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我被派往西城的营帐救治,按照城主府的方案,所有人都按照腹泻开方子,那些人虽吃了能好一阵,但是病情反复,无法根治。”
“唯有一名老者,常年只吃素食,因儿媳妇疼惜她,喂了肉汤,之后便开始腹泻,但进了医馆后,她吃不下肉糜,便还是依照自己素食的习惯,用过几次药后便完全康复。”
陆瑶看向阿笙,道:“后来我去市集了解到,月前曾有大批肉货以低价放给城中各大肉铺,而那之后,疫病便在越城爆发。”
陆瑶顿了顿,道:“所以我怀疑,这批肉怕是患有瘟病的畜肉。”
阿笙闻此不由蹙眉。陆瑶的话虽然多是猜测,但这城中各处营帐,唯有她的医帐内至今未出一例疫病患者,这便足以证明她所言不虚,这城中肉食的确有问题。
陆瑶的声音浅淡,“我亦问过那些肉铺老板,但他们不肯说实话。后来我想如此大批量的瘟货流入越城,若不经城主府的采办根本做不到。他们应当也是有所顾虑。”
央国行商有护价的规定,若低于行市大批量出售,必须经过城主府的首肯。
也因牵扯其中的是城主府,其中水深不是普通人能够参合的,陆瑶那时才主动提出离开治疗疫病的医馆。
她也曾想办法向人示警,但她并非什么名医,根本没人相信她的话,为免被城主府的人盯上,陆瑶最终也只能闭口不谈。
阿笙此时想起了牛车之上听到的话,或许这越城城主早知道这疫病跟这批肉有关,为了防止外界得知真正的病因,才要私下劫掠落单的外城之人试药。
陆瑶看向那些药材,继续道:“其实大部分症状原本并不致命,用药即可缓解。”
“但已经这么长时间,除了最开始从周边运来的药材外,再无外援,如今我们能领到的药材也越来越少,恐怕医馆那边好不了多少,城主府可能根本没有如实对外公布城内的状况。”
百姓一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吃着瘟货,一边却等不来治病的药材。
若药材耗尽,这封闭的城中便会出现资源掠夺,届时豪门大户尚可安然度过,那些小老百姓就只能拿命生熬。
“不过,此番越城封城又锁了琼水水域,时间过久,必然引得帝京询问。”
“但是阿姊,”阿笙道:“越城地偏,并非主要城郭,而琼水有禁渔期,若是等到外面发现异状,这城内还能有个活样么?”
闻此,陆瑶亦是沉默了。
阿笙蹙眉继续道:“作为城主,他若是无能控制疫病,即便对上有一套说辞,但就不怕这城中百姓找他算账么?”
“如今的城主府内可没人了。”
陆瑶冷笑,“城主何氏早就在疫病爆发的初期以巡视郊外农田为由出城,再未回来。”
先出城门,再令封城,从外遥控城内局势,自身倒是无半点风险。
而此事被城主府隐瞒至今,除了他们这些被征召的大夫,无人知晓。而为了不引发恐慌,城主府也严禁他们向百姓告知实情。
越城如今这情形便是彻头彻尾的人祸。
“那如今城内岂非没个主事的人?”
陆瑶闻此叹了口气,“由城务官出面在调动。”
一个小小的城务官哪里能调得动多少资源,这也难怪如今城中会是这番情形。
阿笙只觉这城务官也倒霉,若是此番控制疫病得当,这奖赏落不到他头上,若是失控,第一个出来顶罪得便该是他。
“这些事并非我们能控制。”陆瑶道:“现下能获得更多的药材才是当务之急。”
看着每日越发少的药材,陆瑶眉目间一片愁绪难散。
阿笙看了看营帐的方向,如今越城内,这般的医帐众多,他们面临的问题众人都不可避免,更何况还有治疗疫病的医馆。
越城之势若不能破,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拖死。
为今之计,须得自救,才能保住众人性命。
“阿姊,如今我们的药材还能撑几日?”
