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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下人(吴若离)


那会她蒙着眼,因此不知道有这一出。
她说不上来,只能一通比划,又着急解释:“我着急将它拿下来,没见附近有什么。”
赵家禾笑道:“不要紧,夜里我们亲自去找。”
“会不会……”
“二堂死了那么多人,一时半会洗不干净。他们不敢待,将那儿锁了,门上贴了许多符,摆了镇魂兽。据说还派了人去请高僧来做法,横竖你不怕鬼,我们就去那逛逛。你真不怕?”
她摇头,她没亲眼见过鬼害人,只见过人害人。
他粘了些胡子,换了身衣服,一走出来,像换了个人,呃……像个爹。
她盯着看,他问如何,她只好撇开脸,说想带点东西过去。
米面各拿一些,他拿了扁担,一头挂一布袋,挑着走。她跟在后边,挎一个小篮子,里边是一小罐猪油和几条有些发蔫的黄瓜。
探亲常见这样式,顺利到了后巷冯家。
门上挂着锁,这可不常见。巧善眼尖,摸着对联说:“上回不是这个。”
去年春节贴的对联,到这会,该晒旧了,门框上这副却很新。
隔壁也锁着门,再走远点,这家总算有动静了。
生面孔,不等她打听,就摆手,不耐烦地说:“我家新买的宅子,与你什么相干,去去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他先前担心的事,果然成了真。
好在周家还有座小院子,两人又急着往那边赶,又吃了个闭门羹。邻居倒热心,告诉他们:这家遇上了急事,急匆匆地赶回了老家。邻居一直在打量巧善,问明她身份,叫等一等,回头拿了封信给她。
那年赵老爷给底下人请了夫子教认字,梅珍想着将来能教给孩子,跟着学了,认得不少,只是写不好,歪歪扭扭。
赵家禾瞧得费劲,皱眉嫌弃:“传个口信不就得了,这鬼画符……”
那会两人常拿指头沾水在桌上练,巧善常见梅珍怎么画,认得出,到了僻静处就念给他听。
大太太赶在五太太发难前,就悄悄地把抢回来的银锭分发给了下人,每人五十两。她没有明着说要打发她们走,只说这阵子遭了难,实在可怜,特地把嫁妆当了,拿来贴补他们。钱不多,各家看着留用。
“你别气,太太也是一片好心。”
他辛苦赚回来的银子,太太拿来散给奴仆,看着像是在糟蹋他的心意。
他笑道:“这有什么,奴才无私产,本就是赵家的银子,花在这些人身上,好过被那对伥鬼搜刮走。太太这招极好,这样一来,这家散了,赵家垮了,全是那毒妇做下的祸,将来无颜见列祖列宗的人,就是五房了!”
丧事不能不管,提早把人散了,陋室空堂,那赵家的脸面因此丢尽,大太太就是罪人。先把钱散给众人,等到五太太为难人的时候,他们才有底气脱身。五太太心里只有钱,一拿到权柄,就拚命压榨底下人,把后巷的宅子收回去卖了,里头的活计加了又加,吃的一日比一日少。等到人熬不住想赎身时,她再狮子大开口,十两的要价三十,二十的要五十,梅珍就是靠大太太给的钱才成功脱身。而那些死守着钱,还做着黄粱梦的人,将来因被牵累而后悔时,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了。
那门子还在,横竖他这活,再勤恳,也不过是日夜守在这。半夜的时候打盹,冷清的时候瞌睡,半点不耽误。吃的少了也不要紧,给外头的小子一点好处,捎几个馒头饼子,又是吃饱睡足的一天。这就算了,人心惶惶时,后门就是个吐金的口,总有人想出去寻寻门路,或是找人商议,打这儿过,或多或少要给点“买路财”。
譬如这会,这姑娘还是这么大气,一塞就是一粒银。
门子也有惯用的跑腿,没一会就把事办妥了:有小丫头过来领着他们绕去江清院。
江清院冷冷清清,大门没人看守,再往里走,二门上也没人。敲了一会才有人拔闩开门,竟然是常满。
她认出了巧善,一脸不自在,叫赶紧进去。
