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捂嘴笑道:“红霞憋的住才怪。”
看到胭脂灿烂的笑容,如意就想起她母亲郑姑娘坎坷的身世……唉,怎么越长大,秘密就越多、烦恼就越多呢?
还不如像胭脂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无知者无烦恼——不对,胭脂也有胭脂的烦恼……
红霞笑道:“这次我偏不说了——反正你马上要去松鹤堂,花椒会告诉你的。”
“你不说就算了嘛,看谁先扛不住。”如意背起包袱就走。
出了门,如意都快出院子了,红霞冲出去叫道:“哎呀呀,你这个人……真是憋的住,我的新姨妈就是松鹤堂的腊梅!”
胭脂拿着一件大袄跟着跑出去,披在红霞身上,“穿着单衣就敢在腊月的夜里瞎跑,皮都不冻破了你的!”
红霞笑道,“你不也是穿着单衣跑出来嘛?”
说完,红霞就展开大袄,把胭脂也包进大袄里去,两人搂抱着取暖。
如意听到身后两个女孩清脆的笑声,没有回头,只是挥舞着双手告别,“知道了,你新姨妈是腊梅姐姐,你们快回去吧。”
我早就知道是腊梅了,二十六岁一朵盛开的腊梅花,插在五十岁一坨老牛粪上,唉。
松鹤堂,如意把花馍馍和麻花,以及杨数大哥的一炳川金扇都给了花椒,还交代了杨数大哥留的话: “……希望你像花椒一样,笑口常开,少想些烦心事。”
花椒抱着扇子,满脸都是遗憾:“这么快就要走,我不能面辞了,一走就是三五年,早知道我进园子那天,就是见到花……杨数大哥的最后一面,我就多看看他了。我真是傻,真的,那天怎么光顾着搬行李,都没有好好的看看他。”
人生的遗憾,就是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中留下来的,人们意识不到,那看似寻常的事情,却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见到了。
若是珍惜每一天,却又过的太过沉重,连甘蔗都没有两头甜呢,何况是人生。人的一生,注定多有遗憾。
腊月十八,杨数和鹅姐夫出发南下。
开年后,正月十八,腊梅从松鹤堂发嫁,老祖宗亲自给腊梅添妆,一顶花轿,一路吹打着到了东府,嫁给了东府大管家来禄,成为东府新的大管家娘子。
次年,三月初七,颐园十里画廊亮灯到天明,东府大少爷迎娶了夏皇后的三妹妹、庆阳伯的小姐,大少奶奶夏氏终于进门了!
过了一年,同月,夏氏生下一子,也是张家嫡长重孙,将来承袭张家的香火和爵位。
老祖宗高兴的很,下令十里画廊的灯连续点上一个月,一直到重孙子满月,张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庆祝新生命的到来!
又过了一年,刚入冬的时候,从张家老家的沧州传来噩耗:来福夫妻死了,据说,是因晚上睡觉的时候,睡觉的大炕不知是烟道堵住了,还是烧的黑石炭里掺了不干净的东西,炸炕了!
大炕炸的四分五裂,来福夫妻掉进火热的炕里,活活烫死了!
就这样,眨眼三年过去了,这三年有喜事也有丧事,有人出生,有人死去。
此时已经到了正德四年,吉祥和如意十五岁了!
腊月二十五早上,承恩阁。
如意睁开眼睛,听到窗外传来刷刷的声音,就知道昨晚下了一场大雪,蝉妈妈早起扫雪呢。
每月二十五,都是发月钱的日子,睁眼睛就是一堆活要干,如意起了床,抱着手炉出门,对扫雪的蝉妈妈说道:“我去大厨房吃早饭了,早饭给妈妈带回来。”
“昨儿个雪大,你慢慢走,小心摔跤。“蝉妈妈挥舞着扫把说道:“你不用给我带早饭,你去大厨房吃了饭,就去紫云轩忙吧,今天发月钱呢。我早上吃了你娘炸的麻花垫了垫肚子,太好吃了,根本停不住嘴,一不小心吃多了,就当吃早饭吧。”
如意跑下山,勤快的蝉妈妈已经把八十一个台阶积雪清理干净,如意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不耐烦一阶一阶的走,两条大长腿一下子跨过两个台阶,健步如飞。
她穿着大红袄,头戴着大红观音兜,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火从山上滚下来似的。
这团火“烧”到了大厨房饭堂,如意端着红漆托盘去取早饭。
“如意!在这里!”
