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是不能同意的,”刘夫人笑着摇摇手指,“我们家刘大公子平时是个没处使唤的窝囊废,结果这事上他硬气了,跟老头子犯冲,结果被一巴掌过去,脸都打肿了。但就这还不松口,没法子老头只能把人关起来,没想到人家闹起了绝食!不过我看刘大公子那样真不像会把自己饿死的,也就赌一赌老头子的气性有多大。要我说,老头子根本就不用跟他在这事上别扭,直接钱一断,人一扔出去,爱娶你就娶,反正往后没钱了。就刘大公子那干啥啥不行,处处又要讲究体面的样子,要是没了老头子塞钱,不到一个月就能饿死在外面。”
刘夫人口遮拦地扬了家丑,宋太太说话声音不高,慢悠悠地说:“刘大公子是说什么话招惹你了?”
“还就是嚷嚷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呗,三句话不离他老娘,说得像是我害死的一样。天老爷呀!我连老头子的原配夫人都没见过!他老娘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刘夫人说着夸张的挑起眉梢:“老头子睡过的女人前前后后能拼成个加强营,儿子女儿可以凑起来一个班。刘大公子有怨气也不能朝着我一个人撒呀!我顶天了就是个继任的营长,他亲爹才是总司令!这种历史问题,就得谁官大就找谁处理!跟我嚷嚷有个什么劲儿,真是烦死了!瞅见他就跟见了死耗子一样恶心。”
刘夫人自封做了刘司令后宫的营长,这话逗得王太太、宋太太和骆太太都笑起来。
婉萍看着她们发现自己全然说不上话,她记挂着楼下被虐待的小姑娘,她原以为同是女性的太太们会生出怜悯,但显然婉萍想多了,想错了。她们对此毫无在意,似乎在太太们眼中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同人与畜生之间的差别一样巨大。
“我同你们讲,别看我们刘大公子现在为金牡丹要死要活,他要是能守住一辈子不变心,我脑袋割下来给你们当皮球踢。笑死个人!瞧瞧我家老头子那样,刘大公子也就是这一会儿的热度,隔上三年五年哦,什么小翠啊,小粉啊,他不记得人家是谁了。”见王太太笑得欢快,刘夫人也更加肆无忌惮,她对这个继子一贯都是很不满的,趁着这个发泄口一股脑地说出来:“那些女人都是玩物,谁要娶她们做老婆才是猪油蒙了心,晕了脑子。老头子明摆着不在乎他儿子玩了几个女人,主要是娶进门实在是丢不起人。”
“可不是嘛!”骆太太尖着声音应和,王太太笑着抿了口茶,连端庄的宋太太也在点头。
楼下的女人穿着暴露,甩动腰臀高抬起大腿跳舞,楼上的太太们却已然对她们没了兴趣,坐到桌边各自捧起茶杯。王太太对大家伙提议说:“大家不如一人讲一个家里的趣事来听。”
“你提的就你先开始。”宋太太说。
王太太小口抿着说:“头次见依哥时,我十七岁。那年他才是个小连长,在我老家驻防,我父亲觉得小伙子人不错,虽然年纪稍大了点,但好在家里没有娶过妻,于是就把我拉来同他认识。我家依哥个子高,人长得也算不得和善亲切,我远远瞧见时,心里好紧张好害怕的,结果见面后他一开口我就忍不住笑了。那是我头一次听山东话,也说不出哪里好笑,但就是没忍住。我一笑,他也笑了,我当下心里就想这人瞧着憨厚老实,跟了他也不差,往后家里我可以说了算。哪想一结婚才知道上了贼船!什么憨厚老实,纯粹是长了一副骗人的模样,说一不二的,厉害得很!他哪里是想给我当丈夫,分明是想给我当长官,什么事情都要管,还要给我立规矩呢!”
“我家老头子不立规矩,我家老头子什么都不管。王太太你要乐意,咱俩可以把老公换一换。”刘夫人笑着调侃王太太。
“不换不换,”王太太连忙摆手说,“我这人脑子笨,嘴巴也不会说,要扔到你们刘家去还不得被小太太们生吞活剥了呀!”
