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计六只手胡乱挥舞着,一边奔跑一边试图拔掉覆盖在她体表的头发。
不管不顾的巨力下,那些头发倒真的被扯去一把又一把。
女人没有流血,但是扯掉的头发很快又会重新生长出来,她除了得到疼痛外,做的全是无用功。
“为什么,我的贡献不是可以兑换任意神赐吗,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骗子,恶魔!”她大声向王座上的菌主嘶吼。
撇去音色中的疯狂,能判断出是怀特太太。
她不在乎她痛斥的对象是她曾经笃信的邪神,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也不畏惧这强大的非人存在。
毕竟她的虔诚来自于自身的欲望。
因为见证邪神帮助奥德莉实现重现青春的愿望,所以愿意付出代价努力争取神赐,一旦愿望落空变成一场可怕噩梦,信仰便立刻转为仇恨。
菌主面对她的斥喝,没有一丝情绪变化,连头都没有抬。
他认真注视小美人被吓进他怀里,向自己寻求安慰的依赖模样,一直叫嚣的饥饿感得到满足,却还贪婪地渴求更多。
因此,他没有让怀特太太闭上嘴,只是操控菌丝纠缠她的双腿,不许她继续靠近。
银白色的菌丝圈住她的小腿向上攀织,隔着她的衣物慢慢描摹出她身体柔韧流畅的曲线。
他在她耳边无声地叹息,他柔弱可怜的爱人,请多依赖他一些吧。
——你的信任和爱恋比阳光、水源和泥土更能滋养我壮大,当我侵蚀同化整个世界,就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你不需要别人,我可以扮演你需要的任何角色,你将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然而他对未来的美好畅想还是被迫中止了。
怀特太太叫得累了,又被菌丝绊住无法上前闹,瞪着多只眼睛,愤怒地抓住遮蔽视线的头发定睛一看。
看到了桑迟没有被遮住的白嫩小脚。
鞋袜都在睡眠前褪去,相较高大银发青年显得身形娇小的小美人脚触不到地,没有着落感,只能弓起足背紧紧贴踩在菌主纯白的长袍上博一份安心。
白与白相触,不同于白的颜色是她足趾指甲泛着珠光的柔粉色,以及肌肤下花枝般漫开血管的淡青色。
怀特太太猜出这该是她为积攒贡献而献出的笨蛋小美人。
她难以置信桑迟竟然可以肆意坐到邪神膝上,随之而来的怒气便都冲着无辜的小美人去了:“是你!桑迟,一定是你为了报复我,害我变成这样的!”
熟悉的责难语气,让桑迟悟了这梦魇般的怪物是怀特太太。
她勉强自己的视线向怀特太太飘了一下,又被吓了回来,脸重新埋进菌主胸口,闷声闷气地否定:“不是我,我没有害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菌主给她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点头:“当然不是因为迟迟。”
他屈尊看向责怪错人的怀特太太。
他并不觉得她这副怪物的模样和她本身当初人类的模样有什么上下之分,只是单纯想摘掉扣在小美人头上的罪名,疑惑地反问:“这不是你自己希望实现的心愿吗?”
见到他的脸,怀特太太忍不住惊叫出声:“阿德里安!你怎么会和阿德里安长得一模一样!”
她之前与其他邪信徒朝圣面见他时,他还是没有人类形态的祂。
在还仅有菌毯铺开的混沌环境里,雪白的巨茧刚刚模拟出一只白色的眼眸,意志无法用声音传达,语言直接钻进她的脑海:“你把她带给了我,是想要得到什么?”
