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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巍巍(一两春风穿堂)


“二位可认得此人?”
汪旭阳顺着看了一眼,道:“商行司甄大人家的二公子。”
阿笙抬了抬眉目,一副了然的模样。
“原来如此。”
二人不知她这原来如此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两天之后,这甄家二公子便“意外”得到一个消息,皇城司欲招揽新人。
皇城司与京机营在军机阁内属于当之无愧的京官。
对于那些善武不善文之人,这两处是再好不过的去处。
但也因为差事好,这两处招揽新人,向来都引得各家争破脑袋去夺那一个名额。
甄二公子得到这个消息后便当下来了窦府,将此消息秘密告知给了窦荣昌。
彼时,阿笙正在院内小口吃着甜瓜,听闻隔壁府来了客,掀了掀嘴角。
窦知进白日里都在窦氏布行处理事务,能找的便只有窦荣昌了。
此时小桃来报,锦瑟来了。
自上次茉莉公主闹事之后,锦瑟便到了天水阁,如今拿着天水阁丰厚的月给,在城东置办了一处小宅子,日子越发惬意。
锦瑟刚到便见阿笙懒懒地躺在凉椅之上,吹着穿堂风,看样子是午休刚起。
一旁还放着小块的瓜果。
锦瑟将近日的账目拿给阿笙看,天水阁虽有帐房先生,但东家得过目,这是规矩。
但阿笙今日将锦瑟唤来却不是为了这个。
“还记得前几日让你帮我找个贩子传播消息的事?”
这件事锦瑟记得,阿笙着人向三批串子卖了一些消息,又让他们相互流布。
这里面的消息有真有假,真假参半,也难查源头。
他们相互之间都以为自己是得了真消息,并对外卖出了重金。
“我记得你找的那人是叫阿布?”
锦瑟点了点头,“他日常就在天水阁后街做些买卖。”
“给他一笔钱,让他暂避,一年以内不要回帝京。”
锦瑟不知阿笙究竟是要做什么,但既然她未让窦府的人去做此事,那么此事便不能被窦氏之人知晓。
而且锦瑟了解阿笙,她若要做某件事,便会将事做绝了,容不得有后路。
因此锦瑟离开窦府之后,便赶紧着人将那阿布送出了帝京。

这几日,帝京的天气变得几分炎热。
因府中长辈都不在,阿笙这几日懈怠了许多,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但今日却是被府内的吵闹声吵醒的。
“不可以进!这是我们姑娘的院子。”
听得小桃的呼声,阿笙方才悠悠醒过来。
屋外人影晃动,似有人在房门外踟蹰。
终是推门而入,刚推开门,便见里屋处双面绣工绘制的云山屏风将内外相隔。
“放肆,何人敢闯我闺房?”
来人亦自知自己行为不当,复道:“军衡司捉拿逃兵,望姑娘见谅。”
说着快速扫视了一遍屋内,见屋内陈设整洁,窗明几净,不像有人匆忙逃入的模样,复退了出去。
阿笙赶紧将衣衫全部穿戴整齐,唤来小桃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几日前,窦荣昌向军衡司上了一封自荐信,待正式文书下达,他却反悔了,三次昭告皆无人接令。
因此,军衡司以逃兵之罪判了窦荣昌。
这才导致军衡司的人亲自上府内捉拿。
阿笙闻此一愣,若是捉不到这窦荣昌,窦府上下都得获罪。
“速将这个消息告知外祖父和香山那边。”
“是。”
小桃得了话当即去办。
阿笙是没想到这窦荣昌居然敢拒召,这是也未将窦府内外人的性命当成一回事。
阿笙又寻到外院的侍从问了问别府的情况。
窦知进因在讯问之时有隐瞒之嫌,已经被军衡司的人扣走了。
阿笙看着府中人心慌张,自知不能任由他们再这般搜下去,否则窦氏就是没事也能被外误传了别的罪行。
她快步上前,挡下了还想往安氏院子去的兵士。
“各位,我想有个地方应该能找到我二哥哥。”
此时,城中的花月馆内,窦荣昌因昨日夜里喝了个酩酊大醉,今日根本起不来身。
这几日他便住在了花月馆内,一步也不踏出。
得了这么一个财神爷,花月馆上下自然欢喜。
一早,一名锦衣公子推门而入,将一袋银票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之上。