“您太给她们涨体面,杂花杂草算什么小太太!跟老头子房里的花瓶一样,就是个玩意儿。”刘夫人摆摆手,笑着看向宋太太说:“你也讲一个,总不能坐在那里尽瞧着我们的笑话吧。”
“我刚才想到了一个,正想跟你们说呢。”宋太太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我先生自小家境优渥,五岁跟老秀才识字,七岁被送去新式学堂,十七岁自己跑去念了黄埔军校,总之他是没下过田地的,自然不怎么能识别庄稼蔬菜。有次就因为这个闹了笑话,当时我们还在南京,他与我出门散步,走到一片农田边上,我先生指着田里的萝卜缨说那是芫荽。跟在旁边的卫兵长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就说那不是芫荽是萝卜缨。我先生是湖南倔驴子的性格,一听这话立刻就不乐意了,指着人过去把田里的绿苗苗薅出来,见到下面连着的是萝卜,他也不肯承认自己说错,硬拉着我给他作证,我们湖南的芫荽就长这样。”
“那你怎么说?”王太太笑着问。
“我当然是向着他说了,不然能怎么样?我太了解我先生的性格,我要说长沙的芫荽不长这样,他就一定会说他们老家地头的芫荽长这样,横竖是不会承认自己认错的。”宋太太想到过去,浅笑说:“我先生有时像个小孩一样,倔起来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再说他好容易回家一趟,我干什么要拿这种小事来惹他不高兴呢?他说芫荽就当芫荽了。”
“这些个男人啊,真是一个有一个的性格,个个身上都一堆臭毛病。”刘夫人听完吐槽一句,然后扭头看向陈婉萍:“姜太太你也讲一个?”
婉萍感到她正在被撕裂着,一边是那个女孩子痛苦的嘶吼,一边是太太们轻松讲着丈夫们的趣事,那么从容自在,好像婉萍所说的虐待从未发生过。婉萍立在这条分界线上,她犹豫好半天,最后还是怯懦了,妥协了,上前一步融进太太们之中。
“培生这人惯喜欢笑我,我第一次见他时摔了一跤,他看见后不仅不扶,还拍着手笑,说自己身上没带钱,不用给他行大礼。”陈婉萍回忆着与姜培生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强撑起一丝笑说。
“唉呀,这人!”王太太掩唇笑着。
故事轮到了骆太太,她讲了好半天也没什么有趣的情节,一口一个我爱人我达令,甜到牙疼的校园情谊简直跟小报上的言情故事一样。最后还是王太太调侃她是“自由恋爱的先锋女士”,逗得宋太太和刘夫人笑出来。
婉萍没有再去到巷子里,她努力地想把那个小女孩忘掉,但尖叫声却把她的魂儿喊走了一大半。婉萍整个下午与王太太、宋太太她们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东西,下午花国小姐们表演了什么节目,最后又是怎么离开的,婉萍都没有清楚的记忆,她记得最清楚的只有那个孩子看向她时极度渴望的痛苦的眼神以及扎进皮肉的尖锐惨叫。
婉萍回家后失眠了,一闭上眼就是那个孩子,就是那张痛苦的脸。舞厅里的歌声混着尖锐的惨叫,婉萍再一次感到了强烈的割裂感,她像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摇摆,被不断拉扯着,被不断撕裂着,但最终她还是走到了王太太身边。
第四十章 将军夫人
花国选举后,婉萍有半个多月都没睡好觉,她经常会梦到那个被猫撕咬的小姑娘,有时她的脸很清楚,弯弯的眉眼,白葱一样的鼻子,鼻尖上还有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稚嫩而清秀的五官看得出来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有时婉萍在梦中则完全看不清她的面容,小姑娘眼睛被挤成了缝,鼻子皱着,嘴巴大张,那张脸极度扭曲,甚至难以称之为人,血从她的眼睛、耳朵、鼻孔里淌出来,混着凄厉的猫叫多次把婉萍直接从梦中吓醒。接连的睡不好觉,闹得婉萍都有个黑眼圈。夏青问起缘由,婉萍就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了她,夏青坚持是女孩的怨鬼找上门,拉着婉萍去了罗汉寺。也不清楚是不是心理原因,但那通三跪九拜回来,婉萍的确再没梦见过她。十月一过,重庆迅速进入了冬天。婉萍写信问姜培生能不能回重庆过年,不久收到他的回信,说要回一趟陕西老家,在外多年甚是想念老娘。
