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听到凶案现场的声音(长缨止戈)

有人忍不住问她，这么学习不累吗？她却说她要不学，就只能等死。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家里的大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最小的弟弟。他们家条件其实没大家看到的那么艰难，最起码供应她正常吃饭是没问题的。
可是她父母不愿意。
当初高考结束，她爸妈就不允许她再上，要求她留在家里带弟弟，等以后弟弟长大了，再在他们的安排下嫁人，给弟弟攒一分彩礼。哪怕那个时候她的成绩很好，好到足以上无数人梦想的大学，未来一片光明，他们也不愿意放她走。
他们不让她报志愿，她就联系老师偷偷报；他们把录取通知书撕了，她就想办法联系了当地教育局，特事特办，成功入学。
大学四年，家里人没给过她一份生活费，她硬是凭借着学校的奖助学金和平常的兼职打工好好地活了下来，成为同学和老师口中人人称赞的人物。
沈青叶是佩服她的。
周美华跟她的处境也很相似，只不过周美华最后也没能摆脱原生家庭的迫害，甚至在二十一岁这一年，彻底结束了她的生命。
“我拿着周家给的钱，给美华买了最好的骨灰盒，置办了最好的坟墓。”
生前没享受到的，死后，他想让她过上些好日子。
“这都是周家欠她的……”
沈青叶看着坟墓，久久无言。
她最终点了点头：“也好……”
和林晓峰分开之后，沈青叶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又在周围的墓碑前转了一圈。
因为是清明的缘故，墓碑很是光亮，碑前也有家属烧的纸屑以及供品。沈青叶想，埋在这里的每个人，应该都有自己的故事吧？
转了一圈，时间也不早了，沈青叶正欲离开，目光在一处墓碑上扫过，视线忽地一顿。
吕……秀琴？
是她想的那个吕秀琴吗？
她忍不住抬眸望去，就见墓碑前，一个戴着眼镜、相貌文俊、气度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正半蹲上，手上拿着一块纸巾，一寸一寸地擦拭着碑身。
那碑身还挺新，应该是近期新造的，上面写着吕秀琴之墓，没有立碑人，只有立碑时间，写着二零零三年三月十七号。
三月十七号……差不多，应该就是蔡成勇母亲的墓。
那面前这个人……
她上前两步，试探出声：“您好，请问您是……乔先生吗？”
对方一顿，缓缓站起身子，扶了扶眼镜，看着面前年轻的小姑娘，有些惊讶：“如果你说的乔先生是乔经年，那我是。”
沈青叶笑：“那就没错了。”
乔经年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沈青叶摇摇头：“我不认识您。”她目光落在墓碑上：“不过……我应该算是认识她的。”
乔经年越发不解，秀琴都死了快二十年了，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怎么会认识她？
沈青叶解释道：“吕秀琴的案子，我是经办警察之一。”
乔经年恍然：“原来如此。”
沈青叶道：“之前同事们给您打电话调查情况的时候，我也在现场了，所以对您有些印象。”
乔经年点了点头：“那的确是巧了。”
沈青叶看着他，忍不住问道：“您是特意回来给她扫墓的吗？”
乔经年闻言笑道：“很长时间没回来了，趁着假期，回来看看故人。也顺便……看看她。”
他看着吕秀琴的墓碑，神色悠远，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一别多少年，他有想过以后年老退休之后，或许会回一趟祖籍。到时候两人都已成家，如果再见，会说些什么呢？
或许他们已经认不出彼此了，也或许他们会像普通的老朋友一样，笑着打声招呼，再互相陌路。
可谁都没想到，那一次见面，竟是永别。
他问：“那对父子俩，审判结果出来了吗？”
沈青叶一顿，道：“蔡成勇所犯的事影响恶劣，检察院还在走流程……估计审判结果还得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出来。蔡立民的话，手续已经走到法院那边了，应该快了。”
