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把一枚钱币递给他:“你的钱掉了。”
阿里接过钱币:“谢谢。”
江寒栖转头看了眼店家,又看了看他方才弯腰拾起钱币的地方。钱币掉在路上,周围也没什么遮挡物,可四双眼睛都没看到……
“不客气,”店家送走阿里,转身和一双凤眸对上,神色一凛,问道,“客人有什么事吗?”
江寒栖皮笑肉不笑道:“无事,我听朋友夸你头发很好看,想见识下怎么个好看法。”
走在前面的洛雪烟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她怎么听出来一丝阴阳怪气的意味?
店家被这个回应噎了下,和善道:“客人也长得很好看。”
江寒栖没看他,微微仰头看向站在最高一层台阶的洛雪烟,像一只乞求顺毛的流浪猫,小心中带着点期待,问道:“我好看吗?”
江寒栖和店家离得不远,两个人的视线都在洛雪烟身上,这让她生出一种在某个选美现场做评委的错觉。
她果断把票投给了看起来需要顺毛的猫咪:“好看,江公子的美貌天下无双。”
虽然她也不清楚江寒栖怎么就炸毛了。
洛雪烟不好意思地看了下店家,冲江寒栖勾了勾手,招呼道:“走啦,歇一下等会出来吃晚饭。”
江寒栖睨了眼没受到青睐的店家,牵起洛雪烟的手,扬长而去。
第165章 供奉 阿里回到家时,太阳……
阿里回到家时,太阳几近西沉,空气中的燥热缓慢消散,风变成温的了,扑在脸上像是干爽的细沙擦过皮肤,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独属于大漠的柔情。
集市中的交易接近尾声,不再有人吆喝,讨价的声音也低了下去,隔着沙墙传来,仿佛歌曲收尾时的哼唱。
白昼精疲力尽,夜晚蓄势待发。
阿里关上门,集市的喧闹留在了门外。屋子里没有风,闷热的空气凝固在斗室里,将它变成了一个蒸气初上的蒸笼。他推开窗,看到有个老人在路上走,手上抓着长绳和水桶。他望着苍老的脸,心想再过三十年自己也会变成一个佝偻着腰的糟老头。
三十年,何其短暂,但阿里一想到接下来的三十年要自己孤身面对,不禁又感到人寿的漫长。他目前没有娶妻的想法,母亲在前年过世,从前经商认识的几个朋友也断了联系,不出意外的话,余生怕是要孑然一身了。
阿里想起那四个年轻的中原客人,个个成双入对,彼此又互为好友,说笑时就像是风吹过风铃,铃舌刮在一块,叮叮当当,清脆又愉快。他曾经也有一个中原朋友,姓张,在做生意的时候认识的,人很好,但是被他搞丢了。
当年父亲身患重病,急需一大笔钱,那是阿里借遍所有朋友都无法堵上的一个窟窿,于是他盯上了那笔货款。
若供应正常香料,他拿不到那么多利润,只有把香料替换成劣质香料,作为中间商的他才能凑够给母亲治病的钱。
邪念像一颗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种子,一经产生很难消灭,遇到合适的条件会立刻生根发芽,膨胀成健壮的枝株。
一个很平常的傍晚,他和中原朋友从酒肆出来,讨论交易的细节。他沐浴到血淋淋的黄昏中,心中的天秤忽然倾斜,装着父亲的那端坠了下去,他决意做友情的背叛者。
交易完成,被蒙在鼓里的中原朋友带着那批劣质的香料,和他挥手告别,约定下次给他带那边的好酒过来共饮。
父亲到底没能救活。他办完葬礼,把欠下的债一一还完,省吃俭用攒出了吞掉的货款,做好了赎罪的准备,可中原朋友再没来过金铎国。
后来他从别的商人那里听说,中原朋友那年做生意受挫,从此一蹶不振,不再来金铎国经商了。
那天他在父亲的坟墓旁挖了个小坑,把货款埋了进去,挖土的时候啪嗒啪嗒掉眼泪。
友情死了,只有他这个凶手送葬。
阿里后来再没跑过商,切断了和其他朋友的联系,过上了苦行僧一样的生活。除了饮酒,他没什么其他的支出,做向导赚的钱攒一段时间就送进埋葬友情的土坑里。他不在乎钱会不会被别人偷走,他只是想赎永远无法解脱的罪。
愧疚填满了他的心。
钱脱手,愧疚好像轻了些,埋上土又会轻一些;可回到家,它们又会回来,就像青苔一样,铲不干净。
夜的幕布盖住了最后一束日光,风凉了,阿里把窗关小了些,躺到了床上。
【我对不起张哥。】
