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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晏闲)


车往秦淮去的时候,胤奚看着小女童天真兴奋的脸,说:“上回与你说的事想好了吗,要不要去读书?”
“啊?”上回……是什么时候……他们说过这事吗?
小扫帚贪玩儿,最不爱看书本上的东西,苦着脸看着小胤。
胤奚道:“去学堂读书,那里有学舍,晚上就不会一个人了,还能认识许多同龄伙伴。”
小扫帚挠挠头,“可是那种大户人家的学堂,都是有钱人的孩子哩,怎么可能和我交朋友,我会被欺负的。”
胤奚眸中含着清柔的亮光,“因为有一个人,想让贫苦人家的孩子也有书读,所以建立了广收生员的学堂。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唔……”
胤奚侧目:“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有钱人家用的是不是金扫帚吗?你去了,也许便会知道。”
秦淮岸边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河水溶碎月光,金波粼粼。水中装饰着轻纱彩帷的画舫鳞次栉比,其中不时传来丝竹歌声,男女笑谑。
胤奚带小扫帚下车时,已经基本说服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孩子贪新,很快忘了那点忧愁,融进热闹的庙会中。
瓦官寺前,上千彩灯搭起了一座巨大鳌山,五彩跃金,引来僧俗围观。
身披裟袍的道人在卖符结缘,周边还有贩卖各式小玩意儿的摊子。
小扫帚一双眼睛忙不过来,挤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一手抓着胤奚,一手提着自己的兔儿灯,每个摊子前都要停留片刻。
但她不和胤奚要什么,只是看。
胤奚买下一只绘彩面具给她。
他吃住在谢府,只不曾收过谢府的银钱,这是他以前攒下的私房。小扫帚将那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分外快活,在寺庙前摇头晃脑转了几盏茶的功夫,她心血来潮地摘下来:
“小胤,你戴上让我看看!”
放眼四周,只有妇孺才戴这种面具,胤奚开始不理,奈何小扫帚扯着他胳膊撒娇缠人。
胤奚龇牙咧嘴忍了忍,最后还是蹲下身,任由她将面具扣在自己脸上。
视野骤然一窄,满世界的光仿佛都收进了他的双眼。
胤奚起身的一刹,怔忡在原地。
隔着熙来攘往的人群,他蓦然看见一人立在对面的灯楼下。
那身对女子而言过于挺括的檀色圆领长裾,将她修衬得英丽亭拔,长发及腰,腰仅一握。
即使身处在家人围簇之中,花火彩焰之下,她的笑意依旧浮薄,眼底冰清沁凉一片,不食一点烟火。
让人错觉她只是偶谪凡尘,身前身后,都无一人。
谢澜安觉察有一道注视落在身上,凝眉回眸。
一眼也看见他。
阑珊灯火,溶溶月色,男子身姿清逸流宕,让人疑心狐狸变作了公子身。
胤奚单手揭开那只彩狐面具,乌黑的瞳底星火点点,与谢澜安相隔灯山,短暂对视了一眼。
他穿过人潮走到她面前,喉结轻动:“女郎。”
“这么巧。”谢澜安嘴角轻动,不得不有些感叹,在祖老将军手底下磋磨了一天,还有力气出来逛灯会,看来是低估了他。
她抬手将他额发上的面具挑下来,感兴趣地瞧了瞧,又低头看向他牵着的羊角辫女童。
小扫帚机灵,惊奇地仰望这个英俊之极的女子,双眼发亮,捂着嘴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
“小胤小胤,她就是你入赘的好人家么……”
下一刻,她的嘴巴被严严实实捂住了。
胤奚少见地在谢澜安面前泄出几分慌乱,睫影晃漾在睑下,“我没教她这样说过……”
折兰音和谢五娘先是有些茫然,此时见状,都低头忍俊。
倒是谢策作为兄长,脸色阴睛难辨,他凝视这个被灯火映得愈发姿容璀璨的男子,到底没阻拦什么,撇过了头去。
谢澜安眼中光色鲜活,压住嘴角弯下身,拍开他的手,问那女童:“你叫什么名字?”