乔经年缓缓点了点头：“也好。”
只要抓到了凶手，那么也不在早晚了。
沈青叶见他垂眸静静看着墓碑，也不好再过打扰，告别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出了墓园之后，她在车上又等了一会，先等到的不是母亲，而是那位乔经年先生。
沈青叶在副驾驶静静地看着，见他径直走向一辆黑色低调的轿车。而车门也随之打开，一位衣着得体，容貌典雅的夫人也迎了出来，神色温柔。
两人低语几句，携手上了车。
沈青叶看着车子慢慢离开，先是顿了半晌，随后缓缓地笑了。
也是，都十几年过去了……
清明结束后，就恢复了日常的工作。只不过比起之前的寒冷，最近的天气慢慢暖和了起来，上下班的途中只需要穿着一件轻薄的外衫就足以。
支队院里的花儿也开了不少，五颜六色，争奇斗艳，漂亮异常。大家出出进进，也都有了份好心情。
上次那个案子的经过不知怎么的还是传开了，队里反应甚大，几乎所有同事好像都知道了这么个厉害的女警。平常沈青叶还能躲着，可在自己办公室里，面对一众前辈的打趣，当真是躲无可躲。
芸姐还经常说这边的工作不着急，要是重案组那边有活，让她先去那边忙。对此，沈青叶只能保持无奈，坚定自己是文职办公室的人，绝不会轻易背叛文职办公室。
可这番话没过两天就遭到了打脸。
那天下午，沈青叶正在忙工作，支队身边的廖秘书忽然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开口就要找沈青叶。
面对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廖秘书也没遮遮掩掩，笑着道：
“小沈同志，你转刑警的申请已经下来了，跟我去支队办公室一趟吧。”
沈青叶一时恍惚，办公室众人顿时惊叫出声，芸姐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交的申请？也没跟我们说一下。”
沈青叶本来已经做好再等几天的准备了，却没想到手续办下来的这么快。
她晕晕乎乎的：“我、我也没想到……”
芸姐噗嗤笑了一声，连忙推着她往外走：“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支队在等你了，赶紧去吧！”
沈青叶就这么跟着廖秘书去了支队办公室。
推门看去，就发现不止是宋连锋，高正明也在里面。
而那张硕大的办公桌上，一套深蓝色的警服警帽叠放得整整齐齐。
“小沈来了啊。”宋连锋笑着招手：“来，你转刑警的批准已经下来了，过来看看，这是你的警服。”
沈青叶眨了眨眼，眼眶有些湿润，她看着两位长辈：“宋叔、高叔……”
高正明哼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做什么这幅样子？心满意足当了刑警了，还不高兴？”
沈青叶抽了抽鼻子：“高兴！”
高正明笑着，也没多说什么废话，而是捧起那套警服，递到她面前，声音温和道：“行了，先去把衣服换上吧。”
沈青叶狠狠点了点，抱着衣服去了宋连锋办公室隔开了的一间小休息室离去。
几分钟后，沈青叶打开隔间的门走了出来，高正明回头一看，一双威严的虎目缓缓浮上笑意。
沈青叶站定在高正明身边，昂首挺胸，表情严肃地敬了个礼。
高正明顿时哈哈笑出了声，拍着她的肩膀，大声欣慰道：“好，好，好姑娘！”
他看着这一张与老友有着三分相似的脸，眼眶不由微微湿润：“好孩子！”
沈青叶唇瓣微抿，轻轻唤了声高叔。高正明抹了把脸，笑着说：“没事，没事！”
他转过身，把桌面上的肩章胸徽等一一拿过来，沉下眼眸，声音微哑道：“来，高叔教你怎么戴这些。”
这些本该是她父亲教的，再不济，也是学校教的。可是现在，只能轮到他这个叔叔。
“这是肩章，佩戴在肩膀上，上面显示的，是你的警衔。”
“这两个是领花，卡在两边的衣领上。”
“这个是胸徽，戴在右胸前，表明了你的出处，来自什么省份。”
“最后这个，是你的警号。”
他看着沈青叶，道：“本来想替你申请你父亲的警号重启的，但是毕竟是两个地方，警号不能混用。所以才给你申请了个新的警号。”
他将那枚警号别在她的左胸前，欣慰地笑道：“我相信，你以后肯定能让这个警号，响彻整个公安界。”
