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章啸行缺席时只能找春满顶上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则是春满份量够,知识储备和谈吐形象在线,接待上头的领导不显怠慢。
春满到来的时机刚刚好,被推出来暂代的园林部主任杨玢脸上的笑轻松很多,靠过来窃窃私语:“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见到你更让我开心的了。”
春满站到同事们之间,把员工牌挂好,有个人信息的那面朝外,难得有心情开了句玩笑:“不是你因为野猪把园林部刚栽好的苗给拱了冲我唉声叹气的时候了?”
杨玢乐呵呵:“此一时彼一时。”
说话间,领导的车门开。春满迎上去,逐一打招呼,先说一路辛苦会议室备了茶水,进园时又解释章啸行缺席原因并致歉。
杨玢面带微笑地看春满从善如流的表现,心里佩服得要流泪。
刚想找人感慨一番,偏头见旁边入职没几天的新媒体运营官手抄着兜,冲春满的方向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杨玢突然记起来,这个叫谢宴迟的年轻人跟春满一向不对付。
谢宴迟思维年轻活络,行动力强,但特立独行,不服约束性。
如果只是年轻气盛就算了,毕竟官方账号在他的运营下死灰复燃,是有真本事的,但平时豪车出入,从头到脚全是名牌,他身上自带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傲气,令很多同事感到冒犯,活像是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少爷。
今日没有闭园,照常游客参观,领导参观路线难免和游客路线重合。
在杨玢代表园林部向领导们介绍不同展区的设计巧思时,春满注意到观赏区的围网旁,一个和游客争执得面红耳赤的志愿者。
春满离近些,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有游客私自投喂动物,志愿者好心提醒却遭到对方家人的刁难。
对方是一大家子三代人出行,周遭虽有游客替志愿者说话,但人数明显不占优势。
志愿者是附近学校来兼职的大学生,年轻,脸皮薄,被说得急红了脖子。
谢宴迟举着相机负责记录今天的照片,从旁边经过,弯腰捡起那家游客随手丢的垃圾,神不知鬼不觉地往那孩子卡通兜帽里一丢,深藏功与名地走开了。
春满目睹这一切,被谢宴迟不怎么友好地觑了一眼,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眼看那家人中有人伸出胳膊发生肢体冲突,春满急忙过去,把志愿者拉到自己身后:“我是园区的工作人员,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不占理,但见只有春满一个小姑娘,倒也浑不在意,语气刁蛮地纠缠:“来得正好,你们这招的什么志愿者,打扰我们参观,麻烦处罚她,我要投诉她!我们可是掏钱买票进来的!”
总有一些民众会认为在公共场合服务人员就该卑躬屈膝,不论过错方是谁,只要服务人员有任何言语怠慢便会被当作把柄借题发挥,肆无忌惮地行使“权利”。
但服务人员不是人吗?连最基本的尊重和平等都得不到吗?
“打扰你们?‘禁止投喂’的标牌就挂在你脸前。志愿者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不认字才引导你们正确参观吗?”春满的长相没有攻击性,个头在女生中算高的,但身形清瘦,看着没什么战斗力,语气却冷静强势,丝毫不输威力。
对面的老太太跳脚:“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谁不认字啊!你有没有素质啊!我要见你们领导!”
“不用领导。来,旁边举着摄像机的记者看到了吗?北央都市报,比我们园长地位都高,有什么委屈对着镜头吼,想登报还是上电视都满足你们。”春满一指旁边谢宴迟手里拿着的记录本次活动的单反相机,视线有条不紊地扫过这一家子人,夸大其词一番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上一个因为私自投喂动物在园区闹事的游客,在网上被骂了整整两天,大人工作单位的领导和同事,小孩学校的老师、同学、同学家长,还有街坊四邻,都在看他们的笑话。”
这家人的儿媳被恐吓住,催促家人:“算了算了,我们快走吧。”
“以为走掉就行了?可都录着呢。”春满抬高音量,问,“刚刚是谁动手推了我们的工作人员,麻烦道歉!”
