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善,巧善……”
“我是赵西辞,赵家禾帮忙去了,托我来接你。”
不能信,她没见过赵西辞,赵西辞也没见过她,不能随便信。
外边的人很有耐心,见没有回应,不急不缓道:“巧善,是他告诉我你就藏在这土地祠里。你别怕,我伸个脑袋进来让你辨一辨。”
只有他知道她躲在这,这人要是存有坏心,又知道她在里边,不必哄人,一刀捅进来就完事了。
等下,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我手里有刀,你别乱动。”
外边那人笑答:“常听他提起你,一直想来认识认识。可惜总有事耽误,无缘得见。”
“他……说什么了?”
“他替赵家大老爷安置了我们,特意提起他认识个听话的小姑娘,为人极好!”
对,那年他问她愿不愿意跟着赵西辞走,她舍不得他,也不想做一辈子奴才,没答应。
她不由自主地往下问:“走的时候送了什么?”
“恪州棉。”
“那纸封?”
“软玉如丝。大雪天出门不便,带的不多,管着起居饮食的人分了二两,别的人只有银子,没有棉。”
全对上了!
巧善欢欢喜喜喊:“赵姑娘!”
赵西辞笑答:“是我。”
巧善一冒头,就有婆子上前相帮。赵西辞离她很近,只是人在轿子里没动,软绵绵地靠在丫鬟身上,柔声道歉:“我身上不好,不能下来相迎,还请你见谅。”
“不必多礼。”巧善担心,凑上前去细看,急道,“你受伤了吗,他怎样了?”
赵西辞摇头浅笑,含糊答:“累着了。他没事,断后去了。你别担心,他身手过硬,不会有事的,我的人也跟着去了。我们先去那枯水潭等着,免得他们操心。”
队末那个颀长身影不耐道:“管她做什么,啰嗦,你该歇着了。”
赵西辞正色喝止:“东泰,这是贵客,不得无礼。”
巧善迟疑,她想留在这等,可是赵西辞脸色不好,她又不忍心拖累人家,便再次找她确认:“他叫我跟你走吗?”
“是。藏在这,终究不好。我们走吧,去开阔的地方等他。”
“哦,也好。”
赵西辞一脸倦容,也没血色。巧善不肯上去挤她,和婆子一左一右,伴着轿子走。
万鱼潭没了水,自然也没有鱼,但坐在潭底歇息的人比先前还要多,人多却没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路边的几辆马车还在,丫鬟婆子扶着赵西辞上了中间那辆,那个叫东泰的年轻男子拔出刀,不远不近地护卫着。
赵西辞邀巧善上去,巧善借口腿麻留在了车外,隔着帘子和她说了几句话,告诉她梁武往哪去了。
婆子找赵西辞请示过,预备煮燕窝粥。赵西辞喊闷,她便将炉子拎下车,留到外边煮。留下的铫子里有热水,叫婉如的丫头兑了一盆温水,忙着帮赵西辞擦汗换衣裳,另一个丫头开了匣子取燕窝,正好在巧善这边。
巧善一见那燕窝,不觉咦了一声。
赵西辞惦记着她,吩咐下人:“多煮几碗。叫后边再起一个炉子,烧旺点,给王姑娘沏壶好茶。”
“叫我名字吧!不用沏茶,我身上有水囊。赵姑娘,这燕窝……”
“巧善,你也别客气,有话就说。”
她看着很不好,症状还不能明着说。巧善不由得往女人病上想,隐晦地提醒:“你……路上辛苦,暂且不要吃这个,这是熏出来的红,不是正经血燕。”
赵西辞抬手,招呼丫头将东西拿上来。她自然是识货的,一凑近就认了出来,冷声问:“好蔓儿,你告诉我,这东西是谁收拾出来的?”
蔓儿跪下了。
这是别人的家事,牵扯深。巧善本就不该管,赶忙躲远了,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坐着,埋头整理自家的东西。
有影子靠近,她立马抬头,手隔着包袱皮摸到了刀柄。
赵东泰停步,居高临下打量她,眼神不善。
巧善有些怕,慌慌张张说:“我有丈夫,他一会就来。”
一路货色!
