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啦——
电流带出的光比淡蓝荧光显然更亮,在东反应过来前,我就发出了电击,直穿他的心脏。
这一回命中了,甚至发出响闷的声音。
我那起势用作发电的手被整个削了下来,比蓝花颜色更深的蓝色血液就洒落一地,遮住了那隐隐幽光。
滋啦、滋啦。
眼下他身上依旧有很多电流在流窜,时不时还噼啪地显出白光,隐隐还能闻到肉的焦味。
但比我的治疗技能愈合速度还快的‘不死’能力,不到四五秒就将他的身体修复完毕。于是他再次将我掀翻出去,而我砰得一下再次砸进花海。
只不过这次我没立刻起身,只是躺在那里,看着飞溅起来的花瓣,感受着左手的愈合。
我听到他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你应该知道,仅用这种方法是杀不死我的。”
是,我知道。
“我只是想试试、现在的实力。”
我听见我的声音这般道。
他罕见地没接我的话,沉默着一言不发。寂静的夜晚只能听见微风拂过花海的细小声音。
许久,我听到了一声几乎消散在风里的叹气声。
他在叹气什么,不懂。
但他之后说的话,我听懂了。
他说:“尤尼亚莉,我已经是死人了。”
“不灭不死”和“死人”这两个词看起来很矛盾,但确实可以放在一起,‘不灭不死’只是他的状态,若是除去这层状态,他其实是和死人无异。
也就是说哪怕破开了‘不死不灭’这层禁锢,他也不会变成正常人,只会瞬间消亡,这本就是个无解的答案。
在未进阶到‘永夜者’之前,我甚至还想过进阶后或许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比如能让人起死回生什么的。
事实上我确实得到了强大的力量——能看清‘气’的存在。
包括‘生气’和‘死气’。
毫无疑问,如他之前说的那般,我身上充满勃勃的生气,而他身上只有死气。就算我真得到什么起死回生的能力,也没办法救活一个早就死在了百年前的人。
我觉得我应该悲伤的,但没有,或许是缺少了那一部分感情,也或许是置身这能让人心情平和的花海中,我格外平静。
待到手臂彻底愈合时,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东。
在他无数段碎碎念里,他曾和我说过,他头发原来的颜色是黑发,他们所有富力士都是这种发色。
而眼下,他的头发花白一片,配上那越来越年轻的长相有些不伦不类。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而后他笑了笑,抬手对我做出一个发起攻击的杀招,于此同时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是浓烈的杀气。
我对一切能威胁自己的杀意都会毫不留情做出反击,这是我在这片大陆上已深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反应。
于是,我也抬手。
在他准备出手时,发动——
消除来自念的反运用,可以反向破除所有类型的‘气’。
当起作用时,我看着他的身体左臂的一小部分如同被橡皮擦擦拭般从实物转为透明而后逐渐消失不见,这和物理上的破坏不同。
物理上的破坏,如我那被砍下的手臂,可以在治愈中能慢慢愈合。他受伤后佐巴艾病能自动修复。
而眼下这种,更像是彻底抹除。会有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真正的那部分血肉早就被他啃食干净了,取而代之的是佐巴艾病自带的那股诅咒之气。
一旦身体出现异样,佐巴艾病就会操纵着患病者进行自我防卫,如需要摄取能量时的自我啃食,如被野兽撕咬成碎时控制精神,将身体凭借起来并展开反杀。
眼下的情况显然也激起了佐巴艾病的反抗。
我看见东的眼神又变得浑浊不堪,一如那晚对上的眼睛。脸上的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木讷与野性。在我攻击他的时候,他也展开了攻击。
就和他自己说的那样,他的体术很强,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充满着毁灭性。每一次攻击配上和瞬移无差别的移速,让人很难招架。
但我从来不是被动挨打的人。
我会在每一次战斗中成长、将击败敌人的‘经验值’化作自己能力的‘熟练度’。
