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从江家那边的人转接过来的,不出意外,是江远丞的电话。
“陆先生,你好。”
江远丞的话音冷漠而客气,一如多年前,在她家门口将他拦截下来。
陆京择此时已经回到了公寓,他坐了下来,拨弄自己的黑发。他不喜欢吹头发,刚刚半干不湿地就去找她,现在头发都硬邦邦的,一搓便能搓出冰霜。
“有什么事吗?”
陆京择明知故问。
“我的电话既然打到这里,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江远丞并不买账,他站在窗前,凝望着门口坐着的人,手攥着窗框,“陈意是你安排的。”
“是。”陆京择语气平静,“有人亲自来求我,安排个和温之皎相似的人到你身边,为的是拖住你。”
江远丞眉头微蹙,“没想到陆先生这么坦诚。”
“对我来说,有些事没必要隐瞒。”陆京择笑了下,但那笑却没有温度,“你是想问我,我和温之皎是什么关系,你和温之皎又是什么关系,是吗?”
江远丞没有急着回答,灰色的眼睛眯着。
公寓门口,顾也的大衣张着,她窝在他的大衣里,他们就这么抱着左右摇晃,像两只百无聊赖而聚在一起取暖的动物。时不时笑起来,脑袋磨蹭脑袋。
江远丞的手紧紧攥着手机,心下一乱,他手一动,将窗帘合上。
“唰啦”声清脆,房间顷刻间便暗了下来。
江远丞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他拿起一边的手杖,身体弓起,额头压着手,手撑着手杖。他的话音因为他这样脆弱的姿势而显出了些闷与颤抖,可语气仍是冷静的。
他道:“是。”
江远丞很清楚地知道,谈判的第一原则是……永远不要暴露出自己的欲望,一旦暴露,那就会成为被利用的弱点。可是,可是,他要如何遮掩?
他将手机拿远了点,重新整理了下自己的气息,也直起身,仰视着黑暗的天花板。
江远丞道:“什么条件?”
“没有什么条件。”陆京择又笑了下,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道:“不过,我下午才有空。这样吧,运动馆见。”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你看起来不是喜欢笑的人。
你到底知道什么?
你觉得你稳操胜券?
江远丞脑中无来由有了几分真实的烦躁与厌恶,连电话中听到他的笑,都心生戾气。他什么都没有说,挂了电话,攥着手杖的手指脉络浮现。
最终,他抬起手杖,撩开窗帘一角。
她的公寓门口,只剩一座雪人了。
远处,他望见两个嬉笑打闹的人。
江远丞的手杖深深扎入雪地中,他垂着眼,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凝视着那个插满了花朵的雪人。
雪还在下,越下越大,原本冰雪消融的小径上,如今又堆上了层层积雪。
下午时分,雪停了,天空又出了太阳。
比起上午的阴翳,此时的天空阳光灿灿。
温之皎和顾也准备去古堡外的餐厅,还没走到停车场,就遇到了江临琛。江临琛脸上带笑,可颧骨处有些淤青,说一不二地和他们一块去。
然后,从车上到吃饭,再到返程。
他们彼此阴阳怪气了一路。
温之皎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她也不敢说话,只能低头看手机。也是这时,她才看到了几条信息。
是陆京择的。
[ljz:记得多穿几件衣服,今天很冷。]
[ljz:【图片】]
[ljz:出去走一趟都硬了。]
温之皎看到最后一句话,大惊失色,点开图片一看,发现是他的头发。头发冻得硬邦邦,上面还有霜雪,连眉上也染了白,倒衬得他格外清冷出尘。
[皎生惯养:我又不傻,不会湿着头发出去。]
[ljz:确实不该,我冻得走马灯了。]
[皎生惯养:那你找医生啊,跟我说干什么。]
[ljz:走马灯里全是你。]
[皎生惯养:……好肉麻。]
[ljz:嗯。不可以吗?]
……她再一次点开陆京择那张照片,不明白怎么长得这么性冷淡的人,说话为什么永远这个样。
温之皎正琢磨着,车却停在了公寓附近。
她一抬头,却见顾也与江临琛脸色都不好看。
糟糕,别出事啊,她还在车上!
温之皎咬着唇,看看江临琛,又看看顾也,“怎么了?”
顾也笑了下,“临时有个会。”
江临琛也笑,道:“我和他都要出席。”
“哦,那我下车,你们去吧。”
温之皎道。
顾也幽怨地看着她,道:“那你把这个人带走。”
“放心,顾总的车,我坐着的确也不舒服。”
江临琛笑笑。
他和温之皎下了车,顾也却将脑袋探出来,对着温之皎道:“下午你可以去运动馆玩玩,有好些项目玩呢。”
江临琛脸色一变,回头看向顾也。
顾也车窗已合上。
江临琛便静静看着她,道:“天气这么冷,好好休息吧。”
温之皎笑眯眯地看他,“你干嘛?不想让我去吗?”