是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回荡在脑海里。
【我想要弥补他。】
愧疚溢了出来,填满了胸腔。
【如果能再见到他……】
迷幻的笛声响起,吐着信子的蛇在眼前旋转,旋涡扩大了。
“咚、咚。”
阿里坐起来,不确定地看着门的方向。这些年,没人找过他。
“咚、咚。”
实打实的敲门声在空荡荡的室内反弹。
阿里穿上鞋,在门口屏息听了会儿。
“咚、咚。”
阿里出声了,用的是金铎国语:“谁?”
“过路的,我住在梵厄蒂亚,没来过这,想打听下路。”对方回复也用的金铎国语,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
阿里打开半扇门,打量了下男人的面孔,确实是金铎国人。
男人说道:“不好意思,我找了好久实在找不到人,您认识一个叫普泽的老人吗?”
阿里点头:“认识,他住在最里面那户。”
男人看了眼漆黑的街道,为难道:“能麻烦你送我一下吗?我有夜盲症,这边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走过去也不算远,阿里答应下来,点了盏灯在前面引路,打听道:“你是来探亲的吗?”
普泽已经七十多岁了,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妻子,两人没生孩子。妻子去世后,他一直是独居,不怎么社交。他上次见普泽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男人回道:“不是,是来送东西的,他腿脚不便,不方便去拿。”
说话的工夫,两人来到了普泽的家门口,男人敲了下门,门很快开了,阿里看到了普泽的妻子。
不是去世了吗?!
阿里震惊地看着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古丽看了他一眼,笑起来,露出掉了好几颗牙齿的牙龈,熟络道:“阿里,好久不见。”
阿里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您、您不是……”
普泽从古丽身后现身,阿里闻到一阵浓郁的香火味,和笛声一样迷幻。他看起来比以前要快活,面上带笑,脸色红润,和先前判若两人。
两人见到男人,把两只手交缠在一起,手指层层堆叠,做出蛇的手势,异口同声道:“金梦入实。”
男人微微颔首,回了个双手合十的手势,和舞蛇人做的一模一样。他解下水囊,双手奉上。
普泽虔诚地接过水囊。
男人对还没回神的阿里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走了没多远消失在黑暗中。
阿里诧异地揉了揉眼,他确实没看错,男人凭空消失了。他转头看向死而复生的老太太,有些惶恐,又有些好奇,结巴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普泽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阿里,你有遗憾吗?”
阿里重复道:“遗憾?”
他想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普泽解释道:“就是做了错事,想要弥补,却发现为时已晚。”
阿里一头雾水,回道:“不,我只是想问古丽是怎么……”
普泽截断话头:“她就是我的遗憾。”
阿里没搞懂他说话的逻辑,突然又闻到那股迷幻的香火味,问道:“你们家在供香火吗?”
虽然金铎国国王明令禁止传教士入内,但国内仍有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宗教在流行,不过都是在暗地里活动,大部分供奉都是在家里秘密进行,很少有人去查。
普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
阿里猜测道:“和古丽有关吗?”
“有关,”普泽又把话头扯了回去,“阿里,先回答最开始那个问题,你有遗憾吗?无论如何都想弥补的遗憾。”
“……有。”
普泽笑了笑,又问:“你想进来看看我供奉的东西吗?”