花国选举后,婉萍有半个多月都没睡好觉,她经常会梦到那个被猫撕咬的小姑娘,有时她的脸很清楚,弯弯的眉眼,白葱一样的鼻子,鼻尖上还有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稚嫩而清秀的五官看得出来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有时婉萍在梦中则完全看不清她的面容,小姑娘眼睛被挤成了缝,鼻子皱着,嘴巴大张,那张脸极度扭曲,甚至难以称之为人,血从她的眼睛、耳朵、鼻孔里淌出来,混着凄厉的猫叫多次把婉萍直接从梦中吓醒。
接连的睡不好觉,闹得婉萍都有个黑眼圈。夏青问起缘由,婉萍就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了她,夏青坚持是女孩的怨鬼找上门,拉着婉萍去了罗汉寺。也不清楚是不是心理原因,但那通三跪九拜回来,婉萍的确再没梦见过她。
十月一过,重庆迅速进入了冬天。婉萍写信问姜培生能不能回重庆过年,不久收到他的回信,说要回一趟陕西老家,在外多年甚是想念老娘。
信件里姜培生提起河南的灾民今年尤其多,夏天开始就不断地往陕西跑。可陕西又不是什么粮食丰盈的富庶地方,来了那么多人,村里实在闹得厉害。他家的粮仓被打劫了,两个看仓库的长工一死一伤。家里人虽去警察局报案,但灾民实在太多,那些人又没个固定地方。今天在东村,明天在西村,一个月后说不定就跑去甘肃,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抓着人?此事情闹得老太太也不敢在村里待,跟着大儿子住到了城里。
姜培生说他大哥有两个老婆,大老婆是老太太张罗娶的,对老人家还算孝敬,但小老婆是他大哥自个儿挑的,仗着被喜爱性子泼辣厉害得不行。老太太去了大哥家第二天就跟那位小老婆干了一仗,吵到老太太坐门口哭天喊地,闹得大哥一家在周围很是没脸。
“小时候在家里,我娘最是宠我,大哥从前还为这事儿吃过醋,常跟人埋怨我老娘偏心。这好些年我也没回过家,她现在又跟儿媳妇闹得这样不开心,我总得回去看一看。”姜培生在信中写:“我三岁时,我老娘遍守了寡,四个孩子里她从来都把最好的留给我,所以我理所当然也应该是最孝敬她的。等抗战胜利,若是我能去个好地方,想着把老娘接来与我们同住,好在眼前尽一些孝心。婉萍,我老娘虽是家里有田的地主婆,但说到底还是个乡下人,不识字,也没什么见识,说话做事难免粗陋,到时候还望你能多多体谅,包容她一些。”
“你的母亲自然是我的母亲,她来跟我们生活也是理所当然。培生你放心吧,我父亲也好,姨母也好,都不是自私小气的人。将来大家生活在一起,想来也该是和和睦睦的。”婉萍迅速给姜培生写了回信,只是信件寄出后,她想到今年姜培生不会回来,难免失落了一阵子。
过新年少了姜培生,婉萍总觉得不如去年那般热闹开心了。过节期间唯一让婉萍感觉有些意思的事情,还是有一天被王太太叫去帮忙包饺子。
王太太跟婉萍说:“外面的饺子怎么也比不了自家人包的。我从前在福州也不会包,这些都是嫁给依哥后跟着厨子学的。”
猪肉白菜,韭菜鸡蛋,婉萍看着王太太利索地包出一个一个小元宝似的饺子,再瞧瞧自己捏的丑东西,忍不住想等明年姜培生回来过年,她也要弄一桌北方人喜欢的元宝饺子给他尝尝。
年后刚过了两个月,1943 年 4 月,前线又传来了小鬼子进攻的消息。与过往一样,战端一开婉萍就彻底没了姜培生的消息,6 月底她才又收到姜培生的来信。信件很短,和平时会聊聊生活琐事不同,这次姜培生只简单交代了一个新地址。
又是一个月,婉萍收到姜培生晋升的好消息,他因前阵子的战功升成了少将副师长,虽然说不是正式军衔,只是职务军衔,但好歹肩膀上终于挂上了一颗银质星星。这消息属实令婉萍高兴极了。
姜培生做了将军,婉萍想着他除军装外也该有其他几身体面西装,所以月底一发工资就拿钱去才裁缝店,预定最好的精纺羊毛尼给他做了一身西装,尺码是按照婉萍的感觉估摸的,可能稍大一点,但她相信等抗战胜利后,自己很快就能把姜培生养得白胖起来,绝不会像像现在这样又黑又瘦,瞧着就让人心疼。
