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淮山说道:“江姑娘,这里有我,你去歇一会儿吧。”
江羡年固执道:“不打紧,我能撑得住。”
贺淮山和医师对视,各叹一口气,不再相劝。
另一处客房的隔间内,江寒栖坐在椅子上昏睡,脚下积了一滩血水,旁边是装满了热水的浴盆。
洛雪烟站在他面前,撸着袖子,弯腰解他的腰封,试了半天才找到头绪,扯开扣子,抽走腰封,随手往地上一扔,直起腰活动筋骨,正考虑要不要给自己搬个椅子,突然对上一双震惊的眸子。
江寒栖看看地上的腰封,定睛看向洛雪烟,眸子震颤了一瞬,嘴微微张开,很快又合上了。
洛雪烟闹了个脸红:“你衣服太脏了,都是血,所以我才……哎呀,干净衣服在那儿,水是热的,自己换吧,我走了!”
她忙不迭跑出屏风,拍了拍脸,去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正喝着,听到哗啦啦的水声,料想江寒栖应该进浴盆了,不小心呛了口水,咳嗽起来,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会儿,洛雪烟冷静下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复盘已知的线索。
江羡年已经和江家说过关清知的疑点,他们很快就会联合官府彻查伴荧城的千机阁,同时也会排查族内有无内鬼。
洛雪烟脚步一顿,忽然想起闻人家的本家与伴荧城相邻。
反派死后,她曾问过江羡年伴荧城的势力分布,得知千机阁和闻人家分管伴荧城的护卫工作,前者整合委托,后者出于世家责任定期清剿妖物巢穴,在民间颇有声望。
闻人家的势力比千机阁还要大,而且还免收官府管束,行事相对自由。据说闻人家一直在探索驯服妖物为人类所用,族内会饲育妖物,不过之前的家主向国君申报过,加之每年都会公布进程,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说起来,当时闻人家也参与了追捕反派的行动……但目前没有明显的证据指向,想查也开不了口。
洛雪烟猛地刹住脚步,哑然失笑。
闻人家刚把他们从人迹罕至的密林里捞出来,她就在人家的地盘上疑神疑鬼上了,还一点根据都没有。当下还是千机阁的嫌疑最大,毕竟闻人家又没上去神秘浮岛的船,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海底的动向。
洛雪烟看向门口,发觉外面又下雨了,听声音不大,料想又是像针一般的细雨。不过雨终会停的,但妖王的事何时才是个头?她转过身,余光瞥见屏风那里立了个修长的身影,抬头看到江寒栖赤足站在那里,只穿了里衣,带子没系紧,领口有些松,锁骨明晃晃地露在外面。
洛雪烟头一次看到衣冠如此“不整”的江寒栖,呆呆地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要拿东西,背过身,嗔怪道:“虽然我们已经在交往了,但你也不能这么开放……”
江寒栖出声道:“不拿东西,后背有伤,穿衣服不舒服。”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说话的语气不同以往,掺了点惧意,声音很小。她没深究,把身子转了回去,心疼道:“你伤到后背了?”
江寒栖点点头。
“我去拿药,你先坐到椅子上,”洛雪烟急忙翻出绷带和伤药。他们去伴荧城才买了新伤药,在海底没用过,短短几天已经没了一大半,全是江寒栖用的。她把东西摆到桌子上,见他依旧背对着,提醒道,“把衣服脱一下。”
江寒栖解开系带,半褪衣裳,露出了后背。那上面并没有鲜血淋漓的伤口,只有伤疤。
洛雪烟愣了片刻,以为伤口还没露出来,勾着衣领慢慢往下拉,密密麻麻的伤疤出现在眼前,远比她那天见到的要多。她收回手,反复深呼吸,颤声问:“是江善林弄的吗?”
