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听到凶案现场的声音(长缨止戈)

白秀玉道：“他最近每天都是晚一点回来。说是快高考了，老师下班后还会留在学校一段时间，大家有什么不会的题就去问，比自己在家学效率要高一点。”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过我跟他说了今天小枫来，他应该会早点回来。”
沈林月点了点头，又道：“说起来，今年高考时间是不是提前了？”
白秀玉道：“是。往年都是7月份，今年提前了一个月，六月份就考试了。”
沈林月道：“也好，七月份实在太热了点，六月最起码稍微凉快一点。”
边佩云在一旁也道：“也没凉快到哪儿去，去年六月初的时候，日均不就三十多度了？现在才四月份，天气也热了起来了。”
白秀玉也道：“近几年天气的确是越来越高了，等七八月的时候可怎么过？”
沈林月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话又说回来，睿阳都快要高考了，最近学习成绩怎么样？状态还行吧？”
白秀玉道：“那小子心一向大，反正我瞧着，他也没多紧张。成绩也还行，前几次几市联考，基本上都是在前一百以内。”
边佩云赞道：“那这成绩不错呀，之后稳定发挥，国内的大学基本上是任他选了吧？有想好以后学什么专业吗？”
白秀玉道：“听他的意思，是想以后学法医。”
“法医？”沈青叶有些惊讶，但想想，似乎也不奇怪：“他以前就喜欢看些刑侦破案的书籍电视的，我还以为他会考刑警，但现在想想，他比起破案过程，好像的确更关注尸体一些？”
白秀玉摇了摇头：“他也是这么说的。说什么刑警是跟活人打交道，法医是跟死人打交道。死人是不会骗人……”
她叹了一声：“他爸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我倒是有些怕，但难得他有兴趣，就随他吧。到底以后学什么，等他考完再说吧。”她又看着沈青叶，道：“不过这臭小子大了，有什么事儿也不怎么跟我们说了。他从小听你的话，等会回来了，你跟他聊聊。”
沈青叶果断应道：“好。”
她从小没少在高家住，跟高睿阳也算是一块长大的，两人不是亲姐弟，但跟亲姐弟也没什么差别了。
白秀玉欣慰一笑。
正说话间，大门处忽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众人回眸看去，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少年握着门把手，提步进了屋：
他看到客厅里的沈青叶，眼睛顿时一亮：“小枫姐！”
高睿阳换下鞋子，把书包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挂，高高兴兴地走上前来，先跟诸位长辈打过招呼，才一屁股坐到沈青叶身边，面含期待地问：“小枫姐，我听说你现在转刑警了？是不是？”
沈青叶点头道：“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高睿阳兴奋道：“我爸跟我说的啊！他还说了，上次那起银行持枪抢劫案的劫匪，就是被你给制服的！说你跟重案组队员配合默契，先是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紧接着又是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伤亡，就把那凶手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你是不知道，我爸这几天一直在夸你呢！”
沈青叶笑意深厚：“是吗？都夸我什么了？”
“夸你身手了得，出手果断，立下了大功呢！”
高睿阳话音刚落，高正明就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两声。高睿阳奇怪地看过去：“爸，你怎么了？最近忙得生病了？”
高正明一时无语，只能没好气道：“我身体好着呢！”
“臭小子，少说两句！”
高睿阳翻了个白眼，又对沈青叶道：“别管他，我看老头子就是更年期到了，莫名其妙的！”
他说完，不去看高正明的脸色，又往沈青叶旁边凑了凑：“对了姐，你再给我讲讲你参与的那几个案子呗？是不是都那么凶险刺激？”
