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英抿抿唇,幅度很小地往他怀里凑了凑,然后说:“以前,日子不好过的时候,我有的时候觉得很难熬,就会想想宇宙……想的多了,就会背了。”
沈京鹤不动声色地抱住她,“想宇宙?为什么?”
“因为宇宙太大了,”阮英笑笑,“一想到宇宙那么大,我那么小,就觉得眼前天大的事情,好像也不是很大了。”
沈京鹤没有追问她口中那些天大的事情是指什么。
阮英想了想,继续说:“我有时候觉得我是宇宙里的一颗尘埃,但是很想要做一颗知道一些科学道理的尘埃。”
沈京鹤摸摸她的头发,说:“这很好。”
“不过我现在不这么想了,”阮英看着沈京鹤,眼睛在昏暗的室内明亮清澈,“我现在觉得,哪怕尘埃的事情很渺小,但是对尘埃来说,那就是很大的事。我不能因为宇宙太大了,就把对我来说重要的事当作不重要。”
“比如?”
“比如你。”阮英说:“虽然我们在宇宙里都很小,但是如果我们一样小,那么把我们自己做为参照物,对方就是很大、很重要的。”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阮英轻轻抹平沈京鹤眉心的褶皱,很认真地说:“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黑暗中,沈京鹤沉默了很久,抓住了阮英的手,放在嘴边碰了下,轻声说:“好。”
他说了好,阮英就很彻底地放下心,没有再继续说。
她相信沈京鹤答应的任何事情都会做到。
背了这一会儿宇宙史,阮英有点困了,慢慢眨了眨眼。
沈京鹤注意到了,关掉室内最后一点昏暗的床头灯,“睡吧。”
阮英点点头,把头埋进沈京鹤怀里,任由沈京鹤一只手圈住自己后背,两个人变成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姿势。
昏昏欲睡间,阮英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脑袋在沈京鹤布料柔软的衬衫上蹭了蹭,轻声说:“沈京鹤。”
“嗯。”男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是么?”沈京鹤拍着她的动作不停,“什么秘密?”
阮英把脸又往里埋了埋,带着浓浓的睡衣嘟囔道:“还不能说。”
“这样,”沈京鹤说:“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不着急。”
阮英眼皮已经有点睁不开了,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嗯”了声,很快,呼吸变得绵长,闻着沈京鹤身上好闻的古龙水味睡熟了。
沈京鹤抱住她,也缓缓闭上眼。
阮英这一觉睡得很熟,只不过睡到半夜,被身下的床板硬醒了。
她迷迷糊糊坐起身,天还黑着,但是沈京鹤不见了,门缝从外透出浅浅的光——阮英想到沈京鹤睡前说到的跨国会议,于是下了床,轻轻拉开了门。
明亮的灯光照进来,沈京鹤果然坐在办公桌前,目光清明,西装革履,耳朵上带着黑色的无线耳机,正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串流利的英语。
电脑屏幕的灯光在夜色中清冷明亮,照亮男人线条冷厉出色的侧脸。
好辛苦。
……好帅。
她正偷看,沈京鹤发现了她这边的动静,边说话边扭头看过来。
两人对视间,男人狭长的眼微微眯起,还是那副冷淡严肃的表情,但眼底泛起点不易察觉的柔和来。他不着痕迹地冲阮英点了点头,又重新扭头回去。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男人剑眉微蹩,抬手调整了下耳机,气场瞬间更加冷肃。
……真的好帅。
阮英心脏跳得有点快,谴责了自己一下见色起意,没有打扰沈京鹤,重新关上门自己回床上继续睡觉了。
这天之后,沈京鹤自动把进度条从坐大腿拉进到可以在一张床上睡觉,第二天晚上回到家,他不动声色地跟在阮英身后进了她的卧室。
沈京鹤坐好了先被赶走、自己再尝试卖惨留下的心理准备,谁知阮英看他一眼,居然什么也没说,默许了他的行为。
快得沈京鹤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诧异地去看阮英,目光落在对方安详快乐的表情上时,微妙地顿了顿。
不过能答应就是好事,沈京鹤欣然接受。
