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和蝉妈妈都站在照水那边,预备里头传唤。
承恩阁里虽然有五层楼,但只有一楼有地炕,最暖和,以上四层只是火盆熏笼取暖,所以腊梅把主要赏玩的地点就设在一楼,这会子老祖宗已经在罗汉榻上歪着了,有两个丫鬟在捶腿。
三个小姐按照序齿在交椅上坐定,正在喝茶吃点心休息。
方才八十一个台阶把小姐们累的够呛!连胃口最差的三小姐都吃了两块菱粉糕。
如意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她坚持守在门口,除了腊梅的吩咐,其实还另有缘故,那就是帮花椒找机会……。
约过了一刻钟,小姐们停止了吃喝,老祖宗也从罗汉榻上起来了,说道:“你们来看看这些山水画,都是米芾的真迹,早年国公爷还在的时候,就喜欢米芾的画,那个时候只收藏了五幅,国公爷隔三差五的就拿出来瞧,有时候看的入神,连吃饭都忘记了,书童不敢催他吃饭,这时候只有我去敲他的门。”
老祖宗话里的国公爷,当然就是三个小姐的爷爷、老祖宗的丈夫、如今葬在翠微山的昌国公张峦。
老祖宗的诰命,是昌国公太夫人。张峦生前的爵位是寿宁侯,昌国公是死后追封。女子夫死从子,老祖宗成为了寡妇之后,她的诰命本来应该跟着东府长子寿宁侯,是寿宁侯太夫人,但皇帝女婿额外开恩,封了她为昌国公太夫人,属于诰命中的超品。
老祖宗带着三个孙女赏画,说是赏画,其实在思人。
老祖宗继续感慨道:“那时候,我还不懂画中的精妙,觉得画虽好看,还不至于连饭都不想吃吧。后来国公爷走了,先帝和太后娘娘把我接到了宫里去住,我没有带多少东西进宫,唯有米芾的画,全部带走了,看到画,就像看到了国公爷似的。”
老祖宗的语气有些伤感,就连最爱打趣逗乐的来寿家的都安安静静,不敢插话,别人就更不用提了,承恩阁里四个主子加上十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点声都没有。
就连门外的如意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呢。
约过了一刻钟,第一层的画看完了,老祖宗说道:“我们去二楼吧,每一层都有四副米芾真迹,一共二十副,除了国公爷留给我的五副,其余十五副都是你们的父亲在这些年孝敬我的,你们也去看看你们父亲们的一片孝心。”
三位小姐一起应道:“是。”
五层楼彼此独立,里面是没有楼梯的,去其他楼层,必须先出门,走外面的楼梯。
老祖宗等人要去其余四层楼,外头守着的照水高高打起了门帘,腊梅,王嬷嬷,来寿家等等都簇拥着老祖宗上楼。
爬楼是不能坐轿子的,只能靠两条腿,腊梅说道:“楼梯陡,老祖宗慢点走。”
老祖宗一手扶着楼梯栏杆,一手扶着大孙女张德华的手,说道:“为什么要在承恩阁里赏画呢?一层一层爬的多累,这也是为了满足国公爷生前的心愿,国公爷说过,米芾的山水画,最好就挂在有山有水的地方,慢慢的欣赏,人在画中,画在山水美景中,交相辉映,方不辱没了米芾的神来之笔。”
守在门口的如意心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好好的画为什么不挂在老祖宗住的松鹤堂里,非得大老远又是登高又是爬楼的这么费事!
原来都是国公爷缘故。
国公爷啊国公爷,您老一句话,我们跑断腿。
老祖宗登楼赏画,丫鬟婆子们抱着提着手炉、脚炉、茶盏、点心水果等等跟在身后,乌泱泱一群人,从二楼到三楼,渐渐到了五楼。
五楼停留的时间最长,守在一楼门口的如意听到开窗户的声音,估摸老祖宗她们是在登楼远眺颐园十里画廊的美景。
不过,只开了一会,就听到关窗的声音——冬天太冷,还是山头的楼阁,即使没有刮风也能感觉到风吹,老祖宗年纪大,禁不起。
如意在这里当差一个月了,深知开窗后冷气猛灌而入,几乎瞬间就把火盆和熏笼供的暖就驱散了,里头冷得待不住人,一定会很快回到一楼的。
果然,如意听到五楼腊梅说道:“老祖宗,我们去一楼吧,那里暖和,有地炕,就是开一扇窗赏景也不冷的。”
时机终于到了!
