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羡年走到一边沉思,洛雪烟跟上去,问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江羡年凝重道:“画怖遇到劲敌时会把半个妖丹化为‘幻雾’,以求一线生机。那个花纹便是标志。”
洛雪烟问道:“妖丹所化的雾气和我们吸入的雾气有什么区别吗?”
江羡年解释道:“有。我们进入幻境需要画怖在附近不断释放紫雾,可幻雾不同,吸入后即使画怖不在场也难以清醒。”
洛雪烟惊异道:“江寒栖岂不是醒不过来了?”
江羡年沉默片刻,说道:“不一定,幻境依托恐惧而建,只要他能克服恐惧……”
但那谈何容易?
江善林的意识消散后,她即使知晓所见所感皆非实,也没勇气打碎搭建在恐惧之上的幻象。
洛雪烟眉头紧锁。她对江寒栖反复申明他身在幻境,可他依旧看不到现实的阳光。她确认道:“我们是不是帮不了他?”
江羡年点头。
洛雪烟头疼地叹了口气,转身看向江寒栖。他在闹别扭,故意把身子转到一边,背对她们。他一个囿于过去的人,怎么可能大步走向明天?他的心病从来就没好过。她收回目光,问道:“阿年,你能不能弄到抑制妖性的药?他情绪不稳,容易失控。”
“我去想办法,”江羡年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小香囊,递了出去,“里面装的是红翡草,挂在身上可以掩盖妖气。”
林欢许的花园种着红翡草,她想着江寒栖或许能用得上,临走前要了一些。
洛雪烟拿在手里,感觉味道有些冲。红翡草效用和驱蚊草类似,她身为妖,天然抵触红翡散发出来的味道。她捏着香囊的绳子,问道:“今安在眼睛怎么样了?”
江羡年回道:“还是见不了光,他好像察觉到自己会失明……”
洛雪烟安慰道:“医师还没来呢,说不定晚上就治好了。”
江羡年撑起嘴角,怅然道:“但愿。”
江羡年走出院子,意外碰到了贺淮山,不免心头一紧,挡住门口,问候道:“贺参事,你是来找他,哥哥的吗?”
“啊,这块地方近来有蛇出没,今天统一撒红翡草粉,”贺淮山举起手里的布袋子,“人手不够,我就过来了。”
江羡年恍然记起红翡草还有驱蛇的效用,说道:“我来吧。贺参事事务繁忙,哪好意思让您受累?”
“那就交给江姑娘了,”贺淮山笑笑,把布袋子放到江羡年手上,“家主那边来消息了。莫医师上山采药去了,他那人不喜欢带通讯符,目前联系不上,估摸三天后下山,家主说到时让他快马加鞭赶来本家。”
江羡年难掩失落:“这样啊……”
贺淮山歉然道:“这几天要辛苦今小兄弟了。”
江羡年追问道:“那您还认识其他医师吗?”
贺淮山摇头:“家主多病,岭南这边的好医师几乎全在闻人家,给今小兄弟诊治的王医师的医术仅次于莫医师。”
江羡年默然。今安在白日不能见光,出不了远门,她没办法带他去别处求医,江寒栖的情况也极不稳定,他们一时半会还离不开闻人家。
贺淮山出声道:“江姑娘,我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江羡年拱手行礼:“贺参事慢走。”
贺淮山走远后,江羡年解开布袋子查看里面的粉末,确认里面没有刺激妖性的成分,和洛雪烟说了声,沿着墙根撒粉末,一边撒一边寻思撒粉驱蛇的事。她来的时候没看到下人撒粉,难道那边不在蛇出没的地方……
江羡年揣着疑问去今安在的居所,留意了一路,也没看到撒粉的人。她敲了下门,进到房间,看到今安在坐在桌边扎头发,一个侍女都不在。她走过去,看到他在摸索放在桌面上的木簪,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拿到簪子,忽然想起他吃包子时的反应,默默放回去,说道:“莫医师上山采药,今天来不了了,还要等三天。”
她偷偷用食指顶了下木簪,看着今安在拿到手,接着道:“我要出门买隐藏妖气的草药,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今安在思索片刻,说道:“我想剥豆子。”
江羡年怔了怔,答应道:“好,我买一袋回来,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今安在回道:“没了,江兄好点了吗?”