“小扫帚……”
小扫帚怯怯地回答,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给小胤惹祸了,抬头看了他一眼,连忙往回找补,“我是小……胤哥哥的邻居,受了他多年照顾。胤哥哥很好的,他会缝衣,煮饭,还会唱歌,养鱼,他养过几尾很漂亮的金鳞鲤鱼呢——”
只可惜那场大火后,鱼就死了。
谢澜安搭腔,“是嘛。”
眼梢轻瞟手脚不知往哪摆的小郎君,听着像形容贤妻良母。
小扫帚的头顶轻轻按下一只手掌,胤奚说:“可以了。”
他恢复了之前的从容静默,只是仍有些不敢直视谢澜安,伸手虚扶她直起身,趁这机会,将想送小扫帚入学的请求与女郎说了。
说起来,他一直拘谨地不受谢府太多恩惠,但若认真计较,便是何羡来算也早已还不清了。
但为这孩子,他还是跟女郎开了口。
这对谢澜安来说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自然答应。她见小扫帚胸前衣襟上,挂着一张鲜黄三角纸符,定睛瞧了眼上头小字,是些吉祥话语。
“我的字……难入女郎法眼。”胤奚注意到她目光所及。
他不说,谢澜安还真没想到这是他写的,印象里仿佛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字。
谢澜安收回视线随口说:“还成。”
她不到十五岁便摘得书道一品的盛誉,再高妙的字在她眼里,也不过是“还成”,何况这般缺少名师指点,摹形不摹神的俗字。
胤奚分明看出她的意兴阑珊,依旧笑了笑。
“贵人出行,闲杂退避!”
就在这时,长街的那头传来鸣驺开道之声。
玩累了的谢小宝在乳母怀里昏昏将睡,忽被这声锣响惊醒,打了个吓嗝,哼唧起来。
谢澜安皱眉转头,便见数匹轻骑当先开路,后面是一架八人抬彩幔敞窗车辇,画辇中怡然高坐的女子身着朱红织金藻纹裙,臂挽芙蓉纤帛,髻上珠钗六珈,妩媚多姿。
在她车外,还有一名头戴红缨盔,长相阴柔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与她齐头并行。
被驱赶的百姓仓惶地躲向两旁,有不满者低道:“好大阵势,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皇帝妃子出行。”
“嘘,小声些,这庾家人可比皇帝妃子还厉害些呢……”
来者正是庾氏兄妹。
谢澜安淡漠地捻了捻指腹,心觉扫兴。
胤奚后背发紧,在第一时间将小扫帚藏在身后。
然而他们这群人的风姿个个不俗,又处灯下,就如鹤立鸡群。庾洛神辇到眼到,眼尖地发现了他们,一愣之下,冷笑命令停辇。
“真巧啊,谢直指也来赏灯?”
她不阴不阳地挑衅谢澜安,眼睛却死死盯在胤衰奴身上。
这个人,因为不顺从她,曾被她的詹事骂作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听后狠狠赏了詹事两巴掌——她看中的人,纵使再倔再硬,岂能以此形容,来辱没她的眼光?
所以她叫他小腊梅花儿,他不是要傲雪么,好啊,那她就着实把他扔进冰天雪地冻上一冻,看他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庾洛神第一不缺的是钱,其次便是时间,可是就在她猫捉老鼠乐在其中时,这枝腊梅花却被别人折走了。
看他的风神容貌,竟被谢澜安养得更胜从前。
庾洛神不甘极了,她捏住指节,声音染了冷寒,“不承想谢直指喜好别致,怜弱慕色,是个菩萨心肠。这庙里的神佛见到你,只怕都要让贤换你坐莲台。”
胤奚眼神漆黑,听出她话中隐射,偏头看向女郎。
谢澜安一扬眉,便有剑指翠鬓的风采,轻嗤:“我不做菩萨。”
她不喜仰头与人说话,言讫即侧身,命允霜去驾车。
庾松谷却是下鞍,走到谢瑶池对面。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含情,这位太后内侄,石头城统领含着柔笑道:“五娘子别来无恙?”