赵东泰本想问那血燕究竟怎样,见她自作多情,怕被缠上,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巧善刚松口气,婉如又过来了,请她去马车上休息。巧善刚要拒,她先说明了是后边闲着的马车。
婉如怕怠慢她,嘴上带笑,但看起来很是伤感。
巧善脑子一热,拉住她,贴到她耳边,小声问:“是小产了吗?”
火把、灯笼、圆月,三光之下,婉如冷脸冷目清晰可见。
巧善忙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怕吵到她,才不敢上去打扰,没有别的意思。我听人说,此时要万分小心,头一个要防热症。你煮些茶水给她洗,多滤几遍再用。你们带了什么,有鸡蛋吗?借个灯笼给我,我去山上找找还有没有金银花
天然抗生素
,有时秋天会开第二茬,先前我好像见过,拿它煎水蒸点鸡蛋给她吃。这是前辈教的方子,我不懂其中药理,横竖都是好东西,吃了有益无害。”
“车上就有!”婉如扣住她的肩,覆在她耳边放狠话,“绝不能说出去!”
巧善知道保证再多,她也不会安心,只说:“我也是女人。”
婉如轻叹,手下滑,挽着她胳膊送她上马车,去前边交代几句,又回来陪着。
她坐立不安,巧善也不自在,摸出算盘拨两下,又怕吵得人家烦,只好挑明了说:“我不怕鬼,你去前边帮忙吧。赵姑娘问起,你就说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你……”
“我真不怕。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你在那看着也好。”巧善说着,拨开包袱里的书本,露出藏在下边的菜刀。
婉如先是叹,接着莫名其妙笑了一声,而后落寞地垮下脸,淡漠地说:“多谢你体谅。”
“姐姐快去吧,不要客气这些。我知道你们说家禾常提起我是客气话,我算什么呢,但赵姑娘是真的有本事,在我们眼里,她比那些老爷要强得多。可谁都是一副肉身,总有虚弱的时候,你劝劝她:该歇的时候安心地歇,那位东泰大人看着很厉害,不如把事交给他去安排。”
婉如苦笑道:“既然赵家禾什么都跟你说,想必你也知道赵家如今是怎样的态度,那是派过来盯她的人,怎么放心?”
“听他催那话,口气虽不好,意思却是好的,不像是奸人,断不至于在这时候落井下石。”
婉如一拍额头,懊恼道:“真是魔怔了,他们还指着她……”
她不说了,巧善也不问,顺手帮她掀起车帘,浅笑着目送她下车。
婉如走出去两步,盯着前头的车轿围,好料好工,外头看着繁花似锦,内里却是一片悲凉。她再回头看看后边这辆,心头一动,倒回来掀起靛蓝布幔,笑着告诉巧善:“我们姑娘说的不是客气话,那位还真是时常提起。头前挂在嘴边的是‘那小家伙’,有时是‘傻丫头’,后来叫‘王巧善’,再往后,说的就是‘我们巧善’了。我们只当是养着亲妹子呢……我们姑娘不能见外客,那些事全是我们在打点,每回过来对账,他都要顺便打听小孩儿喜欢什么,也问姑娘家用的有哪些,胭脂香粉,零嘴耍货,什么都问,只要别人买得多,他也跟着买。这就算了,我听跟出去的人说,常常是收很久也送不出去,白白地放坏了,可下回见了,他还买。”
巧善又臊又想笑,丢开算盘捂住脸,羞答答地说:“我不知道有这些,多谢姐姐告知。”
婉如钻了进来,既不坐也不蹲,弓着腰,靠近了打量她的脸,像在找着什么,不等巧善询问,又退了出去,走了。
巧善拿出行囊笔,刚写下三个字,车壁被敲响了。
是他回来了?
她欣喜地掀起车帘,叫了“家禾”。
车外没有他,只有挑帘子的剑鞘和一张冷若冰霜脸。
来者不善!
笑僵在脸上,她立马坐回去,警惕地盯着对方。
赵东泰收回剑,隔着帘子问:“康平是什么情形?”
巧善想了想,如实回答:“也出了事,不知道城里究竟怎样,大伙都在逃。我们在寺里拜佛,他们把寺围住了,没动刀,只把人锁起来。”
赵东泰追问:“是什么人?兵,还是匪?”