江寒栖魔怔一般地嘟囔着“不疼”,呼吸愈发急促。洛雪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不疼,不疼,不疼……我没有哭……不疼的……”
洛雪烟连叫几声不管用,绕到江寒栖身前,蹲下身,拨开湿漉漉的长发,看到他双手交握在一起,眼睛盯着地面,眼神木讷。她包住江寒栖的手,他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不说话了。只见干净得像孩童一样,蕴着一汪水,湿湿的,好像很快就会哭出来一样。
洛雪烟联想到江寒栖的失控,疑心直到现在也没摆脱幻境的影响。她引诱道:“疼的话就喊出来。”
江寒栖垂眸看看她的手,又望向她的眼睛,坚定地摇了下头。
洛雪烟又道:“可你在发抖。”
江寒栖一声不吭。
洛雪烟瞟在漏在外面的肌肤,起身走到屏风后取来衣服和鞋,把鞋放在江寒栖脚边,给他前面套上外衫,站回到他的后背,仔仔细细地给每一条伤疤涂上药,越看越难过。这些疤凸得那么高,当初的伤口该有多深?
上完药,洛雪烟让江寒栖穿好衣服,发现他对自己的衣服很陌生,甚至搞错了衣服的顺序。她帮他叠穿好衣服,束上腰封,发现自己还是没摸到穿戴腰封的诀窍,一边研究一边抱怨道:“腰封太麻烦了,以后少买。”
江寒栖看着洛雪烟和腰封作斗争,虽然不太明白腰封是何物,还是记下了这句话,乖巧地应了声。
洛雪烟听到回应,试探道:“观南?”
江寒栖安静地看着她。
洛雪烟疑心江寒栖的意识停留在进江家之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寒栖没回答。
洛雪烟苦恼地叹了口气,说道:“坐下,我给你擦头发。”
江寒栖坐下,又驼背了。
洛雪烟看了看弯曲的脊背,把头发捞到后面,用毛巾绞干水,把江寒栖领到里屋,把他当成了小孩子,轻声道:“我叫人进来送个炭盆,你乖乖坐在这里,好吗?”
她没摸清江寒栖当下的脾性,担心他会被陌生人刺激到。
江寒栖应了声。
洛雪烟离开时放下帘子,找人送走浴桶,要来一盆炭火。人走远后,她把江寒栖叫出来烤火,想知道他中幻境后发生了什么,结果一问三不知,只得作罢。
没一会儿,洛雪烟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哈欠,转头看到江寒栖眼睛已经合上了,她把凳子往旁边挪了下,恰好赶上他睡过去的时候。江寒栖头一垂,她轻轻拽了他一下,他顺势靠在她的肩膀上。
洛雪烟低头看到手背有疤痕的那只手,捞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来回摩挲。江寒栖对这条伤疤极其在意,看来其中另有隐情。她正寻思着,过了会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江羡年唤道:“因因,是我。”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他睡得很沉,没什么反应。她这才回道:“等我一下,马上来。”
她摸了摸江寒栖的头发,感觉差不多烤干了,把他喊起来,安顿到床上。
洛雪烟推开门,江羡年问道:“他还好吗?”
“睡了,我们去另一间屋子吧”洛雪烟见江羡年的脸有些发白,头发也被雨打湿了,脱下小夹袄,“今安在怎么样了?”
江羡年摆手拒绝,还是被披上了夹袄。洛雪烟牵起她的手,她感觉两人之间的隔阂一下消失了,感受着暖意,露出些脆弱的疲态:“中毒了,现在还没查出来。他眼睛畏光,一见光就流血,医师说天黑以后再检查。”
两人去到偏房,房子久无人居,一进去冻得人直打哆嗦。洛雪烟担心江羡年着凉,叫人又添了个炭盆。
碳烧得通红,屋里渐渐暖和起来,江羡年的脸色也好了些。洛雪烟递给她一杯热茶,摸了摸她的指尖,笑道:“可算暖和过来了。”
江羡年笑笑,垂眸看着捧在手里的杯子,突然道:“因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突然知道他的事吧。”
洛雪烟一怔,猜测道:“是根据幻象推测出来的?”
