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朝着南蓁的轮廓依旧陷在不可名状的阴影中, 看不清, 也摸不透。
她试着努力睁大双眼,却只见昏暗里的人收紧的肩膀渐渐放松。
陈厌深呼吸一口气。
“你现在跟我说的这些话, 是以什么身份?”
他依靠在石栏上的身体缓缓直起, 抬脚朝她走近。
越接近光源, 他眼中的黑色越发浓郁。
直至来到南蓁面前, 他眼底黑色的火焰带着几乎咆哮的热浪,差点将她烧毁。
南蓁心惊不已,无措瞬间击溃了她平静的假面,她慌乱地后退。
“我......”
“曾经照顾过我的姐姐?还是良心发现的背叛者?”陈厌平静的声音下, 有野兽般狂烈的凶猛, “你不会忘记六年前,是你先离开我。”
“在我信任你的时候, 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在我以为你已经爱上我的时候。”
他步步紧逼,眼中的冷戾几乎凝为实质, 狠狠迫着南蓁退无可退。
“现在你跟我说,不要让自己受伤。”
“可是南蓁,谁是伤我最深的人?”
他突然好恨她。
如果当初她愿意乖乖陪着他,可能这六年里他不会过得这么痛苦。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走, 那些永无止境的长夜或许并不难熬。
如果她从来没出现……
没有如果。
她走了。
在给了他一切温暖和光亮之后,她带走了所有白天。
即便这一切他都早有预料, 但她转身离开的背影仍然像一个魔咒,不断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
幻痛是那么真实和强烈。
除了这痛感,他没有再能抓住的东西。
好恨她。
好想她。
好想她。
好想她。
胸口最后一丝氧气在后背猛地撞到露台大门时逃出身体。
呼吸骤然闭锁。
即将窒息的前一秒,南蓁惊恐地看见陈厌眼中遮天蔽日的黑云与巨浪,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蓦地大喊:“陈厌,你冷静一点!”
此时此刻,她要求他冷静。
可他怎么能冷静?
身体好像被什么控制,钻心刺骨的痛和窒息开始占据身体。
他忽而有些慌乱地低下眼去,不停地深呼吸。
每一次都比上次更加用力。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遏制身体里的恶魔逃出体外。
“陈厌..陈厌?”
南蓁错愕地看着刚才还像个要吃人的怪物似的人突然弯腰捂住腹部和喉管,血色尽褪的脸上只余一片汗涔涔的苍白,“陈厌你怎么了?”
“走....”陈厌摇摇欲坠,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她意识到不对,立刻扑过去扶住他的肩膀,“陈厌?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你不要吓我,我去帮你叫医生来。”
没有给她转身的机会,陈厌的身体不断下坠,沉重地差点将南蓁拖到地上去。
“陈厌!”光靠双手已经撑不住他的重量,南蓁只能用身体接住他。
突然巨大的冲力让她下意识后撤一步,右脚却不甚撞到铁门。
脚踝处的伤口几乎见骨。
南蓁痛得闷哼一声。
该死的高跟鞋!
瘫在肩上的陈厌身体忽然发出一阵细微的颤抖。
她顿时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只怕陈厌有什么好歹。
“陈厌!”
还好他尚有一丝清醒。
勉力掀开眼皮,南蓁焦急的神情跃入眼帘。
她眼里担心至极的水光,好像回到从前她还疼他的时候。
陈厌呼吸滚烫,极致沉黑的眼眸却氤出了一滩蒙蒙的雾。
他想摸一摸她的脸,指间的触感会告诉他这是不是在做梦。
可几度抬手,始终够不到她的头发。
就快要失去意识的人,对着这张他日思夜想的脸,轻声呼唤,“南蓁..南蓁.......”