巧善怕她多事,丢开前嫌,塞了一两给她堵嘴。
常满果然愿意给钱面子,在石桌那停住,不跟着往正房去了。
赵明听见传唤就丢下经书钻了出来,也要往正房去,此刻他就站在廊下,没有急着进去,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丫头将纱帘掀起又放下,不敢再催他,只通报“巧善姑娘来了”。等到巧善上了台矶,她赶忙把帘子带起,特地说:“太太说过,姑娘来了就赶紧进去。”
“多谢。”
赵家禾是男人,在院中等着,赵明盯了他一阵,走下来问话。
还摆少爷的款呢,跟他爹一个样。
赵家禾随口乱答,很是敷衍。
赵明有些恼,但又拿不出惩治人的气势,忿忿地拂袖而去。
他到里边去探望母亲,听她说到要他即刻写信去京里,揭发他叔父和姑父的罪行,立时坐不住了,跳起来喊:“母亲可是病糊涂了,我是晚辈,他们是长辈,我这样做,那是目无尊长、大逆不道。便是昽弟,就算这些是真的,那我也不能……一家子骨肉,该戮力同心才是,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大太太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仍不免失望难过。
巧善在帮她擦眼泪,儿子还在那慷慨激昂背那兄友弟恭和亲亲相隐
除了大逆不道的罪,允许为亲人隐瞒其犯下其他罪行,知情而不揭发,合法。现在不行!算包庇或窝藏罪
她长叹一声,等到他住了嘴,才说:“你父亲死了,这里只剩了我,我这个母亲的话,你听是不听?”
“这……”赵明跪下了,认定是巧善和赵家禾从中挑唆,恨恨地盯着她。
大太太气道:“我教你十次百次,比不过他们歪一次,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
“母亲!”
“他们把你当亲人看待了吗?豺狼虎豹一般,冲进来打砸抢烧,还有你老婆,被逼得没法在这里立足。你爹死了,你连灵堂都不能去,要不是你舅舅他们及时赶来,我们早被逼死了!这就是你的好亲人,他们迟早要将刀砍到我头上,你若不想我死在你眼前,就立刻写好!不必出去,就在这里写,缺什么说一声,我去给你拿!”
赵明跪在那哭,大太太变了脸,冷声说:“我的命,能不能保住,全在你手里。赵明,你写,还是不写?”
她写的信,只能保她,那有什么用?可惜这个蠢儿子,永远不懂她的苦心,不明白家禾巧善的好意。
大太太强撑着下床,借婆子的搀扶走到了案前,要亲自磨墨。
赵明慌了,服了软,爬过来,把墨锭抢了过去,赶紧磨好,提笔照着母亲念的措辞,一字一字写下去。
他满脸是泪,不甘不愿。
这都是前世造的孽,今生还不尽了!
大太太悲不自胜,不想将巧善牵扯进来,用眼神示意她快走。
巧善跪下磕了个响头,小跑着出去了,到了院中才敢哭出声。

第78章 做点坏事
他就在橘树下等着她,她想起了那一次来求情时,她太急太慌,被砖缝绊了一下,就是靠它扶住了自己。
这树,这人,以后怕是不得见了。
她回头再瞧一眼那纱帘,狠心说:“走吧!”
米面油都送给了那位好心的邻里,只剩了扁担和空篮子存放在门子那。走的时候,他们记得带上了,没走多远,身后竟然有人叫着骂着追上来,领头的还是个老熟人。
陆婆子一手扶腰,一手指着挡在前边的赵家禾,尖声招呼身边人上阵:“搜,快搜,别让贼人跑了。”
赵家禾气乐了,单手支着扁担,一脚踢在她拿来行凶的手上,右手也没闲着,狠抽了一嘴巴子,疼得她又捂脸又甩手,啊啊狂叫。他冷笑着讥讽:“老货,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碰你爷爷!”
胡子盖了半张脸,穿一身粗布衣,说话粗俗无礼,跟从前的禾爷判若两人。陆婆子没认出他来,只当是个穷闲汉。她气恼不已,骂得难听不说,还喊打喊杀。
巧善突然拽他手里的扁担。
哟,小山羊要发狠了!
