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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晏闲)


那时他除了商谈军务和下发指令,私下里已愈发寡言敛重,听言,难得愣了愣,仿佛一直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停步问:“真黑了?”
“啊?”乙生反应慢了半拍,他身后的几个凤翚兵闷闷发笑。
胤奚没再多言,折回来踹了乙生屁股一脚。
第二天,胤奚便找军匠,从作废的兵械里挑了块料。
军匠问他想打造何等样式的,胤奚不知想起什么,轻扬的眼梢含了缕明光,照着那年与谢澜安在灯楼下偶遇所戴的狐狸面具,亲手画下图纸。
此时,那张开目狭长妖冶,额刻焰纹,不怒自威的狐面盯着韩火寓,问:“有金陵来的信吗?”

“派去秦州打探的斥候还没回来。”
韩火寓心里清楚,如果谢小将军那边战线推展得顺利,纵使两地远隔, 这信头儿也该接上了。
秦川一带山水潆徊, 险关颇多, 荆州军也许在哪里滞住了。
“也别太担心, ”韩火寓有一说一, “他们是王师, 后勤支持充裕,进退都有余地,不像咱们小可怜,全凭你这位胤王和那位六镇首领靠一口气撑过来。”
他的话半点不夸张,这半年大战小役不断,有几次韩火寓眼见军队快被尉骑疯狂冲杀的架势围剿,都是靠胤奚带兵悍然破开血路硬扛下来的。
韩火寓不用上前线,但每次对战,他都做好了随时带百姓撤离的准备。
有时他半夜惊醒, 耳朵里全是心脏疾跳的鼓点,要隔好一阵才能确定军营里是安安静静的。不过这时候, 他如果不披衣去粮廪, 马厩还有各个巡防口转一圈, 确保都无纰漏, 就没法再合眼接着睡。
肖浪巡夜时碰到韩火寓的次数多了, 戏称他是军营老妈子。
胤奚面具底下的双眼凝着他。
“胤爷,胤爷。”韩火寓抬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无奈改口。
胤奚吸纳河西民众后,队伍进一步壮大, 鱼龙混杂的起义军一致推举胤奚与高世军这两位领袖,称王自立。
韩火寓能理解这些草莽流民的想法,他们裹挟在大势下,跟着头领聚兵打仗,是需要归属感的。
所谓师出有名,有了旗号,便有身份,有了身份,便有底气。
日后起义军真打出个名堂,这些流血拼命的将士也好坐而分功,不致徒劳一场。
鱼悬由于甘饵,勇夫死于重报。
他们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他们要推举自己的王。
胤奚头顶也有自己的王,所以迟迟不松口,高世军却是来者不拒。
胤奚原是为谢澜安招揽六镇军的,不能让高世军生出自立之心,于是在微妙的形势下,他最终默认下来。
但对金陵的自己人,他私下不许他们称呼他王。
这片良苦用心啊……韩火寓目光落在胤奚的右手上,那里还有城门吊石磨裂的伤疤。
这个男人既要打仗,又要安恤民生,既要与六镇军紧密合盟,又要暗中制衡,既要宣扬谢女君的权威,又要确保自己在军中的不二威严。
他做什么都不动声色,却样样都平衡得很好。
韩火寓除了老师与女君,平生没佩服过什么人,可到陇西重新认识了这位敛重深沉的胤郎君一次,却有些敬服他了。
“依你看,赫连大军下一次进攻会是何时?”