江羡年回道:“他中画怖的幻雾了,瞳孔有紫目纹,还没完全张开。”
今安在脸色骤变:“紫目纹……张开就麻烦了。”
江羡年问道:“能用外力唤醒吗?”
今安在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凝重道:“没听说过,有记载的最后都……”
江羡年心知今安在省略了哪个词。她想起洛雪烟乐观的笑脸,想把那份乐观传递给今安在,反问道:“不是还有没被记载的吗?”
今安在愣怔片刻,笑了:“说的也是。”
“时候不早了,我出门了,”江羡年起身,“回来一起吃午饭。”
江羡年不熟悉闻人家的布局,叫来一个侍女带路。她沿途看到下人在墙根撒红翡草粉,打消了心头的顾虑。
午时,洛雪烟屏住呼吸推开大门。门开的一刹那,她差点被冲天的红翡草味熏得吐出来。她从侍女手中接过餐盒,点头致意,飞快带上大门,捏着鼻子逃往里屋。若非江羡年事先告知,她感觉自己说不定会以为那些红翡草是闻人家发觉江寒栖是妖后采取的紧急措施。
洛雪烟进到屋子,看到江寒栖站在脸盆旁搓衣服。她放下食盒,悄声走过去,感觉脚下踩了个圆滚滚的东西,抬脚一看发现是红翡草香囊。
江寒栖小声嘀咕道:“洗不掉,洗不掉……”
洛雪烟疑惑道:“什么东西洗不掉?”
江寒栖攥着腰封下的一小片布料反复搓洗,有些害怕地念咕道:“脏了,洗不掉……”
洛雪烟看看布料的位置,低头看了眼香囊,意识到香囊曾经贴过那里。在她离开的一小会里,紫目纹不知又把香囊变成何物了。她思索片刻,取来装花露的小瓶子,从他手里扯出衣服,倒了点花露上去,感觉还残留着红翡草味,继续倾倒,直到自己闻不到味道才出声道:“洗好了,你看,不脏了。”
江寒栖扯着衣服打量片刻,用食指拂过被花露浸湿的衣料,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随即松了口气,崇拜地望向她:“谢谢。”
洛雪烟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吃饭吧。”
江寒栖随她走向餐桌,临近香囊时心有余悸地往旁边跨了一大步。
洛雪烟好奇道:“那东西是什么?”
江寒栖回道:“泥巴,脏。衣服,不可以,脏。”
洛雪烟打开食盒,担心江寒栖会把食物看成其他东西,拿了个包子出来,试探道:“包子,吃吗?”
江寒栖看着包子,眼馋了,嘴上却给出了拒绝的回答:“不能,吃饭。”
洛雪烟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江寒栖指了指那块水渍未干的布料,解释道:“弄脏了,有错,要罚。”
洛雪烟蹙眉:“谁要罚你?”
江善林?抑或另有其人?
江寒栖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做错了,罚。”
洛雪烟略一思忖,低声引诱道:“那我们偷偷吃,吃完不告诉他不就行了。”
江寒栖惊诧地看看她,眸光闪烁,似乎动摇了。
洛雪烟不由分说地把包子塞到江寒栖手里,又道:“这里只有你和我,不会有人发现的。”
江寒栖捧起包子咬了口,尝到鲜甜多汁的肉馅,抛开最后一点胆怯,大快朵颐,转眼塞得合不拢嘴。
洛雪烟嘱咐道:“慢点吃,这里还有很多。”
她拿开上层的盒子,摆出各式各样的早点,坐到江寒栖对面,看着他吃东西。他吃得小心又着急,好像被饿了许久,吃的时候一直在打量其他早点,眼睛都看直了。结巴,挨饿,露天睡觉。你以前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一个包子突然送到洛雪烟面前,她回过神,看到江寒栖咧嘴笑了下。她笑了笑,接过包子,心想要是清醒后的江寒栖也能这样开怀大笑就好了。
江羡年在外奔走了一上午,满载而归。她把十几包草药往桌上一堆,将方子交给洛雪烟,嘱咐道:“药自己煎,别送灶房。有熬药的容器吗?”