阿里犹豫了。
普泽回道:“看完你就懂古丽是怎么回到我身边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一奇迹。不过我也不勉强,你不想看就算了。”
古丽又露出了和蔼的笑。
“好。”
阿里跟两人进了屋子,屋子里没点灯,他紧紧跟着普泽身后,莫名感到了一丝紧张。普泽带他走到屋子深处,进了房间,香火味更浓了。
走到墙边,普泽蹲到地上,只听咔哒一声,下面透出了诡异的红光,原来是一条地道。
普泽说道:“就在下面。”他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古丽邀请道:“来吧。”她也爬了下去。
阿里站在地道口旁,咽了下口水,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笛声,一个沙哑的声音呼唤道:【你想找回逝去的友情吗?你的友情就沉睡在地底下。只要跟着下去,只要跟着下去……】
莫名的冲动战胜了惊悚,脚不受控制地踩到了梯子上,阿里一下一下地顺着梯子爬了下去,跳到地上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尊沙子做的三头蛇雕像端坐在神台上,蛇首人神,三颗脑袋神态各异,从左到右为:愤怒、平静、垂泪,中间的舌头含着一颗血红的宝石,红光就是那颗宝石发出的。
蛇像穿着金铎国的古老服饰,一手托日晷,一手张着,空无一物。
蛇像前摆着供桌,上面摆了一整只烤全羊,还有醇厚的葡萄酒,琼液如浆。
余光动了下,阿里转头看去,发现投在墙上的红光变成了一条条小蛇,正在疯狂扭动着。
普泽和古丽顶礼膜拜,嘴里的颂词念得很快,糊在一块,像是颂歌。
意识开始变得混沌,血红的小蛇聚到一起,团成一条大蛇。
【阿里,想要再见到你的朋友吗?】
大蛇冲阿里吐信子,笛声打起了转。
【跟我说:】
这时的声音变成了多重声,有大蛇,有普泽,有古丽。
【金梦入实。】
舌头也背叛了身体:“金梦入实。”
【好孩子,过来取下水囊。】
手叛逃了,拿起水囊,解开了瓶塞。
【喝下去,吾将实现汝的一切愿望。】
阿里还残留着一点理智,抗拒道:“不……”
普泽和古丽站起来,大蛇散成无数条小蛇,将他围了起来,诱惑道:“喝下去,喝下去,喝下去……”
【你不是想对你的朋友赎罪吗?喝下去,吾会赐汝机会的。】
阿里抖着手打开水囊的瓶塞。
【就是这样,喝下去,汝就可以赎罪了。】
小蛇一起吐出了信子,血红的信子像千万簇火苗,骤然照亮了地洞。
就在这时,一团比火苗更亮的白光降临在入口处,一只浑身银白的狼跳下地道,朝阿里扑了过去。
银狼毛发灰白,每根毛都在发光,宛如太阳一般耀眼。
见光后,阿里一下清醒了。他避过身,只觉得手里一空,水囊掉到地上,洒了一地金水。听到咬断骨头的声音,他勉强撑起一个眼皮,看了眼,大惊失色。
银狼在吃普泽!蛇影像受到干扰似的,碎成抖动的波浪,流到墙根,似血一样的渗了满地。
“嘶——”
千百条蛇一起吐出信子,在地上翻滚。
古丽悲痛欲绝:“普泽!”
她抄起放在墙下的榔头,喊道:“阿里,快跑!”
古丽拿着榔头冲向银狼,银狼轻巧跳开,普泽的一双腿像筷子一样摔在了地上。
阿里吓傻了,拔腿就跑,爬上了梯子。爬到一半时,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古丽和普泽都被银狼吃掉了,两人的血溶进了那些红影里。
高台上,最右边的蛇头淌下了两道血泪。
银狼捣毁蛇像,蛇口的红珠滚到地上,竟然是一颗血红的眼珠子,瞳孔缩小,被银狼一脚踩爆。
阿里冷汗直流,连滚带爬地离开地洞,跑出普泽的家门,突然,眼前又变黑了,他惊恐地大叫起来,摔到地上时才发现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阿里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窗台,愣了愣。
他为什么会在窗边睡着?而且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不是在窗边看老人打水吗?怎么天都黑了?