他刚问完这句话,校场前有人高呼一声:“高王。”
高世军大步经过辽阔的草场,粗声吼了句什么,草场上便又挥汗如雨地操练起来。高世军走到两人面前,先看了眼那张面具,不理解地啧了声。
韩火寓向他见个礼,继续谈事务。
胤奚道:“他不是能忍之辈,不会与我们无休止地耗下去。尉国的将领被我朝差不多摸清了,赫连是军国顶梁柱,西南防线需要他——”
胤奚透过面具望向东边无垠的天穹,“最迟一个月,两军必有倾力一战。”
高世军过来就是和胤奚碰个头,看他从敌营回来有什么说法没有,闻言没有异议:“行,我检点兵马。”
两人之间早没了最初磨合时的剑拔弩张。
他们一起经历过寒冬,六镇兵出身寒苦,体质抗冻,一向是高世军骄傲的资本,但他没想到不适应严寒气候的南兵,也咬牙挺了过来,骨头硬得不输出他的兵。
他们也一道趟过血路,他之所以从险地救回被围的胤奚,是因为胤奚也单骑从槊锋底下救过他。
两种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碰撞,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高世军在见到南朝使节与禁军之前,不能理解胤奚时不时宣扬他那个女君,有何意思。等他亲眼看见南庭的人出现在千里之外,持节接应,才知原来这世上,真有不放弃兵卒的上位者。
这个高目卷髯的胡族男人,带领他的族人与汉人一起作战,也曾恍惚过:他会合曾经的国敌对抗自己曾经的同胞,他的敌人究竟是谁,朋友又究竟是谁?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世军想明白了。
谁能让他有尊严地活着,谁就是朋友。谁要剥夺他的尊严,谁就是敌人。
已经转身的高世军靴底在草上蹭了下,又转回头,阳光加深他的眉影。
他没头没尾地问胤奚:“……真能胡汉一家吗?”
胤奚平静地纠正:“是汉胡一家。”
高世军嘴角抽搐。
看着那人转身回帐的背影,高世军实在没忍住,问了韩火寓一个老早就好奇的问题:“你们南国男人都这么……注重保养?夏天怕晒,还日日都刮胡子?”
在部落,男人皆以雄壮强健为荣,像他的络腮胡子,从十八岁后就没剃过,每每照镜,颇觉自豪。
但南朝人好像截然相反。
说他们小白脸,像是找干架,但事实就是他不能理解,男人的体毛乃阳刚之象征,刮它干什么?
韩火寓摸着自己在青州就晒成深麦色的脸,以及刮得干干净净的胡髭,失笑。
这个事,该怎么说呢?
“大王有所不知,名花有主的人,是这样的了。”
还未走远的胤奚听见了,玄铁下的嘴角轻轻翘起。
八月二十,风转南向。贺宝姿奉旨带五百人前去探谷。
五百军士面上系着浸过草药的纱布,趁风向利己,觉雾气清蒙,稍能视物。队伍结成紧密的方阵,在石壁高耸的崖谷间谨慎前移。
一踏入沼雾范围,贺宝姿露在面纱外的眸光便一沉。
不是心里发沉,而是她身上甲衣的重量忽然诡异地加重了许多,和刘将军所言一模一样。
“你们如何?”
她立刻问兵士,得到相同的回答,贺宝姿紧了紧手中刀柄,沉着道:“勿要慌乱,继续前行!”
她声音威严,却不敢掉以轻心,仔细地观察脚下与四周环境,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只见高洼不平的山道两侧岩壁黢黑,石面呈片状,仿若刀斧劈削而成。石壁越往上越是陡峭,不见藤木,猿猱难攀,崖顶夹倚成势,只剩天光一线。人在其下,渺小若蚁。
就在贺宝姿仰头审视的时候,忽有数条黑影从高耸的崖顶闪跃而下。
这些影直直坠下半丈,而后不动,就仿佛凭空出现后悬停半空,在雾气缭绕中分外诡异。
箭矢从这些悬空兵的两臂下雨点般射来!
“分散,列盾!”
贺宝姿瞳孔微凛,勾刀格开一只羽箭,却不知何故刀刃外偏。
高大女郎后仰下腰,锋利的箭镞从她鼻梁上擦了过去。
“邪门儿,”陆荷架着轻铁楯,唇上的纱布呼哧呼哧翕动,“这盾不听使唤,往边上偏啊!简直就像邀那些箭亲戚来家里做客一样!”
这种情形下,军队别说穿过山谷,就连自保也难以做到。
“保持阵形!”
贺宝姿耳朵自动滤掉陆荷不分场合的幽默,却忽略不了萦绕在四周的呜泣之声。这怪声鬼里鬼气,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贺宝姿面色严峻,想起出发前陛下千叮万嘱的话——
“宝姿,若有兵器受阻情况,你们立刻弃刃,撤回来。”
贺宝姿当机立断道:“听我号令,弃刀!”