“她给我们道歉了吗!我们凭什么道歉!发!让记者发!我要曝光你们动物园欺负游客!”男人鲁莽冲动,夺过自己孩子手中的奶茶就要往春满身上丢。
春满身体一侧,试图躲开。
哗啦啦液体浇落的声响后,春满并没有看到大杯的奶茶泼过来,她伴随着男人吃痛的哀嚎声转头,发现赵华致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闹事的男人五大三粗,赵华致竟比他还要高一些,敏捷精准地擒住那只握着奶茶的手,举重若轻地用力一折,奶茶杯盖被晃荡的液体撞开,砸在男人脸上,紧接着是混杂着珍珠芋圆等配料的液体,一时间,男人脸上的凶悍暴怒不在,只剩狼狈至极。
赵华致眼底冷静,但不怒自威:“需要我给你道个歉吗?”
园区的安保人员姗姗来迟,把这一家人带走。
赵华致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背上溅到的奶茶,看向春满。
春满还没从刚才的视觉冲击中回神,慢了半拍才从随身的包里翻找纸巾,递过去:“先擦擦吧。”
“谢谢。”
听赵华致这么说,春满忙道:“是我该跟你道谢。”她盯着男人擦拭的动作,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简单的擦拭动作被他做得像电影唯美的空镜。意识到自己偏了重点,春满仓促回神,提醒:“衣服上也被溅到了。”
衬衣下摆扎在裤腰里,掐出劲瘦的窄腰。只有局部被溅到了,不仔细看不明显,但赵华致浑身上下精致完美,找不到丝毫纰漏,这里的瑕疵便显得尤为突出。
“你是该谢我。”赵华致放慢擦拭的动作,不客气地说完,把手里的咖啡杯送过去。
春满还没来得及想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先知道答案,诧异地啊了声,道:“这杯是给你的。”
春满从身上没来得及放回办公室的包里拿出自己的杯子,示意他看:“我的在这里。家里没有一次性杯了,便用这个装,新的,第一次用。”
多少带着感激情绪的影响,春满说得并无负担。
赵华致意外的抬眉,觉得手里设计简洁的周边杯十分顺眼。
刚要说什么,赵华致福至心灵地察觉到附近有人盯着自己,稍稍偏头,注意到不远处不知道在看他还是看春满的谢宴迟。
四目相对,谢宴迟端着相机扭头去看别处,走开了。赵华致注意到他口袋里露出半截的员工工牌。
杨玢带着领导们走出段距离,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有同事折回来找没跟上的春满,关心着刚刚发生的情况,询问要不要帮忙。
没让春满为难,赵华致表现得宽容随和,不甚在意道:“没事。车上备了衣服,你忙吧,我去换一下。”
赵华致离开前,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谢宴迟身上划过。
谢宴迟则懒懒散散地,始终有意无意地盯着春满。
领导们不走,春满便不能脱身,因为这个小插曲整个人变得忧心忡忡的。
下午两点,送走领导们,春满又处理完收尾的工作,彻底松口气。
看到同事桌上的奶茶,春满才记起赵华致,拿出手机,删删减减编辑了条消息:“学长,今天事发突然,先是鸽了工作,又害你脏了衣服,希望没影响到你的心情。实在抱歉。”
赵华致隔了几分钟回过来:“人之常情,我理解。”
春满坐直,隔着屏幕,一时也拿不准对方是什么态度。
好在赵华致丝毫不客气,截图了动物园门票的付款订单发来:“春老师给报一下?”