这是沈京鹤第一次在家里睡软床。
第二天醒来,他默不作声地令人把办公室休息室里的硬床也换成了和阮英房里一样的软床。
沈京鹤食髓知味,阮英这个假期剩下的日子,一半的晚上被沈京鹤哄去沈氏总裁的休息室睡觉,一半的晚上与沈京鹤平分自己卧室的床。
不知是不是上次阮英被吓到的神色太过明显,沈京鹤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过,只是很喜欢亲吻。
两个人每天和衣躺在床上,很紧密的拥抱,接很多的吻,在对方身上缓慢而持久地染上自己的气息。
阮英很喜欢这样。
沈京鹤虽然常常半夜去浴室洗冷水澡,但显然也乐在其中,于是等到九月临近,阮英收拾东西准备搬去学校宿舍时,沈京鹤的脸色比十二月的京市还冷。
不过阮英没有看出来。
她一心在为即将重来一次的校园生活而兴奋,从收到北大的录取通知书那天开始,就忍不住开始热火朝天地收拾行李箱,偶尔看到沈京鹤一脸怨夫像,还会提醒他往旁边让让,打扰到她收拾东西了。
沈京鹤今天好容易抽出时间在家办公,闻言在文件上写出两句很犀利的意见,抬头看见阮英装了至少五本书在她的行李箱里。
到底还是没忍住,沈京鹤淡淡道:“又不是以后不回来了,至于带这么多东西过去么。”
“那肯定还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吧,”阮英想了想,又跑去书房搬了几本书过来,悉心摆进了行李箱里,“多带一点,总比忘带了要回来拿要好。”
“而且开学要军训半个月,不能离校,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手机。”
沈京鹤早看过了她的入学手册,对她的流程比她自己还清晰,但听到半个月这个时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阮英还在乐此不疲地往行李箱里装书,大有一幅要把整个箱子都装满书的架势。
沈京鹤暗叹口气,到底还是走过去,跟她一起收拾,先把箱子里满满的书拿出来了一部分。
“别装那么多书,要留地方装日用品。”沈京鹤拎了拎袖口,帮她整理,“京市九月还是很热,我让小吴去给你准备了防晒霜和防晒帽这些东西,到时候要带上。”
“哦。好。”阮英闻言没有反对,任由他拿走几本书,空出半个行李箱。
“军训不会禁止你们用手机,”沈京鹤继续道:“有事立刻给我发消息,没事也要每天晚上给我打电话,听到没?”
阮英乖乖点头。
“还有,宿舍不比家里,如果住不惯立刻说,”沈京鹤看着她,沉吟片刻,还是说:“我在你们学校对面买了套公寓,写得你的名字,如果宿舍住不惯,就尽快搬出来。”
“写的我的名字?”
其实阮英并不知道京市房价的情况,也对亲近之人送来的贵重礼物习以为常,但闻言还是忍不住惊呼了声,有点疑惑。
“毕业礼物。”沈京鹤说:“你和小舟都有。”
“噢噢。”阮英很快接受,想到什么,又有点惆怅,“可惜我没拿到状元。”
百年的教育鸿沟不是靠她几个月的时间可以填平的,阮英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拿到状元,不再是北大物理系入学成绩最优的学生。
她只考了全市第十七名。
虽然已经非常好,但对比上一世的成绩和眼前这个活生生的状元,从小到大没拿过第一以外成绩的人,还是忍不住有点不甘心。
“已经很好了,”沈京鹤说,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不甘心,你还可以读研。”
阮英立刻抬头看过来。
沈京鹤继续道:“读研读博,都随你,反正家里有钱,你想读到哪里都可以,随你高兴。”
阮英记得,她上一世离开的那个春天,这个国家第一个研究生正式毕业了。
曾经在父亲的熏陶下,她也想过读研,只是后来战火纷飞,此事成了登月揽星般的奢望——没想到在此刻,这么轻易地就向她打开了大门。
轻舟已过万重山。
阮英心脏有些酸。
她垂了垂眼,看着被自己放到行李箱里的《中国近现代史》,伸手轻抚了下硬质的封面,很小声又很坚定地说:“好。”
离开学还有三天的时候,阮英突然接到了沈京绥的电话。
对方声音有点疲惫,但还是温柔宽和的语调,“小英,录取通知下来了吗?抱歉,本来想帮你和小舟参考下的,前段时间工作室太忙,没倒出时间,你……”
阮英说:“下来了,马上就开学了。”
“是么?太好了,”对面的人语气显然高兴了很多,“哪所学校?在京市吗?哪天开学我去送你。”
“在京市,”阮英说:“北大。”
对面似乎愣了愣,“哪个北大?”