我会对每一个想要置我死地的敌人下杀手,用对方的命换取自己生机。
当然了,在得到的时候,我也做好了失去与之等价之物的准备。
我不知和东打了多久。
只记得回过神来,我浑身是血,倒在与我血颜色差不多的花海中,看着天边的日出,感受着几乎被扯得粉碎的身体慢慢愈合。
显然以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至于无伤而退。
不过不必为我担心,因为情况更惨的大有人在。
东比我更惨,身体破烂到只剩下大概八分之一的样子,只剩下脑袋、脖子和左半边胸膛、裸露在外的那颗人类心脏正以微弱的速度跳动着,除此之外的部分全部消失又或者说是溃烂。
先说好,这不是我的恶趣味,我还不至于把人撕得破烂。
会有这种结果责任全在他自己。
当‘不死不灭’的气彻底在他身上消失后,他仅存的身体就是他未自我啃食的部分了。
也就是说,在这两百多年的人生里,他已经吃掉了八分之七个自己。
“阳光不错……”他的声音虽然弱了几分,但一如往常的惬意。
看来念能力者和普通人确实不同,身体都碎成这个样子还能活,甚至还有闲情唠嗑几句。
不像我,一句话都懒得说,只想躺尸,感受这片刻宁静。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死透了的时候,听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人可真是一种贪婪的生物。”
听到他感叹,我转头看向他,他也从看天变到看我,盯着我看了许久后,微微弯起眼睛,扯出笑容:“我以为我会十分坦然地接受这个结局,毕竟活了那么久早就活腻了,没想到真到这个时候,发现还是那么点后悔。”
“为什么?”我问他。
他说后悔,但看上去没有丝毫后悔之意,显然无论来多少次,如果能有这样的结局他都欣然前往。
这就让他这句‘后悔’有点无病呻吟的感觉。
而无病呻吟的人,思维大抵都很跳跃,他给我一个答非所问的回答:“如果……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我想对他翻白眼,但不是人的我显然做不到这点。
他的想法继续跳跃:“但仔细想想,在这个时间上相遇或许是最好的安排。因为这样我可以死在一个你能无伤无悲的时间段里,以后回想起来也只会觉得我很烦。”
我觉得他这是在废话,因为别说以后,我现在就烦。在这点上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但……还是可惜,我无法见证你变回人的那一刻。”
他这话让我心脏莫名一滞,我想是被吓的。
我下意识坐起身,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这方面的事情,又或者说,我从来没和他说过我曾是人,也曾拥有人类的灵魂。就算他知道我是个怪异的生物,应该也不知道我最终目标……好吧,我自己都不确定那还是不是我最终目标了。
他只是对我笑笑,并不回答我这个问题,一如之前恶趣味地不告诉我他是用什么办法偷走我身上的东西。
“你还想回人类社会吗?”他换了一个问题问。
回去吗?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以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不能回去。
那种想回到人类社会的迫切和渴望感,早就在这些年慢慢消磨完了。
我想哪怕最初的我想去,未来的我应该也不会去,我不属于那里。
但这个人显然看不出我的纠结,就那么任性地帮我决定了:“去吧,就当帮我个忙。”
“帮什么?”
说这话时我是真心想帮忙的,就当帮帮一个快要死的可怜虫完成个遗愿。
结果——
“啊,我想想……”
完全就没好要帮什么忙就开口啊!
这家伙怎么都要死了还能那么气人。
“啊,想到了,你帮我把《纪行》的西册交给我的后代吧。”
“……”
我对他有点无语,毕竟前不久他还说他准备把书藏起来让那些人去找,现在就那么轻易改变主意了……他现在是变化系的吧。
但对要死的人我还是宽容的。
“是谁?”我问道,
“我记得他叫……金,金·富力士。”
我在心里默默重复这个名字,而后点点头:“好。”
只是送个东西罢了。
“那我们立下誓约吧。”
我想骂人,他居然不相信我。
诚实守信好歹还是我为数不多的优良品格好吗?