沈青叶见高正明脸色发黑，勉强忍住笑意，才道：“哪有那么多凶险刺激的事？平时最多的，也就是重复性的审问、查探、各种走访调查。”
她挑了几件案子相关的事跟他简单说了说，高睿阳听得面露赞叹：“虽说没那么紧张刺激，但破案的过程不也挺充实的吗？最后真相出来的时候，肯定也是成就感满满吧？”
他又眼前亮晶晶地看着她：“更何况，姐，你现在参与的案子都有百分百破案率吧？”
沈青叶一顿，后知后觉还真是如此。
她笑道：“这算什么，我一共才参与几个案子？基数小，破案率不就显得高了？”
高睿阳却道：“那也很了不起了好不好？嘿嘿，我以后要是能有你这种破案率，我就满足了！”
听到这儿，沈青叶也看着他，问道：“说起来，我刚听白姨说你想学法医？”
高睿阳点了点头：“是啊。”
他主动解释道：“你也知道嘛，我从小就看着我爸跟那些受害者啊凶手啊甚至他们的家属打交道，发现自己实在是干不了那种活。而法医就不一样了，法医工作的对象都是死人，不用跟活人打交道，也不用担心别人骗你。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乐得自在。”
“我都想好了，等高考之后，我就去支队的法医组学习一段时间，涨涨见识，也积攒积攒经验，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沈青叶又问：“那有想过去哪所大学吗？”
高睿阳点了点头：“淮阳大学。我打听过了，国内开设法医专业的学校不多，其中比较好的两个学校，一个是淮阳大学，一个是人民公安大学。但是人民公安大学在首都，离咱们这儿还是有点远。反正这两个学校教学资源也都差不多，淮阳大学又在本省，以后过节放假，我回家啊、实习啊什么的也方便一些。”
毕竟就现实因素考虑，他爸是市局局长，大学期间他想要进行实习，在本地无疑更方便一些。
沈青叶点了点头：“淮阳大学的法医系的确不错，你考虑得很好。”
高睿阳嘿嘿笑了一声，道：“我可是查了很久的资料，也问过不少人呢，之前放暑假还特意去淮阳大学考察过。我跟我同学都说好了，以后没意外的话，就定这个学校了。”
“同学？”沈青叶扬了扬眉：“他也跟你一起学法医吗？”
“是啊。”高睿阳点了点头，又跟她说：“小枫姐你不知道，我那同学可厉害了。她文化成绩也别好，高中每次考试基本上没下过第一名。高三这几次几市联考，她也回回在前三名之内！
“光是成绩好也就算了，她心理素质也特别出色！我俩都对法医有兴趣嘛，平时就经常凑在一起聊些相关的话题，偶尔放假也会一起看些资料视频。有时候那些场景还挺血腥的，我都不有些受不了，她愣是脸不改色心不跳，跟个没事人一样！”
沈青叶惊奇道：“那么厉害啊。”人对于死者的恐惧是很难避免的，一些医学院的学生都需要做很长的心理建设才敢碰尸体。饶是沈青叶，有时候看到某些死状过于凄惨的尸体也会有些不适，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孩，一点都不怕，那也真是难得。
高睿阳道：“是啊，她是真的很厉害！也是我唯一佩服的人！”
沈青叶看着他激动眼睛发光的模样，心念一动，忽地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高睿阳不假思索：“女孩。”
沈青叶哦了一声，拉长声音道：“女孩啊？”
高睿阳连忙反应过来，忙道：“哎呀小枫姐你别多想，我就是、就是单纯的佩服她而已，我们就只是同学！”
沈青叶一脸无辜：“什么别多想？我说什么了吗？”
高睿阳一时不吭声了。
在坐的长辈也都在关注这边的动静，见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高睿阳到底年纪小，脸皮薄，在这儿待不下去了，匆匆忙忙地回房间。
白秀玉看着他的背影，还不忘道：“赶紧换身衣裳出来啊，马上要吃饭了！”
高睿阳闷声道：“知道了。”
众人的笑声越发大了几分。
等到卧室的门关上，白秀玉才看着沈青叶道：“那姑娘我也见过。有一次上班中途有事回来一趟，开门就见家里多了一个小姑娘。两人肩并肩坐着，电视开着。我还想那臭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结果一看，电视上面放着几具尸体，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在那走来走去，我当时都吓坏了！”