“必须可以。”春满弯了下唇,立刻发了个红包过去,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赵华致发来一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
春满看见,心说,这不会是从哪个员工那里存的吧。
赫京集团内。
江鎏翘着二郎腿在公司等人,赵华致来迟了不说,身后空空如也,连个春满的影子都没见着。
“什么情况?让你接个人都能搞黄,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啊。也太令人捉急了。”
江鎏调侃得起劲,但看赵华致的神态,不像是吃闭门羹后的沮丧,嘴角要翘不翘的,更像是憋笑憋得辛苦。
发生了什么,让他偷着乐成这样。
江鎏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最终视线落在他手里的咖啡上。
带有卡通图案的可爱风咖啡杯实在不像是赵华致会用的东西。
赵华致不避讳他的打量,甚至主动手举高些:“我这杯子好看吗?她特意给准备的,里面装的是热咖啡。”
江鎏眉头挑了下,认识赵华致这么多年,见过他各种样子,唯独没见过他OOC般秀恩爱的嘚瑟样子。江鎏觉得自己还是更习惯他为情所困郁郁寡欢的状态,从美学角度讲,忧郁让人更加有魅力。
多少年了,养个孩子都能上小学了,你才到达一个咖啡杯的进度,就乐成这样。江鎏不客气地泼冷水:“我看你这辈子是完了。”
反过来想想,赵华致也挺不容易的,可算有点进展了,四舍五入便是有戏。
江鎏起身,打算把办公室留给赵华致独自欣赏咖啡杯。赵华致抬眼,拦住了他:“我今天送她去上班,发现谢宴迟也在动物园工作。”
园里的员工不认识谢宴迟,赵华致却知道他是谁。
“谢开阳的弟弟?他跑那里去做什么?他们谢家要破产了吗?”江鎏重新坐回去,继续扮演一个合格的爱情军师,“谢宴迟不是出了名的兄控吗,他不在谢开阳身边跟着,跑动物园上什么班啊?难道——”
赵华致也猜到了原因。
看来有关谢开阳对春满动心思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啧啧,你俩不愧是多年劲敌。”江鎏如是评价完,若有所思片刻,又道,“说起来动物园里缺一个咱们的人,帮忙打探消息。”
赵华致要说什么,手机响,是家人的电话。他刚一接通,听到赵昭儿在电话那头喊:“哥,妈今天又问我了,你怎么还不带嫂子回家。我都没好意思告诉他,你还没追到手,你也太没用了。”
江鎏隐约听到点声音,心说你看,不止我一个人这样认为。在赵华致丢文件夹打自己前,江鎏迅速起身,走之前给他掩住了门。
赵华致从容应对亲妹的挖苦:“现在不是你有事求我的时候了对吗?”
赵昭儿卖乖地嘿嘿笑两下:“嫂子还在动物园工作吗?我接下来有个和动物园合作的纪录片拍摄,要跟饲养员园林员救助员发生密切的接触。我可以替你深入敌人内部,打好群众基础,你准备怎么谢我啊?”
“注意你的用词,我看你才是我的敌人。”赵华致把文件夹搁下。
“目标,目标行了吧,不是敌人。”赵昭儿尚处在大学毕业的年纪,像含在嘴里的跳跳糖,活力四射又毫无章法,让人觉得聒噪,又很容易被这份快乐感染,“哥你就说需不需要我吧。”
赵华致:“给你换台车?”
“成交!”
特助在门外听赵华致结束通话才进来,和他核对接下来几天出差的行程。赵华致提到:“周六的马拉松比赛,我会出席。”
特助提醒:“这样的话需要提前一天结束出差,原定的工作得压缩,会比较赶。”
“赶点没关系。”赵华致依然坚持。
春满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 报销一张门票钱便能把那天上午的波折翻篇,心里惦记着找机会当面补救一下。
但接下来一周,春满都没见到赵华致, 晨跑结束的电梯里没有,和江鎏团队见面推进合作时也没见到, 问了才知道,赵华致出差了。
“他原本周一的飞机,要参加上午的会便推迟了。结果你临时有事,会没开成,他当天晚上就飞走了。工作时间压缩,工作内容不减, 辗转飞三个城市, 睡觉时间都得在飞机上补。”江鎏如是说。
接触这段时间以来,春满知道江鎏言行怎么浮夸怎么来,一时也猜不准是真是假,但深知自己的确给赵华致添了麻烦。
时间很快到了周六的马拉松比赛。