除开西装,婉萍还给姜培生买了一双软牛皮的鞋子,料子是她走了好多家鞋店才定下的,既有型还要柔软,因为姜培生前脚掌宽大,若是太硬了会磨出血泡,而太软了则会在缺失脚趾头那里塌陷进去。
整个夏天,婉萍都在期待着这身西装与鞋子,可每次去验货时,总有各种细节令她不满意。修修改改直到 9 月中旬,婉萍才心满意足地把西装和鞋子带回家。
婉萍回到芝兰路 19 号,一进门正看见如怀坐在客厅里看书,连忙上前把西装、鞋子拿出来对他说:“进去换上给我瞧瞧。”
“谢谢,姐,”如怀开心地接过来,快步走进卧房。没一会儿他就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鞋子出来,对着婉萍转了一圈儿说:“好看吗?姐。”
“我挑得当然好看了。”婉萍笑着说。
“我也觉得好看,就是鞋子大了一码有点不跟脚。”如怀转过身后,微微踮起脚尖。
“没事。”婉萍满意地点点头,对如怀说,“行,你脱下来吧。”
“啊?”如怀看着婉萍一愣:“姐,你这不是给我的?”
“当然不是给你的,这是买给培生的。”婉萍笑着推着如怀的肩膀往卧房走,说:“赶紧换下来,别把西装鞋子给我弄坏了。”
“我今天十八岁生日啊!姐,我以为你给我买的成年礼物呢!”如怀看着这身体面的西装,很是舍不得脱:“要不这件先给我吧,反正姐夫最近也不会回来。等下次再来了好料子,你重新给他做一身,不行吗?”
“哦哟,你说的轻松啊!你晓得这件衣服有多贵?料子不说,光人工费都顶我半个月工资啦!”婉萍抱着胳膊,与如怀对视了几秒,终于叹口气败下阵来,说:“好啦,等下个月我开工资给你也买一身,好不好?但是这件你赶紧脱下来,别把新鞋子都给踩皱了。”
“婉萍,你不要惯着如怀。”夏青端着饭从厨房出来,上下扫了眼如怀说,“小孩子穿什么这样好的西装?去去去,赶紧回屋脱了。”
“我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了!”如怀大声说:“谁不想有件体面西装?怎么姐夫可以穿,我不能穿呀?”
“你姐夫赚钱养家,你姐夫在前线打小鬼子,你姐夫还能做将军呢!那你做了什么?小炮仔仔,就你这点本事跟你姐夫比?”婉萍笑着戳了下如怀的脑袋。
“就是!”夏青笑着在边上应和:“你要有你姐夫的本事,哦哟,那我真是要去菩萨庙里跪上三天三夜。”
如怀小时候性子像夏青,什么事他都好奇,喜欢凑热闹,长大了倒是更像陈彦达一些,被姐姐和母亲接连数落后,闷闷不乐地拉着脸回到卧房。从屋里出来把衣服和鞋子还给婉萍时,还不忘赌气似的撂下句狠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搞不好十年八年后,家里就全得依仗我了呢!”
婉萍本想说十年八年后,你姐夫也不过四十来岁,正值壮年说不定已经升了中将,哪里需要依仗你呢?但话到嘴边,她又收回来,看看弟弟那副又怨又气的样子,想想确实是把人家成年生日给忘了,有些心虚地哄着他说:“好好好,到时候全家都得倚仗你。”
婉萍拎着西装和鞋子上到二楼,在卧房里左看右看,哪儿哪儿都十分欢喜。她将西装捂在胸口,想着姜培生穿上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那一定是非常精神呢!婉萍抱着衣服转了一圈躺在床上,西装盖在胸口,她闭上眼,觉得自己像是将被姜培生拥抱着。
自从姜培生升了官,婉萍周六去王太太家打牌都觉得腰杆子硬气了不少,与王太太的关系也越加亲密,毕竟这次姜培生能升官,主要得益于王军长在四月率部对湘北日军侧背攻击,成功截断交通线。
王军长此次升到集团军副司令,王太太与刘夫人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从前是王太太约刘夫人出来,现下刘夫人跑王家公馆的次数增加了,有时来得甚至比婉萍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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