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程衿妈妈气势逼人,但陆南祁却没有回避目光,温润的眉眼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脱下警服也存在的正直。
程衿妈妈从鼻腔内轻笑一声,锋利的目光也逐渐弱下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太讲礼貌,太有分寸感。”
陆南祁一时分不清程衿妈妈这句话是褒是贬,不自在地站在原地,用手指轻挠了一下鼻梁,以掩饰自己接不上话的尴尬。
程衿妈妈也了解他,陆南祁这反应算不上稀奇。
于是她若无其事地从果篮中拿出一个红苹果,起身走向病房的水池洗干净表皮后,便用水果刀一圈一圈削起皮来。
“叔叔他……目前情况怎么样了?”
陆南祁意识到似乎从自己进门以来,程衿爸爸就一直没有醒来的动静,于是主动打破死寂的氛围开口关切问道。
程衿妈妈一个人站在水池边自顾自削皮,回答的语气轻淡: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被折磨得一天没几分钟是清醒的,也没几天好活了。”
陆南祁低头看向仅靠仪器艰难储存着最后一口气的程衿爸爸,满眼心疼:
“叔叔他这是拖了多久没治疗才会癌变这么快?胃癌早期治愈率还是可观的。”
“从他自暴自弃开始,从他选择抛弃家庭开始,”程衿妈妈狠狠咬下一口手中削好的苹果,动作中似乎带着些因话题而生的怨气,“衿衿说的对,他确实自作自受。”
陆南祁感受到程衿妈妈突然升起的情绪,也想要劝导些什么,但这趟浑水他自己也是摸不清底线。
程衿妈妈见陆南祁不言不语,一眼看穿,又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还会来照顾他?”
陆南祁被暴露的心事让他一时间站不稳脚跟,身体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还有情谊在吧。”程衿妈妈垂眸看着躺在病床上,只能依赖呼吸机维持喘息的程衿爸爸,嘴角扯出一丝自哂的笑容,“又或者我就是想亲眼看他下地狱。”
陆南祁更是没了话说。
对于程衿爸爸辜负母女俩的种种劣行,他一个旁观人也对此不耻。
可程衿妈妈如今放下国外的工作,远赴万里来照顾他,究竟是洒脱、大度,还是另有所谋?
他看不清楚,和程衿一样,看不清。
程衿妈妈从背后感受到陆南祁焦灼的注视,转过头发现他依旧站得离自己三米远开外,颇为生疏。
于是她主动招手呼唤他再靠近一点:“你离我近点嘛,放心,我最多就是诅咒这个混蛋下地狱,你这个好孩子只要不做对不起我女儿的事,我就不会动手吃人的。”
陆南祁闻言心中一沉,没想到程衿妈妈竟一语成谶。
他紧咬牙关下定决心,犹豫着向前迈出几步,主动坦白:
“阿姨,其实……我也算不上清白。”
程衿妈妈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句打乱了思绪,稀里糊涂地不知所谓。
“三年前我和程衿的分手,其实并没有那么愉快。”
“是我主动离开的,却没有给程衿任何解释,留下了三年的亏欠。”
陆南祁好似是将这些话从心脏中狠狠剥离出来,呢喃吐露得十分艰难。
“你……”程衿妈妈估计也没想到这个事实,“所以你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即使是不爱了,爱上别人了,这些都是理由啊。”
“我真的不知道……”陆南祁越被紧逼就越是自责,“因为我失忆了。”
程衿妈妈显然对这接二连三的冲击措手不及:“你……你发生什么了?”
