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风声,半点也不得对外泄露。
金钏等人连声称是。
二太太她都大祸临头了,她们这些奴婢哪里还敢不听话?
难道是想进去陪二太太一起捡佛米吗?
贾母和贾赦离开西大院后,贾母吩咐贾赦带人把贾璋抬到荣庆堂的古董文玩、金银首饰等物品全都当掉。
还有那些银子,也要换成银票,这样才方便贾璋携带。
待到一切打点妥当后,再让贾璋去户部把这笔欠款还上,再把那要命的堪合从户部取回来。
“你记得帮璋哥儿准备好礼物,璋哥儿师祖、师父和师叔的礼物都不能落下,还有去户部办事打点的银子也不能省。”
“还完债后,咱们家就穷了。可是,就算穷了咱们也不能在打点上俭省。”
“人情债最难还,璋哥儿能少欠点人情才是好事。”
贾赦对这件事也很赞同,他璋哥儿帮家里跑前跑后已经很辛苦了,要是还让璋哥儿欠人情,那他璋哥儿可就亏大了。
因此贾赦连声称是,直接在府库里面挑了极上等的书画帖子,又支了一大笔银子,派人送到鹤鸣苑。
而他本人则带着王善保等人出去典当东西,兑换银票去了。
在贾赦离开后,贾母换了件带兜帽的斗篷,坐上了一顶不引人注目的简朴小轿。
她的袖子里面藏着一只封存日久的盒子,而目的地正是贾璋在后街的别居,此时羁押荣国府犯事奴仆之所在。
她的第一站,就是赖嬷嬷处。
见贾母来了,赖嬷嬷死寂的眼睛中露出几分神采来:“老太太,您来救奴婢了吗?”
贾母沉默地看着赖嬷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伴随着死一样的沉默,赖嬷嬷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她声音嘶哑:“奴婢一家为老国公老太太做了这么多脏活,最后就得了这样的下场吗?”
贾母眼神冷锐:“芳萍,你想威胁我?”
赖嬷嬷太知道主子的性情了,听贾母语气不善,赖嬷嬷只觉心头发凉,舌头发苦。
可是想到一家老小的性命,赖嬷嬷不得不克服自己的恐惧。
“主子,奴婢也是伺候您一辈子的人了。如今东窗事发,您想要奴婢的命,奴婢也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这一条贱命,只求您能放过奴婢一家老小。”
“老太太,自古道鱼死网破。您是玉瓶儿,府里二老爷三少爷也是玉瓶儿,总不能被我们这些老鼠耗子影响了前程吧?”
“我们家里人也不是蠢货,早就在外面放了人……”
贾母为赖嬷嬷轻轻鼓掌。
“好得很,好得很,你这话好像是我们家亏待了你们这些奴才!”
“当初我和老国公让你们做事前还特意问了你们的意愿,你们若不愿意,自有别人顶上来。”
“是你们为了主子跟前儿的体面和丰厚的赏赐银子,挣了命地跟别人抢差事的。难道这些往事,你都忘了吗?”
“这些年你家的儿子做两府的管事,狐假虎威威风赫赫,园子住着,银子花着,比主子还风光呢。”
“赖尚荣一落地,我就放了他的奴籍,看的就是你的忠心。这样的日子,你们居然还不满足!竟敢偷窃府库存银,还哄着二太太卖南边的地,掘荣国府的根!你们真是该死!
“你若不想我把赖尚荣卖到煤窑或南风馆吃苦受罪,就把该说的都说了吧。”
赖大心狠,终究还是没说赖家安排在外面的人的地址。所以贾母只能另辟蹊径,来审问赖嬷嬷。
“你不说也没什么,我们家还了国库的银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算有人状告我家大概也是不会成功的。但这些年来宁荣两府名声没以前好了,我总不能让它更差下去,所以才让你交代赖大安排在外面的那个人的底细。”
赖嬷嬷最心爱的晚辈就是赖尚荣,否则赖嬷嬷也不会一心想让赖尚荣捐官,好出人头地。
听到贾母拿赖尚荣威胁她,赖嬷嬷目眦欲裂:“尚荣不是奴籍,更不是荣国府的奴婢!你们怎么能买卖良家?”