他松手,她果然捞起了它,双手把住,用一头指着陆婆子,放起狠话:“敢动一下试试,别怪我不客气。青天白日,就敢血口喷人,不愧是周家出来的,惯会颠倒黑白!既这么能耐,你我同往衙门去,让县太爷来断个是非曲直。搜出贼赃来,算我偷盗,我甘愿伏法。若搜不出什么来,诬告同罪,自然是你去入这个监。我看这律法很是公道,你说呢?陆婆子,这就走吧!”
早看清了,篮子是空的,衣衫是旧的,扁担两头什么都没有。
看这打扮,是出去了更落魄,进来讨米,还没讨着,嗤!
陆婆子翻了一阵白眼,捂着又胀又疼的手,匆忙撤了。
他没追着去痛打落水狗,笑问:“怎么垂头丧气,不是赢了吗?”
她望着巷子那头轻叹,扬起脸告诉他:“我知道户籍的事没着落,幸好她不是为抓逃奴而来。”
“你……”
“办好了,你怎么会不告诉我?家禾,你我之间,应该分甘共苦,不要相瞒。有事你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你放心,我记着你的话,不会再哭哭啼啼。”
是啊,她是真的出息了。
“回去再说。”
大街上少了许多人,街边的铺子也沉闷,连吆喝声都没了,但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还是多留个神更好。
回了家,他把当日的情形都说了:书办死了,他身上的契书和放良书都被人搜了去,他一直留意着,那人拿到手后,上交给了那位齐千户。昨晚他们跟了许久,也寻机翻了他住的寅宾馆,没有找着。张大人住在后院,他这任命来得又急又古怪,因此没带家眷上路,半道被人劫了一次,安置的东西并不多。赵家禾在他这翻到了要紧的书信,那些死人想和何参将搭上话,殊不知他早跟张大人这一派联上了,寄来亲笔信。信中还提了渣渡县等地,沿河往上这五处,都已渗透,只是只字未提这背后的主使。交给太太的东西,就是这么来的,可惜自己想要的契书,终归没找着。放良书可以再造,官卖契书做不了假,他和冯稷说好了,今晚再走一趟,找到为止。
“他们要做什么?”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答了,“他们在筹谋一件糟糕的大事!我们管不了吧?唉!”
他暗自松了口气,幸好她没善到以为凭他们就能扭转乾坤,非要留下来不可。
她想好了,但未必真心想通了,将来听见什么坏消息,指定要懊悔。于是他安慰道:“等徐家人帮忙把信递出去就成了,这么大的事,朝廷不会不管。他们有兵有钱,还有大将、军师,让他们去镇压。我们身单力薄,跑去掺和,是螳臂当车,还是不在这碍事的好。等找回了契书,想法子办成这事,我们即刻就走。”
“是不是没有身份,不能出城?”
“过关要路引或路牌,以往我出去,持的是赵家的路牌。没有的话,也不是不能出去,翻城墙、闯关都不难,只是将来不论落脚在何处,都……”
她自觉接上:“都见不得光。”
奴籍本就低贱,身不由己,当初她连院子都出不了。逃奴更是凄惨,不能置银子产业不说,恐怕性命都难保。出来这些日子,有自在的时候,也有担忧的时候。本来太太都打点好了,他们一出来就能自在飞翔,可惜命运不济,总有这样那样的艰难阻碍。
只是想做回平常人而已,难道是什么天理不容的奢望吗?
再回头想想太太的遭遇,真是应了那句天道不公。
他略加思索,选择了实话实说:“也不尽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花点钱,顶替个身份,也能过活。只是你这名字,这身份,怕是再也不能要了。”
那会不会连累相熟的人,将来和这里的故人还有相逢日吗?
她舍不得丢,但不能为这个就困死自己和他,咬牙道:“实在找不着,我们就走这样的门路,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其余都是小事。”
“没错!果然不该小瞧你,瞒着你。巧善啊,还有件大事要和你商量。”
她点头。
“是一件坏事,我想做。”
她再点头,擦了擦手背,凝神等着,见他迟疑,便催道:“你说吧。”
“五房那对夫妻为了钱不择手段,称得上敲骨吸髓,我不服气,不愿意白白便宜了他们。”
是啊,他辛苦赚回来的银两,虽然帮下人们赎了身,可凭什么都流去了恶人手里?
“好!”
他闷笑,逗趣道:“我还没说要做什么,你就说好了?”
“什么都好!”