“车祸导致了前额叶受伤,”陆南祁坦白,“又或者并不是车祸这么简单。”
程衿妈妈听到解释后沉默下来,理清思绪才缓缓开口感叹:“难怪我觉得你和衿衿这次重逢,却还是感觉有些说不出来的生疏。”
陆南祁:……
程衿妈妈面对沉默却话锋一转:“衿衿那孩子记仇得很。”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对她隐瞒了我和她爸离婚的真相,太多的谎言让她实在疲惫。”
“所以现在,只要你瞒着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能接受。”
“这些事说到底都怪我们。”
她侧过身子拉起陆南祁的手,语重心长拍在他的手背上:
“所以这一次,和她好好谈谈吧,不要再自作主张为她好了。”
病床旁仪器运作的滴滴声和程衿妈妈的话语混杂在一起,在陆南祁耳边萦绕嗡鸣。
与他们告别已是深夜,陆南祁不知不觉来到了“徜徉梦”门口。
店面招牌的灯光已经关闭,和街道一起陷入漆黑之中,只有后厨还保留着微弱的光芒。
陆南祁推门而入的铃声引起了厨房里的人的注意,她探出头来想看一眼来人,却由于光线太暗,眯着眼睛仔细瞧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陆南祁的脸。
“呀,陆警官怎么来啦!衿衿姐不在这。”
没想到店里的人居然是小杜。
“她去哪了?”陆南祁问。
“她没和你说吗?”小杜甩了甩手上的水,从橱柜里拿出一张酒店名片递到陆南祁手中,“她要研发新品,所以去平峰县了。”
平峰,距离清安将近五百公里,对于东川而言则更是遥远。
陆南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能让程衿突然决定出发采风,尤其还选择在年前的这段时间。
也许是程衿一时间灵感迸现,又或者是什么其他原因?比如……为了躲着自己。
不论再多的设想从陆南祁脑海中一一蹦出,而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一定要追上她。
如同那一次,他不明原因就一股脑前往云谷市向程衿追问一个答案,这一次的长途跋涉,他似乎也找不到冲动的原因。
于是五百公里的车程,陆南祁一路上见过苍山碧水,透过云层的阳光在车窗四四方方的视线里匆匆而过,颠簸的车厢也阻挡不了内心的坚定。
按照小杜给的酒店名片地址和房间号,陆南祁拖着轻装上阵的行李直达程衿房间门前。
“叩叩叩”三声,没有犹豫。
陆南祁一动不动站在门口,可能由于较长的车程和过于松软的地毯,陆南祁隐隐约约有些脚底发软。
继而隔着房间木门,他依稀听见了拨动猫眼遮挡铁片的细小声音。
不一会儿门锁便从内打开。
“你怎么来了?”现身的是程衿,陆南祁松了一口气,“难道小杜又出卖我啦?”
“是……是我想来找你。”
陆南祁没想到自己一路上做好的心里建设,没想到一当面对程衿,竟然让他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找我干什么,派出所的事还不够多吗?可千万别因为我而耽误了警务。”
程衿说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又或者是想从陆南祁口中逼问出什么。
“工作我已经对接好了,你别担心,”陆南祁耐心解释,“至于来找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程衿瞧见陆南祁垂眸佝背越来越心虚的样子,瘪了瘪嘴,一侧的肩膀靠在门框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不远万里赶来见她的男人。
尽管他没有过多的解释,程衿还是能从他的沉默中猜到原因。
“去楼下登记一下身份证吧,即使住一间房也需要登记两个人的身份。”老谋深算的程衿决定暂时放过面前的“羔羊”。
“啊……啊?我还是另外预约一个房间吧?”陆南祁对程衿的话有些茫然,抓住她把自己的行李往房内拖的手。
程衿被他这一拽停下脚步,侧过身歪着头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随后挑起一边的眉毛:
“你觉得没有预约的情况下,又是现在这么个旅游高峰期,酒店还能给你留出房间来吗?”