如意假装嗓子痒,轻咳了一声。
收到了如意的暗示,坐在地炕点火口小杌子上的花椒把蒙在花枝上的布揭开了,抱着一支盛开的绿萼梅枝,从地炕台阶上缓缓走上去。
正在走下楼梯的老祖宗先是看到了一点绿色,以为自己人老眼花了,她扶着栏杆,继续下台阶,然后看见一点绿色越来越浓,越来越大。
最后,一支俏丽滴翠的绿萼梅花映入眼帘,这时老祖宗已经走到了二楼,她停下脚步,“前头捧着梅枝的是谁?”
花椒捧着绿萼梅枝,少女的娇音如呖呖莺声溜的圆(注:出自《牡丹亭》)。
“松鹤堂花椒,给老祖宗献花,这是今年冬天梅园第一支盛开的梅花。”
国公爷爱画,老祖宗爱梅。
看到绿萼梅花,老祖宗已经有些浑浊的老眼都有了光彩,迈着老腿走的飞快,后头三个孙女都追不上!
花椒也捧着梅枝快步向前走了,一老一少在承恩阁门口相遇。
老祖宗隔空抚摸着梅花,“好看,每年的梅花都是从绿萼梅开始,今年天气反常,夏天热的太久了,梅花也开得比以往要迟一些,没想到今天开了。”
来寿家的赶紧上前“邀功”,说道:“真是巧了,我每天都不错日子去梅园转一转,看开了没有,唯独今天要陪老祖宗来承恩阁赏玩,就没去,正巧就错过了今冬第一支梅花。”
众人听了,心想这个来寿家的真是个有心人,别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她都能想的周全,这样的人不得宠谁得宠呢?
老祖宗笑道:“你的名字就叫做寻梅,还真寻上梅了,天天都去梅园逛,不过,赏花得要有缘分,你虽勤奋,但不如这个丫鬟有时运,你天天去,不如人家去一回就得了。”
如意心道:其实是我要要胭脂红霞使了手段催开的……人为制造的缘分也是一种缘分。
老祖宗先是赏花,而后赏人,“你这丫鬟长的很周正啊,怪不得叫花娇,果然娇娇俏俏的,我在松鹤堂怎么没见过你?”
一听这话,众人都笑了,来寿家的笑道:“不是花娇,她叫花椒,炖肉的那个花椒,味道又香又麻,咬在牙齿里,还能治牙疼。她是西府花姨娘的侄女——就是秋菊的侄女,秋菊您还记得吧,当年是我调教过的丫鬟,全心全意伺候您好些年,您进宫陪太后娘娘之前,把她给了二爷当房里人。”
“是秋菊啊。”老祖宗猛地记起来了,“瞧我这记性,真是老眼昏花——芙蓉,把我的眼镜拿来,我仔细瞧瞧。”
芙蓉打开一个精致的小锦匣,里头有个西洋玳瑁腿的夹鼻眼镜。
老祖宗把眼镜搁在鼻子上,细看花椒,“哟,这眉眼和秋菊确实有些相似。”
老祖宗伸手摸了摸花椒的脸,“就是面相更圆润一些,这肉皮也更白嫩,豆腐似的,哎哟,这脸好冰,为了折梅花在外头冻了好久吧,走,你捧着梅枝进去暖和暖和,芙蓉,去挑一个大梅瓶来,我们好好赏今冬第一支梅花。”
花椒捧着梅枝,跟着老祖宗进了屋。
如意和蝉妈妈相视一笑:花椒可算是翻身了!
不过,如意还是笑的太早了,因为腊梅去取了一个青花瓷的大梅瓶之后,出来对如意说道:“老祖宗说,今儿高兴,人多热闹,又逢梅花开放,中午就把饭摆在承恩阁里,下午在这里再开个牌局,由三个孙女陪着打叶子牌。地炕的火不能断,烧的暖一点。”
如意简直眼前一黑:这这这……不是说好看看画就走人的吗?怎么还又吃又玩上了!
如意脑子转的飞快,想着如何补救,把一堆事能减几件去,忙说道:
“腊梅姐姐,承恩阁风景好,但不适合吃饭,首先,地方有限,一层楼就一个房间,其次,这里头只有几张喝茶吃点心的小桌,没有吃饭的大桌,得现去抬——山上的路多么陡峭,姐姐是知道的。”
“最后,老祖宗和三位小姐们来了这么大半天,都还没去更衣呢——这里根本没有更衣的地方,休息更衣处在后面的正院里头预备着。”
“以我的愚见,打叶子牌、赏梅花都可以在承恩阁,大家挤在一起乐呵呵的,饭还在摆在院子里的正房,那里有大炕、吃饭的大桌子,地方还宽敞,更衣也方便。”
更衣不仅仅是换衣服,更多的是上厕所,都是凡人,吃喝拉撒,一样都不能少。
承恩阁这里就是个玩的地方,放不了马桶,一层就一个房间,就是用大理石屏风包围出一块地来,坐马桶时稍微出点声,所有人都能听见。
况且,在米芾的画前方便,未免暴殄天物了!