贾母听到赖嬷嬷如此言语,似笑非笑地看向赖嬷嬷:“你们家偷窃主家财物,赖尚荣这个良家子卖身还债,简直天经地义!琏哥儿就在顺天府当差,只要我想,当天就能把赖尚荣的籍贯改了,第二天就能把人卖出去。”
“说罢,把该说的说完,我会赏你一个痛快。”
她拿出了那只赖嬷嬷极为眼熟的盒子,昭示了赖嬷嬷未来的命运。
喝下毒酒无知无觉地死去,总是比自缢来的轻松许多。
赖嬷嬷她承受不住压力,崩溃地大叫了起来。
但最后她还是断断续续地把赖家的首尾全都交待了。
哪怕贾母直接杀死赖尚荣,赖嬷嬷也认了。只希望贾母慈悲,不要让赖尚荣在去世前还受尽苦楚欺凌。
当天晚上,贾赦从外面回来后直奔鹤鸣苑。
他把五十万两银票和一张房契交给了贾璋。
“我想了想,你还是别送你师叔字画了,今天我打听了一下,你师叔眼下还在租房子住,你把这栋小宅子的房契给你师叔。他搬家后,一家人心里都念你的好。”
“那张原本准备送给你师叔的字帖是爹精挑细选的好东西,你留着赏玩吧,不用还回去了。这事我跟你祖母也说过了,她也点头了,你只安心留着东西就是。”
“可怜我儿小小年纪,居然要跑里跑外地应酬,给别人擦屁股,真是呜呼哀哉。”
贾赦他在搜检后没跟贾母报实账,发了一笔小财,可他心里并不高兴。
这些年二房过着遮奢豪富日子,耍着老爷威风,到最后王氏搞出来的烂摊子还得他们爷俩帮忙收拾!
至于发的这笔小财,哼,这些钱本来就是他的,现在在奴才手中抢了回来,又是什么值得荣耀的事情?
要不是璋哥儿说了不还债和放高利贷的严重后果,贾赦才不想沾手这些麻烦事。
不过往好了想,落袋为安总是好的。
不管是拿去买古董捧戏子,还是给璋哥儿攒媳妇本都是好的,总比留在府库里被老二支走花了强。
事实上,贾政花的钱一点都不比贾赦少。
他要做清流名士,所以养了一帮清客相公,吃酒要吃玉泉酒,喝茶要喝明前茶,赏花要赏名种,读书要看孤本,这些东西,比贾赦养小老婆还要费钱呢。
关键是贾政他也没什么成效,毕竟他既写不出什么传世名篇,又不会清谈辩论。
这样的他,花钱也是打水漂,只能关起门来自己玩,根本没能给自己塑造出来一个名士的人设。
想到这里,贾赦心里有些玩味。
接下来家里银钱紧张,王氏又出了这种事情,老太太还会允许老二这么抛费吗?
贾璋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前世他就听说过勋贵家里狗屁倒灶的事儿多,没想到这辈子他本人就生在勋贵堆儿里,并且亲自证明了这条流言的真实性。
是真的多。
在荣国府这种处于衰落期的勋贵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格外多。
可是他就生在这样的人家里,享受了红利,就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否则国法饶不了他,世俗的情理也容不下他。
更何况,父亲虽然不是好人,但是待他有十二万分的真心实意。他怎能不消除这些祸患,让贾赦安享晚年呢?
第98章 赴户部还荣府巨债,毁堪合度万重深山
翌日, 贾璋换了出门做客的大衣裳,带着银票与叶士高的信物去了户部。
他这趟去户部,名义上是去给师叔送东西的, 实际上就是去还债的。
到了户部后,贾璋把叶士高的信物递给值班小吏:“学生国子监生贾璋, 奉叶祭酒之命过来给孔郎中送国子监馆藏的孤本, 麻烦这位小哥进去通报一声。”
言语之间, 沉甸甸的元宝落到了小吏手里。
这么多人在这里排队等着办事,他一个无官无职的小字辈,不送点人事, 谁愿意帮他跑腿儿?