洛雪烟应道:“有,就在房间里。”
江羡年推了块空地,放下左手拎的东西,说明道:“我去糕点铺买了几样点心,不知道哪种好吃。那一包是蜜饯,要了最甜的。”
洛雪烟先前特地交代过,若抑制妖性的妖是苦的,务必带包蜜饯回来。
“有口福了,”洛雪烟发现江羡年身后背了个竹筐,探头往里面瞟,看到绿澄澄的各类豆角,“怎么还背回来一个筐?”
江羡年难为情地咳嗽一声,解释道:“今安在想剥豆子,我不清楚哪种豆子剥起来最解闷,所以……”
洛雪烟和她对视一眼,声音放低了些:“他还好吗?”
“他看起来没事,只是看起来。我早上过来找你时,今安在在屋里反复扎头发,侍女们想帮忙,结果被他遣散了,”江羡年握紧背篓的带子,深吸一口气,“对了,官府那边开始调查千机阁了,我大伯也会带人过来,他会顺路来闻人家看我。”
洛雪烟担心道:“那江寒栖……”
江羡年说道:“我一个人露面就行。”
江善林有意架空江寒栖的权力,不愿直系亲属和他亲近,这导致江家长辈待他很漠然。时至今日,这种不关心反倒成为掩盖他真身的保护伞。江羡年觉得有些讽刺,沉声道:“事情结束后,我就回本家说明爹爹的过错,还他自由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找今安在了。”
吃甜食会让心情变好,她给今安在也捎了份糕点。
天灰如鸽羽,秋雨蓄势。
贺淮山躲在假山后,目送江羡年消失在小径尽头,走向通往灶房的路。炊烟升腾,午饭已经陆陆续续下到锅里了。他找到供应江寒栖伙食的厨子,问道:“炖汤的补品放了吗?”
厨子应道:“放了,汤快炖好了。”
贺淮山命令道:“倒了,重炖一锅,不要放补品。江公子对其中一味药材过敏。”
厨子骇然,连声答应,忙不迭把汤盅里的浓汤倒进泔水桶里,换了个新汤盅,火急火燎备汤料,急出一脑门汗。
贺淮山瞧见掉出来的“补品”,其中几样和江羡年买的有所重合,都是对妖性有抑制作用的药材。既然江羡年意识到要给江寒栖遮掩,他就不掺和了,以免捅出意想不到的篓子。
大雨滂沱,平地一声惊雷,厨子冷不丁吓了一跳,抬头看到被闪电照亮的微笑脸,心脏扑通乱跳。不知为何,他觉得贺淮山笑得有些渗人。
贺淮山问道:“有伞吗?”
厨子恭敬道:“都在门口,随参事取用。”
贺淮山拿走一把油纸伞,走到雨里。骤雨撞击伞面,噼里啪啦,像燃放挂鞭一样。他想象着满地火红的喜庆画面,心情愉悦地走向居所。
第221章 明意 黑猫一溜烟地跑……
午时,洛雪烟打开食盒,第一眼就看到青豆,不由得想到今安在剥豆子的事。她合上盖子,走到内室,看到江寒栖还在昏睡,如同受冻的猫儿似的蜷着。虽然炭盆就放在床下。
江羡年提供的药方副作用最小,只会让服用者嗜睡。江寒栖中午吃过药,午后由于幻境的缘故失控过一段时间,不过没有露出妖的特征,仅有眉心莲变红,被洛雪烟用鲛歌压下去了。
洛雪烟轻轻推了江寒栖一下,说道:“起来吃饭了。”
江寒栖睡眼惺忪,看着她,迷糊道:“还要,喝药吗?”