沈青叶神色肃然：“我会的。”
高正明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面前英姿飒爽的女警，不住地点头：“真好啊，真好……”
时隔那么多年，他还是看着兄弟的女儿走上了这条道路。
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呢？高正明也有纠结，但或许，这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宋连锋在一旁也道：“你以后就归三组了，让岳凌川他们多带带你。一应的办公用品什么的，让他们带你去后勤拿。”
沈青叶应了声是。
宋连锋又道：“关于你的配枪……”他看了眼高正明，沈青叶神色一顿，就听高叔说：
“配枪的话，我还在帮你申请，目前还没送到。等再过两天，差不多就能到了。”
沈青叶有些奇怪，什么配枪还能没到，难道不应该是和警服一样下发的吗？
但她已经没那么多心思考虑这些了，她现在异常兴奋，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从今往后，她就是个正式的刑警了！
她能名正言顺地参与进那些案子了！

沈青叶刚推开重案组的大门, 就听见一阵热烈掌声和欢呼声：
“欢迎小沈正式成为咱们三组的一员！”
韦正义站在最前面，笑容爽朗，其余几人站在身后, 也都眉眼含笑。
沈青叶顿了顿, 眉眼微弯, 缓缓地笑了出来：“谢谢大家。”
韦正义上前两步, 侧身引着她往里走, 边夸张地招呼道：“来来来，知道你要来三组, 我们特意收拾了一遍。你看，是不是特别干净，一点味道都没有？”
沈青叶环视一周，就见办公室内虽然不算特别整齐，但好在干净利落，靠窗的台面上还装模作样地摆了两盆花, 倒是别有雅致。
她之前送文件的时候去过其他两组，一群大老爷们儿在里面, 屋子里弄得乱糟糟的, 几乎没有下脚的地儿。
相比起来, 三组算是很不错的了。就算是之前她过来这边讨论案子, 也没见过这边什么时候乱得不像样。
沈青叶点了点头，赞道：“确实很干净。”
韦正义满足地笑了：“不枉我们收拾了一下午。”
岳凌川上前两步, 指着靠窗的桌子道：“你的办公桌在那儿。之前那张桌子一直是堆积杂物的地方, 今天刚清出来，上面什么都没有，等会让开阳带你去后勤走一趟，领一些必备品。”
沈青叶点了点头, 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又道：“虽然你也不算新人了，这里的人应该也都认识了，但还是给你简单介绍一下咱们组里的情况。”
他指着大家道：“咱们组之前一共五个人，现在加上你，就是六个人了。其中周启明跟姜程，他们两个是咱们重案组的老人了，94年的时候就来了，98的时候跟我一起被分配到了三组。
“罗开阳和韦正义来得晚一些，99年的时候进来的，他们比你都大不了几岁。”
“老周呢，在组里时间比较长，会来事儿，你之后要是碰到什么受害者或者凶手家属，解决不了的情况找他就行。他三教九流的朋友也比较多，像是上次那个顺子那种情况都可以去找他。”
他说的是上次袁正浩那个案子时，他们打听夜色酒吧的事。
沈青叶了然地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周启明，就听他笑道：“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你周哥我认识的朋友还是挺多的。”
沈青叶道了声谢：“那以后周哥可别嫌我烦。”
岳凌川看了她一眼，又继续道：“姜程在咱们组里的定位，你要不猜猜看？”
沈青叶一时疑惑，参与了这几个案子，她的确没怎么看到姜程出手，印象中他一直都挺沉默寡言的，执行任务的时候相对比较多。
她试探道：“技术人员？”她记得上次酒店的监控，好像就是对方一直在查，还帮他们进一步排除了郑雨丹的嫌疑。
岳凌川一顿，旋即笑道：“也算是，他电脑的确玩得挺溜的。”
沈青叶眸子微眯，脑子飞快转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他：“我之前听芸姐他们说……咱们重案有个神枪手？”