春满早晨出门时, 在社交平台首页铺天盖地的马拉松比赛相关的新闻中, 刷到了沈栀意的动态。
她没关注这个账号, 但社交平台的推荐规则认准她感兴趣似的。
春满想划走,却误触到照片九宫格中的某一张,live图放大在屏幕中时,春满听到了嘈杂背景音里房嘉恺的声音——
“想吃什么?”他问。
短短的一句, 春满指腹按着手机屏幕,听了三遍才松开。
没有前言后语,但语气听上去放松又熟稔, 像是隔着很远很远的时空飘过来。
春满点进沈栀意的账号,那条向网友求助“和发小接吻该怎么办”的动态已经看不到了, 但那个台风天发生的事,春满却没办法忘记。
刻在她脑海里一般。
以至于站在起跑线后乌泱泱的人群中,这种被什么东西吞没,找不到方向的混沌感觉仍然存在。
春满起跑的站位比较靠前,空气流通,但春满分不清是不是对接下来42公里极限运动的恐惧,直觉自己马上要被周遭潮水一般的声音淹没。
她听见房嘉恺质问她有必要小题大做吗,听见舅妈说她就是被惯坏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听到暴雨的声音,听到父母离婚前无休止的争吵,听到哥哥被父亲带走时自己震天的哭嚎。
好吵啊。
什么时候开跑的,春满不知道。
她被洪流推着向前,很久之前她便知道,谁也不能让她停下脚步,她要向前,向前,向前认真地好好过这一生。
休克前的“撞墙期”出现得比预期要早,春满双腿发沉,身体乏力,厌跑的情绪极具攀升。
栽倒的前一秒,春满的思绪却是非常简单,只剩一个念头——好丢人啊。
——她终究没办法始终镇定,做一个体面的人。
后半程的补给站处,赵华致一身深灰色运动装,身形挺拔,肩宽腰窄腿长,作为赞助方为经过的选手发放饮用水和补充能量的食物,
耳麦那头,江鎏针对他今天的行为,锐评道:“你是中学生吗?运动会上等在终点线给喜欢的人第一个送水。”
“为什么不可以?”赵华致如是反问。
全马全程42公里,民间大神跑者预计用时三个半小时。赵华致了解过春满之前参加半马的时间记录,预估春满四小时以内可以完成。
在开跑前,赵华致隔着茫茫人海遥遥地看见过春满一次,她穿着一身黑白撞色运动装,黑色遮阳帽后,头发编了一股拳击辫,和她每天早晨在小区附近晨跑时的装扮相差无几。
曼妙的身材一览无余,腰肢盈盈一握,还没有她胸前贴着的六位数绿底号码牌宽。
赵华致当时跟主办方站在高处最显眼的台子上,春满并没有发现他。
这并不影响春满光是站在那,无处不在的熟悉感令赵华致心安。当时有多心安,此刻站在补给站处等待时,便多期待。
江鎏说他追人的手段老套幼稚没新意,但赵华致在学生时代连这最基础的追人方式都没有付诸实践过。
房嘉恺当初追了她两年,人尽皆知,在一起四年,广受祝福。追人的花样和恋爱的甜蜜,想必春满早不觉新鲜。
那天小区流浪动物救助活动,赵华致看出来了,房嘉恺舍不得。
而且,春满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
六年的感情,赵华致比不了。谢家和赵家财富、地位相当,赵华致不比谢开阳有优势。
赵华致必须要万分上心,才能抢占先机。
那年在摄影展上,亲眼旁观春满被他人私有的体验历历在目,那种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毫无立场的经历,他不想再遭遇。
手机铃声响起,江鎏不知何时挂断了通话,此刻重新打过来。赵华致接通,对面不见方才揶揄调侃的语气,只说了一句。
只见赵华致脸色骤冷,问哪家医院。
春满当时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没有倒在跑道上,到防护区域看到急救人员才安心地晕过去。
救护车赶来前,经过十多分钟的紧急处理,春满意识已经恢复正常。
在救护车里,医护人员给春满做过检查确认她各项体征平稳,把她送到医院急诊外。
救护车内的医护人员和医院内的不属于同一个体系,登记了她的信息方便组委会挂账,便走了。
公立医院资源紧张,春满目前的情况不足以动用担架车抬进去,更不会出现电视里一群医护人员兴师动众出来接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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