洛雪烟回道:“要喝。”
江寒栖抗拒地翻过身。他早上和中午吃了很多,肚子没那么饿了,晚饭的诱惑力大打折扣。
洛雪烟掐住江寒栖的后颈,感觉他僵了下,故意捏了两下,警告道:“翻身也没用,饭要吃,药也要喝。”
江寒栖生无可恋地坐起来,往身上套衣服,捧着腰封端详,用眼神向洛雪烟求助。
洛雪烟接过腰封,环了一圈,收紧,看了眼纤细的腰,忽然想到或许可以用发带代替。她让江寒栖等她一会儿,从包袱里翻出两条发带,拿回去试了下,发现一条正合适,还有余长打个小小的蝴蝶结。她随手拢起披散的长发,用手指梳顺后,把另一条发带绑在靠近发尾的位置。
食欲被早午餐满足,江寒栖晚上的吃相斯文不少,不过有拖延时间不吃药的嫌疑。
洛雪烟静静看着他,思绪不知不觉飘到夹在话本末页的信封上。她下午理东西时无意中发现了那封信,看到信纸上写了她的名字,撕开,倒出信纸,发现是江寒栖列的财产清单,结尾莫名其妙地附了三个字——“祝安好”。
洛雪烟百思不得其解,对着信封研究了许久,恍然忆起江寒栖还话本时误会她怀有杀心,原来她拿的是他的遗书。她看第二遍时,只觉得那封信像一封情书,一封以为自己不会被爱的笨蛋写给她的情书。她唤道:“观南。”
江寒栖看向她。
洛雪烟说道:“我好想你。”
江寒栖眨了下眼,怔怔地应了声。
雨势渐缓,江羡年和今安在带着一身湿气登门拜访。
洛雪烟感觉今安在的脸色有些苍白,关心道:“屋里会不会太亮了?”
“烛光不要紧,”今安在往她身后看,“江兄呢?”
“在里面烤火。”
今安在随洛雪烟走进屋里,看到江寒栖坐在炭盆旁,身上披着厚实的大氅。他有些惊讶,虽然秋雨送凉,但也不至于到穿大氅的时候。
洛雪烟解释道:“他以为自己在雪地里,总是喊冷,所以我才翻出了大氅。”
今安在说道:“我过去看下紫目纹。”
洛雪烟跟今安在一起走了过去,江羡年留在原地,看着两人围着江寒栖讨论。江寒栖从间隙里投来目光,她还没来得及躲,他便把头转了回去,神情平静,仿佛在遇到路人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一般。她踱步到帘后,背对屋内,看着地面发呆。
“阿年,”江羡年转过头,感觉洛雪烟轻轻牵住了她的手,“下午补觉了吗?”
江羡年回道:“和今安在剥豆子时不小心睡过去了,一觉睡到傍晚。”
洛雪烟好奇道:“晚上的青豆不会是你们……”
江羡年笑笑:“我和今安在也吃了,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她回头看了看屋里面的两个人,今安在站在江寒栖对面,正在给他看眼睛,后者乖巧地坐在那儿,一如当年那个跪在她父亲面前安静领死的小男孩。放眼望去皆是孽,她呼吸一滞,移开了目光。
过了会儿,江寒栖犯困,三人转移到隔壁屋子交谈。
今安在说道:“现有记载中,紫目纹最晚一个月成型。江兄的紫目纹还是一条缝,发育不算太快。”
江羡年看向洛雪烟,求证道:“我记得今早张开了一点……”
洛雪烟说道:“中午我看的时候又合回去了。”
江羡年惊讶道:“还能合回去?”
今安在若有所思,问道:“江兄上午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吗?”
“没有,”洛雪烟思索了一会儿,“阿年走后,我去熬药,他不认识药方上的字,让我教他识字。然后就吃了个午饭,中间没发生什么。”
今安在问道:“话说洛姑娘清楚江兄的幻境吗?”
洛雪烟回道:“我只知道幻境里的世界在下雪,江寒栖吃不饱穿不暖,也没地方住,只能睡在雪地里。”
今安在愕然:“江兄以前过这么苦?”
洛雪烟点点头。
今安在沉默片刻,分析道:“我在想,江兄会不会受到了现实的影响?他能听到我们说话,能看到食物和被子,也能感受到炭火的温度,还有洛姑娘你陪在身边。画怖将人拉入最深的恐惧,不间断地摧毁意志,直到绝望,但现实却给了江兄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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