“三四日。”
闻此,阿笙不再犹豫,她回身往陆瑶开方的案几走去。
碾磨,执笔。
陆瑶走上前去,见她以一手漂亮的小字工整地描绘越城情形,这是一封求援信。
裴氏上阳园宴请八方来客,返程北上的队伍不止一支,容氏算是最早返程的一批。越城封锁水路,官道亦不可行,必然绕行大山,若此时去寻,或许还能遇上,他们便是距离越城最近的援手。
裴氏座上之客,皆是龙凤之家,无论是谁,只要肯来救援,越城之事便再瞒不得。
阿笙的手如今尚未康复,提笔间还有些颤抖,她唯有用另外一只手撑着,努力将字写得漂亮,一字一句将城中形势细说清楚。
阿笙此时并无隐藏,将自己这一手曾得国手张科赞叹的萦花小字尽力写好,为的就是要让获信之人光看到这一手字便知并非儿戏。
但这还不够,以谁之名才让那些世家有所动作?
陆瑶见她执笔停顿半响,最后在那封信的落款处写上,裴氏,荣持。
荣持二字乃是裴钰的字。
萦花小字加上裴氏家主之名,即便获信之人不信信中所言,也必然会因这落款将此信交给裴氏。
阿笙默了默,不由敛了眉目。
裴氏,这一次,我能赌你的仁德么……
第十四章 搏个生机
陆瑶原本对阿笙求援的提议仍有顾虑。若是未有来人,而他们的举动被城主府发现,那么她二人就是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可是阿姊,我们没人知道城还要封多久,城主府有什么打算,再这样下去,这城中令人怖偎的便不会是疫病,而是人啊。”
从前,离先生便曾与阿笙讲过,久困之地,人心如兽,自相残杀之事并不少见。
陆瑶闻此眉头紧蹙,良久后,一把拿走阿笙手里的信往城门处而去。
陆瑶因常年行医,与城门看守的一名士兵有旧,她苦求许久,终是托他将那封信传了出去。
阿笙亦不知,这传信之人会遇上谁,或者谁都遇不到,她只知凡事都该尽力之后再凭天意。
然而,几日过去,不见任何来人。
而此时,城中药材的短缺已然普遍出现。
由于药材全部往医馆和医帐内供应,不少大户为了以防万一,直接派了武仆去医馆强行买回大量药材囤积,这导致医馆和医帐手中的药材更少。
陆瑶所说的资源争夺已然开始。
一些人因为疫病至今不见任何有效的控制开始质疑城主府,而此时不知是谁将城主何氏出城未归之事散布出去,城主弃城逃脱的言论造成众人恐慌。
夜里,街道之上嘈杂的声音将众人惊醒。
阿笙随着出去看,只见不少人手持火把在城主府处聚集,一众武仆在前,与府门处的士兵对峙,双方剑拔弩张。
近日城中的传闻让不少人已经按耐不住,众人要求城主出面解释。
但城主府里根本不会有人出现。
未久,城防营的军队出动,将围了城主府的人纷纷拘拿,根本不管来人是谁,此举让原本还心存侥幸的人心下大骇。
恐怕传闻是真,城主早已逃路。
城外十里坡一所宅屋之内,侍从将今日城中之事通报与屋内男子,他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青葱蒸鱼,待侍从报完城中之事方才放下筷子,又抹了抹嘴,将锦布丢于一旁。
“城中如今药材告急,我们是不是要再从外调运一些……”
“不行。”男子微眯着眼,“朔城此前已经有所怀疑,再者按照上报的疫病人数,我们要不了那么多的药材,若是再大量征调药材必然惹话端,到时候若是帝京派人亲自驻守,这事就麻烦了。”
当初答应消化这批瘟货之时,他的确未想到会发展成如今这番情形。
念及此男子不由叹了口气。越城偏远,一无真正的大族,二非军政要塞,再封半个月,那批货差不多消耗殆尽,此事便也就难查究竟了。
如今他已是无法回头,货物已经流布出去,难以收回,便只能借众人之腹掩埋证据。
何氏又拿起酒杯,浅抿了一口,而后又重重放下。
想到城中的焦灼,他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无可挽回,这偏远之地他不能一辈子待在这,赌上了这一城的百姓,这份投名状份量当是足了。
越城内,又是一夜无眠。
次日,陆瑶的营帐外来了一群武仆,强买药材一事还是发生在了她的医帐。
陆瑶性格坚硬,她不顾自身上前去拦那群人搬走药材,被推倒一旁仍不肯罢休,爬起来便要往前去,此时赶来的阿笙将陆瑶拉住。
“你别拉着我!”