如意寻声望去,看到胭脂红霞又占了个好地方,就在炉子旁边,最暖和了。
这三年来,胭脂红霞都归大小姐房里管,她们的饭自然是大厨房做好后抬到梅园吃,再也不用走到饭堂。
但是,有时候胭脂红霞有事找如意说话,会来饭堂边吃边等她。
如意端着早饭坐下,“你们来饭堂吃饭,是不是又有什么新闻告诉我?”
红霞笑道:“你猜?”
如意喝了口鸭血粉丝汤,“又是猜猜猜,你怎么说话跟个帚儿似的。”
胭脂笑道:“你猜中啦,还真就是帚儿。”
红霞捏了捏胭脂的脸颊,“你呀,总是泄密,就让如意猜嘛,她那么聪明。”
胭脂说道:“本来就是帚儿的事情啊,如意,帚儿现在是东府大老爷的姨娘了,帚姨娘。”
一听这话,如意嘴里鸭血粉丝汤里的粉丝差一点从嘴巴里溜出来!
帚儿三年前被她的剪刀捅破小腹后,被东府侯爷金屋藏“贼”,安顿在积水潭别院里。
这三年来,一直没有帚儿的消息,怎么突然当上姨娘了?
如意心存怀疑,她喝了口豆浆,把嘴里的食物清干净,方便说话,忙问道:“红霞,你听谁说的?”
红霞说道:“我当然是听我姨妈说的呀,她说侯爷要她在东府二门里头收拾出一个院子,安顿新姨娘。这个新姨娘还派了贴身的丫鬟,先过来看房子呢,这个丫鬟你以前应该也认识,叫做抹儿。”
“就是抹儿告诉我姨妈,说新姨娘就是以前在颐园十里画廊里扫地的帚儿。”
红霞的姨妈就是腊梅,如今是东府大管家娘子了。红霞跟姨爹来禄关系好,现在和新姨妈关系也好的很。
一提起抹儿,如意顿时有八分相信了。
抹儿和帚儿,都是三年前东府从外头买来的粗使丫头,因都是洒扫上的,王嬷嬷就随便以洒扫的器具比如扫帚、抹布、水桶等为名字,分别给她们取名帚儿和抹儿。
后来,帚儿在承恩阁“偷”米芾真迹,被如意一剪刀,捅的半死不活,对外以承恩阁走水掩盖真相。
王嬷嬷从此不敢相信从外头买进来的丫鬟,把剩下来的丫鬟等配小厮的配小厮,送田庄的送田庄。
颐园洒扫上的女人统统从东西两府重新招,家生子优先,如果是外头买进来的,必须十年以上,且需成家有生育——有了小家,挺身犯险的可能就很低了,足够忠诚。
但是,对于外头买进来的丫鬟们,王嬷嬷并没有狠心到底,对于选择去田庄的抹儿等两人,只是把抹儿安顿在翠微山的张家国公爷坟墓那里看管祭屋罢了,并没有要抹儿下地种田当农奴。
这三年,如意不是在承恩阁看房子,就是在紫云轩给王嬷嬷打下手、理事、算账、发月钱,忙忙碌碌的,帚儿抹儿这些往事都抛在脑后。
帚儿和抹儿是怎么又走在一起的?还成了主仆……
如意正思忖着,红霞说道:“这个帚儿不就是三年前烧纸私祭,结果差点把承恩阁给点了,害得颐园所有外头买进来的丫鬟都被赶出园子了么。抹儿是被帚儿连累的,现在居然伺候帚儿,啧啧,这得有多么宽广的胸怀啊。要是谁敢这样带累坏了我,我不得揭她的皮!”
胭脂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帚儿翻身成了半个主子,抹儿不得听人家使唤。”
红霞和胭脂都不知道内情,如意知道啊,如意说道:“抹儿从来没有恨过帚儿,她们在洒扫上的时候关系极好,不亚于你们两个。当时帚儿……东窗事发时,抹儿还问我帚儿的下落,有没有被打骂惩罚,还在关心她呢。”
胭脂红霞一起问道:“帚儿后来怎么了?”