还有,又要抬桌子、又要上菜,免不了磕磕碰碰的,汤汤水水溅出油腻,又要补漆又要擦洗,多出一堆事来!
如意自从当差之后,只想怎么省事怎么来!多一件活都不想干!
腊梅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吃喝拉撒还是得去院子里,于是,腊梅和王嬷嬷、芙蓉、来寿家都商量了一下,回了老祖宗,老祖宗吃喝玩了大半日,刚好也想更衣了,这里确实不方便,于是就同意了把中饭摆在承恩阁后面的大院里。
老祖宗说道:“我们这就去院子正屋里头等着摆饭吧,上上下下了五层楼,我得在炕上歪一会。”
“是。”三个小姐过来扶着老祖宗,老祖宗对花椒说道:“你抱着梅瓶跟着去,我还没看够呢。”
花椒应下,抱着梅瓶跟着,得空低声对芙蓉说道:“芙蓉姐姐,我今儿管着老祖宗的马桶,这会子又要抱着梅瓶,这——”
芙蓉说道:“老祖宗今儿高兴,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马桶的差事我去另找个丫鬟替上便是了。”
芙蓉心道:花椒这丫头,以后定在老祖宗跟前伺候着,也干不了这种粗活了。
这丫头运气怎么这么好呢,来寿家的天天去梅园转悠也没见开,偏被她撞上了。
可见这人运气来了,就是刷马桶也拦不住啊。
承恩阁很快人去楼空,王嬷嬷对如意和蝉妈妈说道:“乘着现在有空,你们两个交替去吃饭,吃了饭把里头打扫干净,开窗户透透气再关上,等老祖宗她们吃了午饭,还要过来打叶子牌。”
不管怎么样,至少少了一样活,如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问:“嬷嬷,晚上会不会也在这里吃?”
王嬷嬷看着如意极力掩饰抗拒的表情,觉得好玩,“冬天黑的早,天气又冷,吃了晚饭就天黑了,还要走下八十一个台阶——就是坐轿子也不安稳,纵使老祖宗想在这里吃,芙蓉腊梅她们也会规劝的,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怕担责?大家都不想多事,下午打几场牌就散了。”
说完,王嬷嬷就去正院忙去了,如意要蝉妈妈先去饭堂吃饭,“……您吃完给我带回来就成。”
蝉妈妈去了饭堂,如意提着水桶,拿着抹布和鸡毛掸子进去打扫。
先开窗户透气,如意没着急掸尘,她贪婪的欣赏着墙上四副米芾真迹,下一回摆出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掸尘、把桌衣、椅衣扯整齐,把罗汉榻上毯子叠好,把引枕摆好,痰盂洗干净放回原处,最后是擦地,把地板上的脚印擦干净。
这时蝉妈妈提着食盒来了,“你快把拖把放下,你都把活干完了,我做什么,赶紧吃饭去吧。”
有个伴就是好啊!如意吃饭,打开食盒,“今天怎么多出一碗肉?笋衣肉丝汤,还有一碗红烧肉,我的份例,每顿只有一个荤菜。”
蝉妈妈笑道:“这不大家都放了月钱嘛,中午在饭堂,我和胭脂红霞她们三人凑了钱,现点了一个笋衣肉丝汤,加了菜,现做出来的,就是好吃,这一碗就给你留出来的,你快尝一尝。”
如意喝了一口,果然鲜美,“我这是沾了你们的光,没出一分钱,也吃上了加菜。”
如意把饭都泡在笋衣肉丝汤里,热乎乎的下肚,全吃完了。
如意吃了饭,把碗收在食盒里,花椒来了,也提着一个食盒,喜笑颜开,“老祖宗赏了我两碗菜,你们尝一尝新鲜。”
花椒因献梅花得宠,“吃水不忘挖井人”,立刻就回报了,她打开食盒,拿出两碗菜,一碗八宝肉,一碗八宝豆腐。
都是如意没有吃过的。如意虽吃饱了,眼睛馋,每样都尝了尝。
八宝肉虽然叫肉,配料除了肥瘦两种猪肉,还有淡菜(也就是贻贝)、海蜇、火腿等等海鲜咸肉,甚至还有一种绿茶一起炒制而成。
如意闭上眼睛品尝,“肉有海鲜味,海鲜有肉味和火腿的咸香,茶叶去了肉的肥腻,大户人家就是会吃。”
蝉妈妈也尝了,实话实说,“好吃是好吃,就是味道淡了些,不下饭。”
如意笑道:“留着,等晚上给胭脂红霞也尝尝味。”