“和我立一个嘛,反正也不碍事。”他还向我撒娇,不觉得只剩一个脑袋半个胸膛的样子撒娇很诡异吗?
算了,还是那句话,人都要死了,就让让吧。
于是,我和他用‘念’立了誓约。
我说:“我会帮你把书交给金。”
他说:“你要……去人类世界。”
契约成立,而他……真的要死了。
眼睛不再清亮,心脏跳动得越来越缓慢。
我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但他却看看天看看地似乎想把死前最后的风景印刻进最后的记忆里,最后他看向我,看了很久。
许久,他张了张口。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他像我许下最后一个祈愿。
他说:“把我……吃了吧。”
一个很怪异的要求。
我没有回应,只听他继续道:
“这或许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东西。”
我还没见过赶着上来当口粮的。
而且,我现在也没这种进食的欲望。
但我还是点点头。
“好。”
帮一个微不足道的忙而已。
在那又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早晨。
我给一个讨厌的家伙送了葬。
那是我第一次吃人。
我想……也是我最后一次。
【完成最终进阶任务条件之一:拥有人类的血肉】
“小杰,奇犽,早点休息哦,明天还要拜托你们去巴布亚码头搬货。”
是夜,米特站在门口,对着房间里各自抱着一本书看的两人叮嘱道。
“知道了米特姨妈。”躺在床上看书的小杰从书里探出脑袋,对米特露出一个听话的笑,而后继续看自己的书。
米特有点无奈,但也没说什么,关上门就出去了。
距离尤尼亚莉给他们讲的故事已经过去一周。
该说不说,尤尼亚莉真不是个讲故事的好手,什么事情从她口中说出来都和今天吃了什么一样普通平常。
但饶是这样,他们也通过她的描述,在脑海里描绘出了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那个故事,哪怕表述得再怎么单调无趣,其中那无法忽略的与生与死与鲜花的旅程依旧让人难以忘记。
身为这个故事的听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对于小杰来说,那是一场最美好的分别。
东把尤尼亚莉推到他们这个世界来,他们要做的就是代替他将那一场有聚有别的旅程延续下去。
哪怕那个故事的结局在大多数人听来并不美好,听完故事的那一刻,小杰还是给尤尼亚莉一个大大的拥抱,许诺他会找到更绚烂的风景,带她去看更多好看的景色。
似乎对姓富力士的人来说,当下和未来永远比过去重要。比起缅怀东·富力士的逝去,杰·富力士显然对对方留下的那些冒险经历更感兴趣,更愿意从那一个个故事和经历里补充这位传奇人物的形象,而不是陷入伤悲里。
所以他很快就找了上册《新大陆纪行·东》开始看,在字里行间中寻找属于东·富力士的冒险。
与小杰不同,奇犽总会想得更多,他将所有碎片拼凑,补充着尤尼亚莉那比常人单薄的形象。
他已经忘了自己在听完那些故事后究竟是何种心情,只记得当时自己盯着尤尼亚莉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询问他怎么了的时候。
他才用喉咙发紧的声音接上小杰的话。
“……我也是。”
他也可以陪她继续走接下来的旅程,将她失去的东西一一找回来。
眼下,他也在看东留下的东西,不过不是《新大陆纪行》的东册或西册,而是日记。
在小杰对他这位祖先感到莫大好奇的时候,尤尼亚莉便将那些属于东的遗物都一股脑的翻出来,包括一些奇珍异宝,包括一些杂乱的记录,还有被夹杂在一本厚皮纸里的日记残页。
和《纪行》不同,日记的内容更加随意散乱,似乎只是为了记下记录之人当时的心情和不想忘记内容。