户部尚书赵树生可不是杨阁老的人。
这小吏眉开眼笑地接过了贾璋的银子, 掂量了一下重量后笑道:“祭酒大人的事可耽误不得, 贾解元,你且在这儿等一会儿, 小的这就去郎中大人问他有没有时间。”
贾璋送的元宝沉甸甸的, 少说得有六七两, 他们今天值班的三个人有福了,每个人都能分润二两多白银。
小吏钱六最是见钱眼开,拿了银子后,态度自然好了。
另两个值班小吏和钱六也是一样的货色,只不过是不如钱六表现得张扬罢了。
在钱六去找孔云时, 另两个值班小吏还给送钱大户贾璋找了个凳子坐。
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孔云的属吏和钱六一起走到了衙门门口, 见到贾璋后笑道:“贾解元安,我们大人请您进去。”
贾璋拱了拱手还礼。
属吏对贾璋的态度非常友好。
他们这些做吏目的, 最会察言观色。在看到孔云听到贾璋的名字后和善的表情后,属吏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来人是大人的亲近子侄, 他得对人家友善一些。
因此他的态度非常好,生怕给贾璋留下什么糟糕的印象。
而钱六在看到孔云属吏对贾璋的态度后,心里有些打鼓。
刚才那银子,他们到底是该收还是不该收啊!
还没等他们几个把眼神对明白呢,贾璋就已经跟着孔云的属吏进门了。
钱六望着两人的背影,肉疼地道:“要不然,等那位小举人出来后咱们把银子还他?”
另外两个小吏赞同地点了点头。
小贾举人收不收他们还回去的银子是小贾举人自己的事,但他们还不还银子又是另一码事。
京城这地界别的不多,就是当官儿的多。上面吹口气儿,他们下面的这些人可能就烟消云散了。
譬如说孔云,只要他想,他就拥有无数给小吏穿小鞋的机会。
因为这些原因,这些在京中衙门当差的小吏做事都很小心,他们很怕自己会得罪上面的老爷。
走进户部大门后,贾璋只见清一色白墙黛瓦的建筑,庭院内部花草繁盛、绿树成荫,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令人不禁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不过户部官吏往来匆匆,却没时间欣赏这已经被他们看腻了的景致。
贾璋跟在孔云的属吏身后前行,敛袖垂目,看起来十分低调。
直到被孔云的属吏送进孔云的衙房后,贾璋才回过神来。
他抬头一看,便见一位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主位。
对方胸前绣着雪白鹇鸟,俨然是他从未谋面的师叔,户部郎中孔云。
贾璋恭敬地上前行礼:“学生贾璋,见过师叔。”
孔云快步走到贾璋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贾璋见孔云态度如此亲切,当即顺着孔云的力气站了起来,然后奉上了他手中锦盒。
“师父吩咐学生给师叔送来的算学书在此,望师叔一观。”
孔云接过了锦盒,又拉贾璋坐在他身边。
在属吏离开后,孔云才慢悠悠地问道:“师兄把事情都和你说了?”
“回师叔的话,师父把事情都告诉小侄了。他老人家还特意嘱咐师侄,万望记住师叔的情谊呢!”
孔云轻轻一笑,叶士高记他的情就好。
卖人情的最佳时机就是在对方需要帮助时给对方帮助,他这回也算是帮忙帮到了点子上了。
孔云心里有数,师相素来看重叶师兄,绝不会让叶师兄在国子监里待一辈子的。
所以,不趁着现在叶士高潜居国子监的时候向他卖好,等到叶士高东山再起后,他孔云再想讨好人家就赶不上趟了。
于是在贾璋的话音落地后,他和蔼地问贾璋道:“银票带够了吗?”
