终于松了口气。包厢再度恢复平静,容冲习惯性动了动手指,然后僵住了。
他的手好像放在茜茜腰上,还放这么久?不对,更大的问题是,她靠在他怀里,手好像放在他的大腿上。
愈发致命。
赵沉茜也觉得很烫手,都怪刚才他突然拽她,她本能寻找平衡,根本来不及注意地方。这能怪她吗?
两人都很尴尬,还要努力装得若无其事。赵沉茜手掌虚虚搭着,用腰部的力量,强行将自己扯正,容冲也顺势放开了手。
两人各自拉衣服,说话尴尬,不说话更尴尬。赵沉茜再一次系紧了脸上的面纱,不知道该盼容冲认出来还是没认出来。
如果他认出了她,那刚才就是蓄意占便宜,她非得打爆他的狗头。如果没认出来……那这些年,他在花花世界中学了挺多。
容冲无比庆幸包厢里是黑的,没人能看到他的窘迫。容冲悄悄散了散脸上的热,小心翼翼问:“他被打发走了,应该不会怀疑这里,你可以放心藏着了。你刚才没事吧?”
“没事。”赵沉茜声音反常得平静,说,“多亏容将军搭救,我才能蒙混过关。没想到,容将军逢场作戏这么自然。”
容冲瞪大眼睛,这可是绝世奇冤,容冲立刻道:“没有,只是事急从权,不得不为之,姑娘不要乱想。”
赵沉茜轻轻笑了声:“看来,容将军不得不为之的事情,有很多啊。”
容冲还想解释,这时候外面响起乐声,舞姬们上台了。容冲只能打住话题,气鼓鼓地抿住嘴。
赵沉茜不见了,但已经定好的上台时间不能变,舞女们只能赶鸭子上架。幸亏赵沉茜没担任重要任务,其他女子上台献舞,倒也不会乱。
赵沉茜不想再和容冲说话,装作被献舞吸引了视线。看着看着,赵沉茜的目光就集中在小桐身上。
其实赵沉茜下午就见过小桐跳舞,但排练和舞台截然不同,尤其是置身于金碧辉煌的大堂,四下昏暗,唯独舞台被照得辉煌璀璨,主舞的小桐天然成了视线中心。赵沉茜看着小桐急旋慢转,腰肢妩媚,她下半张脸被面纱覆盖,只露出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睛,连赵沉茜都觉得极美。
容冲单手抛着酒杯,叹道:“这双眼睛,像极了一位故人。”
赵沉茜冷冷道:“将军这位故人,很擅跳舞?”
“不。”容冲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带上了笑意,“她这辈子都不会跳取悦人的舞蹈。但她骂人时,眼睛也是这般生动璀璨,漂亮极了。”
赵沉茜面无表情翻了个白眼。
注意到小桐眼睛的不止赵沉茜,各包厢传来浅浅的骚动,一时间连座位上的客人都在讨论领舞的女子是谁。如钱掌柜所愿,他带来的舞女一曲震惊四座,他的第二件展品,也不愁高价了。
小桐忘情舞蹈,完全不在意有多少人在看她,这种美而不在意的态度,让她显得潇洒而迷人。万众瞩目中,突然刮起一阵风,将舞台大半蜡烛吹灭。舞姬们吓得尖叫,乐声骤停。
看得正兴起的客人十分不满,高声抱怨,小桐停下舞蹈,茫然地看向四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舞女们哪见过这种阵仗,而钱掌柜还出去寻人了,并不在现场,她们没了主心骨,害怕地缩成一团。嘈杂中,远远传来一道动听的女声:“诸位少安毋躁。”
众人齐齐回头,小桐也跟着望向前方。黑暗中,缓缓走来一位提灯女子,烛火先照亮她的裙裾,随着走近,一点点露出她的面容。
女子穿着裁剪得体的蓝紫色宫装,深衣广袖,环佩叮当,庄重华丽。她神情冷淡,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能瞬间和同样精心打扮的侍女、舞女区别开。
女子的美宛如牡丹,华贵得都有一种盛气凌人之感。和她一比,白衣飘飘的蓬莱岛侍女瞬间成了不起眼的陪衬,刚才引起满堂惊艳的小桐也成了衣着暴露的舞姬。阶级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女子用无声的出场告诉众人,美,也有高下之分。
尤其是舞女们看到女子的脸,又惊又吓,面面相觑。小桐紧盯着来人,瞳孔无意识放大,不可置信喃喃:“沉……沉茜?”