陆南祁瞬间哑口,支支吾吾挤出一句:“可你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啊……我们两个怎么挤……”
“我就大度点,分你一半呗。”说完程衿就撇下陆南祁拉住她的手,直接将他的行李拉进了房间。
“这样不太好吧……”
“你现在羞涩什么呀?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一张床。”
程衿对着陆南祁这番“故作清高”的行为小声“嘁”了一声。
陆南祁无力回嘴,只能默默拿出身份证前往前台登记。
他仍旧不死心多问了一句工作人员是否有空房间,尽管自己和程衿的关系同住一间也无伤大雅,但他总是认为不能占便宜。
然而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也终于放弃抵抗,登记完全部的手续便急忙上楼收拾行李。
等到他再次回到房间,发现程衿早就把他的行李收拾得大差不差了。
当然,最关心的还是睡觉的问题,陆南祁下意识的第一眼便看向床铺。
是一张大床,程衿似乎还向保洁多要了两个枕头,整整齐齐摆在床铺的两侧——中间没有任何格挡。
“不,不用拿些东西在中间隔一下吗?”陆南祁此时反倒更加防备起来。
程衿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清者自清,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这么一句居然能让陆南祁从临时起意远赴而来的思绪中平静下来,默默望着她掸平被单的背影也觉得安心。
收拾整齐后,程衿直起腰侧身看向蹲在一旁的陆南祁,眼睛从头到脚瞟了一遍:
“你……没洗澡吧?快去洗个澡,时间也不早了,赶紧睡吧。”
还没等话说完,她就已经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似乎不想继续话题。
陆南祁无奈从行李箱里拿出准备的衣服,望了靠在枕头上的程衿最后一眼才走进浴室。
头上的淋浴从水孔中流下氤氲热气在浴室的玻璃门上结起细小的水珠,空气中也弥漫朦胧的水汽。
陆南祁用带水的手擦了眼睛,水珠从眉骨流落至鼻尖,接着又缓缓滴落到地面上。
眼睫上挂着的除了热水,还有令他睁不开眼的沉重心绪。
其实一路奔波而来,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只不过一遇上程衿的双眼,他便不知为何始终开不了口。
他企图用舒适的热水冲刷自己的杂念,于是在淋浴下站了许久,久到已然听不见外面程衿的任何动静。
等到他终于擦干身体从浴室走出来时,房内便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尚且还留有一丝光亮。
程衿平躺在床上,腹部盖了一本书,想来应该是睡前看书的时候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陆南祁轻手轻脚来到她身边蹲下,暖黄的灯光照在程衿的脸上,没有白日里太阳的耀眼,映射出的是女孩温和柔软的一面。
他看着有些着迷——
程衿平缓的呼吸在胸膛间起伏,流光在她眉眼间穿梭,发丝蓬松随意散落在四周,嵌入枕头凹陷的纹路。
一时间,他好像愿意生活永远就这么简简单单下去,如同幼童能够因为几颗小糖而满足,他也不愿放开眼前这一幕。
然而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程衿眼球动了动,缓缓睁眼。
“你干什么呢?”被吵醒的程衿还未完全清醒,声音仍是黏黏糊糊的,“怎么还不睡?”
也许是心虚,陆南祁一个激灵立即闪开,用毛巾蒙住擦头的慌张动作无处不透露着掩饰。
程衿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坐立起来,把盖在身上的书放在一旁的柜子上,眼神始终不离鬼鬼祟祟的陆南祁。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程衿一眼看出陆南祁的心思,直截了当戳破他的伪装。
陆南祁被洞察内心后也是愣了一下,眼神躲闪,将盖在头上的毛巾取下,动作不尽自然。
他沉默不语地掀开一边被子,背对着程衿坐在大床的另一端。
“说吧,我都会听。”
程衿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便先给出了承诺,陆南祁回头看了一眼,在逼问下才支支吾吾开口交代:
“我昨天……去见了叔叔阿姨。”
他先抛出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似乎是在试探程衿的情绪。
两人同坐在一张床上,陆南祁双手撑在床面,没有感觉到程衿那边有任何的微动,猜想她的反应应该没有过分激烈,然后才敢继续说下去。
“叔叔的情况……不太好。”
程衿一言不发,床头的吊灯在低气压下显得更加压抑。
陆南祁紧咬下唇,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好,程衿却在几分钟的沉默中出乎意料开口:“怎么了?你想劝我去见他吗?你大老远从清安跑到这里,难不成只是为了当我妈的说客?”
“不,不是!”陆南祁听出了程衿语气中的气恼,连忙解释,“我都是为了你,我不想要你留下遗憾!”