“不清楚。”
“你怎么……”
婉如一听见动静,立马过来解围,及时打断了他:“七爷,王姑娘该歇息了,我们不要在这打扰人家。有什么事,等禾爷回来了再商量。”
赵东泰哼了一声,冷嘲道:“前后这么多人,我还能狂性大发,把她怎么样?”
他是主子,婉如不好反驳,镇定地坚守在一旁,等到他离开,再对车里的巧善致歉,防着人再回来为难,她特意留下了。
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在前边很快有了动静。巧善最熟那个声,比她动得快,丢下东西钻出去,高声应道:“家禾,我在这!”
她往车下跳,狂奔过来的人正好接住,两人傻兮兮地互相叫名字,像是久别重逢的……小孩。
简直没眼看!
赵东泰高声打断:“嘿!那些是什么人,会不会留有后手?”
赵家禾把人举起来放回车上,仔细盖好车帘,再扭头看向不速之客,眯眼盯着他,冷声问:“阁下哪位?”
已下车的婉如帮着答了。
怪不得只看一眼就厌烦。
对方傲慢,他也无礼,撇头道:“问你们自家的人去,我一个闲人,管不上外头的事。”
赵东泰气上了,将剑往地上一插,咬着牙喊:“你!”
婉如乐得见他吃亏,强忍笑意,指着前边说:“梁武他们回来了,劳烦七爷过去问明情况,帮着拿个主意,看明早该怎么走。”
赵东泰一言不发地走了。
赵家禾掀起帘子,客客气气说:“多谢!”
婉如点头,看一眼车厢,想提醒男女大防,最终还是忍下了——到了这时候,名声不名声的,不顶个什么用。
他身上还有血迹,怕熏着她,打算脱下来。
她为难道:“我们没有带换洗,先凑合着,明儿再看吧。唉,不知道几时才能回家,她……我想请她去家里做客。”
她在八珍房听她们说过,小月子和坐月子是一样的,都要好好休养。要是康平没出事就好了,半天能到,请赵姑娘去家里歇脚,早些请个大夫来把脉开方,她再找隔壁阿婆买几只好鸡来煨汤。
他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笑道:“下回吧,她家里有事,三催四请,因此提早出发了。”
巧善皱眉——究竟是什么事,要催着一个有身孕的人着急赶回去?要是按原定的十八再出门,兴许就不会碰上这样的事了。
“她夫君去了哪?”
“忙着做官。嗐,这位唐提学专管科试,时常感慨纸上多庸才,没灵气。平常不是在酒楼里蹲着,就是去逛风景名胜,暗访才子。”
“多嘴驴那样的才子?”
“没错,会念几句酸诗就叫才气通天。几年前出了舞弊大案,上下查一通,斩了几个官,但至今有人私下议论,说是上头包庇了真凶。如今都说‘寒窗苦读,不如花钱买通’,那些落榜的人,将不得志赖在这上头,理所当然地不再用功。如今各地都有这样的风气,要是这些人做了官,后果可想而知。”
“读书做官的事我不懂,我只觉着这人不太好。唐家的老人病了,他有空管这样的闲事,怎么不赶回去接长辈到身边照顾?反叫个……做媳妇的两地奔波。好没道理的事。”
规矩就是这样:男人理所当然地撂挑子不管,侍候父母长辈全是女人的职责。赵西辞上边有两层婆婆,分住两头,她还要管家和料理外头的买卖,担子更重。
说出来只会让她不爽快,他略过这里不提,说起了新安排:“时局动荡,那些有钱人家此刻成了肥羊,正是护卫赚钱的好时候。我想问问冯家那些人要不要北上,只说这里的情形,不强求。富贵险中求,让他们自己定夺。张麻拐他们到了雁归滩,再过三五日就能进岵州地界,我想法子通个信,早些会合,彼此照应。”
“也好。”
“水运方便快捷,真要打起仗来,沿河那些县首当其冲,他们留在定江,日子恐怕不好过,乡下反倒太平些……”
外头有动静,他早早地噤声,来人是梁武,在他耳边低语一番,把坏脸色传给了他。
他回头伸手,她牵上去,他顺手拿上了包袱,她赶紧把行囊笔和纸也抓上。
“你写了什么?”