“什么?你在叫我吗?陈厌、陈厌你看看我!”陷入意识游离的人没有回应,南蓁心急如焚。
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得找人帮忙。
咬牙撑住陈厌的上身,南蓁心一横,顺势往地上一跪。
天然石板的粗粝和坚硬程度超乎想象,膝盖差点碎掉。
南蓁却一声不吭。
她动作迅速又轻柔的将陈厌的脑袋平放在地上,俯身去听他的心跳和呼吸。
确认他还能自主呼吸后,南蓁高悬的心骤然一松。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身捡起地上的手机,正要拨电话给120,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抢走了她的手机。
“你?!”
柯周维在最后关头赶到。
看着手机里还未来得及拨出去的急救电话,他蓦地松了口气。
辛亏陈厌晕过去之间按了紧急呼叫,否则救护车一来,守在楼下的狗仔一定会将他的病情曝光。
见地上的男人已经人事不省,柯周维迅速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脸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身对南蓁解释:“我是陈总的助理。很抱歉今晚吓到南小姐了,不过现在有我在这里,南小姐可以离开了。”
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对她下了逐客令,南蓁怎么可能相信他。
她拧眉冷道:“你说你是他的助理,我凭什么信你?陈厌现在这副模样,我一走他还能安全吗?把手还给我,我要给警察打电话!”
柯周维掏出名片自证身份,“请您放心,我不会让陈总出事的。同时我恳求南小姐,千万,千万不要将今天晚上的事情泄露出去。”
名片是真的,但南蓁也是真的放心不下将陈厌交给他。
她刚刚才看见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就面露痛苦地倒在地上,这哪怕是个路人她都不放心把人独自留在路边,更何况他是陈厌。
可这个助理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撒谎。
“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好端端地突然就倒下?”
这个问题太敏感,柯周维面露难色,“事关陈总,我无权代他向你解释。等他醒过来,南小姐可以自己问他。”
南蓁眉头皱得更紧,“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柯周维迟疑的脸色显然也给不出明确答案。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向对方说明了位置和状况后,他有些为难地看了南蓁一眼。
南蓁听见他转回眼去压低声音说了句:“南小姐...也在。”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超出她的认知。
柯周维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莫名让南蓁感觉电话对面的人或许也认识她。
不管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陈厌。
柯周维挂了电话,南蓁才问:“你确定他没事?”
“我确定。”
“不用去医院?”
“不用。”柯周维顿了顿,“陈总他,从来没去过医院。”
南蓁皱眉,听他这话的意思,陈厌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了。
可他都成这样了还没去看过医生?
简直是胡闹!
言尽于此,柯周维不能再说更多了。
两分钟后,有人来了。
方力何急匆匆地赶到露台,第一眼看见地上尸体一样躺着的陈厌,吓得膝盖一软。
视线顺着地面看到南蓁,他又吓得差点跪下。
“这..这是怎么了?”
南蓁看见他倒是不意外。
从刚才柯周维的语气里她就猜出来了。
但她以为他叫他来是为了把陈厌搬到一个安全舒适的位置,却没料到他是叫方力何来带她走的。
“接下来我会安排陈总去休息。方总,南小姐就交给你了。”
方力何闻言,顿时回过神来,赶忙上前半跪在南蓁身边,“蓁姐,你没事吧?”
看见她流血的膝盖和脚踝,方力何眉头一皱,“怎么搞成这样?来,我送你去医院,姐,你能自己站起来吗?”
他殷勤的伸手想要扶她,南蓁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痛得麻木了。
她一把反手扣住他的手臂,圆润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陈厌到底怎么了?”
话音落下,方力何与柯周维交换一个眼神,她从他们眼里看见了沉默的封闭。
一股莫大的悲哀与无力袭来。
南蓁脱力般望着地上那个悄无声息的男人,恍惚间发现,从以前到现在,她似乎都被排除在他的秘密之外。
她看似和他亲密无间,可事实上,他有太多太多的未知是南蓁从未触碰到的。
离开露台前,方力何再三跟她保证,“陈厌没事,我发誓。”
发誓有什么用?