江羡年摇头,直言道:“我在幻境里见到爹爹了。”
洛雪烟不明所以。
江羡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爹爹被画怖所杀,意识变成了画怖的一部分,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爹爹收养他不是出于好心,只是为了给病弱的女儿续命。其实我早就该发觉的,每次我不舒服时,他看起来都很难受,还有那些出现在同一处地方的伤口。我早该想到的……”
眼泪掉在虎口上,她捧着热茶,觉得那颗泪凉得刺骨,眼前逐渐模糊。
“我一直以为他眉心的莲花象征着天赋,还嫉妒了好长时间。我不知道那是让他痛不欲生的东西。我什么也不知道,像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
“爹爹对他不好,我也对他不好……”
“对不起……我对不起他……”
江羡年泣不成声,热茶泼出来一点,顺着她的手背落到地上。洛雪烟拿走热茶,把她搂进怀里,压抑的哭声一下变大了。
第218章 同食 江羡年哭了许久,抽……
江羡年哭了许久,抽抽搭搭地离开洛雪烟的怀里,吸了下鼻子,发现自己流鼻涕了,难为情地用手捂着,仰着头嗫嚅道:“有手绢吗?”
洛雪烟把手绢塞到她怀里,说道:“这里。”
江羡年擦了擦鼻子,转眼看到洛雪烟衣服上的泪痕,形状和她五官都对上了,用手指了下,羞赧道:“因因的衣服……”
洛雪烟低头看了眼,被泪痕的形状逗笑了,江羡年和她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跟着笑了出来。眼眶里的眼泪被挤了出来,只好一边笑一边擦眼泪,不好意思道:“干嘛逗我笑啊?”
洛雪烟揩去眼泪,调侃道:“哪里来的大锅扣到我身上了。”
过了会儿,江羡年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
洛雪烟简单说了下江寒栖的情况,坦白道:“江寒栖对你有杀心,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江羡年沉默片刻,说道:“我会想办法解开生死结的。爹爹欠的债,我日后一定会还。”
洛雪烟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惊异道:“难道你想以死谢罪?”
江羡年坚定地点了下头,反问道:“我这条命是他续上的,不应该还回去吗?”
洛雪烟欲言又止。她没有立场评判江寒栖和江家的恩怨,偏袒哪一方都不对。
江羡年善解人意道:“因因不用劝我,也不要去说他。有因必有果,这果本该由我终结。因因如果还拿我当朋友,就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洛雪烟沉沉叹了一口气,表白道:“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江羡年莞尔一笑,应道:“因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洛雪烟想起江寒栖背后的伤痕,说道:“你父亲有没有说过江寒栖进江家之前的经历?”
“没有,”江羡年回忆最开始的幻境,“爹爹是在荒山上遇到他的,那时他说话不利索,一顿一顿的,求爹爹杀了他……”
和谢无忧说的对上了,他那时候一定遭遇了什么。
洛雪烟追问道:“江寒栖那时就是无生?”
“嗯。”
门外传来踩水的脚步声,江羡年和洛雪烟对视一眼,起身开门,发现是守在今安在那边的婢女,一手打伞,一手提灯,说医师准备诊断了。
洛雪烟看着两人匆匆离去,顶着凉风往屋里走,双手抱在胸前,冻得直吸气,感叹一场秋雨一场寒。临近门前,她忽然察觉到江寒栖的气息,怔了下,提前打了声招呼,慢慢推开门,看到他立在门后,正对门缝的位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内,面无表情。
门彻底打开后,他才把目光放到洛雪烟身上。
“站在这干嘛?不冷吗?快进屋快进屋,”洛雪烟知道江寒栖在意江羡年的到来,把他往屋里赶,带上门,牵着他往屋里走,“小心我给你安排姜枣茶。”
“看到她,”江寒栖抚上心口,有些委屈,“我这里很闷,不舒服。”
洛雪烟偏过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试探道:“你不认识阿年了?”
江寒栖摇头。
洛雪烟不禁感到惆怅。这都睡了两觉了,怎么还没清醒?她又问:“你认识我吗?”
江寒栖依旧摇头。
洛雪烟驻足而立,随口道:“那你见到我是什么感觉?”