一旁伺候的花娘见着那银钱满眼放光,在窦荣昌脚边揉捏得更加卖力了,却被窦荣昌一脚踹倒在地。
她自知是贵人有话要讲,故而忍着疼痛躬身离开。
“你一直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听说军衡司都将你爹给扣了。”
窦荣昌听得这话,却丝毫不动容,他翻了个身,懒散道:“无事,家里出了事,他们知道去找老爷子,等老爷子回来自然能摆平。”
想到军衡司的事,窦荣昌狭长的眼中露出一丝凌厉的冷光。
“若不是甄衡那个废物的消息,老子怎么会自荐去什么哀牢山守山,等这件事过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唉,你也是,这种事怎么会听信那种小道消息。”
“他跟我讲是花了重金买来的,绝对可靠,我也派人去打听了,的确是有这么个消息。”
窦荣昌现下也不知到底是军衡司招报处的人弄错了,还是这消息本身是错的。
但不管怎么样,他如今不能现身,否则便只能应召,去那劳什子哀牢山了。
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窦荣昌神经紧绷,一旁的友人透过门缝往外看去,看到一众士兵在花娘的引导下往这边而来。
窦荣昌低声咒骂一声,也顾不得自己如今身在二楼,一个转身便从窗户跳了下来,直接砸在楼下的摊铺上。
他来不及去管周身的疼痛,爬起来便要跑,却见一处身影笼罩,再抬头,几名兵士模样的人早已经在这候着他了。
当夜,窦盛康便抵达了帝京。
原本他便在返京途中,在近郊遇到了窦府去报信的人,当即快马加鞭地返回。
阿笙得闻窦盛康先一步回来了,她抬眼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当即将头上的发饰拔下,做出一副未来得及梳妆的模样。
随即便去了正庭。
此时窦盛康已经着人去军衡司打探消息。
见得阿笙几分憔悴的样子来与自己见礼,窦盛康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这身模样?”
阿笙故作疲惫,欠了欠身子,道:“今日一早便有兵士闯入府中将我惊醒,还差点要到我屋内去搜,府内下人不知他们来意,被吓得四处逃窜。”
“我在那些兵士走了之后,又去着人一一寻人、安抚,忙了一日未曾休息。”
三府之内,窦升平去了北边还没回来,窦知进被抓,其余人都在香山,就剩下这么个孙女主事。
念及此,窦盛康朝阿笙罢了罢手,示意她从旁休息。
此时,窦盛康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报。
的确是窦荣昌自己去军衡司自荐的。
“不过按二公子院内人的说法,说二公子是自荐去皇城司,而非哀牢山。”
闻此,窦盛康眉目紧蹙,他紧抿着唇,怒意勃发。
阿笙看着窦盛康的模样,几不可闻地掀了掀嘴角。
军衡司招兵可不是点菜,容得人想去哪就去哪。
招兵是统一征召,再按时需分配。
换言之,无论是自荐去哪,军衡司都是首要按照军机各部的需求优先分派。
窦荣昌进国学堂这么久,却还是这么脓包,连这么简单的门道都不清楚,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窦盛康如何不气。
而且军衡司与文部不同,作为戍守一国的重要集权机构,他们几乎是软硬不吃,只听天家的。
所以,即便是窦盛康的人也不过是从军衡司打探到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连窦荣昌的面都见不到。
阿笙细细端倪着窦盛康的模样,很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若是窦氏替窦荣昌应下军召,那么窦荣昌便只能只身前往哀牢山,此后生死未卜。
若是窦氏拒召,便是满门获罪。
这一次他会像七年前那样,为保窦氏,抛弃族人么?
“老二什么情况?”
“二爷是在问询的时候,被察觉知情不报,所以被一并带走了。”
那人看了看窦盛康,而后低首道:“军衡司那边说,可给钱赎人。”
“他们要多少?”
那人抿了抿嘴,低首道:“三万两。”
“荒谬!”