“没什么。”
他着急处理大麻烦,没空调笑,把她抱下车,送到婉如那,再隔着车壁和赵西辞说事。
“那一堆少说有三四百,贪生怕死的时候乱逃乱散,不说帮忙,反要碍事。双拳难敌四手,要是成堆地来,就我们这几个,恐怕抵挡不了。得找他们说清楚了,跟着逃命可以,多少要出一分力。还有一事:方才听梁武说,分头办事时,底下人颇有微词,号令不动。赵家,唐家,褚家,还有外边雇来的这几个,四分合不成一股,只怕难成器。”
赵东泰离得近,铁青着脸打断他:“犯得着吗?哪个敢不服气,杀鸡儆猴就是了!”
赵家禾暗道:蠢材,没听过阳奉阴违,暗箭伤人吗?
果然,赵西辞当即教起了兄弟:“本就缺人手,杀一个少一个,亏的还是咱们。花钱雇佣,买卖而已,谈不上大义,也只有那么多人情在,就不要怪人家大难跟前贪生畏死。”
她从赵家禾的话里听出了风险:高头大马,豪车锦轿,出行看着气派,到了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它们就成了她的催命符:不是家奴,自然不是一条心,原本护卫的刀,也可以掉头刺向她们。
杀人劫财,一哄而散。
乱世多惨案,查无可查。
她很快拿定主意,高声道:“我是唐家人,这事我来办,你们只是娘家的隔房兄弟,不要出面。”
“你这话……”
梁武咳了一声,赵东泰回过味来,自觉闭了嘴。
赵西辞换好衣裳,添了妆,盖住了苍白。她踩着马凳缓缓下来,巧善担心着她,不由自主地上前挨住。
赵家禾伸手去拉她胳膊,她回头,用眼神回答他:不要。
他不解,但没再阻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
正如他所说,提刀拿剑的人,分成几派,围着火堆站在那,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
赵西辞走近了,停步,站定,朝一旁伸手。
婆子抱紧匣子,跪下苦求:“奶奶三思啊!”
婉如上前夺了,抬手拔下仙草簪,将锁卸了,打开匣子,捧到赵西辞跟前。
赵西辞把大小银票全抓出来,理成扇形,高举它们亮给众人看,趁他们起心思时放下,顺手插进丫头捧着的盆中,让它们沾上松油,再毫不犹豫地扔进火堆。
不是要拿来分给他们的吗?
立时就起了骚动,有人提剑去挑,只救出来小半张残票。没做这徒劳无功之举的人,愤愤地低语,不时看向同伴,等着给讯号。
赵西辞并不看他们,用眼神示意婉如将钱匣子也扔进去,而后缓缓道:“年成不好,唐家九处庄子,赔了三处,剩下六个也算不上丰产,统共只得一千四百六十八两。沿途有我的陪嫁,大小铺子十四间,收上来三千二百两。这是我的规矩:盈利只收整数,剩下的,留给铺子里的人分了,犒赏他们。
啰嗦是要告诉他们我有钱,我还有够大方,对底下的人好。
从老宅出来时,老太太怜惜我,给了我三百做私房,连同我出门时捎带的银票,都在这。烧了就烧了,不必可惜,这是借古人的智慧,攒一攒破釜沉舟的气势!车上还有些碎银,三四十两,谁想要,只管去拿。”
她高昂着头,直白地说:“如今这情形,大伙心里有数,前后左右都有险,落了单,只怕是死路一条。诸位若信得过我,那就留下来,齐心协力拼一把,我看未必会输。家里见我们迟归,也会派人出来找,不算是孤立无援。若杀得出一条生路来,那就是赢了贼老天,必有后福。诸位有好身手,功劳不同,你们忠心耿耿,我绝不会亏待:五百两一个,活着自己领,不幸遇难,那便再添两成,敲锣打鼓送到家人手里,轰轰烈烈一场,好叫人长长久久地记着你英勇。只要我能活着回去,这话就能兑现。你们跟了我几年,应当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我拿不拿得出这个钱。新来的人也不要慌,一视同仁。我既是唐家少奶奶,也是赵家出来的姑娘,要兼顾两家的颜面,从来不做不诚不信之事。当然了,我不会武功,也没有力气,算是拖累,诸位要是嫌弃,可自行离去,绝无二话。都有家人亲朋牵挂,谁的命都宝贵,我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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