说罢她径先松手。只见那把刀竟未落地,而是反常理地向旁曳引,被牢牢吸附在山壁之上。
这是……
贺宝姿睁大双眼,反手抽出腰侧另一把环首刀,这才是她平日所用的精钢佩刀。
兵士们整齐划一,听令弃刃后,齐声抽出腰畔悬挂的第二把备用刀。
他们看着自己先前扔下的刀,离山壁远的落在地上,离岩壁近的则像长了脚,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粘了上去,倒吸一口凉气。
军伍队尾变队首,且挡且退,撤出谷外。
接应的权大牙缰绳都攥硬了,终于等到全队撤出,可算松了口气。
马不停蹄地赶回营地,贺宝姿一口气都未歇,摘下面布走进铃阁:“陛下 ,属下回来复命!”
她已经全明白了!贺宝姿忍住激动的心情,一五一十说了黑石硖里的经历。
主帐里充斥着一股混合的药气,谢澜安叠腿坐在独榻上,凝眉静听,身边三个人全在喝药。
谢丰年不用说,喝的是排除体内雾毒的药;日前刚到营地的百里归月,常年参汤不离口;而封如敕,原是上一战中受了暗伤,他自负强壮,无论亲兵如何劝说都不理会。待百里归月来后,得知以后劝了一声,不等她说第二句,封如敕立刻取药来喝了。
谢丰年听到一半,眼神豁亮。他搁了药碗拍案站起,不顾眼前金星乱迸:“是磁石!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懊恼得要死,原来尉贼故弄玄虚,用的是这个鬼玩意儿!
兵士所穿皆是铁甲,佩带的兵器自将军以下也大多是环首铁刀,受磁石吸引,可不就会身上发沉,出刀不听使唤吗?且在里面待的时间越长,阻力就越明显。
“原来阿姊你早就想到了,所以才吩咐军中准备犀甲!”谢丰年转头看向面容沉静的谢澜安。
谢澜安脸上没有意外神色,微微颔首:“按宝姿所说,那些磁石体积极巨,几与山岩融为一体,这才以假乱真。尉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收罗到如此多异石,再堆满两壁,可见下了大功夫。”
她在汉阴听刘时鼎讲述黑石硖中的古怪,便有所猜测。
只是怕预想的有出入,倘先通告三军,过后事有不谐,空欢喜一场,反而有损军威,这才秘而不宣。
等验证之后,果不其然。
不怪谢丰年一叶障目。谢家军但凡孬种一点,撤退时丢盔弃甲一点,也许会早些发现这个猫腻。
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好儿郎,宁死不丢武器。手中的刀枪越是往旁边牵引,他们便越要使力控制在手上,两相较力,这才形成了、或说帮敌方完成了这个常人难以解释的布局。
“那阴兵突降又是怎么回事?”刘时鼎问。
谢澜安转目看去:“将军想不到吗?”
被打麻了的刘时鼎挠挠脑门,百里归月以帕拭唇,徐徐开口:“这也简单,只消有人在崖顶用绳子吊住战死尉兵的脖颈,放坠到半空中,便形成了悬停于空的场面。
“借着高度与雾气的掩护,谷底人看不见绳索,只会错觉那些箭是这些‘阴兵’张臂发出,如同从阴间召来。就算理智明知不可能,但眼见为实,必生恐惧。心一生惧,不攻自乱。”
之所以要用死尸,是防攻硖的人反向崖上射箭,那些尸体即便中箭也不痛不痒,反而更添阴森。
闷热的大帐随着她话音落下,岑寂几许。
的确,谢丰年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他艰难地吐字:“……那些夜袭留下的穿甲尸体,面涂白灰,至少已死了一年以上。你是说,尉朝为了制造阴兵假象,将他们为国战死的士兵尸体掘出来……”
风干涂灰,肆意侮弄。
座中几名年轻将领,胃里已经不适地翻搅起来。
他们与伪朝不共戴天,都不会故意做鞭尸掘坟的事,更何况是对自己本国的同胞、对那些为了朝廷奋战而死的战士!
谢丰年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都没敢坐实这个猜测,就是不相信世间会有这种超乎想象的伤天害理之事……
两国为争疆土,各为其谋,战场上碧血黄沙,各凭军备,虽是不得已而为之,总归有个底线。
可是从生祭万民到掘辱烈士,尉朝作的孽已经不是一般二般的残忍。
如此人君,人乎哉?
如此国邦,国乎哉?
刘时鼎实在没忍住,当着谢澜安的面骂了一声,“某这就让全军换上犀甲,再攻关隘!我就不信不能一口气把这帮蛮夷赶出中州,撵回阴山捡羊粪去!”