阿笙力气本来就小,她根本拉不住陆瑶,最后干脆一脚踩在陆瑶的脚上,疼得她直叫唤。
“你拦得住他们么?”阿笙厉声道。
阿笙这话让陆瑶冷静了下来,她看着那些人将营帐内所剩不多的药材搬走,最后丢给她一张银票便这般离去。
陆瑶憋得双目微红,却又忍着不能哭出来。
此时,在这座城中,钱是最无用之物。
阿笙送出的求援信至今没有唤来任何援助,她看着那些大摇大摆离开的武仆,心下一横。
“阿姊,这城中氏族以谁为首?”
陆瑶不知为何她忽然问起这个,却还是答道:“城东张氏,祖上是行伍出身,曾为卫将军。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笙长呼了一口气,道:“若是我们等不来外援,便只能依靠城中之人。”
她看着满地狼藉营帐,道:“阿姊你说,这越城中氏族的武仆加起来,若与城防营的人相比,可能一搏?”
陆瑶瞬间明白阿笙想要做什么,“但他们怕是不会那么齐心。”
“况且这些人如今府中多囤有药材,他们耗得起,没必要与人拼搏。”
念及此,陆瑶瞬间明白阿笙想要做什么。
陆瑶看着眼前这个小少女的眼中露出不符合她这般年纪的冷意,听她道:“那就断了他们的后路。”
要么大家一起等死,要么就破釜沉舟搏一次。
长久的困守,这城中最恐慌的不是尚能顾得上吃喝之人,而是本就生活窘迫难以为继之人,这些人便如掠走阿笙那大汉一般,为了自己或家人能活下去,可以不惜生命。
阿笙拿营帐内仅剩的药材换来几人,在众人沉睡的深夜,一把大火将城东张氏、叶氏、城北萧氏家中仓库一燃而尽。
药草和着粮草燃烧的味道窜天而起,弥漫了数条大街。
大火经一夜扑救才彻底熄灭,好在这些氏族的仓库都在后院偏僻之处,与主院相去甚远,因此并无人员伤亡。
几家连夜上告城主府要求调查,但如今因疫病之事,城主府也无多余人手,此事只能一缓再缓。
但手中无药材,就连粮食都被燃尽的几家人终是坐不住了,私下招来城中各大氏族商讨破局之事。
而另一边,张氏等人顺着打更人给的线索,顺藤摸瓜,查到了医帐这里。
但阿笙早有准备,她让陆瑶将此事推脱给自己,而她便只身藏到了城门口的钟楼内,自疫病爆发以来,这里便再无敲钟之人。
武仆找不到人,自然不肯罢休,他们一边让人看着陆瑶的医帐,一边四下在城中寻人。
阿笙在钟楼蹲守不敢出去,木制结构的阁楼透着几缕天光,却因潮气而有些湿滑,甚至难以找到一处可以安稳坐下的地方。
她原是想着张氏等人应该很快便会行动,届时自己可以趁乱摸出城去。
岂料这一等便是三日,阿笙已然十分疲乏,手中干粮也差不多吃尽,若是明日城中再无动作她也必须要出去寻些吃食了。
第四日夜晚,毫无预警的,数百武仆群集在城门口。这些人大多曾在军中效力,训练有素。
城务官此次亲自到了城门处,那瘦小的男子自知自己已然无能为力。
他苦口婆心劝说良久,但领兵之人只记当日城主之令,根本不会理会这个小小的城务官。
一场冲突即将爆发。
阿笙躲在钟楼之内,隔着木制的阁楼壁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听得士兵齐步震动地面,但想象中的打斗之声却并未传来。
阿笙趴着悄悄挪动自己的身体,往窗檐处探了出去。
只见两列玄甲士兵分列两旁,将世家和城防营的人隔开。
城门处,一个少年身着春山拂碧服,踏着月色一步步走入火光照亮的腌臜当中。
他微抬眉目,神色清冷,并未将这城中剑拔弩张的事态看在眼里。
夜风送凉,众人只听那人身旁一名持剑的少年朗声道。
“我裴氏之人在哪。”
“我在这……”
阿笙开口,却听得自己声音嘶哑,早被嘈杂吞没,多日蹲守她都未着急,而此时,她却急了。
她唯怕那些人未见人出现便转身离开,自己转身便往阁楼之下跑,台阶被她踩出吱呀的声音,阿笙蹲守了几日,腿脚已然发软,她已全然顾不得什么,几乎手脚并用往那光亮之处跑去。
人群之外,一个瘦弱的身影从一旁的钟楼之上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
阿笙强撑着腿脚的颤抖跑到众人面前,还未来得及顺口气便对上那一双清冷的眸子,一时愣在了那。
“怎么是你?”