谢瑶池心弦微紧,却是行礼如仪,颔首回言:“见过庾将军。”
这时谢小宝哼哭起来,似是困倦了,折兰音忙道:“小宝困了,夫君,小妹,咱们回吧。”不着痕迹侧步挡住五娘。
谢策点头,与庾松谷淡淡寒暄两语。
庾松谷心中哂笑,他早晚要抱得美人归,不急于这一日,两家人擦肩而过。
胤奚还要送小扫帚回家,不与他们同行。待庾家依仪仗消失在视线中,他的后背才渐渐放松。
谢澜安离他最近,看在眼里,对他道:“别跟死——”
她顿了下,眼神隐晦,似今夜被人间灯火逼退的月光,改口:“别跟死不悔改的人计较。”
前世的庾洛神,便是在这一年应了她的名字,溺水而亡。
时隔过久,庾洛神具体亡故的时间与地点,谢澜安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在秋天。
因为庾洛神的亡故引发了太后与靖国公震怒,庾家人不信这是意外,在城中大肆追查凶手,与外戚作对的世家皆受到了牵连。
那年金陵城的枫叶鲜红胜火,上面沾的皆是人血。
大玄南渡以来的第一场连坐甚广的党锢之祸,便是发生在这一年。
靖国公也不知当真因痛失爱女,以至丧心病狂,还是要借此机会铲除异己,所针对的世家多达五氏,连位列丞相的琅琊王氏都赫然在列。
前世谢氏不涉党争,又有二叔执掌荆州兵马做底气,侥幸逃脱一劫。
而谢澜安上辈子虽然明哲保身,不参朝事,却不忍坐视那么多无辜者被害,她动用关系,明里暗里地帮助不少士族中人,逃过牢狱之灾。
王家、郗家、卫家……可等她几年后受太后殃及,名声扫地,冷眼旁观的也是这些人。
上一世直至她死时,庾洛神这桩无头案的真凶也没有找着。这却也不重要,前世庾太后借题发挥,用大司马在此事上助力,带兵镇压五大世家,以致世家不敌,元气大伤。
所以谢澜安今生欲阻止这桩惨案,必要先调大司马离京北伐,断外戚一臂。
接下来,她便只等庾洛神出事,以太后如今对她的信任,自然会将调查权交到她手里。
到那时,她手中的权限会进一步扩充,游走于外戚与世家之间,刀锋落向何处,便不是听他人号令了。
——这便是她对老师所说的,一直在等的那个“契机”。
——这便是她请崔先生预测大司马行军速度,务必不使京城内外互相干扰的原因所在。
谢澜安眸尾隐没一缕精光,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她重生之后,在皇宫外遇见庾洛神的第一面,为她马车让道时,已在盘算她的死期。

第34章
玄白近两个月因“伤”留府, 骨头都快待懒了,好不容易等到主子遣派,还是暗梢, 要他暗中盯紧庾洛神, 玄白立即摩拳擦掌。
“她去什么地方, 见什么人, 身边有何反常之处, 事无巨细都来报我。”
谢澜安捻扇叮嘱, “若有变故发生,只管看真,但不可现身出手。”
谢澜安眼中寒意料峭。
她早说了,她不做菩萨。
玄白领命,盯了一连月余,却也未有特别之事。
金陵城中日子安稳,七夕过后,京口突然传回一封军报。
——大司马领一小队精锐自广陵上,裹甲衔枚, 夜渡淮河,偷袭了北朝驻在广固城的营地!
此信传回京城, 振奋人心的同时, 也不由让朝中大感意外, “不是说伏暑之后才发兵吗?”
谢府的议事厅, 崔膺目光深凝, 望着面前的沙盘,露出似笑似忧的复杂表情:“我朝定下北伐发兵的日期,那北朝自然也知道。兵贵神速,兵不厌诈啊……接下来便看, 后续的渡淮大军能否迅速接援主帅,稳住这着险中求胜的先手了。”
长信宫中,一张软羊皮绘制成的战事舆图,平铺于案。
庾太后凝视着上面的山河城池,耳边仿佛已听见豪迈的金戈号角之声。
“好啊。”太后凤目含光,踌躇满志,伸掌按在代表着北朝疆土的那蜿蜒壑线上,“褚将军不愧为我朝屠鲵吞狼第一人,大玄有猛虎出山,先声夺人,哀家倒要看那尉迟老妇,还有何夸耀之言!”