又尝了八宝豆腐,蝉妈妈吃了一勺,“这是豆腐吗?我吃着怎么一股鸡肉味?但口感滑滑嫩嫩的,确实是豆腐。”
“是鸡肉味的豆腐。”如意说道:“也不知用了什么好东西把豆腐的豆腥味给去了,在浓鸡汤里炖出来的。”
蝉妈妈啧啧说道:“也不知用多少只鸡才能熬出这么浓的汤。”
各位看官,其实这个八宝豆腐里不只是鸡汤,里头还有蘑菇粉、松子粉、瓜子粉、鸡肉泥、火腿泥等磨碎捣碎的东西洒在里头调味,肉眼是看不出来,还以为只有鸡汤和豆腐。
如意说道:“这个八宝豆腐再热的话豆腐就碎的不成样子了,不能留给胭脂红霞她们,咱们把这个吃完吧。”
如意和蝉妈妈你一勺,我一勺,把八宝豆腐分了,反正这东西不占肚子,就跟喝豆腐脑似的,吃了也不撑。
如意和蝉妈妈把承恩阁打扫干净,腊梅就带着人过来摆桌子,预备老祖宗和小姐们打叶子牌。
这里的桌子小,只能摆茶和点心,就把四张桌子拼成一个大桌,再铺上厚厚的毛毡桌布,铺的平平整整的,就像个大桌子。
腊梅吩咐道:“你把香盒收起来吧,这股味会盖住梅花的香气。”
又道:“我已经吩咐人去梅园砍两支含苞待放的梅花枝过来,虽然还没开,也有一股清香,比香盒子好闻多了,老祖宗也喜欢。”
如意收起香盒,不一会,果然看见山下一个松鹤堂的丫鬟来了,身后是捧着两根梅枝的胭脂。
两根梅枝都有大拇指粗,比人还高些,捧在手里沉甸甸的,胭脂鼻尖的汗珠儿都滴落到袖子上了。
如意一瞧,就知道是松鹤堂的丫鬟偷懒,腊梅吩咐她,她就挑了两根梅枝,无论是砍梅枝还是捧梅枝,都指使胭脂来干这个粗活。
接下来,胭脂还要捧着梅枝,走八十一台阶上来呢!
如意看的心头火起,松鹤堂的丫鬟真是太过分了!一味的自私自利,不把别人当人。
如意心疼胭脂,在山头大声喊道:“胭脂,你把梅枝放在山下,我下来拿!”
胭脂仰头听着,有些犹豫,那松鹤堂的丫鬟催她,“快点,愣着作甚,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时辰,可仔细你的皮。”
胭脂左脚刚踏上台阶,如意就一阵风似的下来了,下台阶比上台阶容易,何况如意在这里干了一个月,早就习惯了上下台阶,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她一手拦住胭脂,一把接过梅枝,“你走吧,交给我便是。”
胭脂和如意是多年的玩伴,从蹒跚学步到现在分房当差,不是姐妹,更似姐妹,如意都这样说了,胭脂便照做,转身就走了。
没想到这个梅园的丫头居然听承恩阁的小丫鬟的话,都不听自己这个松鹤堂的,那丫鬟气得脸都白了,“你……老祖宗吃完了要去承恩阁打叶子牌,耽误了插花的时辰,仔细你的皮!还不快把梅枝扛上去!”
如意说道:“你少在这里撒骚放屁!各房干各房的差事,人家是看梅园的,帮不帮你,得看人愿不愿意!凭什么瞎指使人?难道你的月钱能够分给人家不成?各干各的活,你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自己干?”
那丫鬟瞪着眼,“关你什么事?”
如意说道:“对呀,关我什么事情?管她什么事?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啊!”
说完,如意把两根梅枝递过去,“你接不接?我数三声,再不接我就松手,就让这梅枝摔在地上,落一地的花苞,我看你怎么交差。”
那丫鬟气道:“你敢!”
相似小说推荐
-
我好像住进了黑店(果茶去冰) 与恶灵的捉迷藏,被找到会死的那种?
俞小澄:不好意思,游戏开始前,我才是鬼,藏好了,别被我捉住!
修仙世界的妖仙大乱...
-
我为囤货狂(九度梅) [无限流派] 《我为囤货狂[无限天灾]》作者:九度梅【完结】晋江VIP2025-02-14完结总书评数:924 当前被收藏数: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