“没有。”江临琛低头,将她的发丝拢了拢,好几秒,他叹了口气,道:“是。”
他又道:“但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
温之皎抬起手,戳他的脸,他便垂下眼,望着她的手。抽离时,眼睛又跟着她的手走了几秒,才又看她。
江临琛道:“我也要去开会了,如果你想去的话,可以叫安保陪着你。”
他这么说,却站着没动,只是微笑着望她。
温之皎:“……”
她想了想,踮起脚,用手扶着他的脸,亲了他一下。
江临琛的眼睛闪烁了下,扶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在吻的间隙,他又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有点烦躁,俊美的脸拧着。
他道:“等回国了,我就可以闲下来了。”
交接的时候总是最忙的,尤其是本身就有研究所的事堆积着。这两天,他一睁眼就是解决工作,然后一想到她,就一点效率都没有,越忙越久。
明明都这么近的距离了,自己却不能一直待在她身边。
江临琛压着点焦虑,抱着她,认认真真从额头亲到脸颊,才愿意离开。
温之皎看他这样,越发觉得好玩,临走前,没忍住抬起手。然后他便又抓住她的手,亲了几口,才又走。
……简直像是分离焦虑的大型犬,又哀怨又不甘。
她这么想着,捧着手机回公寓,这次却是给谢观鹤发消息。她不怎么和他发消息,他回消息总是很简短,简直像是例行公事,可现在她实在有些好奇。
[皎生惯养:运动馆里有什么?]
[观鹤:运动器材。]
[皎生惯养:……才不是问这个。]
[皎生惯养:顾也让我去,说有好玩的。]
[观鹤:那就是好玩的运动器材吧。]
[皎生惯养:分享微信文章【为什么你说话别人不爱听】]
[观鹤:……受教。]
[皎生惯养:不对,你不是在忙吗?为什么信息秒回?]
她发完信息,他却不回了。
温之皎愈发狐疑,感觉他神神秘秘的。
正在这时,她也回到了公寓。
可站在门口时,她缓缓睁大了眼。
门口的雪人多了一座。
一座雪人时顾也堆的,插满了花朵。另一座雪人更大一些,两个圆球堆叠在一起,脸上是两颗灰色的衣扣子。雪人,以树枝为手,手上却还握着一根直直的树枝,像是拐杖。脖子上还围了条围巾,围巾将两只雪人都缠绕上了。
温之皎:“……”
一看就知道是谁。
她很有些懊恼,抬起脚想踹翻那强行和自己雪人缠一条围巾的雪人。可那雪人的灰色衣扣却被白雪衬得格外圆润而精致,闪烁着光,看着很有些可怜。
温之皎:“……”
……算了,怪可爱的,饶它一命。
她哼了一声,收回脚,转身回了公寓。
远处的公寓二楼,江远丞合上了窗帘。
他轻轻松了口气,又望了眼自己的大衣。
嗯,下午去运动馆要换身衣服了。
毕竟这件没有扣子了。
放在案几上的手机响起。
谢观鹤望了眼, 又让自己抽离视线,只是握着笔,一笔一笔画着画。
窗外的阳光映照入室内, 愈发衬出这古色古香的氛围。
他身旁的纸篓里,已经被纸团塞得快满溢出来了。而他一贯干净的案几上,这会儿很有些狼藉, 几个墨碟的墨汁都有些干涸, 不少都溅撒在桌上。
“笃笃——”
敲门声响起。
谢观鹤弓着腰,袖口挽着, 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很有些脏。他没有顾上,只是专注地画画, 佣人将茶盏放在一旁, 端走了冷茶。门又轻轻合上。
他却没忍住闭上眼,将毛笔搁在桌上,扯下面前的宣纸揉皱扔掉。
谢观鹤的动作干脆利索, 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 只是垂着眼。他的手撑在桌上,手腕的蓝色脉络凸起,一路蔓延至小臂,沾染了墨汁的指节有些苍白。
他的睫毛颤动了下, 才又睁开眼,唇抿着,转身拿起茶盏喝水。可握着茶盏的手却忍不住颤抖,连带着茶杯与盖都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喝了口茶,左手按住了右手的手腕,一阵酸痛袭来,他蹙了下眉头。
一早他就来到这里, 一练就是练到现在,累也是理所当然。
谢观鹤这么想,却还是拿起了手机。
他点亮的一瞬,顾也的信息便弹了出来。
[顾也是人:【截图】]
[顾也是人:看看,这裴野给她特供的朋友圈和给我们看的]
[顾也是人:品出来这小心机没?]
谢观鹤呼出一口气,也坐了下来。
[观鹤:心眼全用这里了。]
[顾也是人:那你呢?]
[顾也是人:下午这会议是你提前的吧?]
[顾也是人:生怕我和她呆久了。]
[观鹤:听不懂。]
[顾也是人:别给哥装]
[顾也是人:光弄走我和江临琛干嘛?]
[观鹤:剩下的自己会打起来。]
[顾也是人:你就纯装,还能反悔的。]
[顾也是人:我特意让她去找江远丞陆京择玩咯]
谢观鹤:“……”
他一时无话,也不大想回信息了。
手实在是酸痛。
刚要放下手机,顾也的信息又来了。
[顾也是人:你到底忙什么呢?又在谋划什么?]