谢澜安立在旁侧,顺着太后的话赞了大司马几句。
太后最喜她这份宠辱不惊的气质,笑问这张地图是何人所制,“看其上城垒分明,川河划分明晰,不是俗手。”
谢澜安道:“回太后,此图是家叔赴荆之前留下的,后经由崔先生几番添改,务求尽善尽美,方敢献与太后。”
庾太后点头,谢荆州、崔夫子,皆是不世出的人才,如今皆效力在她麾下,她也算文武相得了。
话说回来,若非谢含灵甘心服膺,她也收拢不到这些傲世英杰的人物。
看来当初收服谢含灵真是明智之举,她日日看着这张泰山笃然的年轻妙容在身旁,恍觉自己也跟着年轻起来。
也许有生之年,她当真可以亲眼见证洛阳收复,大玄从江南迁回中原,恢复正统……太后再一次感觉到,这种运筹庙堂,手握权利的滋味实在太好,好到庾嫣品尝了二十年,依旧领略不尽其中美妙,舍不得放手还政。
紫宸宫的那个少年,自是她与先帝的晚来得子,亲生骨肉。所以庾太后才觉得这孩子犯傻,他着什么急呢,等将来她老了,这驭国的权柄不交到他手里,还能给谁?
到那时,她会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国土更辽阔、社稷更稳固的大玄。如今他十几岁的人急于亲政,他镇御得住那班老臣,完成得了北伐大业吗?
女主江山,名镌青史……
这样难逢其世的机会,古今能有几人?
谢澜安在太后心志蓬勃的畅想中,悄然退出大殿。宫闱外,正候着几名兵部官员待诏,太后私召六部,可见太极殿那里已形同虚设。
谢澜安神色淡漫地经过墀台,那些下品官吏见到这名鹤服在身的绣衣御史,不管心中情不情愿,一齐躬身见礼。
谢澜安目不斜视地出宫门,郗符正在等她。
郗符在朝没有实职,出现在此,只能特意有事找她。谢澜安往这郗少主峻色清寒的脸上瞅一眼,“才从凌井吃了冰过来?”
“别阴阳怪气,有正事与你说。”
郗符烦躁地拂动袖管,目观左右,邀谢澜安上他的车。
车轮驶动后,他方低声道:“大司马首战告捷,自是好事,我也希望中原故土早日收复。可若大司马此战后功高盖主,生出不臣之心,如何是好?你难道不知,此前大司马手下的幕僚,已提出让褚啸崖向宫里请赐九锡吗?”
谢澜安淡淡听着,郗符见她不语,运了口气:“太后一心只想与伪朝太后争个高下,她以为手握京畿六营,与一个防垒石头城,便能稳守京城。可京口铁骑是何等战力,一旦刀尖调转……你不会也如此天真,觉得褚啸崖是忠良纯臣,金陵城固若金汤吧?”
谢澜安轻飘飘看他一眼,“你为何不说,若大司马战胜归京,以他的寒门出身与阴鸷性情,必会极力提拔寒人,对世家势力开刀。你最怕的是这个,扯别的干什么?”
二人对弈清谈多年,对彼此也算了若指掌。谢澜安说着好笑起来:
“郗少主不会以为能糊弄住我吧?”
江山轮替,世家依旧是世家,只要新帝需借世家的实力稳固朝局,这些家主会害怕世道变乱吗?不会。
端看王谢两氏,不就是在衣冠南渡之后,辅佐玄帝收服了江左的本土势力,才有今日位列于世家之首的风光?
可怕就怕,上位者是个底层出身的泥腿子,对世家门阀的风气深恶痛绝,这才会引发世家的警惕与压制。
郗符被谢澜安点破心事,神色微僵。
他肩上担负着整个家族的前途,不能不怕,郗家是如此,他不信品流还在郗氏之上的谢氏,会对此事没有担忧?
谢澜安当然不担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想法和褚啸崖不谋而合,都是意欲提拔寒士阶层,削弱世家垄断。只是方式不同,她不会用大开杀戒来达成目的。
看在郗符前世为她写祭文的份上,谢澜安耐着性子,听他倒完苦水。
然后,她玉指一拢扇骨,侧头真心实意地疑问:“我还在金陵呢,你怕什么?”
那不是故作淡定的张狂语,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傲,仿佛不解一个心智正常的三岁小儿,抬头怎会看不见太阳在天?
郗符一个激灵,惊撼地看着眼前女子。
淮北刀兵相接,金陵暑日浮闲。
胤奚照例每日去校场习练,有时捱得太晚,晚上便不回乌衣巷,在拨云堡的后罩房囫囵对付一宿。
若是回府,无论多晚,只要谢澜安还未休息,他一定坐在屏风外头,坚持为女郎读几篇文章。
谢澜安嘴上不说,当夜一枕黑甜无梦,次日便默许他再次走入她房间的灯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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