很邪神,在狂热的怀特太太看来,这种形态诡异的存在才是能赐予她奇迹的神明。
于是她迫不及待地提出自己青春重现的要求,且得寸进尺地要求得到更多美丽。
“你说的美丽,具体是什么?”祂问。
怀特太太摸了摸自己稀疏枯败的头发,说:“更多富有光泽的头发。”
想起年轻时丈夫夸耀自己有一双星辰在其中闪烁的眼眸,而如今照镜时眼睛混沌不堪,补充说:“还有明亮的眼睛。”
然后她誓言般地欢喜道:“这次我一定紧紧抱住他,让他无法离开我。”
“好。”祂应承下来。
着急把自己塑形成桑迟好接受的模样,将她接来自己身边,祂匆匆向怀特太太许诺:“你醒来时,这些都会实现。”
然后祂吩咐寄生怀特太太体内的菌丝在她昏迷时按照她的愿望改造她的身体,自己则一心一意给自己捏人,改造菌主之间。
成功把小美人哄进自己怀里,他其实不太想为怀特太太已经实现的愿望费时间,但她的确有带桑迟来的大功劳,他还是决定解答一下售后问题。
“更多富有光泽的头发和明亮的眼睛你不是已经得到了吗?”他指了指遍布她体表的头发和脸上足有十个之多的眼睛,“对人类来说应该够多了。”
“以你的力量,想要抱住成年男性无法离开你,两只手臂是不够的,六只的话勉强。”他皱了下眉,说,“不要贪心更多手了,人类的腿上也长手的话,行走会失去平衡。”
“我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还附赠了你足以活到人类寿数极限的健康,你身上的伤也都会在菌丝作用下快速愈合,你应该知足。”
他给出结论,不希望她再打扰自己和桑迟,干脆把她送回地面。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长发被桑迟又一次拽住下拉,看到她面色苍白一片地问:“安娜呢,安娜没有向你许愿吧?”
菌主不具备人类拥有的观念和概念。
这种拥有伟力又非人的存在,即便声称不杀人,对于人类而言也绝不意味良善。
有怀特太太的可怖例子摆在前,已经证明了哪怕是来自于他的恩赐,同样有可能意味毁灭和绝望。
一旦深想,足以令人恐慌地避之不及。
可惜笨笨的小美人仅看到最表面的一层。
她一心一意忧心安娜在两人分开的时候,由于迟迟无法离开这个世界而向菌主许愿,然后因为用词不够准确,像怀特太太那样变成怪物。
“这里是你的国度,你应该知道安娜在哪儿吧。”桑迟仰起面,请求他提供信息。
她醒来时没见到安娜便一直悬心,只是先前被邪信徒们的表现吓住了才没有提。
现在觉得菌主对自己其实挺好说话,自然想确定同行的安娜平安无恙。
然而菌主听她问起安娜的下落,却眼神飘忽,许久后才不得不诚实地轻轻“嗯”了一声。
“你……你伤害她了吗?”桑迟因他明显心虚的表现面露迟疑,对他薄弱的信任有崩毁的倾向,胡思乱想他对安娜做了什么。
他沉默得越久,想象的画面越糟糕,小美人抿起朱唇,晃着小脚慢慢挪动身体,想要从他膝上蹭下去。
“不,我没有。”虽然在遍处菌丝的领域,即便离开他的怀抱,也并不意味真正的离开他,但菌主依然不肯看到她有远离的举动,长臂一展,把她重新抱回原位。
在她逐渐失去信任的注视下,他终于盘算出一个听起来好些的说法,为自己话做注解:“不算是伤害……应该说是给了她一份见面礼?”
安娜被他同化了。
同化是他最基础的能力,哪怕他思绪沉入混沌也会本能地同化。
他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但顾虑桑迟有可能不喜欢,不敢解释得太具体。
对于人类来说,同化算应该算礼物、算赐予吧,至少狂热崇信他的邪信徒们作为人类时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都希望更接近他们的神,经过多年努力,在菌主之间成功面见他时都心甘情愿成为他的一部分,他看在他们将桑迟送来的功劳上,满足了他们的愿望,同化了他们。
不过安娜不一样。
她排斥邪神,不是他的信徒,来到这里是意外,本来不在他同化的选项中——可她拥有桑迟朋友的身份。
菌主想要得到她的身份,成为桑迟的朋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变成她。
因此,从安娜进入他的国度始,人尚且处在昏迷中时,就在他的刻意而为下,通过呼吸和皮肤接触被动吸纳了不少肉眼不可见的菌孢子。
孢子进入她的身体中,以血液为养分生长。
然后,蔓延在血管的菌丝渗透改造安娜这个人,过程悄无声息,甚至在她初步转变成他的子体时都不一定能意识到她发生了改变。
菌主成功拥有安娜一切的优先所有权,共享她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行为和思维也受他左右。
在他尚且没有为自己塑形出人类形象的半日,他作为安娜得到与她笑语嫣然的机会,获知他们饥渴便按照安娜的记忆,席卷带来一部分人类需要的食水。
“我能不能见见她?”桑迟问。想到他觉得怀特太太的怪物模样理所当然,她还是想要亲眼确认安娜平安无恙。
菌主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同意了。
安娜的同化程度还不深,外表没有改变,在他放开操控的情况下,她的说话逻辑和语气也与她之前保持相同。
他怀着侥幸心想,笨笨的小美人未必会发现安娜的不对劲。
然而安娜走过来,方对桑迟露出个笑,还没有开口说话,她就觉出不对了。
如果仅是在仍然诡异的环境下看到自己笑,还可以说她乐观。
可见到雪发白眸不似人类的菌主,她没有半点异样反应,对阶下倒了一片的邪信徒也熟视无睹,就很不正常了。
她蹙起眉,心情沉重地问:“你是不是动了安娜的脑子,把她变傻了?”