“回师叔,荣国府总共欠了五十万两银子。这两天家里砸锅卖铁,总算是把银子凑齐了。”
他从怀里拿出厚厚的一摞银票奉与孔云。
“这些银子,还需要户部自行去钱庄取。师叔,您也知道,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要是我们家抬着银子来户部,一日之内,整个京城就知道了。”
“我不敢如此引人注目,以至荣国府变成那众矢之的。”
孔云点了点头,他心里是很认同贾璋的说法的。
他在收下银票后,带贾璋前往户部封存借据的库房。
在这间库房里面,三面和墙一般高的紫檀柜子矗立在地上。
紫檀柜子上有无数只抽屉,每只抽屉外面都挂着一把厚重的黄铜锁。
就是这一把把黄铜锁,锁住了京中文武百官的欠银凭据。
孔云走到第一只柜子前,用他的钥匙打开了柜子东侧第三排的某只抽屉,然后从抽屉里面拿出来一只红木匣子。
红木匣子上面有另外一把锁,这把锁需要荣国府的钥匙才能打开。
在孔云的呼唤下,贾璋用贾母给他的那把黄铜麒麟纹钥匙打开了红木匣子。
红木匣子里面装着泛黄的堪合。
贾璋打开一看,只见堪合上面有上皇准予荣国府借钱的手书,字迹清晰锋锐,与荣禧堂御赐墨宝的字迹一般无二。
贾璋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跃:“师叔,这堪合?”
孔云伸手道:“你把那把麒麟钥匙给我就行,这是你们荣国府还债的凭据。至于那堪合,直接带走毁掉就成。”
贾璋听到这话后,直接把堪合撕成碎末装到了腰上挂着的荷包里。
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于是把荷包扯了下来揣进了怀里。
在这之后才对孔云笑道:“多谢师叔提点。”
孔云点了点头,他这师侄是个谨慎小心的。
难为他小小年纪,竟比前些日子过来的两位史侯还要办事老练呢。
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收走了贾璋手里的麒麟钥匙,轻声道:“走吧。”
贾璋点了点头,乖觉地接过孔云手中的红木匣子,跟着孔云一起离开了户部的库房。
回到衙房后,孔云让贾璋签字画押,然后在账目上勾掉了荣国府的名字。
至此,荣国府的债还完了,未来最大的威胁也消失了。
孔云道:“荣国府的钱还完了,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只是茂行,你们家做事一定要谨慎小心。史侯家的缄默做派才是聪明人的选择,不要让人抓住机会中伤你们家……”
所谓交浅言深,按照孔云本人的性格,他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但既然要卖人情,那就把这个人情卖到底。
勋贵治家不严,已经变成了屡见不鲜的事情。孔云也担心荣国府那边出问题,然后自己白忙活一场。
“多谢师叔提点,师侄会借此机会向祖母大人进言,请她老人家整肃家风的。”
孔云听到后点了点头,这样就很好。
省得他费心一场,贾家却自己出了问题。
到时候他送出去的人情也会打折扣的。
“那就好,如此一来,我也算放心了。”
“茂行贤侄,这件事情结束后,你也早些回国子监销假读书吧。千万不要耽误功课,我心里也盼着师相门下再出一位少年英才呢!”
因为贾璋彬彬有礼、做事利落,孔云对他也生出几分欣赏之情来,这才说了几句贴心话。
贾璋听了后,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神情:“师叔待师祖孝顺,待家师诚恳,待小侄也极尽关怀。如此恩情,小侄没齿难忘……”
“小侄也没什么好孝敬师叔的,只那本算学孤本是师父和小侄一起为师叔挑选的,还望师叔喜欢。”
贾璋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孔云已经猜到了。
贾璋带来的那只装着算学孤本的书匣里面,除了算学孤本外,必然还有贾璋给他的好处。
他也没拒绝这份好处,他帮着荣国府规避了这么大的一个风险,收些好处也不吃心。
而且他若不收这好处,眼前这个贼精的小子也不会放心……
于是孔云敲了敲书匣道:“我正愁自己算学不好呢,叶师兄就把书册给我送过来了,这或许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贾璋松了口气。
在这之后,他又和孔云寒暄了一会儿,才躬身行礼告辞离开。
在贾璋离开户部衙房后,孔云打开了贾璋带来的书匣,只见书匣里面装着一本算学书。
他把那算学书拿出来抖了抖,一张房契掉了出来。
真是出手阔绰,他这位师侄还真舍得下本钱。
不过这礼物确实送到了他心坎儿上,在长子即将成亲的当口,他的确需要京师的房产。
这下子,老妻和长子都要念着他这位小师侄的好了。
不过孔云对贾璋这般周全老练并不反感,说句心里话,他看着贾璋这孩子为家族奔波的模样,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落忍的。
从孔云的衙房离开后,贾璋也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