可是如今她除了相信他们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这个晚上,好好一顿庆功宴。
吃着吃着就开始有人失踪。
先是南蓁。
再是陈厌。
跟着是方力何与纪向隅。
停车场里,南蓁执意拒绝了方力何要送她去医院的好意,打电话把纪向隅叫了下来。
这顿饭原是应该由他们做东,但方力何也说了请客。
南蓁相信他有这个实力能让楼上那些人看不出端倪。
纪向隅急匆匆下来,代驾已经在南蓁的车里待命了。
方力何却一脸便秘的表情站在车外。
纪向隅见这情形还以为他是想欺负南蓁,冲上去一拳头差点把他打瞎。
“你个不要脸的玩意!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我啥也没干啊我!”方力何白挨了一拳也没还手。
“你放屁你!”任他怎么说自己冤枉,纪向隅就是揪着他的衣领不松手。
还是南蓁降下车窗阻拦。
“向隅,上车。”
“可是他......”
“我说上车。”
南蓁完全冷下来的语气连纪向隅也不敢反驳。
他愤愤地哼了一声,将方力何一甩,从车尾绕至另一侧上了车。
方力何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再挨过揍了,这一拳头把他打的有点找不到北。
他呲牙咧嘴地舔着嘴角看不见的伤口,忽然听见南蓁叫他。
“你确定他没事?”
方力何动作一顿,弯下腰来跟她讲话的动作异常恭敬,“真没事。要有事我也不能跟这儿待着,当年那……”
他话没说完,南蓁不想再听了。
窗户升上来一半。
她坐在车里,昏暗的空间里,她没有颜色的侧脸依旧冷艳且迷人,“既然如此,等他醒了让他给我打电话。”
纪向隅硬逼着南蓁开了全套检查。
她原是想直接回家的, 但纪向隅一句“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岁的小姑娘?”瞬间把她噎住。
是啊,她都三十一岁了。
二十一岁的时候,她可以连熬三个大夜依然不耽误早上七点风风火火地赶飞机。可如今只要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的脸色便憔悴如枯叶。
她从来不是注重年龄数字的人,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她突然开始有些惆怅。
但这点异样的怅然被她藏得很好, 纪向隅完全没看出来。
折腾一圈,拿到结果的时候已经快后半夜了。
脚踝只是皮外伤, 不严重。膝盖却有些受损, 医生建议她在家休息几天, 之后一个月运动的时候也需要带上护膝。
纪向隅要求医生开了一堆钙片和营养剂, 这才放心送她回家。
他跟南蓁同在肖成海门下学艺,前后加起来也认识了五六年。南蓁比他大几岁,平时看起来一副可靠大姐头的样子,处处照顾他, 他也心甘情愿被她使唤, 真遇上事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她比他大这回事。
“你说你, 平时挺机灵一个人,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还把自己搞受伤了?你不是总跟我说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吗?妈的那姓方的也真不是个东西, 我吃饭的时候就觉得他对你殷勤过了头,果然!老实说,他真没欺负你吗?你不要不好意思说啊,有事你真得说出来, 老子这就回去跟他拼了!气死我了。话说回来,你也是, 你平常整我那劲儿去哪了?你膝盖都差点废了,我看那小子倒是好端端。要我说你下次碰见这种事就该第一时间跟我打电话!”
回家的车上,纪向隅也不顾代驾还在,一个劲在车上念叨。
听起来像在数落,可话里话外都是担心南蓁吃亏。
她都明白。
“知道了。”南蓁疲惫地闭上眼。
折腾了一晚上,她真的累了。
纪向隅见状,识趣地没再出声。
到家已经很晚了,路上不好打车,南蓁让代驾送他回去,这几天就把车放在他那,随便他用。
似乎是看出她有心事,纪向隅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摔个跤,脑子也坏了?”