“没有变傻。”菌主后知后觉自己的子体不会害怕自己的破绽,试探性问,“以后她就是我,不可以吗?”
“不可以。”桑迟把小脑袋摇成拨浪鼓。
安娜变成菌主,那世界上不是没有安娜了?
然而菌主不在乎世界上有没有安娜。
他定下的宏伟目标是把除桑迟以外的人都同化成他,试图用好处说服她:“她仍然活着,如果你喜欢她,她可以长长久久陪在你身边与你说笑,这不好吗?”
但那样的话,陪在她身边的只是拥有安娜空洞躯壳的牵线傀儡,虽然没有失去生命但是失去了灵魂。
桑迟的面颊被心焦焚出淡淡红色。
她自知自己的口才不怎么样,抓住他放在自己腰际的手握住,试图借由他对自己的重视,希望他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是这样,你会因为想我陪着你,把我也变成你吗?”
这是个很危险的假设。
异常又美丽的白眸中翻涌起被他强行压制住的糟糕想法,眼珠仿佛下一刻就会溃散为无数菌丝蜂拥向她、吞噬她。
好在来自不同嗓音的疯狂喃语桑迟听不到,只是回荡在菌主的识海:“同化她……融为一体……永不会分离……”
几个倒在地上的邪信徒伴随喃语声,眼神混沌地站了起来,提步想要迈向桑迟的方向。
没走出几步,他们脚下的白色地面尽数化为陷落他们的沼泽,在桑迟发现前,无声吞噬掉他们的身影。
菌主执起她的手贴到脸侧,原本垂落身周的发丝一圈圈绕在她的手腕,紧紧贴近她的肌肤。
更多地汲取到她的温度,险些突破限制从他眼中长出的菌丝得到暂时的满足,再度回归沉寂。
他凝视着桑迟纯净的双眸,叹息般警告道:“迟迟,不要挑唆我。”
因为他真的有同化她的想法,不一定每次都能忍得住。
她娇小身体里发着光的莹润灵魂,如同黑夜笼罩下无边荒野中忽然出现的一盏烛火,诱惑他不顾一切地奔赴。
只是与飞蛾扑火不同,他是不灭的、无尽的,即便如飞蛾般遭受焚身之祸,结果也一定是火光湮灭。
终于来到他面前的唯一的爱人,他不敢赌她消失的可能。
话说出口后,桑迟被他陡然转变的气场骇住,意识到自己踩上了警戒线,该后退了。
愚笨的小美人没有自保能力,在遇到危险时是知道该逃跑的,可这一回她没有退让的余地——一旦她逃开了,安娜就没彻底救了。
咬了咬下唇,她努力按照菌主的思路去想,不再试图说服他,而是不太流畅地说谎:“我不想再和她做朋友,不想再见到她。如果你成为了她,我可能也不想再见到你。”
菌主的表情和动作都因为她最后一句话僵住了,捧住她的脸与她对视,慌慌道:“不能不想见我,你把话收回去。”
桑迟看出自己这番话有效了,坚定地说:“如果有一部分你是安娜,我就是会恨屋及乌,连你都不见。”
她把头偏开,眼睛也闭上。
菌主说他不杀人,安娜又不像怀特太太那样许了愿,只要他放弃同化她,应该能保住性命、不变成怪物,也维持自我吧。
哦,对了,还得把安娜送回地面,安娜会来到菌主的世界都是因为她,她有责任把她平安送回去。
菌主的视线投向被他待机不管的安娜身上,神情晦暗,沉默无言地思考如何处理安娜。
桑迟偷偷眯眼瞧了瞧,觉得冷硬的话已经发挥足够效果了。
于是主动投进他怀里,用服软的态度给出解决办法:“她救了我,为了了结她对我的恩情,你把她送回去吧,这样我就能完全不惦记她了。”
“是这样吗?”菌主招架不住她的撒娇,有些晕乎。