“小阿笙看着就是有福之相。”
阿笙自小便听得这些恭维的话,但从未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是因为父母的光环,跟她无甚关系。
但今日裴钰的出现,阿笙信了,或许她的这份气运当真是有的。
数日前,裴钰提前返回上陵,路行至山林,却见一人粗布为衣,蒲草为鞋,远见裴氏行队以头触地,求观手中信件。
仆从原本欲驱逐那人,但裴钰见那人脸上苦色不假,便唤人接了那人手中信件。
央国内能将萦花小字写得足以让裴钰看上眼的不多,但这衣衫褴褛之人手中的信件却足以让他眼前一亮。
而信中所言,触目惊心。落款之处,让裴钰敛了眉目。
他看懂了这写信之人的心思,敢用他的名讳,显然是想借此引得裴氏之人的注意,而能知晓裴氏贵客会在近日返程经过这山林野地的唯有裴氏族人。
裴钰立刻着人去打听先行队伍是否有异常,这才得知裴氏有一名侍女与容氏之人在越城附近失踪,至今未归。
裴钰并未迟疑,立刻调转队伍,往越城而来。
阿笙看着城中分发的药材和各项物资还在出神,这数日来发生的事恍若虚假的梦境。裴氏带来了药物、大夫,以及卫部侍官陈卓。
世族之人见裴钰亲自到来,立刻遣散族兵,城务官面对陈卓质询支支吾吾,最终扛不住才交代城主何氏究竟去了哪。
陈卓带来的医官为城内之人诊断之后,确定了信中所言,所有人都是食用了瘟货而导致反复出现病症。
闻此,陈卓请裴钰借调玄骑,追拿城主何氏。
五十名玄骑直奔城外十里坡,但屋舍之内早无人影。
在裴氏玄骑出现在越城外的时候,那何氏便知大事不妙,带着人逃之夭夭。
为了以最快速度抓捕此人,陈卓先是上书帝京求援,又请裴钰以裴氏家主之名,向百家氏族发巡查之请,于琼水上下十六城池追拿此人。
与此同时,陈卓带人彻查瘟货流向,同时将越城之内所有肉货悉数销毁。
城民之怒,如那日北城的大火,尘嚣直上。此事若不彻查,难平民怨。
自裴钰出现之后,阿笙便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敢上前。
裴钰将卫部所请之事全都安全妥当,便见阿七抱着长剑,盯着一直站在角落里不说话的阿笙,恨不能将人给吃了。
因她一封信便让裴钰亲身涉险,幸得那瘟病最终被断定并非通过人进行感染,否则若是裴钰出了丁点差池,她都难辞其咎。
阿笙自然记得这少年,初次遇到裴钰的林中,便是由他护着裴钰车驾。
此时他恨不能将人生吞的眼神还是让阿笙躲了躲。
倒也并非是因为阿七此时凶狠的神色,而是她想起自己此前多番在裴钰面前失礼失仪,冒用他的姓名还被正主撞上,此时回想起都是心虚。
阿笙此时已经换洗好了,又让大夫给自己换好了药,这四日她过得浑噩,也全然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伤。
大夫一路皱着眉给她包扎,几欲想开口,她一个小女娘到底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裴钰看着阿笙手脚之上隐约露出的麻布,对阿七道:“她还伤着,你莫要这般了。”
阿七听着裴钰还为她说话,一时愤慨,道:“这丫头两次出现,带来的都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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