白秀玉笑着摇头：“后来我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他还不承认，只说是普通朋友，过来一起研究学习。”
沈青叶也笑：“还小呢，估计没开窍。”
不过看他提起那姑娘的样子，恐怕也未必是什么普通朋友。
白秀玉也点了点头：“不过那姑娘也的确不错，长得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性子也沉稳冷静，为人还有礼貌，我是挺喜欢的。”
如果真是她儿子的女朋友，她是挺满意的。
沈林月握着她的手道：“这么早操心这些干嘛？还早着呢。”
白秀玉放松一笑：“说的也是，由着他们年轻人发展吧。”
“好了好了，牛腩炖好了！都赶紧起来，洗手吃饭吧！”高正明一声吆喝，众人纷纷起身，屋里一时之间热闹异常。
吃过晚饭后，几家人又聊了会儿天，到家的时间已经不早。
沈青叶回去之后就休息了，第二天清明，起了个大早，和母亲一起去外面买了些东西，朝着墓园走去。
当年父亲遇害，除了一只被犯罪分子送到警局挑衅警方的断手，连尸体都没找回来。当时父亲的同事领导知道犯罪集团还潜伏在暗地，为了保证母女俩的安全，安排她们隐姓埋名来到了平江，又给她们伪造了身份，才让她们安安稳稳生活了十几年。
现在在外人眼里，沈青叶父亲就是个普通的工厂员工，在她六岁的那年不幸遭遇车祸去世，留下母女俩相依为命。
而这里，就是她表面上那个父亲的葬身之处。实际上里面根本没尸体，只有几件父亲以前穿过的衣服。
这是一个衣冠冢。
可尽管如此，沈青叶每年清明、过年，还是会雷打不动的前来拜祭。偶尔心情烦躁迷茫，也会来这里说说话，跟父亲交流完，就能感觉好受许多。
今天清明，墓园里的人很多，沈青叶走到父亲目前，先按照惯例给他烧了纸钱，才坐到坟墓前面，摩挲着墓碑上那过了十几年仍旧陌生的名字，慢慢地将近期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他听：
“过年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嘛，我大学毕业了，现在在市刑侦支队工作，不过只是个文职……”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两个月来，我参与了好几个案子呢！支队他们都夸我有天赋有能力。尤其是这一次，毫不夸张地说，你女儿可是立下了大功……”
“高叔原本是不同意我干刑警的，但是我能看出他态度有所软化。尤其是最近这个案子后，他也松了口，已经在帮我申请转刑警了……嘿嘿，你女儿以后也就跟你一样，是个刑警了！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跟你用一样的警号……我估计有点悬……”
“对了，我还拿到破案奖金了，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一万多呢，这可是你闺女第一次挣那么多钱！等过两天我给我妈买件衣服，她肯定开心！你羡不羡慕？羡慕也没用……”
“……你放心吧，队里的同事都挺好的，挺照顾我……”
“对了，食堂的饭也挺不错的！我最近还吃到一家餐厅不错，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下次再给你带！”
“睿阳要高考了，他说想当法医，我觉得挺好的，反正都是一个系统部门里的嘛，不过他胆子也是真大……”
她碎碎念念着，从工作上的大事说到生活里的小事，连吃了什么好吃的，都要提一嘴。
沈林月在后面看着她，目光柔和，又带着几分眷念，似乎也想起了当初那个高大勇猛、在她面前却傻乎乎的男人。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说多了，你估计要嫌我烦了！我知道你肯定想你亲亲老婆了，这就让位置给你们！”
沈林月慢慢回过神，就见沈青叶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她对她笑道：“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你们夫妻有什么话慢慢说吧，放心，我不会偷听的！”
看着女儿眨眼俏皮的姿态，沈林月一顿，旋即无奈地摇了摇头：“臭丫头……”
她看着女儿背影远去，目光又转向墓碑，到底还是矮下身子，学着沈青叶刚刚的样子坐了下来。
犹豫了片刻，她开口道：
“最近一切都挺好的……”
