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京择的眼尾有了些红,望着她,一言不发,也并不挣扎。温之皎松开了手,将脑袋埋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
几秒后,她起身,“我要回去了。”
他顿了下,道:“不能让我陪你吗?”
温之皎不说话,“不要。”
她大步流星,头发飞扬。
陆京择脸上的笑一点点散去,他靠着枕头,凝视天花板,又望着阴郁的天空。快下雨了,但她,也许永远不会再在这个时刻倚靠他。他静静地想着,身上的伤口一阵阵抽痛,眼泪平静地从眼尾落下。
如果是以前,她绝不会怀疑这件事有问题。
但,无所谓了。
江远丞的优势,已经削弱了。
这一颗砝码,是他的,也是她的。
温之皎回到了公寓,顾不上换睡衣,直接钻到床上。她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冷汗,一闭上眼,又是血液与雷雨交错的画面。
她的心脏跳得格外厉害,一个念头反复弹出。
陆京择说得没有错,就算失忆,就算现在如此让她忍不住放弃警惕。但是,本性难移,并不值得她犹豫与心软。
睡觉睡觉,一觉醒来,她就会用尽全力狠狠讨厌他!
温之皎抱着枕头,辗转反侧,肌肤却格外敏感。
讨厌,讨厌这个天气。
她的心乱糟糟的。
“嗡嗡嗡——”
震动声响起。
温之皎看了眼手机。
是谢观鹤。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很有些被她骂得措不及防的样子。
温之皎卷着被子,翻了个身, 衣服摩挲的声音有些吵闹,连带着通话里的细微电流声和对方的呼吸声都让她烦躁起来。
“你没话说了是不是!”
温之皎气势汹汹起来。
“不是。”谢观鹤的回答十分冷静,有些鼻音, “我只是在想, 从哪里开始没用的。”
他的语气跟平时别无二致,可她不知为何却听出了几分急迫感。
温之皎还没回话, 谢观鹤便道:“刚刚在休息,没看手机, 遇到了什么事吗?”
“真遇到事的话, 我现在就已经跟你说不了话了,你还不觉得你没用吗?”她迅速找到了逻辑漏洞,进行了一番指责, 但很快, 她又察觉不对,“不对,你在骗我。”
谢观鹤顿了几秒,“什么?”
“你不是说你很忙吗?怎么还能休息?”
温之皎想了几秒, 又道:“而且好像不会午睡吧?”
她越说越觉得可疑。
“不会。”
谢观鹤回答。
但今天是例外,他甚至刚醒。
谢观鹤想。
他揉了下太阳穴,脑袋有些重,脸格外热,喉咙也痛。他直起身,将修长的腿从有些狭小的床上放下,掀开被子, 道:“可能有些感冒。”
谢观鹤走到窗前,打开窗,便望见一片阴郁的天空,闷而冷的空气吹进室内。略微狭小的客房灌满了风,淡得几乎要消散的玫瑰香气悄然被挟住,要向外逃去。
“我才不信。”温之皎冷哼一声,“你在的地方,那些人把暖气打得跟夏天似的,还能让你感冒。”
谢观鹤像是叹了口气,道:“那你就当做是我无聊吧。因为太无聊了,所以只能睡觉。”
“……好吧,”温之皎“啧”了几声,才道:“我宁愿相信你感冒。”
谢观鹤笑了,没再说话。
二选一也会选错。
他道:“快下雨了,我让小秦去陪你?”
温之皎闻言,抱着被子,道:“你呢?”
“你希望我回来吗?”
谢观鹤问。
他问完,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攥紧了桌角,冰冷的木头卡在手心,令他喉咙都生涩了些。偏偏,这个时候,她开始沉默了。
一时间,他们的呼吸都轻轻在电话里纠缠。
“啊,不知道耶。”
说这句话时,她的话音低了些,有些甜,带着刻意为之的语气词。他几乎能想象到,她说这话时,眼睛一定亮得出奇。
也是这一刻,他缓缓上升的心又缓缓下沉。
谢观鹤道:“好好休息。”
“你是不是有点难过?”温之皎在暖和的被窝里腾挪转移,手指抓着枕头揉搓,眼里有些恶意,“还是,更觉得失望?”