百里归月暗中摇头,哑着声说:“犀甲轻便不怕磁石,可相对的,对箭矢的抵御力不如铁甲,而且怕火。尉军为了守住此关竭尽思虑,定是早已想到,我军若穿铁甲,便教有去无还,若穿犀甲藤甲,便用火攻。”
这是连环计。
如果能用铜片锁子甲,或可解两难之境,不过在南北两朝的钢铁冶炼技术你追我赶地发展起来之后,笨重的铜甲就退出了战场。
何况时间紧急,现去采备铜甲也并不现实。
“八月刮风两日半,接下来就要下雨了。”
封如敕腮边棱骨分明,显然也因尉人的手段愤慨。他当了半辈子山匪头,没想到比他更恶的,不是流氓草莽,而是朱紫公卿。
但因接着百里归月的话,封如敕又将语气放得轻柔,“他们的火烧不起来。”
“不,雨天入谷,对我们同样不利。”谢澜安否掉了封如敕的提议。
尉军不用火箭,也可以照常射箭,又有投石、滚木,占尽地利。
以低攻高,兵法所不取。
谢澜安转而唤进随贺宝姿探路的一名女兵,“丁曼,你可从鬼哭声中听出了什么?”
丁曼一身戎装入帐,年在二十上下,是女子卫队中唯一通音律的人。女皇陛下记忆超群,因材用人,此时她轻凝双眉朝着帐门方向,双腿交叠,看似松闲,却又带着一股雍容绰约,不怒而威的风范。
丁曼只望了一眼,就赶忙垂眼抱拳。
“回陛下的话,小人没听过鬼怎么哭,听那硖中呜声,非要形容的话,倒有些像风吹山里孔窍发出的厉声……
“若要形成这种瘆人的效果,窍穴必然窄深,小人辨出大约有六七个不同的来源交织在一起,但具体的方位……”
说到这里,丁曼耳根子发红,惭愧地低头:“小人无能,没有听出来。”
谢澜安却露出了然神色,褒奖丁曼已经做得很好。
果然不出她所料,尉人做戏做全套,阴兵是假,那鬼哭亦是人为弄出的勾当。
“今夜朕带人再探黑石硖,寻出风窍方位。”
帐中诸将正各自琢磨对策,还未明白皇上为何重视那几个风口,一听这话,齐齐变色。
“不行,我不同意!”
最先开口的是谢丰年,也只有他敢这么跟谢澜安说话。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劝阻。
“陛下亲临前线,已是冒险,万万不可再涉险地!”
“主危臣辱,末将等纵使无能,也愿舍身前躯,断不能让圣上以身犯难。”
“非朕逞强做作。”谢澜安淡然摆手,眸中光亮仿佛摄取自太阳之光,精熠璨发,环顾四周,“而是即便破除风言,这仰攻的仗依旧不好打。”
“让我军相信没有阴兵还不够,重要的是让敌军相信,真有阴兵。”
百里归月被这句话绕得微怔。
反应过来后,她蓦然转头看向谢澜安。
一帮带兵的大老粗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放下心来,幸好不是自己蠢,大家都听不懂。
刘时鼎尴尬地假咳一声:“陛下神智过人,非凡俗能及,能不能……给个明示?”
谢澜安笑了,身子微微前倾,摇扇风流。“你们说,伪朝想出这个阴损的法子,会否提前将计划告知全体尉兵?”
“当然——不会。”
冷静下来的谢丰年望着阿姊胸有成竹的神情,一边猜想她打算做什么,一边在地上踱步子,抻晃肩膊恢复躺懒的肌肉。“事以密成,如果尉军主将告知了全军他们的布置,那只要尉兵被我们俘虏一两个,严审之下,对方的底牌就泄露了——那些核心之处的布置,一定只有尉军的少数心腹知道。他们只有连自己人都骗,才能骗过我们!”
在谢澜安赶来之前,尉军确实达成了狠挫南朝士气的目的。
之前节节败退的尉兵,也是当真相信得道高人为他们招来了阴兵助力,所以才全军鼓舞,士气大振。
“所以……”
刘时鼎不好表现自己还是糊涂,瞪起眼,“——哎哟小祖宗你别晃了,晃得我眼花。”
百里归月露出一抹笑:“所以,如果他们赖以取胜的‘阴兵’,‘投降’于大治皇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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