他大笑,放下蒲扇,拿起茶盅喝凉水。她顺手拿起,接着为两人扇风,正正经经说:“不给他们个教训,这回得了意,往后还会如法炮制,接着祸害下边的人。如今外头什么都贵,有那日子艰难的,只怕又要牵着儿女出来换钱。卖的多了,人也不值钱,她花很少的钱,又能买回去许多。天呐!”
“你放心,等局势好了,咱们……我们把外头收到的粮拉回来贱卖,不图挣钱,单为这世上能少几个苦命人。你看,这样做行不行?”
她抿着嘴点头,生怕眼泪不小心掉下来,还虚张声势:“我可没哭。”
他知道她这是喜极而泣,失笑。这个从不做赔钱买卖的人,又顺势再退一步,“我要打劫五房,在那捞回来多少银子,我一个子儿也不要,全填在里边,造福百姓。”
只要她能毫无负担地离开这,搭进去一点银子不算什么,横竖赚钱的门道千千万,将来再捞就是了。
她听得两眼放光,比先前喊“好”的时候更坚毅:“家和,先前你说错了,这不是坏事,是好事,极好的事!”

第79章 差一点儿
银票好弄,银锭太沉,靠这三五人不好弄,这件好事还得从长计议,先预备夜里这件。
少了干活的长顺,凡事自己来。太热,不宜在灶房久待,于是等日头不那么晒了,他推磨磨米浆,她再做成漏粉
米粉,在葫芦瓢上打孔,漏下去现煮成条。不是指用土豆或者红薯做的特产漏粉。
,拌上酸菜,吃个简单爽快。
冯稷早就知道他俩那些事,挑明了说:“就我们几个在,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做什么,你们自在些。你是什么人,你待她怎样,我还能不清楚?”
赵家禾怕她不自在,特意先去问过她。她把冯稷当四哥,并不介意,于是三人同桌吃饭。趁这会四下无人,悄悄商量晚上的活。
小留来得早,因此晚饭也吃得早。天黑以后,把院门闩上,四个人都早点歇下,赶在暮鼓响时出发,和巡兵逆着来,等他们收工回来喝酒松快时,他们早就到了县衙里边。
二堂静悄悄,漆黑一团,一股难闻的腥臭在里边徘徊,总是散不出去,像是冤魂困在了这里。
蒙了面巾,仍旧难忍。
冯稷皱眉,撇头去看他俩。好家伙,禾爷就算了,连这姑娘都比他强,人家面色平静,喘息平稳。他再看向留在斜对面望风的小留,正按着嘴止呕呢,他总算舒坦了。
他要留在屋顶这面盯梢,不用下去。等到三堂点灯的人退下,他打了手势,赵家禾便背着巧善往下翻。冯稷一直看着,这姑娘还和那晚一样,沉沉稳稳,一声不吭。
他想:将来我也要娶个这样的,带种!
赵香蒲的左胳膊,被炸飞出去,先是撞在了角柱上,在那留下一段血迹,再掉落,离别的尸首太远,她一时想不到,才会找那么久。
她不会建房,说不出那块的名称,但一到这院里,立马指得出。
赵家禾留她在下边等,自己顺着柱子爬上去,先去最好藏物的牌匾后探,再从西到东过一遍额枋,最后在搭交的那块摸到了。
如他猜想的那样,满心要忠君体国的赵香蒲,最后伸手去扒那姓尤的,不仅要确保杀死他,还想用他的肉身当盾,护住官印。
傻,他指定不会做这样的事,但不得不佩服。也只有这样的心思,才配得上巧善替他收拾最后的体面。
有了这个宝贝,好做交易了。
张大人刚入睡就脖子一凉,被冯稷拿刀比着,不敢呼救,颤着声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赵家禾拿着官印在他胸前连敲,冷声说:“不会认不出我吧?你找不着它,就说是我拿了,见那几条狗要杀我,便顺势定了我的罪。我不能白白冤死,这就如你所愿,带着它……一块去死!”
张大人一直盯着它,急道:“有话好说,实在是找不着,才有了误会。只要东西还回来了,一切全免。你看,我早就悟过来了,知道你是好人,立即撤了缉拿令,也在千户那说了好话。你放心,从今往后,太太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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