半开的窗透出窗外的方寸之地,阿里伸出手,犹豫了下,猛地推开窗。
月光洒在沙路上,白莹莹的,没有一点红色。
阿里松了口气,咽了口口水,忽然发现嘴是甜的,他咂了一下,觉得像甜酒。
可我没喝过酒啊?
阿里迷糊了,往边上一看,大惊失色。
这不是梦里的水壶吗!
阿里注意到水壶下压着一张纸条,看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拿了起来。羊皮纸,金墨水,三句话:【张开阳,明日入关。不信,天明方知。天黑,小心狼吃。狼来,喝下泉水。】
张开阳!
阿里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来金铎国!
阿里第一时间怀疑这张纸条是谁恶作剧放在这的,可很少有人会记得一个籍籍无名的商人的名字,而狼和泉水又和刚做的梦对上了……
阿里难以置信地看向水囊,他记得里面的水是金色的。
他揣着半分惶恐,半分期待,拿起了水囊,晃了晃,里面没装满水,似乎还不到半壶。他打开瓶塞,倒了点在手心上,金澄澄的液体像是融化的黄金。
晚风吹进屋,羊皮纸掉到地上,翻到了后面,只见上面写道:【金梦入实,悔可当初,望汝如愿赎罪,顺利交付掩埋在大地中的钱币,
好运。】
这段内容的下面,有个三头蛇的暗纹,和蛇像分毫不差。
阿里无法描述那一瞬间感到的惊惧,他只觉得一条小蛇蜿蜒爬上脊背,尾椎微微发痒,心跳乱得像是纷乱的鼓点。
他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阿里再度看向窗外,想起住在街道尽头的普泽。
在梦里,古丽死而复生了,那她现在到底在不在那间屋子里?两人会在那个诡异的地洞里参拜那尊一人高的惊悚蛇像吗?那里的墙上会有吐着信子的血红蛇影吗……
阿里的手一抖,金色液体从指缝间渗出,滴到脚踝上,他突然觉得很晕,脑子被突如其来的困意塞满,月光长出了毛边。
肯定还是在做梦……
阿里没精力去思索这些东西的前因后果了,他顺从身体的要求,塞上瓶塞,随手把水囊放到窗台上,跨过羊皮纸,径直走向床。他合上眼的时候,白日被蛇缠过的地方隐隐现出金色的蛇纹,三头蛇从羊皮纸里探出头,同时吐出信子。
街道尽头的房子内,一条两人高的三头蛇正在分吃一个老人。
“咔嚓、咔嚓。”
他深爱的妻子在一旁看着,一边和蔼地笑着,一边念着晦涩难懂的颂词。
三头蛇分食完毕,金色蛇皮蜕下,古丽的皮囊也坠到地上,化成一滩血水。
“金梦入实。”
张开阳咧开嘴,吐出了信子。
夜深,江寒栖离开旅店,跟着步履匆匆的店家来到集市上面的坡道上,认出阿里的家门。店家经过阿里门前停了下来,朝门里张望,只见那一头卷发缩短变白,微微卷曲的银色毛发覆盖全身,厚唇变成了狼的吻部,耳朵消失,头顶生出一对毛茸茸的尖长狼耳。
银狼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像是偷偷重返人间的太阳。
江寒栖见银狼没有偷袭阿里的意思,打算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考虑是否要动手。它不在他熟知的妖物的行列内,修为未知,能力未知,立场也未知。目前他只知道天养那边和金色大蛇有关,无法笃定先锋失踪也是大蛇所为。
银狼站了许久,才离开阿里门前,朝街道后去了。
江寒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看到银狼穿墙而入,进到了屋子里。他趴在邻近的房屋屋顶,盯着那间屋子,动用无生妖力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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