“……京市这个,”阮英也有点疑惑,“现在还有好几个北大了吗?”
“……”
对面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正当阮英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挂掉电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对面的声音,声线有些压抑:“这个学校……是大哥把你送进去的吗?”
“不是。”阮英听懂了他的意思,皱起眉,“是我自己考进去的。”
她说完,又强调,“沈京鹤不会做这种事,我也不会。”
“……”
阮英,自己,考上了,北大。
沈京绥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一种莫大的、突如其来的恐慌在震惊过后猛然袭上他的心头。
他不是没注意到阮英这段时间以来的改变,但他只以为对方还在为当初他的拒绝生气,所以刻意冷落他、刻意装成另外一幅样子。
他总觉得一切都是阮英在逞强装出的样子。
等到他办好工作室、有了可以不受沈家和母亲控制的资本后,对方一定还在原地等他,到时候他就可以鼓起勇气,跟她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直到此刻,他才猛然意识到不是。
阮英不是装样子,阮英真的改变了——北大绝不是曾经的阮英装装样子就可以考上的学校。
那、那改变之后呢?
阮英还在原地等他吗?
沈京绥混乱的大脑不断回播刚刚阮英那些话,猛然意识到什么,他绷着嗓子,问:“你叫大哥沈京鹤?你们……”
阮英没隐瞒,“我们在一起了。”
对面呼吸好像变得急促了一些,透过手机传了过来。半响,阮英才听到沈京绥的声音,“不可能,你们……”
他说到一半,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截然而止。
阮英礼貌性地等了一会儿,见对面没有要继续的打算,才说:“是真的,你可以去问沈京鹤。”
对面又没有声音了。
阮英迷茫又耐心地等了会儿,才听到沈京绥语气艰涩地问:“为什么……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阮英沉默。
喜欢沈京绥的是另一个十八岁的灵魂。
那个灵魂勇敢地表白了自己的心事,可是沈京绥拒绝了。
如果没有拒绝,或许另一个灵魂就不会离开,他们也不会错过。
阮英没办法替另一个人回答这个问题,考虑了很久,才说:“抱歉,以前的事,我真的都不记得了。”
对面这下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京绥挂了电话,手机里顿时一阵忙音。
沈京绥挂掉电话,抖着手从通讯录找到沈京鹤的电话,立刻打了过去。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几秒里,他出神地看着自己工作室的大门,几乎每一秒都在纠结要不要直接挂掉电话,这样还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可惜没等他做出决定,电话已经接通。
他从小到大最信任最熟悉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沉稳冷静地响起,“喂?”
沈京绥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一颤,喉咙口几乎被堵住一般,几乎想立刻挂掉电话——他难以想象自己最为尊敬的大哥、从来眼里容不得一粒沙的沈家话事人,在所有人眼中都严肃而苛刻的大哥,会跟自己名义上的妹妹、一个跟自己的弟弟有着暧昧瓜葛的人在一起。
见他久久没说话,对面又冷淡地“喂”了声,沈京绥几乎都能想到他一边工作、一边面色不耐的样子。
沈京鹤在他心里,一直像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佛祖,他和所有人都维持着疏离又礼貌的距离,看起来不需要人类的一切情感,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沈京绥从没想过,他会和这个人,因为感情的事产生纠葛。
他缓了缓神,终于下了决心,哑声道:“大哥,我想问,你和阮英……”
“是。”
“……”沈京绥心顿时凉了一半,咬了咬牙,“我还没有说完。”
沈京鹤说:“是,我和阮英在一起了。”
“……”
心彻底凉了下去,沈京绥疑惑又痛苦地问这个曾经他最信任的人,“为什么?”