她又蹭了蹭被子。
这几天,疹子已经消了一些,但还是痒。
“为什么难过,为什么失望?”
谢观鹤问。
“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哭着喊着叫你回来。”
温之皎在心里悄悄想,虽然差点这样做了。
谢观鹤没有说话,但他的心里却已然有了回答。他后退几步,坐在床沿,手撑着膝盖,望向窗户那沉闷的天空。
他道:“听起来我很坏。”
她的话音有些闷,布料摩挲的声音不断响起,他听得也忍不住用手挠了挠床沿的被子。
“因为你就是很坏,你死心吧!”温之皎的笑声响起,还夹带了些得意,“你休想威胁到我,在我没看到你说的东西前,我才不要让你得逞。”
她才不要跟他服软。
她这么想。
谢观鹤也读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说不上来想笑还是真如她所说的,有些难过也有些失望。他只是吐出长长的呼吸,身体后仰,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他道:“那好吧。”
他又道:“看来只能明天见了。”
他们陷入了一种微妙的角力中。
江远丞与陆京择从来相见就要杀得彼此眼红,当她望见他们之间的厮杀时,她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而走到他的身边。
事情看起来很顺利,但他偏偏错过了那通几秒的电话。
简直像一个恶意的玩笑。
谢观鹤第一次生出了点懊悔。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睡觉了。
“你这话说得真奇怪。”温之皎话里又有了较劲的意思,却仍然是笑,道:“明明是你自己要走,说得像是我把你赶走的。”
“也许我只是觉得,如果……”谢观鹤换了只手接电话,翻了个身,被褥上轻微的玫瑰香气随着动作而翻涌进他的呼吸中。他喉结滑动了下,又道:“温小姐需要我,可以告诉我。”
“是啊,告诉你之后,你就彻底拿捏我了!”
她的话毫不客气。
谢观鹤只是道:“快下雨了,早点休息吧。”
温之皎冷哼一声,道:“我已经躺好了,不过,明天你要是回来的话,能不能再给我弄那个石榴。”
她说完话,他甚至听到耳边的轻微吸溜声。
谢观鹤道:“好。”
他答应完,她立刻挂了电话。
谢观鹤:“……”
他放下手机,又躺了几秒。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谢观鹤起身,开了门,小秦有些惊愕,却没说什么,只是汇报起来。
“刚刚那边有消息,说是江先生和陆先生比试了刺剑,但中途……”小秦顿了顿,道:“江先生将陆先生的掌心扎穿了。”
谢观鹤的眉头动了下,道:“她在场是吗?”
小秦点头。
谢观鹤沉默了几秒,点头。
小秦又将事情完成地讲了个大概。
他静静听着,没再说话,只是摆摆手,道:“快下雨了,你去陪陪她吧。”
小秦点头。
“咔嚓——”
她离开,门合上。
谢观鹤坐在椅子上,眉头缓慢蹙起,垂着眼。
……按理说,这应该是个好消息,也解释了那通电话的原因。多半是,过去的再一次演绎使得她慌不择路了,至于现在,估计是冷静下来了。不过即便冷静下来,这件事也会再一次扎入她的心当中,从而使得她对江远丞的厌恶更上一层。
桌上的西洋棋棋盘有些凌乱。
这还是几天前她留下的。
虽然并不会下棋,但很显然,黑白格棋盘很衬她的新包。当是她还特意让他过来摆了一副对擂的战局,为的就是让人看到她昂贵包包后的智慧。
谢观鹤没懂,但还是摆了。不过如今看来,白棋一方正好身陷囹圄,前后夹击,接着下下去,迎来的就是被将军。简直像一种预言,对象正是江远丞。
要怎么办呢?