如意装作不知道,说道:“天知道,之后三年,你们也晓得,我忙得像个陀螺似的,那里有功夫去追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红霞说道:“我隐约听说帚儿被罚到田庄当农奴去了,谁能想到她当上姨娘,重新杀回来了呢。”
胭脂也很是感慨,说道:“各有各的命,自有天定,这老天爷平日一定很无聊,惯会捉弄人。”
一听命运捉弄,如意就不禁想到胭脂的亲娘……国公府的小姐,丫鬟的命,唉。
如意收回了思绪,说道:“今天二十五发月钱,横竖我会去东府走一趟,从腊梅姐姐那里把月钱支出来,我去腊梅姐姐那里打听是不是帚儿就是了。”
红霞嗔道:“你怎么又直呼我姨妈名讳啊。”
如意说道:“当着外人,我称呼她来禄家的,私底下,咱们都是自己人,还叫她来禄家的,都把她叫老了,总感觉这个称呼跟王嬷嬷一辈的,王嬷嬷是她姨妈呢,我还是叫她腊梅姐姐吧,反正这里没外人。”
红霞说道:“我有时候也觉得怪怪的,把她当姐姐,但她确实是我姨妈,哎呀,真愁人。”
这个话题确实沉重,如意连吃早饭都觉得没味道了,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等到开年二月,大小姐要出嫁了,我听王嬷嬷的意思,要陪四个丫鬟和两房人家过去,你们两个如今都是大小姐房里的丫鬟,要把那四个陪出去?”
大小姐张德华今年十八岁,去年定了亲,是定国公徐延德(注1),徐延德十六岁就承袭公爵的爵位,张德华一嫁过去,就是原配嫡妻,定国公夫人,诰命比继母周夫人的侯爵夫人还要高出一个等级。
定国公这一脉,祖先是徐增寿,大明开国功臣徐达的小儿子。
大明永乐大帝朱棣的徐皇后,是徐增寿的姐姐。
当年朱棣还是燕王的时候,起兵靖难,和侄儿建文帝朱允炆反目成仇。
徐增寿毅然决定支持姐姐姐夫,时常搞些情报送给朱棣,就在朱棣带兵攻入京城的那一刻,暴怒的建文帝朱允炆杀死了徐增寿。
朱棣看着徐增寿的遗体,抚尸大哭。登基为帝之后,追封妻弟徐增寿为定国公,世袭罔替。
所以,定国公一脉,既是有军功的勋贵,也是正儿八经的外戚,之后的大明皇帝,都是徐皇后的后代。
张家是目前大明最显赫的外戚,和老牌外戚定国公徐家,算是门当户对。
大小姐张德华嫁过去之后,成为年仅十八岁的定国公夫人,诰命也就比老祖宗昌国公太夫人低一点点而已。
这是张家这三年来,为家族嫡长女张德华的婚事挑挑拣拣,所谋得最好的一门亲事,未婚夫不仅地位高,还年轻,十六岁就封了国公,与张德华十分般配。
别人家的小姐,嫁入豪门大多从孙子媳妇,甚至重孙子媳妇做起,头上顶着好几重婆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还不能到公爵夫人这个品级。
张德华一嫁过去,就是定国公夫人,她的人生新起点是许多女人追逐一生都到不了的终点。
因而,大小姐亲事定下来之后,张家上上下下,没有不高兴的,尤其是王嬷嬷这个牡丹派的掌门,王夫人的一双儿女,嫡长子娶了夏皇后的三妹妹,嫡长女嫁给定国公,都是极好的亲事。
这门亲事,不仅仅是女婿门第高,定国公府就在西城,和张家在一个城区,离娘家也近啊!
因此,给大小姐当陪嫁丫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离张家近,即使是家生子陪嫁出去了,也算不得是骨肉分离,相反,还能从此扎根百年的国公府。
如此一来,大小姐的四个陪嫁丫鬟,还有两房人家的陪房,都是张家家奴们争抢的香饽饽。
胭脂摇头说道:“我不成,我是西府的丫鬟,在颐园伺候东府小姐可以,若是当陪嫁丫鬟,肯定还得是东府自己人,我挤不进去的。”
红霞也摇头说道:“我也不成,如今,我姨爹当了东府大管家,我姨妈是东府大管家娘子,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的。我在颐园过的舒舒服服,也是副小姐般的人物了,一旦当陪嫁去了定国公府,那是徐家的地盘,我过得肯定不如颐园自在,我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再说了,我喜欢和胭脂在一起。胭脂不去,我去干什么。”
如意问道:“那到底谁当四大陪嫁丫鬟嘛?”