沈京鹤没有思考太久,很快给出他答案:“互相喜欢,所以就在一起了。”
他说得轻巧,沈京绥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喜欢?!为什么会喜欢?!”他觉得荒唐至极,低吼道:“你别忘了!当初明明是你跟我说,要离阮英远一点!你现在却自己跟她在一起了?”
沈京鹤没有辩驳。
“为什么?”沈京绥被一股强烈的不甘心包围着,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但忽明忽暗间的现实感让他没办法自欺欺人,他只能不甘心地质问:“……大哥,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她,我想带她走,你为什么……”
沈京鹤沉默片刻,然后说:“因为我也喜欢她。”
“……可她之前明明喜欢的是我!”
“你也说了,是之前,”沈京鹤冷静而绝情地打断他的畅想,“我早跟你说过,阮英不再是以前的阮英。”
他敛起眼,不容置疑道:“现在的阮英,不会再喜欢你。”
“不要再以过去的名义去打扰她,再过几年,你需要叫她一声大嫂。”
开学那天,沈京鹤带着李阿姨、小吴小郑、老刘老张,一起送阮英去的学校。
阮英带的东西其实不算多,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就装的差不多,但沈京鹤和李阿姨怕她住不惯宿舍,买了不少必需的非必需的生活用品,左买一点右买一点,最后居然要两个后备箱才能装得下。
这么一帮子人一起拉着两车厢行李,倒真有种一大家子送自己的宝贝闺女上学的即视感。
阮英去新生办办好了资料,领了宿舍钥匙,下楼时,正巧碰到了同样来办资料的夏延。
“诶?阮英!”夏延眼尖,先看见了她,遥遥叫了声。
阮英听见声音,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暑假不见,夏延黑了不少,头发剪成了板寸,比高三那会儿有精气神多了。
他身边站着个气质姣好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裙,应该是夏延的妈妈,跟沈京鹤一样来送家里的孩子上学的。
沈京鹤像是没听到这一声,单手拎着阮英的资料步履不停地径直往门口走,被阮英拽住,一起往夏延那边走过去。
夏延看见她,明显很兴奋,等阮英拽着沈京鹤走近立刻道:“我刚刚还给你发消息问你到没到呢,没想到居然就碰上了,也太巧了!对了,这是我妈,妈,这是我高中同桌,阮英,旁边这位是阮英她哥。”
阮英冲女人笑了笑,“阿姨好。”
“你好阮英,听小延提过你,”女人笑道,“这么巧考来一个学校,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阮英点头,发现旁边站着的人不知怎么有点紧绷,又担心外面李阿姨他们等急了,便主动道:“那我们先走了。”
“成,微信联系,”夏延说:“等收拾好了找你吃饭。”
“好,我先去宿舍。”
两个人简单道了别,阮英拽着沈京鹤又往外走了几步,发现对方脚步越来越重,一扭头,看见对方眉眼特别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阮英不明所以,“怎么啦?”
沈京鹤看她一眼,恢复了表情,主动走过来跟阮英并肩。两人又走了几步,阮英听见沈京鹤状似随意地问:“他也考到北大了?”
“他?”阮英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说夏延?你还记得他啊?”
沈京鹤没说话。
怎么会不记得呢。
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他被酒、胭脂、铜臭熏透,站在台阶下的阴影里,看着台阶上干干净净、意气风发的两个人,被自卑和嫉妒彻头彻尾击溃的那个时刻,每一秒他都记得。
没想到两个人居然会考到同一所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