激进的手段,会将她推远。
怀柔的手段,也不见得能挽回。
可或许是天气气压太低,他没能感到多少愉快,只觉得胸口积郁着些闷。天气总是一瞬之间产生变化,方才还有些光,此刻却已骤然化作了浓稠的暗,仿佛下一刻就要下一场痛痛快快的暴雨。
但这雨迟迟不下,只不断凝聚着乌云,狂风呼啸,给人种种不妙的预感。
谢观鹤有些失神,又收回视线。
和她拉锯,需要更强烈的耐心。
他并不想控制她,可他也不愿全然的失控。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忍耐。
天色越来越暗,云层也越发显出了几分凶险之相。
温之皎缩在被窝里,盯着手机看小说,可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就瞟向窗外。心里无来由的慌张,每到这个时候,江远丞就会因腿疼而发疯,她也会因为陷入过去的回忆而心神不宁。下午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怎么都觉得不安。
“叮咚——”
门铃声响起。
是小秦来了。
可是她给她发了信息,说不用来的。
温之皎心里有些烦躁,披着外套,一路下楼,打开了门。门刚一打开,湿冷的空气携带着浓重的腥味扑向她,她眼睛缓缓睁大,望见一身血渍的江远丞。
“轰隆——”
暗夜之中,一声惊雷落下。
那雷光将他的身影照亮,也映出他苍白脸上浓重的阴翳。
一瞬间,温之皎全身僵硬,眼睛缓缓失神。
——不要。
——走开,走开!
温之皎身上满是黏腻的冷汗,脸迅速失去血色,血液的腥气与泥土的腥气混做一团,将她整个人裹挟进那段惨重的回忆之中。她想要叫喊,想要用力关门,想要发疯,可身体却像是被浇筑了水泥,将她完完整整钉在原地。
江远丞面色苍白,身体有些佝偻,血腥黏连在身上,灰色的眼睛凝视着她。他的唇动了动,伸过手,声音喑哑,“皎皎——”
这一声,比那惊雷还要响。
她的唇动了下,一声尖叫终于从喉咙里溢出。
“离我远点!”
温之皎喊道。
她的眼前,过去与现在重合成完整的一幕,江远丞的全身都被血液浸染,轰隆隆的风声大得像是有旋螺桨在远处搅动。公寓迅速倒塌,绿植与高楼拔地而起,满身是血的江远丞在她眼中化作模糊的样子。
江远丞望见她那惊惧的样子,几乎下意识道:“不要怕,我在,我——”
他手上传来尖锐的疼痛,望过去,却见她满脸惊恐,发了疯一般用力抓挠他的手,头发黏连在脸上,身体颤抖着,“滚,滚,滚开!”
一阵疼痛从他脑中传来,零星的记忆几乎要浮现。
江远丞脸上有了冷汗,眯着眼,左腿的疼痛让他呼吸凌乱起来。他脖颈的神经颤抖了下,道:“他是故意。我没有。”
可温之皎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她只能在恍惚中嗅到更为浓烈的腥味,挣扎得更厉害。将紧紧握着门框的手视作为最为恐怖的怪物,又踢又咬,全然丧失理智。
“听我解释。”
怪物的声音也和手一起挤进门里。
终于,那怪物消散。
“砰——”
温之皎猛地关上门。
江远丞也终于失去所有力量,跪倒在门前,他的头抵着门,手抓着手杖。他丞的伤口没有包扎,只是简单的消毒过,充满了血渍的衬衫并没有更换。刚刚她激烈的攻击也使得他周身的伤口崩裂,新鲜的血从旧伤痕中洇出,四肢百骸都是细密的痛。
他的左腿也到了极点,剜心刺骨的酸涩一路从腿上蔓延到心口,连他手心都感到一阵阵拉扯的剧痛。
白光闪烁过天空。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
零星的记忆一幕幕在他脑中跳跃着,又带来跳荡的痛苦。他努力想要抓住,却只能感觉它们如同流沙一般从脑中滑走。鲜红的血液在他身下流淌。
“你要摘樱桃吗?”