程衿原本侧过来与陆南祁对视的眼睛突然转到一边,嘴角勾起不屑的弯度:
“陆南祁,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可笑么?”
陆南祁一时哑口无言:“什,什么?”
程衿斜着眼睛瞥了一眼他一脸茫然的表情:“在你失忆前,你可是口口声声说支持我的人,所以拦着不让我见他的人,是你。”
陆南祁顿时哑然。
“现在想要我去见他的人,也是你。”程衿继续说下去,“原来没了那几年的回忆,你真的不再是我曾经爱着的那个人了,我早就应该明白。”
程衿的一句话刺痛陆南祁的心脏,就连右额前的伤口也开始火烧一般隐隐作痛。
如她所言,没有了记忆,自己已经不是她所期盼的那个人,就算自己再怎么用心伪装,也不可能成为的那个人。
原来程衿和他一样,都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可是爱一个人,到底是爱着那份记忆,还是爱这个人呢?
陆南祁不知道,可能面前的程衿也找不到答案。
“那个男人,远远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程衿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道,“对于我妈也是。”
陆南祁转过上身,满脸困惑。
“他说他的离开是因为当时承受不住打击,我看未必。”
“我妈和他离婚后为了维持基本生活,她一个人跑去英国赚钱养家,我则留在国内。”
“也正是因为我留在国内,才能揭露他的嘴脸。”
程衿剖开内心缓缓道来,极力压制住厌恶的情绪。
“那年毅然决然提出离婚,他没有给出理由,终于良心发现,在二十年后将死之际,姗姗来迟给了我妈一个交代,可我却在我妈为他挽尊的信息的字里行间看出了无限的鄙夷。”
“他知道我妈不在国内,所以不会对此刨根问底,然而他却忘记了我,或者说,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他离开的二十年,其实我一直在打探他的消息。”
“离婚后的第二年,他又娶了一个老婆,生下了另一个女儿。”
“所以在我看来,他所谓的自暴自弃,似乎也没有那么彻底嘛。”
程衿说到这里笑了几声,嘲讽的音调不知是对她的父亲,还是对自己。
陆南祁现在才得知背后的真相,原来程衿自始至终才是事件唯一真正的知情人。
她在母亲前的无理取闹和挟冤记仇,只不过是想维持父亲最后一分体面,也是对他这么多年以来的行径,最温柔的控诉。
“这话别和我妈说,这件事,就当我是那个最不懂事的人吧。”
陆南祁看着程衿躺下,将被子裹上肩膀,侧身蜷缩在被窝里防御状态,眼眶中不禁泛起心疼。
他静静关闭了床头吊灯,整个房间内最后只有高悬的月光。
柔光从窗户撒向熟睡女孩的面庞,隐约闪烁着微乎其微的亮点。
陆南祁也顺势躺下,用手轻轻够上程衿搁置在枕边的手,却只敢用指腹小心翼翼轻碰指尖。
窗外天气晴好,难得露出了完整的圆月。
听说在满月的时候,虔诚许愿直到月光消散的那一刻,月神就会满足你的愿望。
陆南祁视线定格在与他面对面,浑身毫无防备已然睡熟的女孩,缓缓合眼。
我不需要什么神仙。
我能保护好她。
第52章
四周静谧无声,陆南祁仿佛还留恋在梦境的余温当中,却被窗外的晨曦惊扰,惺忪的睡眼逐渐睁开。
他懒散地抻了抻懒腰,揉散肩膀的疲惫,视线正巧遇上从浴室出来的程衿。
“怎么起这么早?”
程衿似乎是刚洗完澡,身上只简单裹了一层浴巾,肩颈上滞留的水珠在浴室顶灯的照耀下,犹如清晨的露水一般轻盈透亮。
“我来这本来就不是旅游的呀,今天该干正事了。”
“正事?采风研发新品吗?”
“对啊,”程衿一边不慌不忙从行李箱中拿出搭配的衣服,一边回话,“你要跟我一起吗?”
陆南祁坐在床上挠挠头:“当,当然。”
程衿见他呆滞的表情有些发笑:“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就这么爽快答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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