在车上他那样对她说教,她不但没生气,现在还要把车给他用,这也太反常了。
他摸着下巴嘟囔:“早知道应该让他们再给你开个脑ct的。”
“……”
南蓁听见了,淡淡睨过来,唇角一丝冷笑,看得人心里发毛。
纪向隅哆嗦了一下,后知后觉说:“……这眼神瞧着又像是好了。”
“自己回去小心点,这几天别把我车用坏了。”南蓁说完,一瘸一拐地进了单元楼。
回了家,屋子里一片昏暗。
月色幽凉,夏夜的闷和燥被月光磨去了几分酷热,剩温温的气流,顺着门窗在室内外轮回。
南蓁脱力般躺倒在沙发上,睁开眼,天花板上繁复的花纹像某种催眠的图腾,她盯着一个点看了很久,意识开始有点不受掌控。
露台上,陈厌的冷戾和痛苦不断在眼前交替播放。
上一秒,他严酷的诘问还像劈过来的长剑,空气中的刀光剑影让她无处闪躲。
下一秒,挥剑的人忽然被恶咒缠身,他倒在她肩上,无助地像个孩子般呢喃着她的名字。
心底一圈圈泛开的涟漪,每一圈都泛着心痛的银芒。
他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虚弱?
过去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曾以为他过得很好。
可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陈朝清当初答应过她,他会好好对他。
不求多真心实意,至少不会让他再回到一个人。
可陈厌对她说什么?
‘喊痛也没人理会。’
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无数个问题冒出来。
思绪变成一团团杂乱的线条,互相堆积、重叠、融合。
她理不出头绪也无法停止。
所有一切答案,好像只能等陈厌来告诉她了。
在家休养了几天,南蓁没去美术馆。
她让思卉下班后把工作送来家里。
看着她肿的比馒头还大的膝盖,思卉心疼不已。
“蓁姐,你都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呀!”她真后悔听了她的话。
南蓁淡然地笑笑,“只是暂时不能走太多路而已,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话是这样说,可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嘛。”思卉扁着嘴。
“我这样挺好的。”南蓁捏捏她的脸安慰,“好啦好啦,你今天不是还有约会吗?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时候不早了,瘸着腿把三步两回头的思卉送走,坐下来还没两分钟,门铃又响了。
南蓁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开门,“思卉啊,你也知道你姐我伤得是膝盖哈……”
无奈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提着两袋外卖外加一捧洋甘菊,门一开,漾出一片笑的俊脸立刻从稚嫩的花朵后窜出来,“Surprise delivery~”
南蓁蓦地一怔,“你..?”
“很意外?”
林莫放下花,温润的眼眸里笑意又深又柔,“你出差一走就是两个月,回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只好不请自来了。大艺术家,赏脸陪我吃个外卖?”
“……”南蓁确实没想到他会过来,还没开口,林莫看见了她挽起的裤管下红肿的膝盖。
他拧起眉头,“你受伤了?”
“呃...没事。”南蓁若无其事地把裤腿放下来,云淡风轻地解释,“不小心摔了一跤。”
“在剧组弄的?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他一开始就不赞成她去跟组,就是怕各种意外伤害。这倒好,现在她受伤了他却一点也不知情。
林莫还不知道她提前辞职的事。
看着她臂弯间黄白相间的洋甘菊,南蓁脸色微变,别开身子给他让路,“先进来说吧。”
客厅里,林莫脱了外套,解开袖扣,熟练地从茶几下的抽屉里翻出两根蜡烛点上,关了灯,羸弱的烛光在空调吹出的冷风里细细摇曳,烛光晚餐的氛围一下就上来了。
南蓁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她再三保证她伤得不严重,林莫才肯同意让她去厨房拿盘子。
“思卉跟我说的。”
南蓁回来很久了,但一直没跟他说。他是自己翻看美术馆账号发的视频,发现定位已经回到Z市了,才去问了思卉。
思卉这丫头倒也机灵,一听他问她们是不是刚回来,就顺着他说确实刚刚杀青。
南蓁闻言想,等上班了要好好夸夸她。
林莫昨天给她打电话就是想约她见面的,他今天特意订了两人常吃的餐厅,想下了班接她吃饭,没想到临时被工作绊住了脚步。紧赶慢赶地开完会,一看还有些时间,就绕去餐厅打包了两个菜,未免不够诚意,还去买了花,想给南蓁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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