胭脂说道:“姚黄姐姐是必去的。王嬷嬷调教的一屋子牡丹,总要陪几个过去吧。”
红霞冷哼一句,说道:“八成还得混进去一个水果。”
水果当然就是东府继室周夫人的人。
如意问道:“怎么说?哎呀,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就像个帚儿似的,吊人胃口。”
“你能不能别提帚儿了?”红霞举起两根手指头,“你一大早就说了两遍像个帚儿似的,我从此就记着你说像个帚儿的遭数。”
如意心虚,端起盘子,“你不说我就走了呀。”
“你别走,听我解释嘛。”红霞说道:“毕竟是名义上的母亲,大女儿出嫁,母亲不得表示一下?”
如意说道:“想要表示,就多添一些嫁妆嘛,金的银的,田地房舍都行啊,非得塞人。”
红霞说道:“对呀,那位非要搞这些,以母亲的名义送人,当女儿还能不要?大小姐少不得捏着鼻子接受了。”
如意说道:“未必就成得逞了,王嬷嬷可不是吃素的。”
红霞笑道:“也对,咱们就坐着看戏吧。我姨爹说了,咱们两边都不沾,忠心做事便是了。”
胭脂笑道:“你还两边不沾呢,一口一个姨妈,亲亲热热的,如意叫一句腊梅姐姐,你还不愿意听。”
胭脂红霞相视而笑。
如意三五口把早饭都吞吃了,胭脂忙道:“你慢点吃,别噎着。”
如意咕噜咕噜往嘴里倒豆浆,喝完了,用帕子擦嘴,说道:“我今天要忙一整天,少吃一点都撑不下去。”
胭脂说道:“你去紫云轩忙,盘子碗我帮你收拾。”
“谢了啊。”如意穿上大红袄,戴上大红观音兜,捧着手炉往外冲。
如意走了,红霞继续和胭脂叽叽咕咕的闲聊,“我表弟赵铁柱陪着大少爷打猎,猎了一头鹿,分了些鹿肉,都用盐和香料腌好了送给我,等今晚上夜的女人们查过房,咱们就偷偷拿出来烤着吃……”
紫云轩,如意来到值房,王嬷嬷已经在打八段锦了。
三年过去,王嬷嬷看起来一点没老,甚至,因大少奶奶夏氏生了嫡长重孙、大小姐定下了和定国公的亲事,双喜临门,王嬷嬷高兴极了,面目似有回春之态,越来越年轻似的。
就是眼睛还是不行,夜里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
王嬷嬷打拳养生,如意不便打扰,就将昨天就算好的账本和一个算盘塞进毡包里背着,和王嬷嬷打了个招呼,“嬷嬷,我去东府支月钱去了。”
王嬷嬷点头回应,摆出了一个左右开弓似射雕的姿势,“嗯,快去快回。”
如意背着毡包,快步出门。
从紫云轩出来,入目就是十里画廊和冰封的长寿湖。
昨晚一场大雪,路面有积雪,洒扫上的女人先清理积雪较少的十里画廊——因为这个地方一旦冰封,就很难铲干净。
先把十里画廊打扫干净,然后再清理路面,所以,这时候的路大半还覆盖着厚雪,如意就只走十里画廊,以免滑倒。
这三年,如意长大长高,每天上下山,体格强健,是颐园,甚至东西两府所有丫鬟里个子最高的,她迈着大长腿快步走着,寻常丫鬟跑步都追不上她。
走着走着,前方有个穿着大红羽缎披风的人。
一看背影和衣服,如意就晓得前方是谁:就是三小姐张容华。
三年前,张容华跟着王嬷嬷学会打八段锦,还每天喝半斤自己做的酸奶,体格就像吹气似的,立刻窜起来了。
以前张容华比同岁的二小姐张言华小一个头,现在,张容华后来居上,反而成为三姐妹里个头最高、身体最壮实的小姐。
张容华早上除了打一遍八段锦,有时候还会来十里画廊走走,从听鹈馆走到松鹤堂,再从松鹤堂走回去,快五里路呢。
散步的张容华听到后面噔噔噔如马蹄般的脚步声,就停了脚步,看到了行色匆匆的如意。
如意赶紧行礼,“三小姐,今天一早就来散步啊。”
张容华点点头,“本是来松鹤堂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昨晚不知怎么失了眠,快天亮时才睡沉了,这会子还没醒,我就出来走走,赏一赏雪景。你要到何处去?”
如意晃了晃毡包,里头的算盘哗啦啦的响,“今天腊月二十五,要放月钱了,我去东府支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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