“就是这样。”小美人闭着眼点头。
“好吧,那我拿走我想要的,送她离开。”菌主松了口,言语中却依然蕴含不祥的韵味。
这回桑迟来不及问清他所谓拿走想要的是什么意思,他就直接动手了。
菌丝在安娜的皮肤下开始快速游走,涌向她存储记忆的脑海,毫不犹豫截取掠走有桑迟出现其中的记忆。
所幸这个过程极其迅速。
安娜因无法承受的痛苦从昏茫中恢复清醒,痛呼声还没有出口,损伤的脑部神经就被菌丝修复如初,连带她曾经厮混街头与人争斗留下的暗伤和伤疤都被清除。
这是菌主认为的公平,既然她不是他了,那么他拿走东西就该回予东西。
然后她开始剧烈咳嗽,咳出了存在她身体内的白色菌丝。
它们拥有了和桑迟的记忆,兴高采烈地扭来扭去,形成了不同形状的白花,在菌主的示意下才不甘不愿地融回地面。
安娜停止了咳嗽。
她视网膜中最后留存的景象是满目诡谲的白色中,鲜活美丽不似存在这片空间的金发碧眼小美人从高大银发青年膝上坐直身子,伸出手来向她挥了挥作别。
她的瞳孔放大,迅速跳动的心脏提示她现在有什么必须说出口的话。
可她连如何称呼小美人都不记得了,只有身体残余的本能指挥泪腺工作流下眼泪,连“再见”都没说出口,周围菌丝已经将她包裹成茧,运往地面,就此远离不想再见到她的桑迟。
桑迟的目的达成了,目送她消失,松了口气。
回看菌主,想起先前怀特太太说他和阿德里安长相一模一样,她问:“你同化了我的丈夫吗?”
桑迟在系统为她作弊创造出的世界中,见过自己在这个小世界的丈夫。
虽然那时候没有看到脸,也不知道名字,但有安娜说阿德里安是她的丈夫,又有怀特太太惊怒之下叫破菌主长相与阿德里安相同,不难辨出菌主与她至今未归家的丈夫有不菲关联。
结合菌主的能力,她怀疑他同化了阿德里安,合情合理。
他能将安娜的记忆取走,同化阿德里安后用他的脸也说得通。
然而菌主听到她的提问后却表现出极深的委屈,纠正道:“不,不是我同化他,是他在失去人类躯壳后只能回归我,我们本来就是一体。”
他对人类其实没有太大兴趣。
盘踞于地下深层的非人之物,菌丝的根基在地下,去往属于人类的地上世界会处处受限,自然无意涉足。
况且祂之前绝大部分时候都处在混沌而痴愚的沉眠状态,由本能主导。
不过,偶尔的,祂的梦会与人类产生交汇。
那部分在幻梦境踏入祂领域中的人类,有的会将祂当做一场梦魇,在梦的保护机制下,醒来不久就会遗忘细节,只当做了一个记不清的噩梦。
而有一部分本身就在追逐寻觅邪神存在的,则会将梦见祂当作神启,醒来后自发成为祂的信徒,举办各种仪式希冀再度见到祂。
人类通常难以理解有地面下庞大到难以理解的菌丝网络,所以他们盲人摸象般把在黑沉梦境中见到的一部分扭曲菌丝当作祂的本体,认为祂是地下的蛇蟒之神,以黑蛇印记开辟教派。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中,邪信徒们都以他们自拟的邪典祭祀,觉得人是献给祂的最高规格祭品,自发地用同胞的鲜血与生命作为献给祂的燔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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