赵沉茜原本在安稳看舞,没想到突然起了一阵风,吹灭了大半蜡烛。同样的手段来两遍,赵沉茜百无聊赖看向门口,果然看到一个女子提着灯闪亮出场,但扫到她面容时,赵沉茜瞬间绷紧。
这是,她?
这当然不可能,她本尊还在这里坐着。可是来人为什么会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那个女子没有带珠帘、面罩等物,大大方方露出所有五官,一路提着灯,款款而来,任由众人打量。赵沉茜扫过女子脸上每一寸,连她都不得不承认,相似得几乎可以乱真。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眼睛还不太像。
在赵沉茜惊诧时,来人已经走到烛台前。她看着圆台上抱成一团的舞女,居高临下道:“继续跳啊,怎么停了?若跳得好,本宫重重有赏。”
小桐看着几乎和沉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试探地问:“你是……”
女子眉眼微挑,威严道:“放肆。区区舞女,竟敢问本宫名讳?”
这时候,旁边包厢传来酒壶坠地的声音,萧惊鸿用力撩开珠帘,不可置信盯着来人:“你是……殿下?”
女子下巴微抬,骄矜道:“惊鸿,你是本宫亲手从斗兽场带回来的,如今,你连本宫都认不得了?”
第31章 真心
女子提着灯出现后, 萧惊鸿一动不动盯着她,恍惚间以为是癔症发作,他又陷入了幻觉。
要不然, 他怎么会看到殿下呢?
这六年,外人羡他平步青云,但只有萧惊鸿自己知道, 他一直没走出那夜的雪原。
他患上严重的睡眠障碍,一闭眼就能看到被断臂碎肉染红的雪, 只能彻夜彻夜睁着眼。后来他靠酒入睡,灌了酒后,身体会一点点变轻, 脱离地面,飘入另一个世界。
在那里, 正月十六那夜他没有入宫,而是陪着殿下出城, 皇城司的侍卫都战死了, 唯独他拼死护着殿下回城。他和殿下都大病一场, 病愈后,殿下越发器重他, 他可以自由出入公主府,俨然成了殿下身边最亲近的人。
萧惊鸿平生最恨的就是没有一醉不醒的酒, 无论灌多少,第二天他都会醒来,梦境多美满,现实就多让人绝望,萧惊鸿只能用更多酒来麻痹自己。
宋知秋苦口婆心劝过他戒酒,也试过请神医来帮他入睡, 都收效寥寥。宋知秋以为萧惊鸿是被人从头到尾当替身,从未得到过,故而心里过不去,索性赐给他两个肖似赵沉茜的婢妾,希望他得到了那个人后,就能重拾斗志,为她在外朝办事。
宋知秋的计划成功了一半,萧惊鸿确实重新振作起来,但并不是在朝堂上,而是在女人上。
他开始疯狂搜集像赵沉茜的人,只允许她们露出最像她的地方,在他喝得半梦半醒时坐在纱幔后,什么都不做,就那样陪着他。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入睡。然而这种幻觉十分脆弱,任何一个扰动,比如女子突然发出声音,她们抬头时的表情,甚至只是风吹过,掀起她们的衣摆,都能瞬间让萧惊鸿惊醒。然后,萧惊鸿就再也睡不着了,只能暴怒地将所有人赶出去。
她死后六年,萧惊鸿前程野心尽数磨灭,平生只剩下一个执念——复活她,让她回到他身边,永远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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