日记最开头标着数字九,根据首页的内容和东的生命会被迫循环往复一轮又一轮来看,这应该是他第九次‘重生’后的记录。
但日记缺页得厉害,很多内容不连贯,只能通过日记上记录的时间推断出故事覆盖的范围,留存的大多部分都关于尤尼亚莉。
【xxxx年xx月xx日】
得益于轮回草,才过三年我就再次找回所有记忆。老实说这并不好受,就好像突然告诉一只怪物你是人类一样,让人无从接受。
这是第九次‘轮回’,但寻找死亡方法一事好像并没有进展。
【xxxx年xx月xx日】
去年我回了人类世界一趟。距离上一次去人类世界已有十四年,再次回到人类社会,无法适应人群的感觉愈发明显,行走在其中的我能感觉到的只有严重隔阂……就好像是一只怪物行走在人群之中,难以控制的戾气想将所有异己的东西都毁掉,这些情况在我回到黑暗大陆后改善很多……这让我不得不意识到,我确实已经不是人类了,那个地方已不适合我……得尽快找到死亡办法。
【xxxx年xx月xx日】
……我觉得我越来越不像人了,我的时间又开始往回倒,大概再过七八年就会开启第十次‘轮回’,我有预感,如果我再经历两轮,我就会彻底失去对自己的掌控权……这种事情对一名富力士来说可真是一种漫长折磨。
【xxxx年xx月xx日】
……今天我也依旧在寻找死亡的方法,我记得再往南走能遇到古代迷之城市群,金银锭的能力很特别,或许可以通过它那具有极强侵略性的攻击手段,将我身上的‘不死不灭’盖去,不过我并不看好这种方式,甚至可能会加重我身体的怪异感……
我决定为自己做一次占卜。
【xxxx年xx月xx日】
占卜的启示告诉我,我应该去一趟,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虽然我并不觉得我还能收获什么,毕竟当初为了研究金银锭这种灾害,我早就把那里都探索了一遍,除了万药草外,剩下的只是些人类旧社会遗址产物,对考古有帮助,对我应该没什么帮助。
但占卜的预示一般不会错。
它曾预言过我会陷入无限绝望,也预示过我在生命的尽头能找到希望。轮回草便是在预言的指引下找到的产物……尽管我并不觉得这是希望。
出于对占卜的相信,我决定去一趟。
【xxxx年xx月xx日】
我很庆幸自己走了那么一趟,倒不是因为发现金银锭对我的情况有帮助,而是发现了一只……
有趣的怪物。
哪怕在这片大路上生活那么多年,我也从未见过这种身体里装着人类灵魂的怪物。
它应该不是这片大陆的原住民,因为它的一些下意识动作反应过更像在文明社会里生活过的人类。
看起来也没有诅咒的痕迹,不像是因诅咒从人变成怪物……倒像是一缕人类灵魂被硬生生塞进怪物的身体里。而且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黏着在一起,或许到最后这缕人类灵魂也会被这片大陆吞噬吧。
好可惜。
看来我们两个都是倒霉蛋……
哦,忘了补充,这个倒霉蛋的脾气还不小,我只是作为同类忍不住想逗弄它一下而已,居然就炸毛了。当着我的面将自己变大然后大肆破坏,它一定不知道,这个样子会被守护这里的金银锭盯上。
金银锭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古代兵器,希望它一切安好,希望还能再次见面。
【xxxx年xx月xx日】
看来我和它还是有缘分的,我只是象征性在遗迹外面蹲守了下,就蹲到逃出来的它。
它的能力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奇特,想研究。
【xxxx年xx月xx日】
它真的很有活力,总是锲而不舍逃跑,锲而不舍想办法打败我。
虽然很缺德,但它这个样子真的很难不让人心生逗弄之意,嗯,这绝对不是我的恶趣味。
原谅一个孤寡了几百年的怪物吧,碰到一只活泼爱炸毛的小猫很难不爱……哦,改一下,不是小猫,是一只丑兮兮的嵌合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