窦盛康勃然大怒,当即将案几之上的茶盏砸了出去。
按央国律例,可赎之人以三至五十两银钱不等赎之,具体按情节算,这三万两,明显就是在讹窦氏。
军衡司办事向来嚣张,如今得了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窦氏这块肥肉。
阿笙看了看不远处碎成几块的茶盏,其上青花的图纹清晰,光这一盏便足以赎普通之人了。
她起身欠了欠身子,对窦盛康道。
“孙女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帮二哥哥逃脱征召。”
闻此,窦盛康的眉目松了松,“说说看。”
阿笙看了看一旁的仆从,窦盛康会意,当即将人遣了下去。
“不知外祖父可得到香山的消息?”
窦盛康此次南下一直辗转,未在一地久待,因此消息并不及时。
“尚未。”
阿笙闻此,敛了眉目,故作为难的模样。
“此次二哥哥随我们去鸿福寺祈福,但他……”
见阿笙顿了顿,窦盛康不禁又蹙紧了眉,“说下去。”
“但他轻薄了周大姑娘,导致人家为明清白而寻死。”
闻此,窦盛康都颇有些震惊地愣在了那。
阿笙见此连忙继续道,“但如今人无事,只是周家的人不肯就此罢休。”
“我知道军衡司招兵是不招罪身的,如果周家将此事报与官府,二哥哥虽会得些罚,但好过在哀牢山那种地方浑过一生的好。”
周家在文史阁当差,而央国文史阁著书立典,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举国文人雅士的言论。
无论此事是被告至官府,还是被周家找着机会报复,窦氏声誉都将大为受损。
尤其是在崇尚礼教的世族面前,那便当真是抬不起头了。
阿笙知晓,窦盛康与窦氏女眷不同,他着眼的永远是整个窦氏的前程。
他明白窦荣昌干得这混账事真正的影响在哪。
阿笙看着窦盛康眉眼中逐渐冷淡的神情,顾自敛了眉目。
若无周家之事,窦盛康或许会想办法将窦荣昌弄回来,但有了周家之事,窦荣昌不但得罚,还得重罚才能平了此事。
但他身上挨的这罚又不能将窦氏拖下水。
因此,应召被丢去哀牢山便是最好的结果。
阿笙敛了敛眉目。
这哀牢山,窦荣昌是去定了。

大皇子所拜乃是先太傅商博。
商博曾为三国国士,亦曾为太子师,其身份之重,由得众人各自猜想,天家此举的意义。
而就在满帝京之人都往香山而去的时候,窦氏主家的人却反道而行,匆匆赶回了本府。
薛娇娇得闻丈夫与儿子都被军衡司扣留之后,几夜未合眼。
刚到府内,便去见了窦盛康。
但此时,窦盛康主意已定,窦氏已替其应召,窦荣昌必须去哀牢山。
哀牢山那活死人待的地方,窦荣昌身骄肉贵,自小养在富贵窝的人哪里去得,即便去了也怕是没个完整地回来。
得闻这个消息后,薛娇娇直接昏死在了窦盛康的书房。
安氏见此将别府的管事唤了来,这几日薛娇娇怕是没心力料理自己府中之事,遂交待有事便直接往她的院内报。
“阿笙呢?”
自安氏归来,便不见她人影。
“前几日,军衡司兵士入府搜查,惊了姑娘,她这几日都在房内休息。”
安氏闻此,当即往阿笙的院子去看看她。
而此时,阿笙方才起,这几日府内闹腾地很,她不想多掺合,都未出院子,就连装扮也免了。
安氏到的时候便见她妆容素淡的模样,但神情中不见丝毫的疲惫。
这个孙女她是知晓的,断不是几个兵士就能吓到的。
她会在院中闭门不出,多半是不想参与窦荣昌之事。
阿笙见安氏来,当即让小桃将今日后厨新作的点心拿了出来,又沏了一壶新茶,半点没有那侍从口中受到惊吓的模样。
阿笙低头抿了抿茶水,似随意般,问道:“外祖母,香山的事可处理妥当了?”