谢观鹤看了眼废纸篓,又望了眼案几。
他没有回复,熄灭了手机。
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独自一人。
和她相处久了,难免习惯一种聒噪的,亦或者随时会被打扰的喧嚣感。而他现在,需要用一天的时间,从这样的喧嚣中抽离,同时……也让她意识到她需要他。
无论这种需要是什么。
可这又算什么谋划呢?
真正的谋划,总该有头有尾,也有意外发生时的预备方案。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靠近她,思绪纷乱,远离了,又疑心她是否能应对诸多事。
谢观鹤捻着流珠,走到案几前,抽出抽屉。那里还存着她之前练习的一大堆画,他转身拿起湿手帕擦了擦手。将手指一根根擦干净后,拿起稿纸倚着桌子一张张翻看。可是看着看着,又抬眼看向了窗外。
金灿灿的,如荷包蛋一般的太阳偏移了几分。
真漫长。
很快的,他将她的画纸锁回抽屉,又拿起了毛笔。笔尖悬在宣纸上,刚画下几笔,窗外便吹了一阵风进来,宣纸哗啦啦响动,他落笔时便画出了个滑稽的弧线。
室内暖气总有些闷热,他留了个缝通风,竟忘了关。
谢观鹤走上前,关了窗。回到案几前,将纸揉皱。又提起毛笔,静静地看着颤抖的笔尖,又看向自己的手腕。这一次,他扶着手腕,落笔,一用力,纸上多了个干枯分叉的撇。
现在好像怨不了风,也怨不了幡了。
他平静地想。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接连的震动。
应该是她的信息。
谢观鹤捻着流珠,握着毛笔,不去理会。
至少今天,他不该再和她接触。
他很清楚,今天的抽离是必要的,对他是,对她也是。
谢观鹤下笔,再一次,墨汁从笔尖氤氲了一片。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窗外,日头偏移,却仍是郎朗的晴空。
温之皎换了身轻便的运动服,穿上了大衣,这才出门去运动场馆。她从来吃一堑吃一堑一直吃到爽,永远不会停止对未知的好奇,没人拦说明可以去,有人拦说明更值得去。
当她心情愉悦地走到运动馆时,先被那一个个拱门以及陈旧的装修风格震惊了几秒,随后,才反应过来这里的历史估计也十分悠久了。不过相比外面那夸张老化的样子,里面的装修倒是挺现代化的,只是所谓的贵族纹饰铺得到处都是,看得人眼花。
运动馆统一共两层,占地面积不大,划分了不同的区域,但项目类型并不多。
这会儿已经有一些宾客在攀谈与运动了,不热闹却也不冷清。
温之皎刚一进去,一名西装革履的生活管家便跟了过来,和她问了好,又带着她逛了逛。她看来看去,很快便望见一层的尽头——射箭场。
靶子一字排开,一人正俯身试着弓箭。
这个看起来挺好玩的!
射箭的话,和飞镖应该差不多吧?
她的飞镖技术已经十分好了。
或许,弓箭也会很不错?
温之皎眨了眨眼,有些感兴趣,抬脚走过去。她走近了些,便望见那调试着弓的人起身了,他穿着衬衫,护胸斜斜束缚着他的身躯,勾勒出背部的肌肉曲线。
哎呀,好制服诱惑。
让她康康!
温之皎心情颇好,走到他斜后方,抬眼看过去。
下一秒,她望见一张深邃英俊的侧脸,灰眸直视前方,护臂紧锢他的小臂。他勾着手指,黑色的指套贴着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弓弦灌满,小臂上经络凸出。
“咻——”
弓箭骤然飞出,带起一阵风,吹起他额前的黑发,显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锐利的眼神。
正中红心。
他眉眼不动。
温之皎:“……”
服了,怎么又是江远丞!
该死,她上当了。
顾也和江临琛不会是故意的吧?
江远丞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或者说,注意到了也并不在意,只是从腰后的箭筒取弓箭。温之皎便自然地看到他那被束缚的劲瘦的腰身,还有箭筒贴在腿上而显露出些许起伏的肌肉。
温之皎:“……”
嗯,至少她眼光还不错。
温之皎悄悄倒车,准备离开江远丞的世界,可刚倒车两步,便听到了一道声音:“温小姐,护具我已经取来了,需要教练——”
一声“咻”响起,打断了生活管家的话。
温之皎心中一惊,下意识顺着声音望过去,一望,先看见一根脱靶的弓箭插在靶子边缘要掉不掉。随后,又望见一双灰色的眼睛,有些惊愕,又夹杂着些认真。
温之皎:“……”
够了,她真的不想面对他。
她甚至有点无措,他这失忆到底是在折磨谁啊!
她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看向生活管家,道:“不用了,突然没心情了,我走了。”
生活管家愣了下,又点头,“好的。”
温之皎绕开生活管家就要走,可江远丞却快步走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离我远点。”
温之皎甩手。
江远丞没松开手,只是将弓箭递给她,他道:“如果你想练,我可以去做别的。”
他顿了下,灰眸垂着,又解释道:“我只是无聊,所以试一试。”
他说得也是实话,他和陆京择约定在半个小时后见面。
提前来,不过是为了宣泄下烦躁地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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