岳凌川笑。
沈青叶咽了口口水：“所以这不是传说，是真的？”
她余光瞥了眼坐在一旁的姜程，对方一贯的没有存在感，正对着一堆案宗自顾自地看着。只是仔细观察过去，就能发现他好像很久没有翻动纸业了。
罗开阳在一旁笑道：“单论枪法而言，咱们组、不，或者说整个重案组，姜哥都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狠狠地点了点头。
沈青叶一时有些恍惚，没想到平日看起来不起眼的姜程竟然是最深藏不露的。
韦正义也道：“前年有个案子，一个凶手自制了枚□□。当时我们追到他的时候是在闹市，周围很多人。那个人精神有点问题，知道自己走投无路，想要点燃炸弹跟我们同归于尽吗，怎么劝都也没用。眼看着火就要点上去了，我们都准备好扑上去强行镇压了，关键时刻，姜哥在两公里外的楼顶上用一把狙打中了凶手的手腕，危险才宣告解除。”
两公里……沈青叶缓缓瞪大了眼睛，看着姜程的目光带着明显的钦佩。
对方面上一派冷淡，实则耳根都忍不住红了。
周启明见状笑道：“老姜当时在警校的时候就是打靶最好的。那时候有个给我们训练的教官是军队出来的，看到他的能力当即就想让他去参军，可不管他怎么劝，老姜就是死活不去。”
“为什么？”沈青叶疑惑。
周启明哈哈大笑道：“因为他那时候有女朋友，已经准备毕业就跟女朋友结婚了！他怕去了军队，以后相见女朋友就难了！”
沈青叶一时更加意外，万万没想到姜程平时沉默寡言，竟还是个痴情种子。
“这么说的……姜哥现在是已经结婚了？”
“何止结婚了，孩子都有了！”周启明啧啧啧地摇头：“你是没看到啊，当时孩子生下来，知道是女儿的时候他那副高兴的样子。我真的，我跟他大学四年，一起工作两年，就没见过他笑得那么开心过！”
罗开阳也道：“姜哥可是咱们队里有名的女儿奴。”
姜程脸色微红，对上沈青叶震惊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冷静道：“这段时间天气还冷，等过段时间暖和一点，我把孩子带过来大家看看。”
沈青叶一顿，旋即欣然应道：“好啊！”
周启明在一边啧啧道：“别的不说，老姜女儿是真的好看，粉嘟嘟的，眼睛又大又圆，跟个洋娃娃似的，谁见了都想抱一抱。”
沈青叶闻言，一时恍然，好像也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父亲闲暇时总是带她去队里，而那些叔叔阿姨也喜欢对她抱抱亲亲。
而今想来，那样的时光竟已经恍如隔世了。
周启明还在说：“咱们队里这么多人，就姜程一个，老婆孩子都有了，人生赢家啊。”
沈青叶听了这话不免一愣，下意识道：“就姜哥一个？”
“周哥竟然还没结婚吗？”
周启明回眸看她：“什么意思啊？”
什么叫他竟然还没结婚？
他一脸不可置信：“我也就比岳队大三岁，看起来就那么老吗？”
沈青叶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就是周哥平时……嗯，看起来挺游刃有余的，就你的性格、我还以为你结婚了呢。”
实在是周启明平时的性格表现，他和什么人都能搭得上话的样子，再加上有年纪他也三十左右了，沈青叶才会下意识觉得他结婚了。
周启明呵呵了两声，岳凌川在一旁笑着，毫不客气地揭他老底：“他倒是想结，奈何没对象啊。”
沈青叶一脸诧异，周启明虽然不是那种多么典型的帅哥，但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那种，刑警的工作虽然有些危险，但也还算体面，怎么会找不到对象？
岳凌川解释道：“他倒是谈过几次恋爱，只是自己没那个耐心。每次没谈多长时间，就嫌女孩麻烦，还不会哄人，可不是每次都被甩吗？”
周启明道：“那我平时那么忙，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哄人家啊？更何况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去哄？”
沈青叶摇了摇头，无可救药了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