一两滴血液向上游动,化作樱桃的样子。
“我请你喝草莓汁行了吧。”
猩红的液体从机器中流淌,缓缓落尽杯中。
“你不是要请我看电影吗?走啊!”
在一片暗色之中,尖叫声响起,海中央慢慢有了深色的红。
太多种颜色的红随着她的声音而缓缓浮现,仿佛他身体里的所有血液都撑满了她需要的那些红,各种饱和度过多的红化作熊熊的火焰,从他身体里一路游走。他像是被烧尽的灰,在她门前,跪着散去了。
更多的红犹如浪潮一般袭来,他的眼睛也被血液灌满,一滴又一滴的血从眼球里流出,沾染过睫毛,流淌过山根,滋润了干涩的唇。无数个尖叫声响起,仿佛每个细胞里,都有一个人尖叫。
血液不知道又从哪里流淌出来,几乎要将他裹成红色的蚕蛹。
“江远丞,我恨你。”
“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
“我宁愿去死,在你身边的每一秒我都觉得恶心!”
更多的血从他的身体流出,他仰着头,喉咙里终于溢出了一声小小的哭嚎。血液与泪水混作一团,湿润的风将他的黑发与衬衣吹起,手杖从手中脱落。
他伤口崩裂的伤口,眼睛里渗出的血,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条蜿蜒的溪流。红色的溪流毫无头绪地流淌,终于,一点点流到了干净的雪人旁,将一只雪人的地步染出细微的粉红。
“江城远?哦江远丞?”
“你怎么在这里?”
“跟你隆重介绍一个朋友!”
“我钓上鱼啦!”
太多太多声音齐齐响起,千百个,上万个,它们和癫狂的风一起啸叫。千百个,上万个温之皎俯身,凝望着狼狈跪着的他,又笑起来。最后全然融为一个,那个她愉快地跑下每个台阶,只给他一个背影。
在一片火光之中,他缓慢攀爬,可又骤然落下千万层楼梯,摔在地上。
她头也不回,一路跑到树下,跳着抱住等待的陆京择。
“皎皎,不要,不要……”
江远丞的头与身体疼痛,血与汗浸湿头颅。
最后一丝天光终于被吞没,一道血红的雷电闪烁过天际,又是一声天崩地裂的声音炸了出来。他的手从门上缓缓滑落,拖出一条漫长的血迹。
“轰隆——”
这一声过后,积郁太久的风暴终于来临,雨“唰啦”一声下了起来。被风摧得几乎被连根拔起的树缓慢站直身体,在雷光与路灯中像随时要吃人的鬼影,在门前跪着的血腥身影也缓慢起身。几次都险些失力摔倒,却又撑着手杖站起。
他站在门前,缓缓抬头,像是刚刚复苏的机器人。
二楼的卧室灯光仍然亮着,窗帘紧紧闭着,一如紧锁的门。
江远丞仰着头,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也浸湿他的发丝。
慢慢的,他的唇僵硬地颤动起来,像是一个笑。
原来,原来……
“轰隆——”
雷电从窗前闪过。
谢观鹤的手再次颤动起来,一副好好的字,顷刻失去了风骨。他的脸被白色的闪光照得苍白,唇却又格外的红,红色的流珠被他攥住。
已经凌晨两点了,这雷雨仍然没停。
她现在,应该睡着了吧?
谢观鹤想着,又看了眼手机。
明明,这个时候该睡着的是他。
但不知道是下午小睡过的原因,还是今晚的雷声实在吵闹,他在半夜惊醒后,就一直没有睡。可很显然,这并不是适合练字的时间。
她应该是睡着了。
一条信息都没有发。
就算是去找了其他人,那边应该也会有消息的。
谢观鹤对自己重复道。
醒来到现在,一个小时了。
他已经提醒自己好多次了。
计划是清晨回去,如今再等几个小时也该返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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