沈青叶本是想先回车上等着，给爸妈留点私人空间。可还没等她走出墓园，余光却瞥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对方身材瘦瘦高高，五官干净，正站在一个坟墓前，动作小心轻柔地擦拭着墓碑。
沈青叶想了想，这个人……好像是林晓峰。
她参与的第一个案子，死者周美华的男朋友。
想起之前罗开阳跟她说的周美华弟弟偷了他钱的事，沈青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步上前。

墓碑上的名字赫然是周美华三个字, 也让沈青叶确定自己应该没认错人。
她在男人身后几米的距离停下，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林晓峰？”
对方听到自己的名字明显一愣，回头看来, 见到沈青叶的瞬间先是怔了怔, 随后似乎是认出了她, 有些意外地开口：“您是……上次那位警察同志？”
他不知道沈青叶叫什么, 话语间颇有些尴尬与无措。沈青叶笑了笑, 主动自我介绍道：“我姓沈。”
他连忙开口：“哦哦哦，沈警官, 沈警官！”
他似乎不太擅长和比人打交道，挠了挠头，有些干巴巴地道：“真巧啊，这都能碰到……”
“是挺巧。”沈青叶看了一眼一旁的墓碑，问他：“今天是来给美华扫墓的？”
林晓峰点了点头，神情显然有些低落：“是。美华的遗体之前在殡仪馆放了一段时间, 后来统一进行火葬，也是刚到这里没多久。正好今天清明, 我来给她扫扫墓, 烧点东西。”
“挺好。”她看着墓碑前漂亮的花束, 眉眼微弯：“还有花儿啊？”
林晓峰看着那束干净的百合, 神色温柔：“美华喜欢百合，只不过以前她生性节俭, 自己不舍得买。还说过等以后我们结婚了, 家里一定要种上很多百合。”
他眼眸微垂：“现在是没机会了，我就想尽可能地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哪怕在下面，也能开开心心的。”
沈青叶道：“那么漂亮的花, 她肯定会喜欢的。”
林晓峰笑了笑，神色带着些哀伤。她受了一辈子的苦，就那么简单的几朵花，生前也没享受过几次。现在死了，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到。
他打起精神，又看着沈青叶道：“沈警官也是来祭拜亲人的嘛？”
沈青叶点了点头：“是，我来祭拜我父亲。”
林晓峰一愣，旋即歉意道：“抱歉……”他本来以为是爷爷奶奶之类的长辈，没想到竟然会是父亲……
沈警官看起来那么年轻，她父亲年纪应该也不大，结果……
沈青叶洒脱一笑：“没关系，这么多年过去了，也都放下了。”
她又看着他，问：“你呢？我听说前段时间……周伟鹏偷了你的钱？”
林晓峰怔了怔，随后点了点头：“是。”
沈青叶好奇道：“事情都解决了？”
林晓峰道：“解决了。”
他说：“他们刚离开不久，我就发现钱不见了，赶紧报案，因为知道他们的车次信息，很快就在火车站堵到了人。”
“事后，周家一家都被带到了警察局，在周伟鹏包里找到了那一千块钱。周伟鹏被审了几句也害怕，老老实实地把事情交代了。”
“周伟鹏已经十六周岁了，偷盗他人钱财属于犯罪行为，份额超过一千块钱，已经可以入刑了。当时美华妈妈听到这话吓坏了，死活不肯让她的宝贝儿子坐牢。就一直在那求我，求我出具谅解书，原谅他。”
林晓峰扯了扯唇角：“我一开始是不愿意的，觉得美华受了那么多苦，凭什么她的宝贝儿子就能在爹妈保护下过好日子？后来警察跟我说，他偷窃的钱财不多，加上还是未成年，就是判刑，也不会判太重。再加上我也有点担心，要是周伟鹏真的进去了，周家恐怕会不依不饶地上门，我不想再跟他们家有牵扯，索性就说他们要是愿意拿五千块钱出来，我就愿意出具谅解书。”
他讥笑道：“她一点都没犹豫，直接就说好。”
沈青叶一时无言。
重男轻女的家庭究竟有多极端，她也是看到了。
记得她大学的时候，同院就有个女生，每天打扮得灰扑扑的，衣着面貌毫不起眼，每天吃饭，也都是挑食堂最便宜的米汤馒头。可这么一个人，却是他们学院学习最刻苦的一个。基本上每天都有人能在图书馆看到她，有时候早上五六点，寝室刚开门，就能看到她一个人在操场上看书、背单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人见过她什么时候放松下来娱乐过，永远都在学习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