江寒栖抓着她的手盖住心口,那颗心隔着骨和皮用力撞击掌心,仿佛想跳出来被她握住一般。他盯着她,唇边沾了些笑意,认真道:“这里会跳得很快。”
“哦。”
洛雪烟抽出手,感觉脸颊滚烫。她想,江寒栖真的很喜欢她。
今安在下午喝过安眠的药汤,还在昏睡。江羡年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手里抓着蒙眼的布条。她遣散了下人,屋里只有她和今安在,烛心的爆裂声偶尔响起,沉寂后只能听到细密的雨声。
医师检查过眼睛,下了最糟糕的诊断:毒药未知。不知毒,则无法解,相当于无药可救。
江羡年展开布条,透过火光辨认出留在上面的血渍,心脏猛地皱到一起。
医师说今安在可能会失明。
“阿年,”江羡年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到今安在睁着眼,眼睛一如既往地亮,其中烛火在跃动,“怎么哭了?”
江羡年闻言摸了下脸,触到一手湿。她用手背蹭掉眼泪,张开嘴假装打了个哈欠,扬起笑脸:“没有,打了个哈欠。眼睛还疼吗?”
“可能”会失明,不代表“一定”会失明,她不想让今安在过早地承受这种不确定的恐惧。
“不疼了。”
今安在坐起身子,咳了下,感觉身上有点乏力。江羡年伸手扶了下,给他围上被子,接了杯水递过去。他润完嗓子,想起被掐晕前的记忆,问道:“江兄去哪了?”
“他在另外的客房,我们现在在闻人家。那片树林是闻人家的禁地,”江羡年注意到抚摸脖子的动作,觉得今安在在后怕,“脖子疼吗?我去叫医师。”
“我没事。”
今安在拽住江羡年的手,把她拉回到床边,看看她,嘴纠结地抿了起来,眉头紧缩。
江羡年主动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今安在期期艾艾地措了半天辞,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江兄有点……超乎常人?”
江羡年愣了下,挑明道:“他是无生。”
“哦,”今安在怔怔地点了下头,还在考虑如何委婉地交代江寒栖是妖这件事,突然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啊?!那他住在这儿岂不是……”
今安在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慌乱地捂住嘴,用的力气太大,手拍到嘴巴时发出短促的“啪”。他鬼鬼祟祟地凑近江羡年,压低声音问道:“闻人家没发现吧?”
江羡年哭笑不得:“他很安全,你不要担心。”
“那就好,”今安在坐了回去,“我们赶紧离开闻人家吧。江兄毕竟是妖,被人撞见就不好了。”
江羡年问道:“你不怕他吗?”
今安在回道:“江兄虽然性子冷漠,但人,妖不坏,他隐瞒妖身肯定有苦衷。”
他打怵江寒栖是真,把他当朋友也是真,不愿把他想得太坏。再说一个会把掉到地上的雏鸟送回鸟巢的少年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江羡年接话道:“他的苦衷是我爹爹。”
今安在听完江寒栖进江家的前因后果,沉默不语。
江羡年低头翻弄布条,打个结,再解开,来来回回好几次。她心里充满了不安,今安在会怎么看她?他会因此对她心生嫌隙吗?
“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不要憋眼泪。”
手上没收住劲,布条被紧紧地杀成结,江羡年难以置信地看向今安在,他笑了笑,温柔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人看到你掉眼泪的。”
江羡年深吸一口气,问道:“发生了这种事,你还拿我当朋友吗?”
今安在回道:“错的人不是你,你也是受害者。”
今安在觉得江羡年是这段恩怨里最无助的人。江善林作恶,江寒栖受害,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为谎言的受益者。恶因非她所种,恶果却要进她的嘴。那一腔委屈又该对谁说?
攥紧布条的手骤然放松,江羡年轻声道:“谢谢你,今安在。”
江羡年向今安在隐瞒了以死谢罪的打算,很快终止了话题。今安在和洛雪烟一样,都是局外人,不必要蹚进江家的浑水,两头为难。
今安在饥肠辘辘,江羡年要来饭菜和两副碗筷,陪他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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