闻此,安氏叹了口气,周家文骨铮铮,不肯妥协,再加之薛娇娇此前对人态度傲慢,那周大姑娘道自己宁愿出家做姑子,也不愿善了此事。
“如今,人去了哀牢山,这下周家该满意了。”
说到这,安氏忽然想到阿笙对窦荣昌此事的态度,心中一个猜想划过。
这军衡司虽说行事独立,但唯独听得天家的,阿笙与合德公主有些交情,莫不是……
她细细地端倪着阿笙,见她吃了一小口酥点,听闻窦荣昌被派哀牢山,不见欢喜之色,亦无惊讶,倒与寻常无异。
她张了张嘴,本是有话欲出,却还是咽了回去。
安氏知晓,无论如何,此事已定。
一个外室子嗣,不值得将自己的孙女搭进去。
不过有些话,她须得让阿笙知晓,唯愿她将来下手能知个轻重。
安氏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缓声问道:“你可知为何窦知进父子如此不堪,但你外祖父却依旧愿意尽力保他们?”
阿笙闻此,脱口而出:“外祖父看重男子胜于女子。”
她这话说得笃定,但安氏却摇了摇头。
“当年他亦想过给你母亲招一个赘婿,将家中产业交给知雪打理。”
三子当中,窦知雪的聪慧是其兄弟远不能及的,若非因为苏致远,窦知雪的人生当有不同的结局。
这话阿笙显然是第一次听闻。
她一直以为,窦盛康愿意养着窦知进那一府的废物,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更看重儿子能为他窦氏延续血脉。
“你外祖父看重的是血脉,而不是男女。”
“他不是不知道窦知进那一府的无能,但因为他们留着窦氏的血脉,所以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安氏看着阿笙,一双如秋水一般的双眸带着温和之感。
“你当知晓窦氏祖上也曾拜相。”
阿笙点了点头,她并未打断安氏的话,听着她讲着只有老一辈才知晓的事。
“你外祖父的父亲是央国立国以来唯一一个不及知天命之年便坐上宰相之位的重臣。”
“那时的窦氏风光无二,可谓满门勋贵,你外祖父的好几位叔伯都在朝中担任要职。”
阿笙是第一次听闻窦氏其他族人的消息,她甚少听人提起他们。
“当年窦氏一门广施恩德,受其恩惠的官员和世族至今都还记着从前的恩情,这才让你外祖父如今一届商贾之身还能在一些事上说得上话。”
安氏叹了一口气,“但窦氏那时的荣华却没有延续多久。”
“那一年,窦氏阖族归乡祭祖,却在返乡的途中遇上山匪,一门被屠戮殆尽。”
“唯有你外祖父,因学堂的课业未能随同前去,而逃过了一劫。”
安氏的话轻飘,被听得阿笙背脊发凉,“山匪”二字用得何其轻松。
那年江淮的山火和匪徒,阿笙犹记在心。
“外祖母。”
阿笙斟酌着语言,问道:“当年窦氏莫不是在替天家办事?”
如此年轻的宰相和一门重臣,在世家当权的世道,唯有天家刻意的培养才会有这般的结果。
安氏知晓她猜到了什么,并不隐瞒。
“是,窦氏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
安氏默了默,“但也因此惹了他人的眼。”
“当年窦氏回乡祭祖之事被人扭曲事实报给皇帝,道窦氏满门是携罪证叛国潜逃。”
“皇帝当年听信他人之言,本就对窦氏起了疑心,听了这些,又看了伪证,便怕那些年借窦氏之手所做的事被人知晓,所以让人半路截杀。”
此刻,夏季的热照不暖心底的寒。
“你外祖父后来查得了真相,但却报不得家族之仇,也曾消沉许久。”
“自那之后,他便转而对血脉十分看重,想着恢复当年的荣光。”
正是因为族人被杀殆尽,窦盛康才会这么看重窦氏的血脉,即便是窦荣昌这种如蛆虫般的人也愿意留下。
阿笙从前看不上外祖父的懦弱,但此时她知道,他当年定然是凭着惊人的毅力才能说服自己,装作毫不知情,继续借着天家之势苟活。
一切只是为了将窦氏延续下去。
“后来他等到机会澄清了皇帝对窦氏的误会,凭着天家对窦氏有愧,为自己谋得前路。”
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借着天恩,让侯府将女儿嫁给自己,从此开辟自己的商贸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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